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绝境求生
徐子陵悠然道:“是云帅的猎鹰。”
寇仲骇然道:“我只看到一个小黑点,而你竟能看清楚鹰身的长相吗?”
突利道:“陵少是从鹰儿飞行的方式习惯,辨识此鹰谁属。养鹰的人都有这种本领,不过像陵少般这么只看过数遍便分辨得来,包保全突厥没有人肯相信。”
寇仲颓然道:“陵少的判断当然不会错,我们是否太幸运哩!竟把李元吉一方的人甩掉。”
突利大讶道:“看来你是衷心亟盼的希望李元吉赶上来再拼命,少帅有必胜的把握吗?”
寇仲一对虎目精芒大盛,微笑道:“我刚说过胜败无常,难以逆料,怎敢夸言必胜。我们少时有位白老夫子常教导我们孔孟之道,说什么‘学而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李元吉令我晓得自己的不足处在什么地方,如此对手,难求难得,所以我渴望与他再战一场。”
徐子陵微笑道:“少帅大可放心,有安隆这穿针引线的人在暗中弄鬼,必教你心想事成,不成亦不行。”
三人言笑晏晏,像对被云帅跟上来的事毫不放在心上。
突利迎着拂脸狂吹的山风深吸一口气,说道:“云帅亦算是非常本事,竟可在隔别一日一夜后,这么快追上我们。”
寇仲笑道:“他是动了真火,务雪前耻。照我猜,他该是孤身一人追来,其他人远远给他抛在后方。若非他比我们谁都溜走得更快,真想掉头去杀他一个落花流水。眼下却须找个人烟稠密的地方去躲一躲,好进行我们的反击大计。”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你对山川地理的知识这么丰富,请告诉我前路该如何走法?”
寇仲遥指飘浮于脚下云海西北端尽处,满有信心地说道:“我们朝这方向走,撞上一道由西流来的大河,就该是朝水。朝水北滨有座大城叫顺阳,顺阳北二百里就是朱粲的老巢,坐落湍水之南的冠军。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索性直闯朱粲的大本营,闹他一个天翻地覆,两位老兄意下如何?”
突利大笑道:“我会为李元吉的处境感到为难,他的实力虽远胜我们,却一直给我们牵着鼻子走。”
他已习惯寇仲的说话方式,天翻地覆只是稍经夸大的言辞,并非真要凭三人之力,去冠军捋朱粲的虎须。
徐子陵道:“抵达顺阳后,我们最好改变外貌,扮作另一身份,若鹰儿纯凭外表认人,我们将大有机会骗过它。”
寇仲笑道:“那恐怕要扮成佝偻驼背的老人家,至紧要改变走路的方式,否则纵使变成个小黑点,也瞒不过它那对鸟眼。”大笑声中,三人攀山朝西北方向赶去。
个把时辰后,三人离开山区,果如寇仲所说的,一道大河从西而来,却不见舟船来往,只有三艘渔舟在撒网捕鱼,对岸林木间隐见村落。
寇仲在天空搜索片刻后,说道:“鹰儿不见啦!”
突利道:“若论气息悠长,它怎及得上我们,怕是飞回云帅旁休息进食了。”
寇仲喜道:“不趁此时渡河,更待何时。”
三人奋起全力,高速掠至岸旁,选取河道较窄处,再借抛入河中的粗树枝之助,轻轻松松渡过阔达十多丈的河面。
避入岸旁丛林密处,突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弟有另一个提议,少帅勿要介意。”
寇仲哑然失笑道:“可汗若有更好的提议,小弟欢迎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徐子陵莞尔道:“可汗是因你刚才自诩地理知识丰富,故而对应否表现出比你在这方面更在行而感到犹豫。唉!爱吹牛皮的小子。”
突利欣然笑道:“那我不客气啦!坦白说,若想潜入冠军,到南阳会比到顺阳有利些。”
寇仲欲言又止,徐子陵耍他道:“是否想问南阳在哪里呢?”
寇仲苦笑道:“不要把我看得那么差劲行吗?我对朱粲的领地非是没有野心,所以曾下过苦功。南阳在冠军下游处,顺流而下一天可至,只因南阳乃朱粲势力范围内最兴旺富庶的大城市,尤过冠军,这种地方人多眼杂,所以我不选择它吧!”
突利讶道:“我还以为少帅忽略了南阳,原来另有想法。不过南阳内有一个我突厥方面的族人,在该地大做羊皮生意,所以我们或可利用他,布局对付康鞘利和李元吉。”
寇仲乘机解窘下台,大力一拍突利肩头笑道:“何不早说,我们立即动身,请可汗带路。”
最后一句,终露出狐狸尾巴。
徐子陵一把按着两人道:“看!”
长空上猎鹰画空飞来,绕了一个大圈,望西飞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
寇仲首先醒悟道:“老扁毛定因刚才被山上云海山峰所蔽,失去我们的行踪。这就更精彩,康鞘利若跟到这边来,必带李元吉去投靠在南阳做大生意的族人,我们将可由明转暗,教训一下欺压我们的恶人。”
三人均有满天阴霾尽去的开朗,小心翼翼地往北潜去。
冠军、南阳分别位于湍水西滨及南滨,一上一下,唇齿相依,控制着广大山区与湍水上下游的交通,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只要其中一城被攻下,另一城势难独善其身。南阳的经济之所以比冠军更兴旺,皆因自古以来都是商贸的转运中心,众多官道的枢纽,乃附近数百里内最大的驿站,也是迦楼罗国冠军之外最重要的军事重镇。
南阳城墙四周环连,门阙箭楼,坚固雄伟,城墙以砖石严实包砌而成,沿内墙是供兵员迅速调动的驰道,道旁树木葱茏,紧靠城北的是汹涌的湍水,经引水道围绕外墙成为护城河。城中廛里繁盛,房舍栉比鳞次,呈方城十字街形制,北面则因滨江而不规整。临街民居均用插拱出挑檐廊,屋檐起翘,楼窗镂花,别具特色。沿江北街一带是商业集中地,商店摊铺布满街道两旁,人马往来不绝。天刚破晓,扮作渔民的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从城北码头处登岸,缴税进城,离开大街,专往横街窄巷蹓躂。
寇仲大讶道:“人说朱粲凶残暴虐,其辖地甚至发生人吃人的惨事,但这城市却丝毫反映不到如此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突利道:“道理很简单,因为真正控制这大城的,并非朱粲,而是由南阳三派四帮一会组成的联合政府管治,只是要每月向朱粲进贡,朱粲便不再管南阳的内务。”
徐子陵和寇仲均感愕然。
突利道:“这是朱粲自己一手造成的,由于镇压剥削过度,三年前南阳的帮会门派曾联同城民向他奋起反抗,把迦楼罗兵逐出城外,朱粲领兵来攻,却久攻不下,只好接受现实,与三派四帮一会订下这么一个协议。事实上这么做对朱粲有利无害,皆因朱粲国库三分一的收入来自南阳。亦只有通过南阳,朱粲才能购入大批必需品,因为谁都不愿和朱粲这轻信寡诺的人做生意。”
寇仲大感兴趣道:“竟有此事,朱粲既是不守信诺的人,怎肯甘心接受这奇耻大辱?”
突利道:“他当然不会甘心,所以千方百计分化三派四帮一会的团结,不过由这些门派帮会推出来主持大局的杨镇不但德高望重,更是手段圆滑,八面玲珑的人。至少直到现在,朱粲仍未能重新掌握南阳的控制权。”
寇仲佩服道:“可汗真厉害,对中土的事比我更清楚,可知你们布下的情报网效率之高。”接着停下脚步,说道:“这家客栈如何?”
