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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明尊教2

  

  八箭近乎不中断的发射,像八道闪电般射入敌人体内,箭矢的高速令敌人无从格挡,乖乖地带着一蓬鲜血颓然坠马。两骑左右杀至,骑士腾空而起,往他扑来,寇仲来不及取箭,斜弹而起,恰恰避过冲至水池边缘三骑射来的长箭,名副其实的左右开弓,就以灭日弓把来敌连人带兵器扫得飞跌到台阶下。尚未踏足实地,四支箭来到手上,箭声嗤嗤,那池边三名射手同告完蛋。无人的战马在广场内冒雨左窜右突,跳蹄狂嘶,绑在四周回廊的马儿受到影响,不安地嘶叫踏蹄,加上闪电雷响,滂沱大雨,说有多混乱就有多混乱。“当!”第三批冲进来近二十名狼盗领先者的铁盾给寇仲命中,登时四分五裂,惨叫后抛。

  敌人出现在三丈高的外墙顶上,纷纷跳进广场,聪明的更借回廊马儿的掩护,往他立处掩来。寇仲像射出兴头般毫不理会,以他能达到的最高速取箭射箭,射得对方人仰马翻,没法形成有组织的阵势。到终有敌人逼近台阶之下,寇仲左手将灭日弓摺叠收藏,另一手掣出名震天下的井中月,大笑道:“谁人能挡我寇仲三招,老子饶他狼命。”

  “当!”一敌给他连人带刀,劈得飞坠台阶,又撞倒另一正要扑来的同伙。寇仲往后退守,拦着大门,刀势开展,来者就算能挡住他的刀,亦无能抵挡他超凡的劲气,硬被震得喷血跌开,瞬那间变得血流成河,尸满台阶的惨烈情景。

  在雷电的笼罩下,广场上满是敌人,此时寇仲逐渐气虚力竭,身上又多处负伤,纯靠坚毅过人的意志撑着。悍不畏死的狼盗仍是前仆后继的攻来。蓦地剑光大盛,接去狼盗大部分的攻势,赫然是“蝶公子”阴显鹤。

  寇仲压力大减,精神剧振,笑道:“好剑!”

  阴显鹤刚划破一敌咽喉,只答一句“刀更好”,又忙于应战。

  “我来了!”任俊从寇仲另一边钻出来,接着寇仲右侧的攻势,寇仲登时轻松起来,往前跨出自被围攻后的第一步,劈飞两敌。

  骡道人和丘南山的声音同时在后方响起,暴喝道:“不要放走崔望。”

  寇仲苦笑道:“你们出来认认看。”

  战圈倏地扩阔,在两个生力军的增援下,敌人被逼得撤到台阶下。寇仲一方终于守稳阵脚,形势逆转。徐子陵此时从门内扑出,一个空翻,飞离台阶,落入广场的敌丛中,只见狼盗东跌西倒,立时溃不成军,混乱的情况像波纹般扩展向敌人全阵,有组织的狼盗终于阵脚大乱,变成各自为战。寇仲等以泰山压顶之势,联手杀下台阶,把原本如狼似虎攻上来的敌人,杀得东窜西逃,锐气全消。

  号角声起。敌人争先恐后往大门逃去,寇仲等与徐子陵紧跟着敌人尾巴追杀,挡者披靡,留下更多的尸体,落在广场中的雨水给鲜血染个血红,令人触目惊心。杀到大门外时,仅余的四十多名狼盗逃进风雨的暗黑去。

  雷雨稍竭,天气仍不稳定,远方天际不时闪亮,隐传雷鸣。包括徐子陵在内,出战狼盗者无不多多少少负伤受创,那种群斗混战的情况,正是个看谁伤得重,谁挨不下去,以命搏命的死亡游戏。

  苏青、师爷化、贝晨分和手下们死里逃生,又知两人是寇仲和徐子陵,态度大改,说不尽的感激尊敬。七名伙计和膳房工作的三名师傅中毒太深,返魂乏术,平添冤魂。丘南山在北马帮、外联帮、东北帮一众帮徒协助下清理遗骸,更看看可有活口,以供盘查崔望的秘密。尚有个许时辰就天亮。阴显鹤虽肯与众人围坐,仍是不吭一声,没有半句说话,谁都不晓得他脑内打转的是什么与常人有别的念头。

  寇仲徐子陵运功逼干衣服,行气调息,以恢复元气。徐子陵因负起助人驱毒之责,损耗得比寇仲更厉害,疲倦欲死,坐下后学阴显鹤般不言不语。寇仲没有丝毫大胜的感觉,既让崔望溜掉,驿馆的伙计又无辜丧命,使他感到非常窝囊。

