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攻守之战
随车来迎接他的竟是妲玛夫人,太子妃的义妹,更是玉女宗“四大玉女”之一的高手。
龙鹰虽然曾多次见她,可是由于她平素娴静端庄,沉默寡言,到最近见她才说多两句话,又没有向他施展媚术,对妲玛的印象始终及不上对其他三玉女无瑕、柔夫人和湘夫人的深刻。
特别是湘夫人,已和他扮的“范轻舟”建立起某种不可言传、难分敌友,只会在男女间出现的微妙关系。
看到妲玛,不由想起湘夫人,不过却不会拿湘夫人和她作比较,因作风迥然有异,较接近妲玛的是符太视之为征战目标、闹得不可开交的柔夫人。
两女同样内敛,不露**男人的丰神媚态,一派庄重自持,却偏是这种拒人于千里外的韵味,正是最能令人为她们倾倒迷醉、甘于自投情网的特质霞采,毫无道理,或许是愈难得到的东西,愈能使人心动。
可是妲玛和柔夫人似同实异。
她们虽同样是充盈异国情调、天生丽质的女子,妲玛总是带着点大胆不驯的神韵。往你瞧过来时,一双碧绿的明眸具有挑战的意味,既防范你的“入侵”,也在“召唤”着你。如果眼睛真会说话,她要表达的当是“为何天下没有能使奴家动心的男儿汉呢”这个源出深心的感慨。
两人一在车外立在雨中、一在车里安然坐着,骤然下四目交投,感觉非常古怪,像以往的多次碰头都不该算数,只有今次他们间的交往和关系才真的展开,即将发生的共乘一舆,尤添此刻的暧昧。
雨点落在伞子上,“滴滴嗒嗒”,又把外面的天地与他们两人间的天地接连起来。
妲玛见到“丑神医”忽然看到她的惊讶和犹豫,现出早知对方会有此反应般地道:“‘医者父母心’,王太医便当作给妾身诊症把脉好了。请太医坐到妾身之旁,勿要让太子妃久等呢!”
龙鹰干咳一声道:“怎会劳烦夫人的呢?随便派个人来便成。”
说着坐到她身旁去,妲玛独有的芳香送入鼻子里,车门关上,马车驶离太医府,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
妲玛是故意不说话,该是欲营造出一种使他们间的关系愈趋扑朔迷离的气氛;龙鹰则是不知该说什么方适合此情此境,但非是没有想说的话,例如问她为何会亲来接他,只是妲玛的沉着,令他难以启齿。
隔帘往外看,上阳宫陷于茫茫雨势里,车轮声和密集雨点落在马车上盖的声音混合起来,加上马车行走的颠簸,早前刚昏天昏地听符太说他的少年遭遇和那套忘掉方算练得成的拳术,兼之多晚未好好睡过,龙鹰大有佛家“四大皆空”的感觉。
人生是那么地不真切,似实还虚。
究竟该由谁来打开话匣子呢?总不能从这里到东宫去超逾三里的距离,两人不说半句话吧!
妲玛的呼吸轻柔均匀,眼观鼻、鼻观心地正襟危坐,却绝不是因与丑神医亲近而紧张,还说不出的闲舒适意,反是龙鹰比她不自然,因弄不清楚美人儿葫芦里所卖何药。
忽然马车一边轮子不知辗上什么,车厢稍朝龙鹰坐的一边倾侧,妲玛如若刀削的香肩竟朝龙鹰撞来。
事情自然快速地发生,但在如龙鹰般于天下亦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来说,已有足够的时间去思量和作出反应。
她是故意的,在于测探他的深浅。
龙鹰暗呼来得好,立以刚“满师”的“魔退道显大法”伺候之,以高手被碰撞惹起近乎本能的反应,先稍往另一边移上两三分,才和她秀肩弹性十足的香肌作出破天荒首次的“肌肤相亲”,恰到好处的将妲玛“送返原位”。
妲玛娇呼一声,没有看他的以一个略带羞涩的神情,轻轻道:“太医的道家真气精纯至使人难信,是如何练就的呢?难道与医学有直接关系吗?”
龙鹰暗叫好险,自己是“学得及时”,否则如她感觉不到自己有丝毫真气,不起疑才怪。妲玛如此亲身试他,显示大江联杀他一事是势在必行,故须先起清他的底细。
龙鹰心情大佳。
妲玛看不破他,等于“弃魔从道”的掩眼法切实可行,登时又起色心,当然不是对妲玛有任何不轨企图,而是抱着闹着玩的心情,没有浪费可与她独处的难得机会。
皇冑权贵的马车厢用料上乘坚实,故不怕碰撞,且具隔音之效,只要说话音量不大,驾车者又非是像龙鹰般的高手,不虞会被车外的人窃听得到。
凑过去先轻碰她香肩,道:“夫人是故意来试鄙人的武功,对吗?”
