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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御道之战

  

  龙鹰于戌时尾昂然进入皇城,当然没有人敢拦阻,军士们肃立致礼,人人双目现出尊敬的神色。

  过端门,龙鹰立即加速,表面看速度步法一如常人,实则在数倍之上。心里也为对方头痛,想驱策这么一支军队,在皇城内去攻击由他和飞骑御卫护驾的圣神皇帝,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武攸宜也肯定没这个胆量,更不用说见到女帝如耗子见猫的李显。可是一旦让“圣上”和龙鹰返上阳宫,等于放虎归山,敌人所有部署,势尽付东流,故精明如张柬之,雄才大略若宇文朔,给自己虚耍两招,即告阵脚大乱。

  法明点醒后,龙鹰换了脑袋,再不讲什么仁义道德、天理人情,也没闲情去寻求妥协,索性来个实力比拼、斗智斗力。

  他现在的手段,正深得兵家“应形于无穷”之旨。兵法的最高境界,就是灵活如神,千变万化,用尽己方的优势,招招针对敌方要害,“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对东宫集团与支持的各个派系,至乎其错综复杂的关系,龙鹰了然于胸臆,如果这样仍不能胜个爽脆利落,他再不用到战场去混了。正因给法明一言惊醒梦中人,提出“刚、柔、强、弱”四字真言,龙鹰“立地成佛”的恢复统帅本色,来个“因敌制胜”,如兵法所云的“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谓之神”,现今他正是在逼敌人变化,露出罩门死穴。

  和对方讲道理是浪费时间,惟有以铁腕对付,方有达致目标、完成任务的可能。他看通了。

  蹄声骤起,二百骑从御道直冲而至。

  龙鹰傲然立定,心叫厉害。

  他几肯定这个果断的行动,由宇文朔一手策划,拿捏时间准确,掌握着最佳时机。眼前并非单一的行动,而是其全盘计划的部分,就是趁他进入皇城,返回宫城的当儿,截杀自己于御道上。同一时间,李多祚指挥的、在三大禁军系统里兵力最大的右羽林军,兵逼玄武门,令守卫宫城的飞骑御卫动弹不得,坐看东宫尽起高手,截杀龙鹰于御道上。

  如能提着龙鹰的首级到玄武门给田归道看,哪到田归道不乖乖屈服,打开宫城的大后门。

  此时龙鹰离宫城正大门的则天门楼尚余逾里路程,对方的骑队该埋伏在御道尽端两旁的官署间,故甫发动,立将去路截断。

  敌骑分作四组,每组五十人,组与组间隔开十丈,有如四重激浪,往龙鹰潮冲直击。

  可见之兵外,还有不可见之兵,大部分部署后方,从皇城南面掩过来,成钳形之状,当打头阵的二百骑与龙鹰短兵相接,他们将截断龙鹰所有去路,把他重重包围,教龙鹰插翼难飞。

  平时负责守卫的左羽林军和巡逻队伍,全被调离这个区域,集中往皇城外三门和靠近上阳宫的位置,截断飞骑御卫来援的通道,封锁皇城的三个出口。这是武攸宜办得到的事,他有调防和配置手下将兵的权力。

  可以想象,当龙鹰踏入端门的一刻,酝酿多天的政变全面爆发。早在龙鹰现身之前,神都除宫城和上阳宫外,尽入对方手上,交通要道和重要官署,均被占据,二张一方的官员遭大举逮捕拘禁,置宫城和郭城于控制下。否则怎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来伏杀龙鹰?

  可是对方却有三个难以弥补的缺点,首先未能动用左羽林军来对付自己,凭的是效忠东宫的世族和白道高手,仓促成军,说到底不过一群武功高强的乌合之众。换过受严格训练的禁军,举盾、持戟、张弓,四面八方结阵杀至,应付起来辛苦多了。

  其次是因过早发动,除主要通道的积雪被清理,大部分地方仍是积雪及膝,众官署政堂的殿顶铺霜盖雪,滑溜溜的,无立足之处,故不能在制高处布置神箭手,大幅削弱对方包围网的涵盖力。

  第三,就是对方的主事者里,没有长于巷战的人才。

  武攸宜不用说,敌踪未现,早望风溃逃,成为战场上的天大笑柄。领军经验最丰富的李多祚,亦没打过半场攻克敌城的巷战。

  宇文朔则是首次领军作战,领的非是正规军,而是拉杂成军的江湖人,表面声势汹汹,实则犯了巷战大忌,以马队来冲击龙鹰,欺龙鹰身上无轰乏箭,缺还击之力,不知马背上和马背下的灵活度有着天壤之别,任你武功盖世,亦受马匹牵制。

  巷战最厉害的武器是穿透力强的弩弓,一旦将箭装上弩架,可长时间瞄准,随时拉栝劲射,杀伤力极强。可是神都的所有弩弓弩箭,被有先见之明的胖公公尽收国库内,等于交到龙鹰手上去,一去一回,差异至巨。

  也很难怪宇文朔,对方所有领军人物,大概没人视此为一场巷战,认为乃用压倒性实力,天罗地网的威势,置龙鹰于死地万无一失之计。设计时肯定有把法明计算在内,现在以足杀死两人的力量,集中对付龙鹰,该是手到擒来的事。