  师爷化打破难堪的沉默,干咳一声,以严肃的神情换去可厌表情多多的神态,谦恭地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请少帅爷和徐大侠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

  郎婷婷露出鄙夷之色,显然看不起师爷化前倨后恭的小人嘴脸,由于吕世清到广场助丘南山清理敌人死伤者,只留下她在饭堂内。

  寇仲瞥一眼被布盖在一角的伙计遗体,其中尚有骚娘子和舒丁泰。心中暗叹一口气,说道:“大家不用说这种话,曾共过生死的就是战友。”

  师爷化嗫嚅道:“先前少帅爷指敝大当家与此事有关,不知是否……嘿……”

  寇仲朝阴显鹤瞧去,说道:“阴兄可否瞧在小弟份上,点大师爷一条活路?”

  阴显鹤木无表情,惜字如金道:“许开山就是崔望。”

  师爷化求助的眼神移向寇仲,他心知肚明由他去追问,只会碰壁。

  阴显鹤像不晓得师爷化的存在般,向寇仲续道:“第一个怀疑许开山的是陆帮主他老人家,陆帮主曾到北平找我,着我出手相助对付许开山,本人一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故断然拒绝,唉!”

  寇仲知他心生悔意疚歉,说道:“陆帮主说过什么话?”

  同桌的苏青、贝晨分、郎婷婷均露出留神倾听的神色。谁都晓得许开山野心极大,只是没想过他是狼盗首领崔望。只有骡道人仍在闭目疗伤。

  阴显鹤缓缓道:“陆帮主曾花费庞大人力物力去调查他的出身来历,说他与回纥兴起一个叫大明尊教的邪恶教派有牵连。”

  寇仲一震道:“你们听到骚娘子身亡前念的古怪经文吗?”

  除徐子陵外,其他人只能茫然摇头。

  寇仲道:“她念的是什么世界未立前,净风、善母两个光明使入于无明之界的似经非经、似咒非咒的古怪说话,光明之使不是有个‘明’字吗?可见陆帮主不是无的放矢。”

  苏青问师爷化道:“安乐惨案发生时,许开山在什么地方?”

  师爷化的面色变得更难看,垂首避开众人目光,低声道:“他刚好孤身一人到关外去,惨案后三天才回来。”

  徐子陵道:“这么说,陆帮主得到的证物,该是能证实许开山是大明尊教的人或什么使者,而他可能把此事告诉舒丁泰,而致招满门惨死的大祸。”

  师爷化剧震道:“我该怎么办?”

  徐子陵没有答他,沉声道:“我和崔望交过手。”

  众人精神大振。

  徐子陵苦笑道:“却留不下他,即使单对单动手,我也要费一番工夫才能把他留下。”

  众人露出失望神色。

  丘南山和吕世清联袂而回,看他们神情,便知没有好消息。

  果然丘南山甫坐下,长叹道:“没有半个活口,伤者都以淬毒匕首自尽殉战,也没半个熟面孔的人,身上均有奇怪的刺青,吕世兄猜他们是来自回纥的外族人。”

  最大反应的是师爷化,颤声道:“吕兄弟敢肯定吗?”

  吕世清点头道:“晚辈少时曾随敝师到关外游历观光,在回纥见过这种形式的刺青技术和纹样,据说是属于当地一个神秘教派,但对该教却知之不详。”

  贝晨分道:“杜兴却非回纥人。”

  苏青冷哼道:“教派是没有种族和国家之分的!”

  贝晨分狠瞪苏青一眼,没有反驳,此刻实非斗嘴的时光。

  寇仲向听得一头雾水的吕世清和丘南山解释一番后,说道:“丘老总打算怎样处理此事?”

  丘南山苦笑道:“这会是非常头痛的问题。不瞒你说,我们燕王名义上虽是东北之主,但很多地方仍不由他主事,像杜兴这种一方霸主,背后又有突厥和契丹人撑腰,虽明知他暗里无恶不作,仍奈他莫何,兼且此人武功盖东北,谁都忌他几分。”

  苏青和贝晨分颓然点首。

  寇仲微笑道:“这反好办,昨晚发生的事,我们可如实说出去,只把对许开山和杜兴的嫌疑,以及骚娘子临死前的怪经文一字不提,杜兴和许开山交由小弟去对付。”

  阴显鹤沉声道:“怎可不算我阴显鹤的一份?”

