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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左右为难

  

  烟花火炮的最后一炮,攀上四十多丈最高的位置,爆开为五光十色的大火球,然后扩散,变成色彩斑斓的光网,若如一张覆天盖地的大伞子,往下降落,历久不散,到下降达十丈,收敛为无数光点后,渐转虚无,星夜恢复早前的神采,令人回味无穷。

  一阵鼓声后,烟花火炮的盛典圆满结束。

  符太也代高力士高兴,因出岔子和表演成功的机会同样大,有起事来,韦温肯定将责任推在他这个当事人身上。

  由小窥大,高力士对组织宫内盛事的能力,不在当年的胖公公之下,难得是高小子就像胖公公般举重若轻,从容不迫。

  因着李显、韦后正来此途上,烟花炮放罢,众人须立即赶返太极宫,恭候皇帝驾到。

  吉时鸣放烟花炮,合情合理,可是皇帝、皇后于吉时才离大明宫,便令人感到异样,这点子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当然以杨清仁的可能性最大,这家伙现在等于李显的御用神巫,举凡求神问卜、占事解梦,他一手包办。有关这方面的事,他说什么,李显无不言听计从。

  下楼有下楼的秩序,坐席者先起行,符太故意坠后,安乐亦拿他没法。

  到一队十六人的羽林军,追在队后将先行的安乐等贵胄大臣,与其他文武百官分隔开来,符太方举步跟随。

  四门广场剩下两个炮去塔空、螺旋往上的庞巨架子,令人很难联想到刚才披满红色烟花炮的情景,更是无法想象在高空上盛放的烟花。

  架上、地面,黏着、铺满烟花炮衣的红色碎屑,广场充斥火药的浓烈气味。不知是否因天性好战,符太很喜欢那种令他想起烽烟的气味。

  在羽林军前后护送下,安乐等一队人从两座空塔间走过去,进入嘉德门,待其过后,从嘉德门下来的人,举步起行。

  符太杂在人流里,穿过嘉德门,进入太极宫的殿前广场,正庆幸得计,至少可避安乐、长宁于一时,立即晓得好梦成空。

  长宁在两个太监护驾下,离开步往太极殿台阶的大队,移往一侧,且愈走愈远。

  符太不明所以时,给另两个侍臣截着。

  其中一人道:“大公主有请。太医大人请移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符太暗叹不幸,硬着头皮随两侍臣朝长宁追去。

  龙鹰掩卷,纳入怀内,像符太般叹息。

  读兴正浓,却给抵达的车马声弄醒过来,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转眼即逝,以他平常的速度,一目十行,但看符太的大作,却不住停下来思索,且不愿快读。

  上官婉儿修长窈窕的倩影映入眼帘,午前的阳光透过林木枝叶,洒射在她身上,闪烁生辉,秀发华衣,色光炫目。

  某种失落已久的感觉,忽然重活心里。

  龙鹰步下凉亭,往她迎去。

  下一刻,上官婉儿挤入他怀里去,双手用尽气力抱着他的腰,献上香吻。

  龙鹰拥着她,仍是那么香热温柔。

  唇分。

  短暂而热烈。

  上官婉儿在他耳边喘息着道:“人家还要赶回宫去,只能说几句话。”

  龙鹰怜惜地说道:“忙坏大家了!”

  上官婉儿道:“忙有忙的好处,可令人没时间胡思乱想。”

  接着道:“娘娘……娘娘会否对皇上不利?”

  龙鹰暗叹一口气,心忖教我如何答你。

  上官婉儿比任何人清楚,韦后现时走的,是女帝当年走过的路,关键处,是如何不着痕迹,送李显归天。

  道:“那就要看皇上对她的态度,是否有那个迫切性,否则怎都可多捱一年半载。”

  上官婉儿无助地说道:“你是不会让她得逞的,对吗?”

  失去了李重俊这个护屏后,李显若去,权力尽入韦后之手,故弒夫夺位可在任何一刻发生。

  龙鹰苦笑道:“枕边人动杀机,既是无从揣测,更是防不胜防。”

  上官婉儿道:“可否先发制人?”