两人点头称善,只看门面,便知这家客栈该是最廉宜的那一种,适合他们现在穷苦贱民的身份。三人开了一个房间,不管他天塌下来的大睡一场,醒来时天已入黑。到澡房轮番梳洗更衣,寇仲和徐子陵分别变为丑陋粗汉和弓辰春,又为突利戴上寇仲拥有满脸络腮胡子深目鹰鼻的那张面具。
突利赞叹:“这张面具确是巧夺天功,不过若我们这么走到街上,有心者仍可一眼就把我们认出来。”
寇仲道:“我们要瞒的是无心者,况且谁想得到我们会到南阳来呢?管,我们先到附近填饱肚子,顺便商量下一步的反击大计。”
三人大摇大摆地来到贯通南北城门的北大街处,热闹挤迫的情况把三人吓了一跳,与早晨时的南阳像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兴旺处比洛阳不遑多让。部分更是武林人物,三教九流,各色具备,但人人谨守礼让规矩,不会出现争道碰撞的情况,令徐子陵想起成都。
三人找了间颇具规模的食肆坐下,点得酒菜时全肆告满,内外两进近五十张台子全坐满客人,嘈杂喧哗,闹哄哄的充满活力。他们坐的是内进靠边的一桌,寇仲甫坐下立即出手打赏,教伙计把多余的椅子拿走,让他们可独占一桌。
突利忽然有感而发道:“我一生很少有这么享受人生的一刻,真切地体会到生命的珍贵,以前纵是击败强敌后,亦比不上现在满足踏实的深切感觉。”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可汗的感受,这几天的经历对可汗来说必然是新鲜刺激至极点。言归正传,可汗那位在这里做羊皮生意的族人姓甚名谁,住在哪里?”
突利哑然失笑道:“我还未厉害至可记得他的居处。此人原名科耳坡,另有个叫霍求的汉人名字,他该是南阳无人不识的人物,与当地武林权贵有良好的关系。”
徐子陵问道:“可汗提过的三派中,其中一派是否天魁派?”
突利道:“正是天魁派,不过若论势力,应以名列江湖八帮十会的南阳帮居首,‘偃月刀’杨镇正是南阳帮的大龙头。”
此时外进忽然传来杯碟破碎和叱骂的吵声,三人愕然望去,蓦地一条人影直飞进来,仰天跌到其中一张桌上,登时人人四散逃避,杯盘碗碟掉地破碎,餸菜肴汁溅得桌子四周一片狼藉,椅翻桌塌,形势混乱不堪。那人随桌子的坍塌滚倒地面,看样貌绝不过二十岁,闭目呻吟,竟爬不起来。
徐子陵见他眉清目秀,不像坏人,虽明知不该多管闲事,仍心中不忍,首先抢出把他扶起,按背输入真气,说道:“不要说话。”那青年略睁眼,射出感激神色,依言闭上眼睛。
寇仲和突利仍坐原位,目光灼灼地盯紧内外进的通道,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强横霸道,竟敢破坏这城市宁和的气氛,公然在食肆内行凶。
“给我滚开!”一个贵介公子模样,双目神色狠毒,脸泛铁青色的人在五名武装大汉簇拥下,来到内进,向徐子陵毫不客气的出言叱骂。其他食客显然认识此君,人人脸色微变,噤若寒蝉。
有些人想溜走,此君又环目一扫道:“谁都不准走,我要你们瞧着我罗荣太教训这天魁派不自量力的狗种,哼!明知小宛是我的人,竟想癞蛤蟆去吃天鹅肉。连吕重都不放在我眼内,何况你区区一个小喽啰谢显庭。”
罗荣太左旁大汉怒喝道:“你听不见吗?还不爬开去,是否想管我们湍江派的闲事?”
三人一听,心想这还了得,就算不关天魁派的事,这么恃强凌弱已令人看不过眼,更何况关乎到赢得三人好感的天魁派。
突利正要发难,寇仲微笑扯着他道:“是否三派之一?”
突利点头后,寇仲低声道:“让陵少处理吧!”
此时徐子陵的真气在谢显庭体内运转一周天,打通他被击闭塞的经脉,谢显庭勉力站起来道:“大恩不言谢,一人做事一人当,恩公不用理我。”
徐子陵径自扶他在旁边一张尚未倾跌的椅子坐下,像看不到罗荣太那批凶神恶煞的人般,微笑道:“我和贵派应羽兄是朋友,谢兄放心休息,我自有办法应付。”
罗荣太听得双目凶光迸射,打出手势,刚才喝骂的大汉顿时抢出,来到徐子陵背后,撮指成刀,疾劈徐子陵后颈,功架十足。
徐子陵倏地退后,大汉明明见到徐子陵送上来给他练掌似的,岂知眼前一花,竟劈在空处,骇然收掌时,徐子陵又再出现眼前,尚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徐子陵硬撞入他怀内,背脊像弹簧般弓张,大汉顿时惨叫一声,被内劲震得离地倒飞,向罗荣太投去。
内进或站或坐近百名客人谁也想不到徐子陵高明至此,差点齐声叫好。对湍江派的霸道作风,人人看不顺眼。
罗荣太也是了得,踏前一步,伸手把倒跌回来的大汉接个正着,先卸去其附体真劲,连退两步,然后站稳,命其他手下把他扶着。
寇仲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吸引所有人注视的目光后,悠然道:“看在你荣大少尚有几分功夫份上,便由老子来宰你,保证是整整齐齐的十八块,每块斤两丝毫不差。”
“笃!”突利把短杆的伏鹰枪重重在地面顿了一下,生出仿若能摇撼整间食肆震摄人心的响音,不满道:“老兄你太不够朋友,刚才阻止小弟出手,原来是抢着自己来拔头筹,这场本该是我的。”
“呀!”那被徐子陵震抛的大汉差点跪倒地上,全赖伙伴掺扶,更添三人声势。
寇仲装出惊慌神色,向突利拱手道歉道:“大哥息怒,这家伙一于让给大哥过过枪瘾,十八个洞和十八块分别不大。最不好是这小子令我想起另一个人,所以忍不住争吃这头啖汤,大哥请勿见怪。”
全场所有人只有徐子陵知道寇仲口中的另一个人是指香玉山,罗荣太和他确有几分酷肖,当然香玉山的外貌较易骗人。旁观者心中大乐,喜见恶人自有恶人磨。
罗荣太的脸色由青转白,张开两手阻止手下上前拼命,冷喝道:“既有敢管闲事的本领,敢否报上名来?”
就算初出江湖的人,都知他是色厉内荏,在找下台阶的办法。岂知突利毫不合作,提枪起立,倏地移到罗荣太前,一枪刺出。罗荣太骇然拔剑格挡,其他人扶着那受伤大汉,被伏鹰枪带起的强大气流迫得踉跄跌退,威势全失。
“当!当!当!”罗荣太确有横行的本领,施出浑身解数,连挡三枪。突利哈哈大笑,枪势变化,如若长江大河,枪影漫堂地把罗荣太卷入其中。众人尚未看清楚时,罗荣太惨哼一声,给突利一个回手以枪尾扫中腿侧,登时长剑甩手掉地,罗荣太横抛开去,压塌另一张摆满酒菜的桌子,把谢显庭刚才的遭遇重演一回。
寇仲放下银两,嚷道:“兄弟们!我们走吧!”
四人来到街上,徐子陵见天魁派弟子谢显庭的情况大有改善,放开搀扶他的手道:“小兄弟快回去吧!”