  出奇地贝晨分道:“我们东北帮绝不会置身事外的。”

  苏青亦道:“此事最后当然由敝帮主作主,但无论道义上或实际的利益上,我们也要扳倒杜兴。”

  她说得坦白,能除去东北最大的帮会北霸帮,外联帮肯定势力剧增。

  吕世清接着道:“敝师和陆帮主有过命的交情,此事不能不管。”

  各人表明立场后,丘南山断然道:“我禀明大王后,再找少帅说话。”

  骡道人张开眼睛,哈哈笑道:“有名震天下的寇仲和徐子陵看上杜兴,杜兴肯定是走衰运。”

  寇仲问徐子陵道:“陵少有什么意见。”

  徐子陵道:“那就我们在明,诸位在暗,到山海关后我们再随机应变,最好在许开山到来前我们离开,不与他碰头,那他就不会思疑我们看穿他和杜兴联成一气。”

  师爷化苦着脸近乎哀求地说道:“诸位请指点我一条活路,是否该立即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唉!可怜我还上有高堂,下有妻儿。”

  寇仲道:“千万不可如此,大师爷是我们非常有用的一招奇兵,我包保许开山不会动你,当然是看你能否骗得过他。”

  徐子陵道:“大师爷要装作若无其事,千万不能在神态上露出害怕他或怀疑他的神色。还要大赞我和少帅,显出感激我们的样子,这样贵当家反不会怀疑你。”

  丘南山拍案道:“这一招确是妙绝,想不到徐兄如此明白人的心理。”

  众人商议好行事的细节,寇仲、徐子陵和任俊立即上路。

  与杜兴的斗争,出现柳暗花明的局面,再非如先前想象般的简单。

  “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山海关坐落山海之间的“辽蓟咽喉”,要害之地,是万里长城东的重要军事重镇。战国时为对抗外族寇边入侵,各国先后在本国国界建边墙,秦一统天下后连结各国边墙,加以修葺扩充,形成西起临洮、东至辽东、迤逦万里的长城。以后的汉、南北朝和隋继续增筑加建。至隋为止,山海关尚未建成其最巅峰时期城城相护的格局,但已具雄关规模,在突厥人声势日大的眼前形势下,山海关虽稍失去军事上的意义,但仍是关内外交通要道和物资贸易的集散点。古城依山傍海,东离渤海湾的尽头只十五里,北面万山重叠,气势雄伟,城垣从燕山逶迤而来,沿山脊翻山下海贯穿南北,配合数座望台,连成完整的建筑防御系统。

  山海县城顺应地形成南北长西北短的不规则方形格局,以城墙绕护,开四门,再以十字大街贯通相连,十字街中心建高耸于所有建筑物之上的钟鼓楼,与四门形成对衬。商肆集中在十字大街两旁,前店后居,民居多为四合院落。但无论店铺民居,均以青砖灰瓦白石等较耐用的建材筑成,朴实无华,不惧风沙,形成有别于中土其他城市的景观。但最大的特色是汉夷杂处的情况。寇仲、徐子陵和任俊策马缓行半条大街,碰上的外族人比汉人更多。且民风强悍,街上往来者无不有兵器弓矢随身,步行者少骑马者多,所以店铺外均设有马栏,供人系马。

  抵山海县城后,三人更深切体会到杜兴为何能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称王称霸的原因。在外族势大而本土人势弱的状况下,高开道既管不到这北疆最后一座县城,更不敢管。街上不见半个燕兵,亦不用缴税入城。在这里强者才能称王,也只有最强大的势力,才能维持这里松散而不成文的规矩秩序,一切以江湖规则行事,故杜兴这种在关外关内均深具影响力的地方大豪,始有当家主事的力量。山海县城比渔阳更热闹繁荣。

  任俊笑指前方道:“到了!”

  两人目光随他指示落在横伸出来写有“义胜隆”三字的金漆招牌,晓得是翟娇在此开设的分店。

  任俊忽然色变道:“没理由的,怎会这么早关门?”

  寇仲和徐子陵亦看到铺门被木板栅封个密不透风。他们今天一口气赶来,此时离日没尚有小半个时辰。

  三人加速来到铺前,只见木板栅上贴有一张黄纸,写上“倒闭封铺”四个出人意外的血红大字。寇仲和徐子陵大感不妥,先不说翟娇在这里的分店不会突然倒闭,即使真的如此,分店的人也会在告示上婉转解释,而不会说出“倒闭”“封铺”这类词语,可知事情极不寻常。

  任俊跳下马来,心神大乱地说道:“我到后面找他们。”说罢迅速去了。

  寇仲审视半晌,说道:“这张告示是今天贴上的,墨迹仍新。”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杜兴晓得我们来了,遂送我们一个见面礼,立此下马之威。”

  寇仲点头同意,沉声道:“杜兴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许开山的崔望,此举实属不智,适足暴露他与狼盗的关系。可见在急怒攻心下,他只好找义胜隆分店的人来泄愤,同时测试我们的反应。陵少认为我们该如何处理此事?”