  龙鹰叹道:“不论皇上如何恼怒娘娘近来的所作所为,娘娘始终是他情深义重的妻子,曾陪他度过最彷徨潦倒的岁月,荣辱与共。我们去离间他们夫妇,恐适得其反。即使皇上相信我们说的,以皇上懦弱的性格,下得了那个决心?犹豫不决时,我们早给人宰掉。”

  上官婉儿在他怀里不住抖颤,道:“瞒着皇上又如何?宫内三军,有两军入我们之手,非是没成功的机会。”

  龙鹰抚摸她香背,以魔气催动她血脉,使她安静下来,道:“那就变成是我们发动政变和夺权,重蹈李重俊的覆辙。”

  心忖若时机成熟,第一个发动政变的,定是杨清仁,自己肯助他,杨清仁不知多么欢迎,求之不得。

  又道:“大家勿为表象所惑。河间王虽成右羽林军大统领,可是右羽林军在权力交替下,不知有多少人给收买,被居心叵测的宗楚客全面渗透,即使我们以为牢握在手的飞骑御卫,亦难幸免,只是情况没那么严重。”

  上官婉儿不依地扭动香躯,道:“鹰爷呵!”

  大才女忽然撒娇,登时令他生出火辣辣的感觉,真想象以前女帝在时般抱她上楼,干了再说。幸好今非昔比,在自制力上大有长进。

  讶道:“什么事?”

  论政治识见、手腕,身为女帝嫡传的上官婉儿,高上自己不止一筹,可是,怀内的美人儿却似无助无依,惟赖他搭救般的样子。

  这是否上官婉儿针对他的手段?

  龙鹰真不愿朝这个方向思量,只希望是上官婉儿在武三思去后,对他特别依恋倚赖。

  上官婉儿以蚊蚋般的细小声音,在他耳边道:“天下岂还有能与鹰爷抗衡之人?”

  龙鹰颓然道:“但我龙鹰岂能对自己的人大开杀戒?”

  上官婉儿立告语塞,显然没想过此一简单明白的道理。

  她说得不错,如龙鹰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在现时西京的形势下,即使对手强如宗楚客、田上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不过,问题在那将是造反,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大违龙鹰的一贯宗旨。

  上官婉儿抱得他更紧了,幽幽道:“那我们岂非坐以待毙?”

  龙鹰安慰道:“是顺势行事,见一步,走一步。眼前可走的第一步,是将田上渊连根拔起,削掉娘娘和宗楚客对江湖的影响力。对付田上渊,必须用江湖手段。”

  上官婉儿道:“宗楚客岂肯容你这么做?”

  龙鹰哂道:“恰好相反,若宗楚客力能杀田上渊,又不致实力受损,早斩开他十块八块。之所以没这样做,皆因田上渊实力强横,不可轻侮。不过,他却可假手于我的‘范轻舟’,借刀杀人,由我取田上渊而代之,上官大家明白吗?”

  上官婉儿默然不语。

  龙鹰抓着她两边香肩,将她移开少许,怜惜地道:“大家哭了!”

  上官婉儿双目紧闭,却阻不住从眼角泻下的热泪,哽咽着道:“是他杀的?”

  龙鹰举袖为她拭泪,点头道:“绝无疑问!”

  两人均没点出武三思之名,又或田上渊,心照不宣。

  对比起国宴当夜,上官婉儿的欢欣雀跃,还找符太的“丑神医”胡闹,眼前情景多么令人心痛。

  不论大才女心内对自己有何计算,龙鹰绝不计较,先不说龙鹰和她的密切关系,只是对王昱许下的承诺,足教龙鹰对她的安危责无旁贷。

  现时最能安她心者,惟龙鹰的“长远之计”,偏是没法向她泄露,因牵连到李隆基。他也自问看不透上官婉儿,例如她刻下表现出来对武三思的深刻感情。

  对武三思之死,他不掉半滴眼泪,武三思死有余辜,绝不足惜。

  胖公公“宫廷有权势的女子,没一个是正常的”那句名言,龙鹰奉为圭臬,事关重大,不论他如何怜惜大才女,仍要紧守此关。

  龙鹰道:“来!亲个嘴,摸几把,放你走。”

  上官婉儿现出苦乐难分的表情,道:“鹰爷呵!”

  龙鹰沉声道:“谨记!内里一套,外面一套,千万勿让那女人和老田感到大家站在皇上的一边。有什么事,可和高大说,他会尽全力保护大家。哼!一天有我龙鹰在,谁可动大家半根寒毛。”

  上官婉儿张开美目,凄然道:“婉儿晓得鹰爷有很多事瞒着人家,为何不可以告诉婉儿,鹰爷仍不肯将婉儿当作是你的人?”

  如武三思尚在,上官婉儿实无颜说出这番话来。

  “世事如棋局局新”。

  任何事情均会过去,任何事情均会改变,不变的却为人性。上官婉儿曾在“神龙政变”舍弃他,令龙鹰引以为戒,不敢造次。

  叹道:“我只能告诉大家,有些事,牵涉的是别的人,不到我龙鹰作主。唯一可清楚让大家晓得的,是不理未来如何变化,我均以大家的安危为首要的考虑。”

  上官婉儿幽幽地说道:“皇上方面,真的没法子?”