突利道:“青楼那种烟花之地,最易招惹争风吃醋的是非,谢小弟还是少去为妙。”
谢显庭嫩脸一红,垂头道:“多谢三位大侠出手相救,不过我和小宛并不是在青楼认识的,我们我们是真诚相爱,唉!”
寇仲轻拍他肩头,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但首要保住性命,没命便不能风流,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谢显庭俊脸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毅然道:“三位大侠请再帮小子一个大忙,万勿将此事告诉大师兄。”
徐子陵皱眉道:“纸怎包得住火,罗荣太被我们重创,此事定难善罢,你该立即把事情让你大师兄知道,使你和他都能作好准备。”
突利道:“吕重老师不在南阳吗?”
谢显庭立即两眼一红,眼眶内泪花打转,垂头凄然道:“师傅给人来踢馆打伤了。”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像吕重这种江湖名宿,讲的已非武功高低,而是身份地位。就算武功强胜过他,亦等闲不敢向他挑衅生事,现在给人来挑场,可从而推之表面平静的南阳,内中的斗争已到达白热化的阶段,难怪罗荣太敢公然欺压天魁派的弟子。
寇仲搭着谢显庭的肩头,转入横巷去说话,说道:“什么人这么大胆?”
谢显庭举袖拭泪,悲愤莫名地说道:“就是季亦农那奸贼。”
三人愕然道:“季亦农是谁?”
谢显庭忍不住问道:“三位大侠是否刚来此地?季亦农是三派四帮一会里阳兴会的会主,近年来与湍江派、朝水帮、灰衣帮勾结,密谋取代杨镇他老人家的大龙头之位。家师因极力反对,故被他们视为眼中钉。最可恨是他引进外人,这次来踢场的人表面上像与此事毫无关系,但明眼人都知是季亦农在背后主使的。”
徐子陵道:“动手伤人的究竟是何方神能?”
谢显庭愤然道:“那人只说姓云,没有人知道他的家派来历。”
寇仲沉吟半晌,说道:“你先回道场再说,照我看你不该把刚才的事隐瞒,否则罗荣太的人来寻仇,你师兄们将会措手不及。”
谢显庭垂头道:“大侠教训得好。”
又往三人瞧去,说道:“三位大侠高姓大名,让小子回去也有个交待。”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和应兄是朋友一事,确非顺口胡诌,你只要回去形容一下,应兄便知我们是谁。”
三人回到客栈,挤在窄小的房间内,均觉好笑。
坐在榻上的寇仲把面具脱下,随手抛在一旁,往后仰躺,叹道:“管是否已暴露行藏,不如我们立即赶往冠军,看李元吉是否敢跟来。”
徐子陵在他左旁榻沿坐下,思索道:“你这叫做贼心虚。这处并非李家地头,他们凭什么得到消息,就算他们联络上霍求,而霍求又真的神通广大至能知晓在南阳发生的一切事情,仍要费一段时间才推测到是谁出手教训罗荣太,那我们还有充裕的时间部署。”
坐在房内唯一椅子中的突利点头道:“陵少说得对。今晚我们先摸摸霍求的底子,明早再分头行事,看看李元吉和云帅的人马是否会入城,然后再从容定计。”
寇仲两手伸张,呻吟道:“三派四帮一会,我们知道的有天魁派、罗荣太所属的湍江派、季亦农的阳兴会,此外是朝水帮、灰衣帮,还有大龙头杨镇的南阳帮;剩下的一派一帮叫什么?”
突利答道:“是荆山派和镇阳帮,少帅的记忆力很不错,别人说过一次便记牢了。”
寇仲抱头道:“我已记得头昏脑胀,真不明白他们在争什么?若南阳的帮派陷于四分五裂之局,最高兴的人只会是朱粲。”
徐子陵忽道:“有人来哩!”
足音自远而近,足音轻而均匀,显示来人功底相当不错,故引起徐子陵的警觉。
足音及门而止,接着敲门声响,应羽的声音在门外低声道:“应羽求见!”
突利跳起来把门拉开,把应羽迎进房间,徐子陵友善地拍拍他和寇仲间的床沿空位子,着他坐下。
应羽有点受宠若惊的坐好,说道:“显庭真不长进,竟学人去玩青楼女子,幸好得三位拔刀相助,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寇仲拗腰坐起来,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恋爱是没有成规或阶级界限的。照我看显庭与小宛是真诚相爱,否则罗荣太不用诉诸武力来拆散他们。”
应羽为之愕然,有点难以接受的只是摇头。若非说话者是名震天下的寇仲,恐怕他早出言反驳。
寇仲亲热地搂着他肩头,煞有介事的分析道:“青楼姐儿爱的只有三样东西,告诉我,显庭有金吗?”
应羽摇头。
寇仲不理会徐子陵和突利的表情目光,续问道:“他武功高吗?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吗?”
应羽弄不清楚他问这连串问题的动机,继续茫然摇头。
寇仲笑道:“这就是啦!显庭既乏金又欠本事,那小宛爱的当然就是他这个人,如此有情有义,你这作大师兄的若把他们拆散,岂非残忍不仁。你平心静气的想想吧:假若有人来拆散应兄和贵师妹,你会有什么感受?”
应羽的脸登时胀红,嗫嚅道:“可是我和瑕师妹根本没什么,唉!我该怎么说呢?”
寇仲肃容道:“大家兄弟,应兄先坦白告诉我,你是否喜欢瑕师妹呢?”
突利和徐子陵为之啼笑皆非。逢此各有头痛烦恼事情的时刻,寇仲竟对别人的儿女私情盘根究底地去“关注”,真不知他是何居心。
果然应羽道:“现在家师受辱被创,天魁派覆亡在即,我……唉!”
寇仲微笑道:“兵家有所谓谈笑用兵,我们则可助应兄来个谈情用兵,此着是一举三得;既治好令师的伤势,重振天魁派的威名,更可夺得美人归。而我们则倚贵派之助,掌握城内发生的大小事项。应兄对这提议意下如何?”
徐子陵和突利这才明白过来,目前他们最苦恼的事,是如何得到敌人动静的情报,因为就算三人同时出动,也守不住四个城门。
应羽剧颤道:“少帅为何对我这么好?儿女私情只是小事,若能让家师早日康复,令敝派免去覆亡之祸,应羽……”
寇仲又打断他道:“这叫缘分。不过应兄有一样说错哩!儿女私情不是小事而是!嘿,终生的大事。只有出之以诚,你才能夺得令师妹的芳心。少说废话,让我们先看看吕老师的情况,说到疗治内伤,谁比我和陵少在行。”
应羽感激的眼神移到徐子陵身上,又瞧往突利,后者缓缓撕下面具,微笑道:“小弟突利,来自东突厥。”
寇仲收回按在吕重背后的手,在徐子陵、突利、应羽和吕旡瑕关注的目光下,露出凝重的神色,看得四人的心直往下沉。
吕重勉力睁开眼睛,艰难地说道:“老夫伤势如何?少帅直言无碍,老夫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寇仲道:“吕老师伤势颇重,幸好老师功底深厚,在中掌时紧护心脉,否则早性命不保。”
吕旡瑕热泪泉涌,悲呼道:“少帅能治好爹的伤吗?”
寇仲微笑道:“吕小姐请放心,应兄乃我们心仪的好朋友,我们若不能在一夜之内使尊翁完全复原,怎对得住应兄。”
这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寇仲为应羽“造势”之法,实在太过露骨。应羽是既欢喜又尴尬,徐子陵和突利却为之汗毛倒竖。
但吕旡瑕听得乃父有救,当然照单全收,感激地瞥了应羽一眼,半信半疑地说道:“一晚便成吗?”