  徐子陵道:“杜兴把分店的人全部掳去作人质,好令我们投鼠忌器。我们若轻举妄动,会正中他下怀。我们应先摸清他在这里的布置,始拟定行动的策略部署。由于表面上杜兴扮的是正义化身主持公道的大侠,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公然动刀动枪的。”

  任俊此时气急败坏的回来,说道:“里面的东西全给捣个稀巴烂,且遍地红漆,人则一个不见。让我去问邻近各店的人,看发生过什么事。”

  寇仲微笑道:“遇事失去方寸,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所谓猛虎不及地头蛇,现在我们更应保持井中月的冷静,来吧,找个像样的旅馆先安顿下来再说。”

  像一连走过的几间旅馆般,在门外张罗的店伙见三人来到,立即挂出“客满”的牌子,请他们吃闭门羹。任俊气得差点要动刀子杀人放火,寇仲和徐子陵却一笑置之。

  任俊愤然道:“我们去找荆抗,他有个分舵设在这里。”

  荆抗是三帮一会中的塞漠帮帮主,一向和窦建德有点交情,所以翟娇在这里的地盘,由他照拂。

  寇仲叹道:“小俊你仍是入世未深,荆抗绝不会因大小姐的事情招惹像杜兴这种劲敌,我们更无须令老荆左右为难。”

  徐子陵带头策马朝南门缓驰,说道:“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杜兴试探我们,我们何不来个反试探,看看他会不会眼睁睁瞧着我们离开县城。”

  寇仲微笑道:“就算他有天大的胆子,谅也不敢拦阻我们。我敢肯定由于我们来得突然,他理应没法在这么匆促的情况下集结足以狙杀我们的力量,故掳去义胜隆分店的几个人,是一种拖延的策略。”

  任俊道:“若他们因此遇害,大小姐会很伤心。”

  徐子陵道:“所以我们要摸清楚杜兴布置的底子,例如他最重视宠信的是什么人,我们把他拿到手里,再来个交换人质,不怕杜兴不屈服。”

  寇仲哈哈大笑道:“杜兴要来和我们玩手段,怕要再投胎才有机会。”

  这番话既指名道姓,更故意高声张扬,立时惹得街上匆匆往来的行人侧目。

  任俊给两人激起豪气,也胆色顿增,大喝道:“杜兴只是胆小如鼠之徒,只能做些缩头畏尾的行为,哪敢来惹两位爷儿。”

  往来者听得人人失色,杜兴乃此地名副其实的霸主,谁敢公然来捋他的虎须?

  寇仲索性暴喝道:“杜兴若躲在附近,快滚出来见我。”

  声音远传开去,盖过长街的蹄声人声,连邻近的街巷亦清晰可闻,立时惹起一阵骚乱。

  忽然一个久违了的熟识声音,从左旁一间食馆传出来道:“杜兴算什么劳什子东西,竟惹得名震中外的少帅这么生气?”

  寇仲和徐子陵虎躯剧震,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循声望去。一人从食馆油然步出,雄伟如山的躯体笔挺如枪,背负长剑、轮廓分明,完美得一如大理石雕像的狭长脸孔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直有君临天下的霸道气概,不是久违了的跋锋寒还有何人?寇仲一个筋斗,翻下马鞍,扑上去和跋锋寒一把抱个结实,两人同时放声大笑,壮怀激烈,欢欣畅快至极点。谁想得到远赴塞外修炼的跋锋寒,竟在此处出现。

  徐子陵微笑向任俊道:“这位是跋锋寒!”说罢下马朝相拥的两人走去。任俊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跋锋寒可说是除“武尊”毕玄外在塞外武林声名最盛的高手,隐为继毕玄后最出色的武学宗师,与寇仲和徐子陵同为新一代最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这三个人重新聚在一起,将会掀起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有谁人能够料得?