  龙鹰断然道:“勿存任何幻想,又或侥幸之心,皇上未来的命运,是他自己一手造成,与人无尤,现今纵有些许觉悟,为时已晚,就看何时发生。到今天,他仍将武三思看得比儿子重要,以亲子的首级祭武三思之灵,令人齿冷。如果他肯从汤公公之言,真的视李重俊为继承人,善待儿子,而非任由恶妻、权臣,尽情欺侮太子,政变根本不可能发生。”

  仅是在“请火”以点燃烟花炮一事上,已令李重俊深切感受到安乐对他的威胁。这些事李显是可以阻止的,却没这么做,朝廷又被韦后和武三思灭声,再无不畏死的忠义之士,挺身发言。

  上官婉儿凄然道:“你曾说过,克尽全力,保着皇上。”

  龙鹰苦涩地说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李重俊发动的愚蠢叛乱,改变了宫内朝上的形势,令准备充足的宗楚客,享尽平乱的成果。由文武百官,到侍臣宫娥,趋炎附势者众,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谁敢不依附权倾朝野的韦宗集团,其巅峰见于韦捷敢公然以拒马封锁太极宫的后大门玄武门。然盛极必衰,反给我们倒拉一把,乘势捧出河间王,方稍遏其势,不过大势已成,没二、三年时间,河间王休想可坐稳大统领之位。一言以蔽之,就是‘时不我与’。”

  大才女欲语无言。

  龙鹰亲她香唇,却没摸她,再没那个心情。

  给上官婉儿这么一闹,龙鹰本来美好的心情不翼而飞,一颗心重如铅坠,同时体会到读《实录》的功用。

  愈能了解政变前的情况,愈可助他厘定对未来的规划。

  勿说宫内有权势的女人,男人又如何,像李显般,实难以常理测度,因他根本不是个正常人。

  李隆基之所以“正常”,因他自幼受压迫,长大后与父兄给软禁东宫内,接着被女帝调往幽州,体察民间疾苦,现在又遭驱逐离京,过不了几天的安乐日子,希望这是“天降大任”的必然历练。

  不论龙鹰本人对李显有多大的好感,要他向一个并不正常的人效命,智者不为。

  小敏儿于此时遣人过来请他前去用膳,由于清楚兴庆宫的大小侍臣给高大全换上他的人,感觉大为不同。

  小敏儿以能为他做饭为荣,殷勤伺候,而宫内第一绝色,又确悦人眼目,龙鹰心内阴霾散掉大半,返花落小筑路上,思绪再度活跃。

  吃饱肚子,该否找些有益身心的事情来干?

  摆在眼前者,一为到西市七色馆探望老朋友,顺道弄清楚香怪和清韵的关系。

  二为找无瑕胡混,抒发纠结的心情。

  三为留在小筑读卷,符小子的大作,引人入胜之极。

  长宁非**女,又对丈夫有顾忌,缘何如此不顾身份的缠上丑神医,耐人寻味。

  当然,尚有其他诸般选择,不过此时全不在他考虑之列。

  又可以三件事抓在一起来做。

  先到七色馆打个转,然后去看无瑕是否真的入得膳房,弄出几味可口小菜。而在做这两件事前,花点时间看长宁有何私话儿和符太的“丑神医”说。

  无瑕绝不留龙鹰度夜,吃饱肚子须告辞,那时可到宋言志处去,事了后夜访独孤美人儿的香闺,魔性大发不要紧,美人儿不会拒绝。

  思行至此,因上官婉儿而来的纠结再去一半,径自来到小筑外院小亭读卷的“皇帝位”坐下,翻开《实录》,无人无我的切入符小子的天地去。

  符太来到长宁身旁,后者温柔地说道:“太医大人不用多礼,陪本宫走两步,有事求大人。”

  符太随她举步往太极殿东侧游廊的方向举步,左边就是朝太极殿去的人流,他们这般的走在空旷处,本非常碍眼,然而四个太监组成一串,在他们左方走着,成为活的人墙,挡着视线,没特意留神者,肯定不晓得他正和长宁并肩漫步。

  亏长宁想得到。

  符太讶道:“大公主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不似有病呵!”

  长宁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有病才可以找太医吗?”

  符太暗呼不幸,安乐因球赛无暇烦他,却避不过长宁的玉爪。

  看她比安乐端庄持重得多的神态,很难想象她色诱自己时的模样。只是,她的庄重,恰好是安乐所欠缺的另一种对男性的吸引力。

  符太颓然道:“大公主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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