吕重叹道:“少帅不用安慰老夫,老夫自知伤势严重,六脉被阴寒之气所闭,就算能勉强保命,没有一年半载也难以活动自如。”
寇仲尊敬地说道:“我寇仲岂敢向吕老师胡言乱语。我们来自道家《长生诀》的先天真气,天性能克制这类邪功异法,且经验丰富。陵少你来出手,说到疗伤,当然以你比我为优,其他的就难说啦!”
徐子陵讶道:“什么邪功异法?”
边说边踢掉鞋子,跨上卧榻,盘膝坐在吕重背后。双掌齐出,按在吕重背心上。
徐子陵虎躯立震,望向寇仲,后者道:“明白了吗?”
徐子陵脸上惊容一闪即逝,颔首表示明白。
其他三人一头雾水,吕旡瑕芳心大乱地问道:“怎样呢?”
徐子陵真气源源不绝的送入吕重体内,仍能从容肯定地说道:“不出三个时辰,令尊将会完全康复过来,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吕旡瑕和应羽显然对沉默寡言的徐子陵更信任。悬到半天的心终放下来。又见吕重脸色立即转佳,连盘坐的姿态都轻松过来,登时有阴霾尽散,雨过天青的感受。
寇仲道:“我们出去再说。”
来到与寝室相连的偏厅,寇仲问起踢场击伤吕重那人的模样,吕旡瑕仔细形容后,寇仲点头道:“假若我没猜错,此人定是阴癸派的元老高手‘云雨双修’辟守玄。”
吕旡瑕和应羽愕然道:“阴癸派是什么家派,为何从未听过呢?”
突利却是恍然大悟,阴癸派的魔手终伸入朱粲的地盘来,这更是合情合理。阴癸派在长江之北只有襄阳一个据点,若要从而扩张,选取声势较弱的迦楼罗国来开刀,最是顺理成章。说不定阳兴会的季亦农本身是阴癸派的人,只要他坐上杨镇的位置,南阳等于落入阴癸派手上。
寇仲解释道:“这是江湖上最隐秘和邪异的一个家派,吕老师定会晓得,只是没有告诉你们吧!看情况眼前最聪明的做法,是待吕老师明天痊愈后,立即撤离南阳。听说你们天魁派在很多地方开设道场,对吗?”
应羽面露难色,苦恼道:“少帅既有此提议,可知阴癸派是我们惹不起的。不过家师与杨镇帮主乃生死之交,绝不肯舍他而去。”
突利问道:“杨镇现在何处?”
吕旡瑕答道:“杨世伯前天到冠军去,尚未回来,否则他会替我们作主。”
寇仲和突利交换个眼色,均推想到季亦农是要趁这机会发动,削弱南阳所有支持杨镇的力量。
寇仲断然道:“成功失败,就在今夜;‘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我们就和季亦农玩一手,看他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话犹未已,有弟子慌张来报道:“湍江派的人来哩!”
在进入道场的大堂前,寇仲一把扯着应羽,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像你现在这副神气,怎能赢得瑕师妹的倾慕。万事有我们为你撑腰,最重要摆出是吕老师继承人的样子,横竖不能善了,还怕什么?”
应羽微一点头,猛地挺起胸膛,领先大步入厅,戴回面具的突利和寇仲紧随其后,接着是吕旡瑕、谢显庭和另四名应羽手下最高辈分的大弟子。
湍江派的掌门人罗长寿四平八稳地坐在大堂靠西的太师椅内,如电的目光越过应羽落在突利和寇仲两人身上,他身后高高矮矮地站有十多人,人人目露凶光,一副大兴问罪之师的恶形恶相。罗长寿两旁太师椅亦各坐一人,左边的大汉一身灰衣,是灰衣帮的副帮主“恶郎君”夏治平;右边是朝水帮内五堂总堂主“铁尺”祈三,均为南阳武林响当当的人物。
应羽挺起的胸膛顿时凹陷下去,执正弟子下辈之礼,向三人躬身致敬。
罗长寿冷哼道:“吕重在哪里?”
天魁派各人无不色变,罗长寿如此直呼吕重之名,太不给面子了。
应羽给寇仲提醒地轻推了一下,才懂得领众人在大堂另一边的椅子坐下,应羽居中,寇仲和突利分傍左右,吕旡瑕等都学对方弟子般站到应羽椅后,顿成对峙的形势。
“砰!”灰衣帮的副帮主夏治平显出“恶郎君”的本色,一掌拍在椅旁的酸枝几上,震得几上的茶杯叮叮咚作响,怒道:“应羽你哑了吗?吕重究竟在哪里?难道不屑见我们一面?”
“铁尺”祈三阴恻恻地笑道:“夏副帮主勿要动气,说不定吕场主没脸见人哩!”
寇仲和突利心知对方最忌惮吕重,故出言试探他的情况。而若非吕重受伤,他们亦未必敢这么欺上门来。
应羽终于动气,沉声道:“家师有事外出,若三位想见敝师,劳驾明天再来。”
罗长寿仰天长笑,目光掠过寇仲和突利,回到应羽脸上,冷然道:“好!吕重不在,找你也是一样。令师弟伙同外人,打伤罗某人的儿子,这笔帐该怎么算?”
寇仲差点忍不住出口嘲弄,还幸强忍得住,向应羽投以鼓励的眼神。
应羽亦是心中有气,收摄心神,装出冷静沉着的模样,不亢不卑地答道:“罗帮主言重。令郎荣太公子恃强横行,在公众地方向敝师弟行凶,幸得应羽的结拜兄弟仗义出手。纵使显庭有不对之处,荣太公子也可以直接和我说话,这么做就太不尊重我们天魁派。”
结拜兄弟的身份是他们进来前商量好的。因为若依三派四帮一会表面的盟友关系,照江湖规矩,外人确没有置喙的余地。
罗长寿登时语塞,想不到一向战战兢兢、漫无主见的应羽可以变得这般辞锋锐利。
“恶郎君”夏治平厉叱道:“应羽你竟敢目无尊长,冲撞帮主,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胆。”
吕旡瑕终忍不住,娇叱道:“敬人者人亦敬之,副帮主还讲不讲道理。”
夏治平双目凶光大盛时,祈三笑道:“虎父无犬女,不愧‘环首刀’吕重的女儿。让祈叔叔来和你论道理,你大师兄忽然钻出来的拜把兄弟高姓大名,属何家何派,这次到南阳来有何贵干?”
寇仲心叫来得好,敌方三大头头中,以这祈三最为沉着多智,先举茶杯轻饮一口,好整以暇道:“我叫胡三,他叫胡四,与季亦农份属同门,不信可问问季老他真正的出身来历。这次是路过贵境,皆因我们专职是杀恶人,杀光一地的恶人便要到别处找恶人。唉!恶人难求,我们的生意愈来愈难做。”
对方人人勃然大怒时,突利早憋得满肚子不耐烦,猛地站起,喝道:“少说闲话,给老子画下道来,究竟是一窝蜂上还是单打独斗?”
一摆手上伏鹰枪,登时涌起一股凛冽迫人的劲气,威武无俦。
罗长寿、夏治平和祈三纵然武功远及不上突利,但终是打滚多年的老江湖,眼力高明,只看突利这“胡四”横枪傲立的迫人气势,便知对方已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心中大为凛然。
祈三最是狡猾,嘿嘿笑道:“应贤侄若想凭武力解决,破坏南阳的和气,我们一派二帮当然要和贵派周旋到底,只不知这是否吕兄的意思。”
这次轮到应羽乏言以对,突利单手把枪收往背后,哑然失笑道:“祈总堂主说得好,原来我们是一场误会,不过罗帮主错在不该与祈总堂主和夏副帮主同来问罪,摆明是要将小事弄大,非是要保持和气。先前若非我胡四枪下留人,罗帮主可能香灯不继,现今是战是和,罗帮主请赐天魁派一句话。”
他乃东突厥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权倾外域,此刻滔滔放言,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度。祈三顿时闭口,让罗长寿作出决定。夏治平欲言又止,终没说话。
罗长寿脸色变得颇为难看,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拂袖而起,冷喝道:“明早我们再来,我要亲自跟吕重评理。”
罗长寿等人含怒离去,应羽愁眉不展道:“现在与罗长寿撕破脸皮,下一步该……唉!”