  寇仲的声音传回来道:“小俊,把马系好,我们痛饮一顿才办其他事。”

  任俊清醒过来,忙甩蹬下马,侍候马儿,街上的围观者有增无减,当然只敢躲在远处遥看,谁都晓得寇仲等非是等闲之辈,如今竟直截了当的公然向杜兴宣战,自然有好戏接踵登场。徐子陵和跋锋寒相拥时,食馆内的客人、伙计和老板,全体一致的从后门溜走,免遭池鱼之殃。

  跋锋寒移开少许,双手用力抓着徐子陵肩头,又看看一旁的寇仲,双目露出慑人的光芒神采,喝道:“好!两位的修为又再有更大突破,确是可喜可贺。”

  寇仲兴奋地说道:“你这小子看来也丝毫不赖。凭你眼前的气度精神,说不定我两个合起来仍要留你不住。”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小弟很久没听过这么风趣的话。”

  目光落在任俊身上,微笑道:“这位小兄弟相当不错,前途无可限量。”

  得跋锋寒赞赏,任俊浑身血液沸腾起来,一揖到地恭敬道:“全赖仲爷陵爷指点提拔,任俊拜见跋爷。”

  跋锋寒放开抓着徐子陵的手,双手搭上两人肩头,朝食店大门走去,欣然道:“那两匹该是高昌的上等战马,你们从哪处骗回来的?若非遇上我,出关后包保会被人偷掉。”

  任俊深切体会到三人间的真挚感情,心中一热,再不把旁观者的目光放在眼里,紧随三人身后入店。由于店内负责供应饮食的一众店伙逃个干净,任俊只好身兼伙头与伙计两职,侍候三人,好让他们畅叙离情。

  酒过三巡,寇仲早把杜兴忘掉,说道:“好小子,竟来个神出鬼没,之前在长安听到你干掉几个大贼的消息,今天就见到你在这里出现。”

  跋锋寒无法在两人前保持一贯冷傲的神态,笑意盈盈道:“我是专诚在这里恭候两位大驾。”

  徐子陵奇道:“锋寒兄怎晓得我们到山海关来?”

  跋锋寒道:“不出门也能知天下事,何况我这无家可归飘萍四海的人。在一个无意的情况下,我得悉颉利与契丹的窟哥结成联盟,务要把你们引出关外,置你们于死地。小弟横竖有空,又想见识一下杜兴的‘霸王斧’,于是顺道来找你们喝酒聊天,碰不上就干掉杜兴了事。”

  寇仲开怀笑道:“好小子!敬你一杯。”

  三人轰然举杯对饮,任俊送上一盘热腾腾的牛肉,三人哪会客气,大吃大嚼这意外得来的免费晚膳。

  夜幕渐垂,街上的人见杜兴仍未有反应的动静,散去大半。

  寇仲忽然石破天惊的以突厥话向跋锋寒道:“你的初恋情人追不着你吗?”

  跋锋寒大感愕然,说道:“你在说什么?”

  寇仲老脸一红,尴尬道:“我说得语音不正吗?”

  跋锋寒捧腹笑道:“我只在作弄你,谁教你说的?发音可算是相当不错,不过仍须大幅改善。”

  寇仲喝道:“小俊!你又说你教我们的突厥话可把突厥人骗倒。”

  任俊惶恐地说道:“我是夸大点,仲爷别要见怪。”

  三人听得差点笑破肚皮,不知如何,重聚后忍笑的功夫立时大幅倒退。

  任俊来到桌旁,压低声音道:“可能是杜兴来了,外面行人绝迹,不见半个人影。”

  寇仲别头往外看一眼,说道:“你到外面把马儿带进铺里来,再看看里面有没有草料。喂饱马儿比宰杜兴更重要。”任俊领命而去。

  跋锋寒根本不把杜兴放在眼里,好整以暇道:“我们突厥话是多音节的,分紧元音和松元音,紧松是指收紧和放松咽肌,要学懂这些紧松元音,说出来始可形神兼备。”

  寇仲道:“我们改拜你为师吧!”

  跋锋寒道:“坦白说,我这次来山海关,只是顺道,真正的目的地是靺鞨即将立为上京的龙泉府。”

  徐子陵道:“锋寒兄是要参加渤海国的立国大典?”

  跋锋寒嘴角飘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学寇仲的语调道:“拜紫亭的立国关我跋某人的鸟事!我是看上赴那里参与大典的各方高手,想找几个来祭剑,若毕玄肯赏面,最理想不过。”

  寇仲喜道:“我们正想去见识一下。”

  跋锋寒大笑道:“能和两位并肩驰骋于塞外大草原上,肯定是人生快事。你们究竟和杜兴有什么嫌隙?”

  徐子陵趁机问道:“你听过大明尊教吗?”