  敌方尚有一大优势。

  在宫城和皇城北端的官署间,有大片横断东西的空地。像离则天门楼最接近的两座官署门下外省和东朝堂,距离超过两千步,等若大半个校场的宽度,乃皇城举行大典的当然地点。武曌登则天门楼称帝,就是在楼上接受下方广场上群臣、外宾和百姓代表的欢呼和祝贺。

  故即使龙鹰能借皇城官署的形势,逃过追杀,依道理仍难越则天广场半步。

  但龙鹰当然不是这般想,恐怕对方的有识之士亦非作如是观,皆因广场除三条贯通南北的御道外,积雪之厚,一如校场。

  天视地听,同时提往极限。

  感觉如返塞外大漠的战场去,分别在对方不会留手,他却不得不刃下留人。周围林立的官署,仿似坟起的怪兵巨岩。

  光明倏灭。

  于龙鹰立处,御道两旁三座各相隔二十步,本可燃烧整夜、用白石筑成的火炬柱盘,变戏法似的同告熄灭,令龙鹰所在处前后近百步的御道路段,陷进黑暗里去,变得我暗敌明。

  后方传来长弓被拉成满月的微响。

  第一组敌骑的最前排,逼近至二百步的距离,一眼扫去,认得的有宇文愚、长孙持国、李湛。前两者属关中世族,李湛则为左羽林将军,可知这师“歼龙军”,尽集白道武林和禁军好手,知其名或不知其名的,拿任何一个到江湖去,均为响当当的人物。

  可惜遇上的是老子龙鹰。

  龙鹰直挺挺地朝前倾跌,到面部离御道地面不足两尺,足尖拄地往后曲膝收缩,庞大的能量透足尖发放。

  矢声嗤嗤,以百计的劲箭从后方和左右两侧射来,交织为没有任何闪躲虚隙的箭网,包天盖地的罩来。

  前方敌骑走在最前的两排骑士,齐齐弯弓搭箭,朝他自由发射。

  龙鹰等的就是此刹那。

  足尖劲爆。

  龙鹰起始时几是贴地平射,避开所有箭矢,到横跨五十步的距离,探足一点,调校弹射的角度,变为斜冲而起,瞬两眼间飞越敌方第一组的先锋队,来到第二组由五十骑组成的敌队上空。

  此正为龙鹰高明处。

  对方纵然个别实力远胜一般禁军,却缺乏有效的传讯和变阵的能力,一旦龙鹰的作战手段非如预期般的那个样子,立即漏洞百出,发挥不出应有的战力。

  敌方想得如意,将最强的好手安置在第一组打头阵,龙鹰在后无退路、左右被封的劣势下,惟有硬闯马阵,过得一关,过不了第二关,一旦让对方完成合围之势,多两个龙鹰仍难活命。

  岂知龙鹰偏不让敌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响,略施小计,避过敌骑的锋锐,跨阵攻击。换过是金狼军,会有办法及时向后方不知前线形势的己队示警,可是临时拉杂成军的各方武林好手,这类机制尽付阙如,只懂大呼小叫,令后方冲将过来的人马,还以为前方的兄弟战友,与龙鹰短兵相接,不少人吃了亏,徒添乱状。

  敌方欠缺的,正是经长期并肩作战培养出来的默契,像龙鹰和符太间,不用说出来,已知该怎么办,此实为精锐劲旅和乌合之众的分别,难能可贵。

  “蓬!蓬!蓬!蓬!”

  第二支骑队两旁、御道左右各两个火炬石柱台,被龙鹰四肢吐出的魔气,硬生生地吹灭,整截路段陷进暗黑里去。

  龙鹰同时从两丈的高空,将藏在外衣里的弯月刀抽出来,化为漫天寒芒,往下洒来。首当其冲的四骑,忽然刀气压顶,天然反应,忙往两边避开,人撞马碰之际,可怕的敌人降落到队伍正中处,如果龙鹰一意杀人,四骑没一人能活命。

  在黑暗和混乱里,龙鹰鬼魅般飙移,人穿行于急驰的众骑的空隙间,弯月刀则游走于敌人刀、剑、矛、枪各类型兵器间隙不及之处,如“无厚”之刃,游于“有间”的骨节,“莫不中音”,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依乎天理。

  龙鹰过处,左右开弓,“干”护臂滑入手里,挡格为主,弯月刀则以锋快如神的手法,见矛斩矛,逢剑破剑,人和马均不放过,几下呼吸的时间,从队尾穿出去,战绩彪炳,斩下对方三个矛头,砍断两刀三剑,十多匹马儿被他透过刀尖、护臂刺痛屁股。

  小乱化为大乱。

  前锋队掉头来援,加上本埋伏南面的敌人蜂拥而至,声势虽大,却散乱无章,挤得御道水泄不通;人数虽众,可是无有着力之处,不知何所攻。

  另一端的两组敌骑,仍不知就里地朝前冲刺,也许因心怀复辟大唐之志,向武周雪耻就看今夜,人人气吞牛斗,不顾生死,见前方人仰马翻,战骑受惊跳蹄,到处乱窜,以为龙鹰这般厉害,竟可连破两个马阵,杀到这里来,难知就里下,忙加速赶过来加入战圈,不晓得此时最该做的事,乃不进反退,下马布阵,截断龙鹰进路。