底下给寇仲暗踢一脚,应羽立即振起精神,勉力装出豪气的样子,续下去道:“该如何先发制人呢?”
突利悠然道:“湍江派、潮水帮、灰衣帮、阳兴会的两帮一会一派既联结为一党,其他荆山派和镇阳帮,究竟站在哪一方?”
吕旡瑕轻移娇躯,来到应羽身旁,愤然道:“他们慑于阳兴会日渐扩张的势力和季亦农的武功,对他是敢怒而不敢言。这回爹出事后,我们想请他们出来主持公道,他们竟避而不见。”
寇仲道:“大龙头杨镇人虽不在,但南阳帮总有其他主事的人,不会对季亦农的横行无忌坐视不理吧?”
应羽叹道:“南阳帮最著名的高手孟得功和范乃堂均随大龙头去了冠军,大龙头本倚仗家师为他主持大局,家师却给人打伤,使我们阵脚大乱。唉!”
寇仲又暗踢他一脚,问道:“你们这么多帮派一起管治南阳,防务与财政等事务如何分配?”
吕旡瑕道:“财政由大龙头掌管,其他工作则由各帮派轮流担当,例如这个月的防务轮到南阳帮负责,所以大龙头放心到冠军去。”
突利向寇仲道:“我们是否应直杀往阳兴会,把季亦农干掉,将事情彻底解决。”
应羽色变道:“万万不可,两帮一会一派加起来人数超过两万之众,况且这样自相残杀,必是两败俱伤之局,最后只会便宜朱粲那老贼。”
寇仲笑道:“应兄弟放心,可汗只是说笑。事情既不能力战,便要智取,还要不授人口柄。让我们分头行事,首先联结南阳帮,掌握全城的情况,尤其是敌对帮派调兵遣将的行动。若本人所料不差,‘云雨双修’辟守玄那家伙快要登门造访哩!”
情报像雪片般不断飞到城南的天魁道场,罗长寿等人离开后,直奔阳兴会见季亦农,接着敌对派系开始调动手下,把主力集中往阳兴会在城北的总坛。
暂保中立的荆山派和镇阳帮,亦聚集人马,以求自保。南阳帮更是全神戒备,俾可应付以季亦农为首一方的突击。一时全城形势紧若引满之弓,形势一发难收。
照寇仲猜估,季亦农事实上面对同一难题,就是要避免元气大伤,免被朱粲有机可乘。否则恐怕他已率人来攻打天魁道场。
除派出作探子的人外,天魁派在南阳近两千弟子,全奉召回道场守护,枕戈待旦的誓保师门。
在吕重疗伤的寝室内,徐子陵的双掌离开吕重的背脊,步出房门,吕旡瑕迎上来焦急道:“爹的情况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吕小姐放心,事情比我们猜想的更容易,令尊已能自行运气调息,再有个把时辰,该可完全复原过来。”
众人齐松一口气,吕旡瑕更流出喜悦的泪珠,想入室探看,给应羽软言阻止以免影响吕重行功。寇仲、徐子陵和突利步至后园,到亭子坐下商量大计。
寇仲道:“李元吉一伙该尚未入城,至少未与霍求联络。至于云帅嘛!这个波斯家伙来去如风,谁都盯不牢他,有否入城只有天才晓得。”又向徐子陵述说刚才发生的事和眼前南阳山雨欲来的紧张形势。
徐子陵沉吟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突利轻松地说道:“早得很,只是初更时分。”他一生在兵凶战危、斗争倾轧中长大,对这类情况司空见惯,根本不当作一回事。
徐子陵道:“只要对方猜不到我们的真正身份,今晚定会率众来攻。”
寇仲道:“我们却有另一个看法:敌人理该不愿演变为两败俱伤之局,他们的目标只是吕重。据应羽说,三天后他们将举行第二届的龙头推选,重创吕重只是杀鸡儆猴的手段,好迫荆山派和镇阳帮舍‘偃月刀’杨镇而选季亦农。那即使吕重仍站在杨镇的一方,仍是二比六之数,季亦农将可名正言顺的坐上大龙头的位置,胜过以鲜血洗城的蠢方法。”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吕重只伤不死。不过他老人家的功底非常深厚,亦因此成为季亦农的眼中钉。倘他明日能生龙活虎地走到街上,对季亦农的威信势将造成严重的打击。”
寇仲道:“只要现时中立的两派支持杨镇,加上天魁派,将是四对四平手之局。据以前的协议,杨镇可再延任一年,然后举行第三次推选。在南阳,谁能掌握税收财政,谁的权力最大,除季亦农这别有居心的人外,其他人最终都要屈服。”
突利兴致盎然地说道:“今晚我们是否该活动一下筋骨,若南阳变成我们的地头,李元吉等休想能活着离开。”
寇仲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陵少有什么好提议?”
徐子陵道:“能为己为人,当然是一举两得的最理想做法。不过现时的南阳像一团烈火,一个不好,会把全城烧成颓垣败瓦,祸及无辜的平民。我们三个终是外人,不宜直接插手其中。照我看应待吕重老师康复后,由他这德高望重的人出面兵不血刃地把事情摆平,我们则负起保他平安的重任。”
突利一呆道:“我倒没想得这么深入,听来还是子陵说得有道理。”
足音轻响,应羽来报道:“有一艘船刚驶抵城北的码头,报称是与霍求作交易的。南阳帮的人曾登船查问,接触到的是可汗的族人。据说他们会在明天进城。”
寇仲大喜道:“终于来哩!”
应羽为之愕然,不明白追兵杀至,寇仲竟这么喜形于色。
徐子陵笑道:“应兄请坐,季亦农方面有什么新的动静?”
应羽在石凳子坐好后愁眉不展道:“刚得到消息,季亦农联同其他两帮一派的龙头,往见荆山派掌门人任志,显是想说服他加入他们的阵营。唉!若任志给季亦农打动,形势将大为不妙。”
寇仲叹道:“我非是说应兄的不是,像应兄这种神气态度,怎能赢得你瑕师妹的倾心?”
应羽一怔道:“我的态度有什么不对?”
寇仲摆出军师的神态,胸有成竹地分析道:“愈是危急的情势,女儿家愈希望身边有个能倚仗的男儿汉。现在正是应兄表现英雄气概的时候,像现在般咳声叹气,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儿,怎能令她将芳心许给你。机会稍纵即逝,应兄定要好好把握。”
徐子陵没好气道:“人家师兄妹情深义重,哪轮得到你来多事。”
应羽忙道:“少帅是旁观者清,观察入微,家师虽有意撮合我们,可是瑕师妹却多次暗示我并非她心仪的人,看来我只好认命。”
突利加入道:“应兄弟是否察觉自己愈迁就她,她愈爱向你使性子发脾气?”
应羽一震道:“可汗怎能有如目睹似的,情况确如可汗所形容的,我究竟犯了什么差错?”