  跋锋寒一怔道:“杜兴和大明尊教有什么关系?听说这是从波斯传过来的一种神秘教派,传至回纥后兴盛起来,与回纥一个邪恶的门派结合后逐渐变质,教内的人不但武功了得,且精于天文和用毒之术,没多少人敢惹他们。至于教主是什么人,我一概不知。”

  寇仲正要说话,外面传来语声道:“北霸帮帮主杜兴求见,寇兄徐兄可否容杜某人进来说话。”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怎想得到“霸王”杜兴如此谦恭有礼。

  杜兴不负霸王之名,身材高挺,有魁伟而令人慑服的体型气魄,超乎常人的高额,显示他并非有勇无谋的人。他是四十刚出头的年纪,虽说不上英俊,却充满阳刚的气概,神采奕奕。粗浓的眉毛下双目尖锐锋利,像没有事情能瞒过他。他空手而来,黄色武士服外加披风氅,脚踏牛皮靴,确是霸气十足。在三人锐利的目光下没有丝毫不安的神色,反留心打量三人,不过他显然不晓得跋锋寒是何方神圣,眼睛在他身上的时间最多。

  寇仲从容笑道:“杜当家的霸王斧是否匆忙下遗留在家里?”

  杜兴昂然在三人对面坐下,以笑容回报道:“小弟这次来是谈生意,带霸王斧来有啥用?”目光落在跋锋寒身上,问道:“这位是……”

  跋锋寒长身而起,傲然哂道:“无名小卒,何足挂齿,三位自便。”说罢径自走到铺子后端,与在那里的任俊一起喂饲三匹马儿。

  杜兴收回投在跋锋寒雄伟背影的目光,迎上寇仲的眼神,沉声道:“少帅此次大驾北来,究竟是要寻杜某人晦气还是代翟小姐谈生意?”

  寇仲暗叫厉害,杜兴依足江湖规矩来和他们交涉,反令他们落在下风。耸肩道:“杜当家若能对大小姐的分店因何被封铺拉人有个令人心服的解释,我寇仲向你老哥斟酒致敬。”

  “砰!”杜兴一掌拍在桌上,发出一下令跋锋寒和任俊愕然瞧来的响声,但台上杯内的酒却不见半滴溅出来,显示出他的武功不但超凡入圣,且是怪异无伦的内家功夫。他露这一手,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同时对他观感大改,使得寇仲的手也学跋锋寒般痒起来。如此对手,岂是易求,适供一试。

  杜兴声色俱厉地叱喝道:“封铺拉人关我娘的屁事,你寇仲哪只眼看到是我杜兴做的?你奶奶的熊,杜某人若非看在荆抗份上,哪有闲情管什么翟娇的事?现在我辛辛苦苦地说服对方,令他们肯乖乖地把羊皮交出来,你们却来泼妇骂街的大叫大嚷,吵得全城皆知。我杜兴何等样人,管你们是天王老子或玉皇大帝,看不顺眼就把你们砍开七八块下酒,竟敢诬毁我去找那些小卒出气?”

  给他忽然来个气焰冲天的大反击,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呆了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硬被他骂个狗血淋头。就算明知他是狼盗的幕后指使人,明知是他封铺拉人,又禁止山海关的旅馆接待他们,但全是凭空构想,没有具体的实据。

  跋锋寒的声音传过来道:“杜兴你好像真的猜不到我是什么人?竟然当着本人在我兄弟面前睁眼讲大话。”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不好,他们深明跋锋寒的性格,知他动了杀机,若真个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跋锋寒功力何等强横,剑招何等狠辣,高手相争,岂容留手余地?若杀掉杜兴,追回羊皮一事肯定泡汤,那时如何向翟娇交代。

  杜兴的反应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猛地起立,两手抓着桌边,随着他往后稍退,整张大木桌给他抬得四足离地,接着泄愤地往上甩抛,桌子连着杯盘菜点像没有重量般腾升直上,重重撞在屋顶主梁处,桌子杯碟同时炸成碎屑残片,雨点般洒下来,撒在地上和两人身上。

  杜兴戟指跋锋寒道:“我操你的十八代祖宗,在这里谁敢向我杜兴颐指气使?我杜兴更是一言九鼎,千金一诺。老子现在再没有兴趣管你们的鸟事,叫翟娇等着倾家**产,声誉扫地吧!他奶奶的!”掉头便走。

  寇仲跳将起来,追着他冲出铺外,蓦地数也数不清的人从四周的房铺顶上现身和从横街小巷冲出来,整齐一致,弯弓搭箭朝他瞄准,只待杜兴一声令下,立可把他寇仲射成满身长刺的刺猬。寇仲像看不到数百瞄准他待发的箭矢,探手衣内拔出井中月,遥指走到街心的杜兴,大喝道:“我才不管你是霸天还是霸地,谁抢去羊皮,老子就有本事要他呕出来,若是你杜兴干的,以后你就不用再在江湖上混。”