妲玛终别过头来,盈盈微笑道:“是又如何呢?妾身不可以对太医生出好奇心吗?妲玛很满意结果呢!不但试出太医武功的路子,还晓得‘空穴来风,非是无因’,谣言背后总有点道理。”
龙鹰给她的连消带打逼落在绝对下风,最使他心痒是这么一个凛然不可侵犯的淑女秀眉不轻蹙一下地任自己挨碰,那种销魂蚀骨之感,用尽言词也乏力去形容。
妲玛与其他三大玉女不同。难以猜估的首推无瑕,无可寻之迹。柔夫人则予人出世的感觉,与湘夫人的入世刚好相反;当柔夫人令你难以亲近,湘夫人的若即若离又是另一番情韵风味。
妲玛又别有不同,能迅速直觉地体察出对手的性格,奇兵突袭地攻入敌阵,不但是对方事前完全意想不到,对比着她发动前的深藏不露,即使以龙鹰如此深明她来龙去脉的一个人,仍告不支,大有喜出望外、受宠若惊的震撼。
龙鹰忘了去追究她是好奇还是怀疑,一头雾水地问道:“是关于鄙人的谣言吗?我这人简简单单,有何可给别人说长话短呢?”
换过是另一人,此刻肯定以为得美人青睐,沾沾自喜,惟龙鹰清楚妲玛背后的动机。不过男女间的关系发展非是人力能控制,像玩火多于下棋,如剑刃般两边锋利,未到最后,谁都不晓得谁为猎物,成败亦没有明显的界线。
马车通过观风门,朝上阳宫的外门提象门驶去。
雨下得愈大了,车顶淅沥作响,风从洛水一方吹过来,竹帘被吹得噼噼啪啪。风雨下行车宫城,感受殊深。
妲玛似忍着笑意,轻描淡写地道:“只是能使奚王和一众大酋对太医推崇备至,奚王妃则是念念不忘,已是大不简单,太医以为然否?”
龙鹰早猜到她会拿此事做文章,但由她婉转道出,仍是大吃不消,如果是他本来的身份,大可嬉皮笑脸地反唇相稽,偏是如此便不切合一向较老成持重的王庭经,故作惊讶道:“平时看夫人正正经经的文静模样,原来说起话来不但伶牙俐齿,且语带双关,似乎另有所指。奚王妃对本人念念不忘是天经地义,忘掉鄙人是忘恩负义,夫人明白吗?与简单和复杂又有何关系?咦!不是到东宫去吗?”
妲玛给他说得俏脸破天荒微现红霞,以她一贯地冷然自若,与任何人均保持距离的作风,不啻如在荒漠发现甘泉,即使龙鹰是她的对头人,也感弥足珍贵。
玉女宗的众传人,显然与塞外魔门的弟子有着根本性的分别,看看无瑕、柔夫人、湘夫人和眼前的妲玛便清楚,她们虽因修炼媚术而不会轻易对男性动情,但却非泯灭人性,无瑕便曾因对被驱使相斗的牛生出恻隐之心,被龙鹰破掉她的媚法,向来冷冰冰的妲玛,深心处仍保留着女儿家的情态。
比对起来,像杨清仁、洞玄子、香霸、鸟妖和香文等人,则无一不是彻头彻尾的功利者,为求成功,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较难归类的是小可汗台勒虚云,也显然与大江联其他领袖在心胸才情上迥然大异。
马车驶过提象门,却不是朝皇城直去,而是转右驰往洛水的官家码头。
雨势夹着河风打过来,肯定有驾车的小太监好受,穿什么雨具也不管用。
妲玛瞄他一眼,眼睛似在说“不正经的是你才对”,可是如果真的说出来,会变成与丑神医打情骂俏,由此可知龙鹰反驳的一番话,已争回些许主动。
妲玛恢复平静,不答他的问题,目光投往窗外被大雨模糊了的天地,轻柔地道:“太医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似是口齿笨拙,却总是言之有物,听罢思之仍有余意,表面老实人一个,目不斜视,规行矩步,事实上竟是个风流人物呢!”
龙鹰挨了过去,挤着她的香肩道:“夫人调查过鄙人吗?为何要这么做呢?”
说罢才再坐直身体。
妲玛没有丝毫避往另一边的意图,顿然令两人间的关系变得暧昧莫名。
龙鹰开始享受丑神医的特殊身份,就似“龙鹰”遇上无瑕,“范轻舟”对着湘夫人和柔夫人,一方面你死我活,我死你活地斗个不亦乐乎,另一方面却在大玩男女攻防,如此的敌我关系,确别开生面。只要没给她们辣手杀了,恶斗的过程固然精彩百出,事后亦回味无穷。
妲玛碧绿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从容道:“出入东宫的每一个人,都会是被调查的对象,不独是太医。而不是经过调查,妾身怎晓得太医并非老实人呵!”
龙鹰立陷下风,有种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形象尽付东流的感觉,那次扮丑神医到奚国去,怎想得到有今天的好日子?幸好没有吹嘘自己练的是童子功,否则立被拆穿。
东宫在韦妃的主理下,借着太子李显的威势,已建立起远被上阳宫的情报网,故奚王妃来与自己相会一事,瞒不过她。
以他过人的想象力,也无法猜到此事所带来的后果。
马车在抵达码头前左转,朝东驶去,拉车的四匹健马发出啸叫,对人引以为苦照头洒下来的雨,于它们却是回归大自然。
龙鹰使出最后一招耍无赖,摊手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嘿!虽然鄙人当时的年纪不算小,也不是大,却恰是血气方刚之时,风流一下乃寻常之事,有什么老实不老实的呢?”