突利哈哈笑道:“你的差错是不明白女人只是匹野马,不多打两鞭绝不肯甘心驯服。”
徐子陵苦笑道:“应兄切勿听他的,那只是突厥人的方式,移植到中土可能会弄巧反拙。”
突利捧腹大笑时,寇仲悉心指导地说道:“事实放在眼前,你师妹喜欢的不是应声虫,而是充满英雄气概,担得起大事、敢作敢为的好汉。万事有我们给你撑腰,你有什么好害怕的?想想吧!无论你强充好汉或低声下气,敌人都不会改变,对吗?”
徐子陵洒然道:“应兄还是做回自己的本分吧!姻缘这种事若是勉强得来的就没有意思。不过寇仲有一点是对的,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应兄绝不能畏首畏尾,该挺起胸膛为贵派的存亡奋斗,不计成败后果,更不需理会令师妹是否会因此而对你生出倾慕之心。”
应羽给激励得双目生辉,点头道:“三位大哥说的都是金石良言,我应羽……”
急骤的足音,中断他的话,吕旡瑕挟着香风,俏脸含嗔的匆匆来到,极为生气地说道:“显庭这小子真不长进,在这吃紧的时刻,竟私下溜出去,若遇上湍江派的人就不得了。”
应羽正想说“怎么办才好”,见三人均眼睁睁地瞧着他,醒悟过来,沉声道:“瑕师妹勿要动气,显庭当是往月兰舍寻小宛。”
吕旡瑕没好气地说道:“这个谁都晓得,问题是他是罗长寿欲得之而甘心的目标,外面又处处是他们的眼线,显庭为一个卖笑的女人这么卤莽行事,落在罗长寿手上就糟糕哩!”
应羽断然道:“显庭和青楼女子相好一事,暂不管他是对是错,现在最重要是把他追回来,否则若落入季亦农手中,将大大不妙。”
吕旡瑕微一错愕,朝他用神打量,秀眸射出讶异的神色。
寇仲点头赞许,起立道:“告诉我月兰舍在什么地方,由我去把他抓回来,这里有可汗和陵少坐镇便成。”
当小亭只剩下突利和徐子陵两人,后者忽然环目四顾,虎目异彩连闪。
突利吓了一跳,学他般留意四周,肯定绝无异样,不解道:“是否有敌人来了?”
徐子陵先摇头,接着又点头道:“不知如何,我刚才忽然心绪不宁,像有大祸临头的样子。这种情况罕有在我身上发生,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突利感到寒意从脊椎直升到脑枕,与徐子陵相处这么久,当然晓得他灵性的敏锐大异常人,吁出一口凉气道:“照道理季亦农纵有辟守玄助他,亦奈何不了我们,子陵为何有此不祥预感?”
徐子陵的脸色变得更凝重,说道:“危险的感觉愈趋强烈了!可汗请去和应羽研究一下可有迅速撤走的方法,我到外院巡视,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寇仲展开身法,逢屋越屋地往位于城北大街的月兰舍掠去。夜风呼呼,天气清寒!
寇仲倏地从瓦背翻入一道横巷中,左弯右曲的急跑一段路,到再翻上一座大宅人家的瓦顶时,卓立瓦脊,低喝道:“来吧!”
白衣赤足的婠婠活似一缕没有实质的轻烟,从屋脊另一端冉冉升起,落在屋檐处。在夜风吹拂下,她不染一丝杂尘白雪般的长衣迎风往后飘舞,尽显她曼妙的体态和动人的线条,美目凄迷,神色幽怨,再不若往日教人心寒的意态笃定。
寇仲心中暗叹,千算万算,也没算过婠婠会出现在这里,所有如意算盘立即全打不响。举手扯下面具,缓缓纳入怀里,同时暗聚功力,准备出手应敌。
婠婠忽然掠近寻丈,在他身前六尺许处站定,檀口轻启,吐气如兰的幽幽道:“少帅好吗?”
寇仲苦笑道:“本来一切如意,心想事成,但现在婠美人儿你芳驾光临,极可能是我乐极生悲的先兆,还有什么好与不好可说呢?”
婠婠没有答他的话,仰起螓首,美目深注往星月交辉的澄明夜空,叹道:“子陵是否在天魁道场内。告诉他!婠婠永远忘不了他。”
寇仲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差点掉头拔足往道场赶回去,但又晓得这是婠婠扰他心神的高明手段,中计的后果是横尸街头。连忙收摄心神,把千般忧虑排出脑际之外,沉声道:“我们不是定下协议,我们去起出杨公宝藏,你则可在宝藏内取某一物吗?”
婠婠的目光回到他脸上,平静问道:“寇仲你有多少把握,可避过师妃暄和佛门四僧的追捕?”
寇仲愕然道:“你的消息倒灵通。”
婠婠玉容恢复止水般的平静,淡淡地说道:“与其让你们落入师妃暄之手,永远到不了关中长安,不如由我们把你抓起来,看看你在尝尽天下酷刑后,是否仍嘴硬得能不吐宝藏的秘密。”
“锵!”寇仲掣出井中月,冷笑道:“闲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方是这世上唯一真理,其他是像你刚才般说的全是废话。”
婠婠一对美目又射出复杂深刻得令人难明的神色,凄然笑道:“你和子陵都是能使婠婠倾心的英雄人物,只恨我却终要毁掉你们,实在教人心痛。但我们亦是逼不得已,南阳乃我们必欲得之的重要据点,绝不容你们插手干涉。现在寇少帅的利用价值完全消失,该是时候送少帅上路哩!”
寇仲哈哈笑道:“空口白话说来有什么意思,看刀!”