  本是热闹的长街变得空寂如鬼域,只有众店铺外挂的风灯在塞北吹来的凉风中摇晃闪烁,近五百名箭手蓄势以待,却不闻急促的呼吸,可知杜兴的手下绝非一般帮会的乌合之众。这批箭手占大部分是突厥、契丹来的外族人,无不悍勇沉着,如此实力,大大出乎寇仲意料。

  杜兴缓缓转身,他是不得不动作迟缓,皆因寇仲的刀势正紧锁着他,任何微细的误会,会惹得寇仲立即向他全力扑击。他在暗里观察,只要寇仲因被众箭所指而气势稍有减弱,他会下令放箭,只恨寇仲刀气不但没有丝毫转弱,且不断增强。两人目光交击,互相看到对方对自己的憎恶、仇恨和杀机。

  寇仲似操制主动,其实是心中叫苦。若他挥刀扑击,只要杜兴能硬挡他一刀,由于他把精神全集中在杜兴身上,必避不过近五百枝从四方八面射来枝枝夺命的劲矢。若退回铺内,将陷于完全挨揍的劣势,爱马们更难幸免。杜兴既可在前门满布人手,后门肯定也是重重包围,杜兴确有霸王之风。另一边的杜兴也心中后悔,悔恨没有把霸王斧随身带来,使他没有把握硬挡寇仲的井中月。

  十步外的杜兴冷笑道:“少帅是否害怕了?”

  寇仲从容笑道:“我不但害怕,且是怕得要命。我这人还最怕黑,所以纵使要上路,亦必找个人来作伴。”

  铺内的徐子陵和跋锋寒没有丝毫动作,晓得若稍有异动,引来的变化实难以逆料,故以跋锋寒的强悍,仍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由寇仲独力一人去应付。

  杜兴一边抗拒寇仲催逼过来的惊人刀气,仰天长笑道:“好!我杜兴在关内称霸十多年,尚是首次遇上少帅如此胆大包天的人。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是立即动手,另一条就是有多远滚多远,以后都不要让我见到你的嘴脸。”

  寇仲暴喝道:“废话!”

  正要挥刀痛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一个有如仙乐般悦耳的声音,温柔地在长街的一端传过来道:“两位可否给妃暄一点薄面,息止干戈?”

  寇仲和杜兴同时一震,朝声音来处瞧过去,身穿男装,淡雅如仙的师妃暄,盈盈而至。众箭手无不分神张望,大大冲淡弓满待发的紧张气氛。寇仲怎想得到师妃暄会忽然出现在北疆这僻处的县城,差点要把徐子陵唤出来看看。杜兴的脸色却是阴晴不定,犹豫难决。他的部署本有足够能力对付寇仲三人,多出个他尚未晓得是何方神圣的跋锋寒,已使他大失预算,再来个师妃暄,变成两条战线,三方对阵,他终失去把握。

  师妃暄停步在众箭手阵后,微笑道:“杜当家和少帅意下如何?”

  寇仲还刀入鞘,把外袍掩好,笑嘻嘻道:“仙子有命,小弟当然受教听话。”

  所有目光全落在杜兴身上,看他如何反应。

  杜兴悻悻然道:“看在师仙子份上,你们只许在山海关逗留三天,否则莫要怪我杜兴不客气,仙子届时请勿插手此事。”

  他不自觉地随寇仲对师妃暄唤起仙子来。

  杜兴大喝道:“走!”说罢拂袖悍然去了,众箭手往后退散,转瞬间走得一个不剩。

  师妃暄从容自若地移到寇仲身前,秀眉轻蹙道:“少帅因何事远道而来?”

  寇仲压低声音道:“你不再恼我们吗?”

  师妃暄轻叹道:“妃暄哪有恼你们的空闲?”

  跋锋寒的声音传出来道:“师小姐仙驾既临,何不进来一叙?”

  师妃暄横寇仲一眼,步进铺去。

  四人在食肆内靠门处另找桌子坐好,由任俊改奉香茗。最兴奋的是任俊,一天内连续碰上英雄了得的跋锋寒和超凡脱俗的仙子师妃暄,就像置身一个梦境。最自然从容的是跋锋寒,皆因不知道寇仲、徐子陵与师妃暄现在是恩怨交缠,处于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的复杂关系。师妃暄保持她一贯的冷然自若,寇仲和徐子陵却心知肚明与她之间已多出一道难以弥补的裂缝。徐子陵只好微笑不语,当作若无其事。

  跋锋寒打开话匣道:“谁想得到师小姐会在这里乍现芳踪,小姐来了多久?”