来盘问自己与姿娜的关系,肯定背后有韦妃指使,妲玛则是假公济私,顺道起清他的底细,因自己这丑神医滑似泥鳅,令大江联找不到入手之处,否则即使韦妃有令,亦使不动这个义妹亲来伺候。
对着白清儿的嫡传,龙鹰全情投入,乐在其中,你攻我守,我攻你守,其凶险处尤过于刀来剑往,一个失招,以前所有努力将化为灰烬,**刺激。
妲玛忽然挨贴他,吐气如兰地道:“太子妃嘱妾身来问太医,前晚国宴时怎会和公主同席呢?你们还谈得很投契。”
龙鹰见她刹那间变得娇媚诱人至极,知是向自己施展媚功,乱他心神,哪还客气,别头过去,差些儿触碰到她鲜嫩的红唇,凑在她耳旁道:“告诉太子妃,鄙人到今天仍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知是公主的安排,满口美食也吃得不自在。”
有过应付无瑕和湘夫人的经验,应付起其他玉女高手变得驾轻就熟,而四女之中,只有无瑕练就精神奇功,真正有“夺魄勾魂”的本领,不是说妲玛不够厉害,而是因心有防范,故令她的媚术难有可乘之机。
无瑕的成就之所以高踞群芳之上,就是明知她是夺命的女妖,亦要着她的道儿,任你守得如何固若金汤,她也可破墙而入。
皇城的右掖门出现左边窗外的风雨里,看情况马车的目的地该是洛水北岸接近皇城权贵集居的区域,武三思的府第就在该处,难道是武三思要见他?又不似是这样,神都内只有韦妃使得动眼前美女。
不由记起桂有为对她的美丽和气质的高度评价,现在她正在伸手可触之处,方明白桂有为看法中肯,但愿这个车程永远到不了目的地去。
妲玛有少许不堪亲热地坐正娇躯,轻轻道:“这个不用说出来也天下皆知,这么的殊荣是可以求便求得到吗?太医勿要顾左右而言之,太子妃想知道呢!”
如果自己仍是“龙鹰”,说一句“想知道何不直接去问太平”便成,只恨目下是“丑神医”,不乖乖回答等如不当韦妃是“主子”,苦笑道:“鄙人记药名比记其他东西强多了,那晚公主说的话支离破碎,没头没尾的,要鄙人重复一遍绝无可能,这边审犯似的问鄙人的出身来历,那边厢又问起鄙人与鹰爷的关系和鹰爷在高原大漠的情况,一忽儿又岔到她自己的健康情况,问我有没有可使青春常驻的灵药。最妙是问奚王的女侍卫长泰娅来找我说什么。大家是老相识嘛,聚旧闲聊有何稀奇?当然!我是不可能告诉公主鄙人和泰娅也有一手。还有……”
妲玛不耐烦地打断道:“那太医和鹰爷究竟是何关系?”
龙鹰暗庆过关,扮出光火的模样,哂道:“夫人也来审鄙人吗?我王庭经是否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勉强称得上是秘密的不过是男女关系,这些事是不可到处宣扬的,例如夫人和我有染,鄙人亦绝不会告诉太子妃,否则会犯口孽,夫人明白吗?”
妲玛清白的玉颜再染红霞,嗔道:“你没犯口孽却是没口德,怎可拿妾身来做例子呢?太医尚未答妾身的问题。”
情场如战场,这招就叫“以攻代守”,扰敌惑敌,龙鹰搬来战场上那一套,中得心源,运用至得心应手,弄得冷冰冰的美女大发娇嗔,轻松地道:“夫人想查清楚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鄙人惟有显露真性情。这非是没口德,而是坦白老实,口没遮拦。与鹰爷的关系有什么好隐瞒的,一个英雄了得,另一个忠肝义胆,一见如故乃必然的事,夫人说吧!有何问题呢?”
妲玛今回被逼处下风,横他一眼狠狠道:“想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者是太子妃而不是妾身,她要弄清楚是理所当然,太医却在扯东扯西,叫人家怎样交代?”
龙鹰耸肩道:“鄙人可以说的说了,不可以说的也说了出来,尚要鄙人补充什么呢?嘿嘿!不过鄙人刚提出与夫人有染的建议,请夫人认真考虑,没多少天鄙人便要出使南诏,时日无多呵!”
他这招叫以进为退,同时在试探敌人杀自己之心有多坚决,如是不惜任何代价,妲玛来个牺牲色相毫不稀奇。
妲玛没好气道:“妾身终于明白太医能处处留情的手段了。”
龙鹰挨贴她香喷喷的娇躯,怪声怪气地道:“鄙人亦终于明白,妲玛夫人原来是‘密实姑娘假正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