施出井中八法“击奇”,井中月化作长芒,闪电般往这阴癸派最出类拔萃的新一代传人击去。
“砰!”双袖扬起,重重拂在井中月刀锋处,寇仲只觉刀劲全被她那对天魔袖吸纳过去,立时招不成招,骇然后退。
婠婠却没有乘势追击,柔声道:“寇少帅你将比你的兄弟幸运得多,因为我们已决定对你狠下杀手,子陵却会求死不得,除非他能觑机自尽。”
寇仲再次提聚功力,冷哂道:“不要吹大气,要擒下我的好兄弟只是痴人说梦。”
婠婠叹道:“你们正是因自信而累事,今晚师尊将亲自出手对付子陵,少帅要不要坐下好好的想想那结果。”
寇仲心神剧震时,婠婠全力出手。
徐子陵绕着广阔近一里的天魁道场外围迅速飞掠,在星月映照下道场外的街道房舍一片宁洽,没有丝毫异样的情况。最后他来到主堂高耸于其他所有建筑组群的屋脊顶处,迎风独立,极目四顾。
蓦地在道场围墙外西南方的房舍瓦顶上,现出十多道人影,活像来自幽冥黑暗世界的众多幽魂恶鬼,笔直往道场飞掠而来。领先的一人高髻云鬓,脸盖重纱,体型高诱人。
徐子陵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扯掉面具,扬声喝道:“想不到竟是祝宗主法驾亲临,在下至感荣幸。”声音说话传遍整个道场。
弓弦声响,埋伏在那个方向的弟子怎知道“祝宗主”是何方神圣,齐齐弯弓搭箭,朝进入道场范围的敌人射去。徐子陵心叫不好,已来不及阻止。又知纵使能阻止他们,结果亦不会有任何分别。
寇仲在刹那间把精气神提升至最巅峰的状态,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要把所有因关心徐子陵而来的焦虑全排出脑海之外,心志不分的先去应付眼前的危难,否则他将如宋缺所评的根本不配用刀。在这种时刻,仍分心去想另外的事,不但于事无补,更是自取灭亡。他虽曾与婠婠多次交手,却从未真正摸清她的深浅。他目前唯一有利的地方,就是婠婠不晓得他近日的突破和进度。只要他能好好利用此点,说不定可突围逃生,赶回去与徐子陵会合。就算要死,他们也要死在一块儿。
婠婠攻至。这美女乌黑的秀发飘扬上方,像无数有生命的毒蛇,催动毛发至乎此等惊世骇俗的地步,他尚是首次目睹。
四面八方尽是袖影狂飙,像一面无所不被的网,把他笼罩其中。寇仲冷喝一声,随口叫一声得罪,脚下用力,踏处瓦片顿时寸寸碎裂,寇仲像陷进深洞般,随着碎瓦木梁,堕进下面人家的房舍去,同时一刀上刺,迎上婠婠天魔袖拂出其中暗含的指劲杀招。
“叮”的一声,刀锋硬攫指劲,一股活像能纠缠永世的阴寒之气透刀入侵,寇仲经脉欲裂下,终于踏足实地。脚尖触地,寇仲已把真气运转一周天,化去对方能撕心裂肺的可怕气劲,同时往前弹出,“砰”的一声撞破大门,来到宅堂前的广场处,再斜飞而起,落往围墙去。
这几下应变发生在数息之内,寇仲已脱离险境,避过婠婠的锋锐。
婠婠凌空追至,天魔带毒蛇般从罗袖滑出,疾取寇仲后颈,刚好赶在寇仲踏实墙头的一刻击中他,时间拿捏之妙,即使对方乃索命之敌,寇仲仍要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才是婠婠的真功夫,以往她因种种原因,故出手均未尽全力,此刻一意杀他,声势自大不相同。
整个空间像凹陷下去,既无法用力,纵勉强逞强亦是力不从心,只是那种难受至极点的感觉,足可令人心烦气躁,不战而败。
但寇仲自有应付之法,顿时运动体内正反之气,像一座自给自足的城堡般,虽在敌人强大的军队包围下,仍能运作自如,猛换一口真气,在踏足墙头的刹那间横移半丈,井中月反手扫劈,正中婠婠的天魔飘带。
以婠婠的眼力和狡猾多智,仍猜不到寇仲有此应变能力,尤有甚者,就在被寇仲扫中带端的刹那,不但丝毫不觉对方反震劲道,飘带竟被带得卸向前方,真气泄**。如此奇异的怪劲,她尚是首次在寇仲处碰上。
她本身乃吸取别人真气的专家,天魔气讲求以无形之力,盗取对方有实之质,敌人发力愈猛,愈是正中下怀,婠婠深悉其中妙用。故此刻见对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惊反喜气随心转,加送一道真气,并鬼魅般凌空移位,使寇仲攻势落空。天魔飘带更化成十多朵圈影,再朝寇仲当头罩去,变招之快,教人难以想象。
寇仲刚暗庆计谋得逞,正要借力挥刀反攻,岂知不运气犹可,忽然整条手臂疼痛阴寒,差点宝刀甩手堕地时,婠婠已像吊靴鬼般贴身飘至,他那颓丧失败的感觉似若由云端飞快掉进泥淖去,连叹窝囊的余闲也没有。幸好他临危不乱,一个筋斗往前翻腾而去,离墙时右足后撑,点在婠婠目光不及墙头稍下的地方。
果然婠婠如影附形的追来,天魔飘带变戏法似的一化为二,循着两道弧线轨迹,从左右外档弯回卷拂,假设寇仲原式不变,在越过窄巷前,左右耳鼓穴会同时中招,那时任寇仲是大罗金仙,也要返魂无术。
幸而一切尽在寇仲意料中,倏地改变方向,冲天而起,弹石般投往远处,婠婠虽及时变招追击,刚好差了一线,只能以其中一带在他左腿处轻拂上一下,就那么给他以毫厘之差溢出她的魔手。
寇仲化去入侵的天魔劲,落在另一所宅舍屋脊高处,横刀而立,双目神光迸射,目不转睛地盯着像魔女下凡,御风飘来的阴癸派绝色美女。他已为自己制造种种有利的形势,避过她锋锐最盛的几招强击,此时到了全力反扑的时刻,此刻他无论信心和斗志,均处于最佳的状态,若奈何不了对方,将显示他和婠婠仍有一段不能缩减的距离。
岂知临空而至的婠婠却由快转缓,还令人难以置信的在空中旋转起来,由罗袖延伸出来的一对飘带织成完美无瑕的圆球带网,把她紧裹其中,往寇仲投来。
寇仲瞧得头皮发麻,别无选择下斜掠往上,一刀劈出。
“阴后”祝玉妍腾身而起,姿态优雅的从容避过所有箭矢,轻轻松松的落在屋脊的另一端,与徐子陵只隔丈许,柔声道:“荆州一地,在南北分裂时向为南方政权必争之地,故有‘南方之命,悬于荆州’之语,实乃南方盛衰之关键。南阳乃荆州北部要塞,交通便利,地势险固,户口繁盛。我们既得襄阳,若再取南阳,将成犄角之势,互为呼应。你两人不知好歹,竟敢来坏我们的大事,实咎由自取,勿怪我们不顾协定。”
祝玉妍当然不会这么有闲情逸致来和徐子陵这后进小辈聊天,她是要手下得以对天魁弟子痛施杀手,借以扰乱徐子陵的心神,好让她能生擒徐子陵,逼问杨公宝藏的下落。
徐子陵心内滴血,偏要对四周正被屠杀的天魁派弟子的惨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要祈祷突利能带领吕重、应羽等知机逃遁,其中的痛苦,绝非任何笔墨可形容万一。惨叫呻吟痛哼之声不住从四方八面传来,天魁道场忽然变成人间地狱,伏尸处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徐某人今日若幸能突围逃生,日后对祝宗主今晚的残酷手段,必有回报。”
祝玉妍冷笑道:“好大的胆子!你仍妄想可像以前般风光吗?”藏在袖内的左手缓缓探出,玉指遥点眼前像彗星般崛起武林年轻有为的对手。
徐子陵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给她从袖内伸出来的玉手小臂完全吸引,心中涌起难以言宣的感觉。
在星月交辉下,祝玉妍没有任何瑕疵的手闪亮着超乎凡世的动人光采,无论形态动作,均齐集天下至美的妙态,含蕴天地间某一难言的隐秘,一时间徐子陵像忽然陷进另一世界去,与身旁充满血腥屠戮的凄惨现实再没有任何关系。