  师妃暄淡淡地说道:“妃暄是刚到,跋兄是否约好寇兄和徐兄在这里碰面?”

  跋锋寒道:“我是有意到这里来碰他们,他们并不晓得我会在此处。”

  寇仲恭敬地说道:“妃暄到这里有何贵干?不是要到塞外历练修行吧?”

  听到寇仲亲密的唤她作妃暄,这美女秀额微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道:“妃暄为何要到山海关来,你们该比任何人更清楚。”

  寇仲抓头道:“妃暄语气隐含怪责之意,好像你到这里来是为我们所累的,难道……该不会是这样吧?”暗里则踢徐子陵一脚。

  徐子陵也猜不到师妃暄到山海关来的理由,但当然不会如寇仲一厢情愿的认为师妃暄是因他徐子陵而不惜长途跋涉的来寻他。

  师妃暄漫不经意地说道:“还不是因为石之轩。”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以石之轩的才智魔功,纵使出动宁道奇,恐亦无法紧蹑着他尾巴直追到山海关来。

  师妃暄秀眸射出坚定的神色,缓缓道:“我们决定无论追到天涯海角,绝不让石之轩安定下来修炼邪帝舍利内的魔功。”

  跋锋寒听得一脸茫然,但既知事情与一代魔师“邪王”石之轩有关,自是大感兴趣。

  师妃暄避过徐子陵,迎上寇仲的目光道:“妃暄不知该骂你们还是谢你们。若非你们自以为是的胡作非为,舍利该不会落入石之轩手上;但如非你们救回金环真,他两夫妇便不会主动找我们合作,凭他们的秘术追蹑石之轩。”

  两人恍然大悟。金环真成功救得丈夫,不让周老叹被安隆所害,然后不知他们是诚意改邪归正,还是想利用正道的力量助他们抢回舍利,找得师妃暄愿意与她合作,凭他们能在百里内感应到舍利的奇术,逼得石之轩逃到关外去。石之轩取道北疆出关乃合乎情理的事,因为无论从关中朝西或北走,进入西突厥或东突厥的范围,均属不智。

  寇仲低声问道:“散人他老人家,是否与妃暄一道来?”

  师妃暄若无其事地说道:“时间紧迫,妃暄没有时间去通知别的人。”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师妃暄剑术肯定已达超凡入圣的境界,但要杀死石之轩,仍是不可能的事。以石之轩的功力与嗜杀成性,反噬一口可不是说着玩的。

  师妃暄瞟徐子陵一眼,像在说“你仍关心我吗”的样子,神色微妙。

  跋锋寒忍不住道:“你们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寇仲答道:“待会再向你老哥详报。”

  转问师妃暄道:“金环真和周老叹在哪儿?”

  师妃暄平静地道:“一路上我和他们保持紧密的联系,凭他们留下的标记追踪石之轩,可是到这附近他们竟忽然消失,再没有留下暗记,原因不明。”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恐怕他们步上老尤的后尘,遭石之轩毒手所害。”

  师妃暄没有答他,反问道:“你们到山海关又有何贵干?为何与杜兴闹得这么僵?”

  寇仲扼要解释,并说出狼盗和大明尊教的事。跋锋寒这才稍为明白。

  师妃暄露出凝重的神色,说道:“对大明尊教,妃暄略有所闻,其教是源自波斯首都泰锡封一贵冑之后,着《娑布罗干》一书,倡说‘二宗三际论’,二宗即光明和黑暗,三际即过去、现在和将来。认为最高的神祇是大明尊神,乃神位、光明、威力和智慧四种德性的最高表现。大明尊神下有善母、原子、五明子和五类魔等,组织诡秘,实力庞大。若杜兴与此教有关,当非似表面只为崇奉信仰那般简单,极可能是部署一场以宗教为名的大举入侵。”

  寇仲咋舌道:“中土的魔门正在搅风搅雨,再来个回纥邪教,真令人头痛。”

  师妃暄长身而起道:“三位既然在此,当不会对此事坐视。妃暄尚有事要办,有机会再碰头吧!”三人慌忙起立。

  徐子陵苦笑道:“师小姐对付石之轩一事,可否让我们稍尽绵力?”

  师妃暄迎上他的目光,秀眸透出复杂伤感的神色,轻柔地说道:“你们自顾不暇,哪来时间与闲情去找不知躲到哪里的石之轩?”说罢飘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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