  混乱似投石激浪般迅速扩散,片刻波及前后方敌骑。

  “兵败如山倒”,乱势一发不可收拾,此时对方的指挥失去了控制权,何况龙鹰不住往烈火添柴,瞬那间杀进第三组骑队去,过处人坠马倒,溃不成军。

  假设于敌阵里随意挑出一个人来,与龙鹰硬撼硬碰,龙鹰纵胜,得花一番工夫,用尽奇谋妙略,大幅损耗真元,因对方能尽展所长之故也。

  但是借此兵荒马乱之时,龙鹰把握着对方不能补救的诸般破绽弱点,抓着敌人致命罩穴不放,狂攻痛击。敌方大部分人根本连龙鹰所在的位置仍未弄清楚,空有移山之力,却没法晃动一块石头,其沮丧无奈,可以想见。

  于此溃不成军的当儿,敌队近则天广场的大后方传来宇文朔传遍这截御道,将惊呼喊叫、马跳嘶鸣等所有乱音全压下去的叱喝,下令道:“往两旁退开!”

  龙鹰心呼大家不枉相识一场,这般合作,往前直仆。

  敌骑人人清楚此为对付龙鹰之策,当务之急是先使敌我分明,闻宇文朔之令如奉纶音,纷纷控骑往左右移开。

  蓦地前方裂开通道。

  龙鹰脚尖劲发,从地面斜冲而上,拿捏的时间精准绝伦,乃对方刚开始往两边撤开的刹那,弯月刀回到衣内,其弹射之势带得外袍鼓胀飞扬,以狂猛的力道,撞进刚现出来的“间隙”去。

  不论及时退开,又或退得不足容龙鹰穿过的两边敌骑,均在龙鹰能量场的影响下,即使没被硬撞开去,亦被袍服扬起的衣边或劲气划痛冲击。

  敌队确是中分打开,却是半自愿的怪异情况,龙鹰过处,人、马朝两边翻跌倾颓,如被巨舟破浪,将两边的小船掀翻,乱势一如浪潮般往两边蔓延。宇文朔的应变之计,本意先稳定局面,怎知适得其反。

  敌方不乏智勇双全之士,宇文朔和杨清仁等更可在各方面和龙鹰分庭抗礼,可是对龙鹰的了解近乎无知,龙鹰对他们却了如指掌。虽然清楚龙鹰善于以寡敌众,早前还在校场尝过滋味,然而始终未曾在战场上和龙鹰交手,战争的经验如溪河之于汪洋,兼不明白,也永远掌握不到魔种的神通变化,遂被龙鹰以四两之力,拨掉敌人的千斤,招招领先,牵着敌人的鼻子走。

  当然!龙鹰仍深陷险境,最难逾越是广场一关,把关者肯定有杨清仁和洞玄子在其中,两人联手,可令他没法越雷池半步,到其他人赶至,龙鹰有死无生。

  敌人绝不容他有充足时间,重演校场的情况。

  龙鹰似通行于直通幽冥的秘道,尽头外三人并排立在御道与广场交界的位置,宇文朔居中,干舜立其左,宇文破位于右。算三人知机,晓得马下比在马背上灵活多了。

  御道两边矗立着东朝堂和门下外省两座官署,黯无灯火,死气沉沉。

  三人后方两千步外是直耸上天、宏伟壮观的则天门楼,亦不见丝毫灯火,仿似默默守卫宫城的天兵神将。

  则天广场近官署的一方却是灯火烛天,敌方虽乏擅长打巷战之士,可是在把守广场这最后一关上,毫不含糊,至少是中规中矩。

  龙鹰可目见的是由百多人组成的拦截队伍,布置在则天门楼外千二步处,分数排,有箭手、矛戟手和刀盾手,其中十多人持着火炬,染得雪地一片血红。

  特别处是这批人立处竟高低有别,原来因着通往则天门楼御道上的雪,被铲开后堆往两边,遂成沿御道两旁坟起的小雪丘,高高低低、一堆一堆的,敌人封锁龙鹰往则天门楼的去路,故部分人不得不站到堆雪的高处,成此景象。

  不用看到,同样的敌队至少尚有两组,布于宫城其他两大关口明德门和长乐门外。

  敌方最强的人物,如杨清仁、洞玄子、夜来深、宗楚客、沈入梦等,当隐于中阵后方。当龙鹰闯过马阵关,奔过尚有八百步远的则天广场,不论他朝哪道宫门闯,他们仍有足够时间截他个正着。

  龙鹰从敌骑丛里射出,宇文朔第一个做出应有的反应,拔出佩刀,先举上头顶,然后踏步冲前,往他扑来。

  宇文破和干舜虽慢上一线,但反应已属一等一的迅捷,前者祭刀,后者亮剑,配合宇文朔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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