一缕低吟从祝玉妍隐在重纱之后的檀口吐出,进入徐子陵耳鼓后渐化为天籁妙韵。这魔门最有地位的绝顶高手,全力展开天魔大法,无隙不入地向徐子陵全面进攻。
“砰!”寇仲的刀似乎和婠婠的飘带硬撼,事实上拼的只是蜻蜓点水的以刀锋轻轻在带影最密集处画上一记,却发出劲气交击的爆响。两人同时大吃一惊。
令寇仲骇然的是婠婠的天魔飘带似有生命的灵蛇般卷缠而上,强大的天魔劲则似千重枷锁般把他紧吸不放,纵想抽刀退走,亦有所不能,唯一的方法,是弃刀而逃。于此魂飞魄散,空有绝世刀艺却无用武之地的时刻,他想起李元吉的回马拖枪法。
婠婠吃惊的是看不穿他刀法的变化,明明是一刀迎面劈来,到最后攻至时却是飘带被他刀锋画中,使她所有厉害杀招全施展不开。幸好天魔大法最厉害处正是千变万化,无有穷尽。顿时施出天魔带最凌厉的杀招“纤手驭龙”,昔日飞马牧场商家两大元老高手,便是在她这种至死方休的手法下惨遭不幸。
就在她庆幸妙法得逞之际,井中月忽然生出一股往左摆动的强大拖扯之力。婠婠心里暗惊,娇叱一声,运劲往反向抗衡。两人同时往瓦背落下去。
寇仲长笑道:“婠美人中计啦!”井中月一摆,顺着她的劲道拖刀,一下子溢出她飘带纠缠,双足踏在瓦背上。
婠婠娇哼道:“看你还有什么伎俩。”
飘带消没罗袖之内,接着一个旋身,欺入他怀里,寇仲骇然疾退时,婠婠两袖往上掀起,露出赛雪欺霜的小臂,左右手各持精光灿闪的锋快短刃,分取他咽喉和小腹,凌厉至极。最诡异是她只以赤足的一对拇指触地,白衣飘舞,整个人像没有重量似的,以无比轻盈和优美的姿态,往他攻来。她的每个姿态均妙不可言,偏是手段却凶残狠辣,招招夺命,形成强烈的对比,教人意乱神消。
“叮叮!”在没法展开刀势下,寇仲勉强以刀锋挑开她上攻的一刃后,再以刀柄挫开她向腰腹画来的刃斩,险至毫厘。寇仲再退一步,心叫不好。
果然婠婠占得先手,立即得势不饶人,天魔双斩水银泻地的贴身往他攻来,她攻击的方式不拘一法,全是针对寇仲当时的情况,寻瑕觅隙,杀得寇仲险象横生,随时有魂断当场的危机。婠婠由秀发至秀足,全身上下无一不可作攻击的用途,诡奇变化处,任寇仲想象力如何丰富,非是目睹身受,绝想不到会是那么“多彩多姿”。
在眨几下眼的高速中,“叮当铿锵”之声响个不停,寇仲把井中月由刀柄至刀锋每寸的地方用至极尽,又以宽肩手肘硬顶了她十多下劲道十足的肩撞肘击,双脚互踢十多记,终给她的秀发挥打在背肌处,登时衣衫碎裂,现出数十度深达两、三分的血痕,人也断线风筝的抛跌开去,滚落瓦背。这还是他凭着新领悟回来的身法,才制造出此等战果,令婠婠本可夺他小命的杀招,变成只是皮肉之伤。
火辣的剧痛下,寇仲踏足长街,一辆马车正从寂静的长街另一端奔来,而婠婠的天魔双斩,则当头罩下,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寇仲脑际灵光一闪,伏倒地上,然后箭矢般贴地疾射,来到急奔而过的马车底下,看似是要通过车底从另一边逃生,事实上他却是紧附车底,随车而去。
婠婠凌空一个翻飞,降往对街,才知中计,冷哼一声,朝奔出近十丈的马车电掠而去。
马车忽地加速,任御者如何拉勒叱止,四匹健马仍像疯了的牵曳狂奔,显是藏在车底的寇仲做了手脚。
婠婠怒叱一声,把身法提至极限,迅速把与马车的距离拉近至五丈。四丈、三丈,眼看可赶上,忽然最前方的一匹健马与马车分离,四蹄直放,再转入横街。
婠婠如影附形,放过马车,转追这离车之马,天魔飘带电射而出,卷向马儿的后腿。
寇仲哈哈一笑,从马肚翻上马背,反手一刀,往马股下方扫去,正中天魔飘带。
“霍!”劲气交击下,婠婠娇躯一颤,登时速度减缓。她在力战之后,适才又发力追赶,已损耗她真元甚巨,纵使以她精纯的魔功,也大感吃不消。更知寇仲有马作脚力,以逸待劳,而自己则只能仗身形步法从后急赶追击,难以发挥天魔大法变幻莫测的威力。无奈下只好颓然放弃,停下来眼睁睁的目送寇仲消没在长街弯角处。
面对祝玉妍集魔音魔相魔功大成的凌厉攻势,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登时视象和听觉的幻象尽消,心志变得坚刚如磐石,不为对方摇动分毫。四周天魁派弟子被屠杀的死前惨呼,亦不能影响他澄明通澈的心境。有生必有死。整个人间的世界在他此刻来说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象,除本心外再无他物。
徐子陵低喝一声“咄”,两手变化出大金刚轮印,迎击祝玉妍照脸拂来的天魔袖。“砰!砰!砰!”徐子陵施尽浑身解数,脚踏奇步之下,更变化出外狮子和内狮子印,寸土不让的硬挡祝玉妍从不同角度拂来的三袖后,终被迫和祝玉妍从罗袖探出来的玉掌狠拼一招。
天魔功如狂涛怒潮、缺堤洪水般冲来,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才退后两步,便横飞开去,堪堪避过祝玉妍从裙底闪电踢向小腹的一脚。
徐子陵又左右各晃一下,连祝玉妍也不知他要逃往何处时,他早闪到祝玉妍身后,两手穿花蝴蝶的化作千万掌影,往这可怕的大敌攻去。
祝玉妍想不到他仍有反击之力,看似随意的旋身拂袖,驱散徐子陵的漫天掌影,然后樱唇轻吐,吹出一口香气。
徐子陵给她这玄奥无匹的一袖拂得踉跄跌退,所有后着无以为继,祝玉妍覆盖脸上的重纱往上扬起,露出她动人的玉容。
她一对美眸射出似怜似怨的神色,配合她颜容某种不能言传的感人表情,确深具勾魂摄魄的奇异力量。这魔门最负盛名的高手,同时檀口吟唱,娇躯缓缓舞动,其婀娜多姿使人意乱情迷之态,能教铁石心肠的人,或修炼至凡心尽去的佛门高僧亦破戒动心。最奇异处是空气中仿佛充满了能直钻心脾的清香,使人魂为之销。
徐子陵暗叫侥幸,若非他扮岳山时曾见过祝玉妍青春焕发得令人难以相信的庐山真貌,此刻定因骤见玉容下给震撼致心神摇**,露出心灵的空隙,被她能迷惑感官的天魔大法乘虚入侵,不战而溃。这可是他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装出目瞪口呆的神情,却暗捏不动根本印。
祝玉妍缓缓飘来,举指遥点。徐子陵蓦地狂喝,口吐真言:“咄!”一拳击出。
祝玉妍显是想不到徐子陵的心神竟能不受她魔功所惑,娇躯猛颤,双目蓝芒大盛,指化为掌,速度骤增,快似鬼魅的闪往徐子陵左侧,重劈在徐子陵拳侧处。
徐子陵虽清楚瞧到她应变的方式和招数,偏是正欲变招时,拳头已被劈中,丝毫没法改变这形势。当对方玉掌切在拳侧时,似若轻柔乏力,但他的脑袋却如受雷击,视听亦同时模糊起来,若非仍紧守心头的一点灵明,恐怕会惊恐得发疯狂呼。如此魔功,确是惊天动地,防无可防。
祝玉妍亦给他正寻隙而发的全力一拳,震得横飘到左方瓦背上。
徐子陵勉力倒纵而起,凌空两个翻腾后,连续运转体内真气,视听之力才恢复过来,居高临下,见到修罗地狱般的可怕景况。
天魁道场大部分的房舍全陷进火海中,伏尸处处,但屠杀仍在激烈进行中,敌方数以百计的黑衣人对余生者展开无情的追杀攻伐。浓烟蔽天,星月无光下,眼光所及处尽是狼奔豕突的惨烈情景。
徐子陵自知再无力挽回大局,若此时不走,待阴癸派各魔头尽歼道场内其他人后,他更走不了。但如何可摆脱祝玉妍呢?他落在另一所房子的瓦脊处,祝玉妍飞临头顶上方,一对玉掌全力下击,劲气压得他呼吸顿止,全身乏力。
《大唐双龙传》第九册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