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君席应2
范卓奉振,均是在巴蜀武林八面威风响当当的名字,但对席应和边不负这种名震天下的魔门高手,在巴蜀除解晖外,谁都不放在心上,只是互视一笑,露出不屑神色。
徐子陵答道:“两位猜得不错,恕岳山无礼,今晚乃料理私人恩怨,两位请置身事外,岳某人会非常感激。”
席应冷哂道:“岳老头你何时变得这么客气有礼哩!”
范卓的声音冷笑道:“岳霸主请放心,巴蜀武林这点耐性仍是有的。”
安隆的声音响起道:“席兄边兄你们好,小弟安隆衷心问安。”
边不负面容不改的哈哈笑道:“原来安隆大哥也来趁热闹,想亲眼目睹一代刀霸岳老儿的悲惨下场。我还以为你缩在你那肥壳里,一声不吭地做缩头乌龟呢。”
尤鸟倦既缓且慢、阴声细气的招牌声音回应道:“边兄是死性不改才真,岳兄此次重出江湖,怎会毫无分寸把握。是谁大言不惭,动手便知。边兄不但可怜,更是可笑。”
席应双目紫芒大盛,边不负却首次露出凝重神色,推开怀中吓得浑身抖颤的俏女郎,向席应打个眼色。
席应微一点头,往只隔一几一椅,面向窗外的岳山瞧去,淡淡地说道:“岳兄要在什么地方动手?”
徐子陵仰天长笑,穿窗而出,落在散花楼西园一片青草地上,从容道:“席兄请!”
“天君”席应跃到草地上,徐子陵才知席应身段极高,比他尚要高出寸许,且气势逼人,两腿撑地,颇有山亭岳峙的威猛雄姿,再无丝毫文弱书生之状。他站的姿势非常奇特,就算稳立如山之际,也好像会随时飘移往某一位置。
在岳山的遗卷中,曾详细论及席应的魔门奇技紫气天罗,否则徐子陵不会知道当此魔功大成时,会有紫瞳火睛的现象。紫气指的非是真气的颜色,而是施功时皮肤的色素,故以紫气称之。紫气天罗最厉害处,是当行功最盛之际,发功者能在敌人置身之四方像织布般布下层层气网,缚得对手像落网的鱼儿般,难逃一死。假若席应真能练至随意布网的大成境界,那他将是近三百年来首位练成紫气天罗的人。岳山虽在遗卷内虚拟出种种攻破紫气天罗的方法,但他自己实没有信心可以成功;何况他与席应交手时,席应的紫气天罗尚未成气候。
他在打量席应,席应亦在仔细观察他,绕着他行行停停,无限地增添其威胁性和压力。徐子陵根本不怕席应在背后出手,凭他灵锐的感觉,会立生感应,作出反击。西厢四房向着这面的窗均人影绰绰,不肯错过这场江湖上顶尖高手的生死决战。
绕了两个圈,席应傲然在岳山对面立定,嘴角溢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双目紫芒大盛,语气却出奇的平和,摇头叹道:“自席某紫气天罗大成后,能被我认定为对手者,实屈指可数。但纵使席某知道岳兄仍在人世,岳兄尚未够资格列身其中。不过有像岳兄这样的人物送上门来给席某试招,席某还是非常感激。”
徐子陵从他眼露紫气,更可肯定他的内功与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同源而异。天魔功运行时,会生出空间凹陷的现象。但席应的紫气天罗正好相反,以席应为中心产生出膨胀波动的气劲,如空间在不断扩展似的。
事实上席应那两个圈子绕得极有学问,一方面在试探对手的虚实破绽,另一方面则挑引他出手,岂知徐子陵虽没手捏印契,实质体内真气已结成大金刚轮印,稳如泰山,虽不攻不守,却是不露丝毫破绽。
徐子陵闻言哑然笑道:“席兄你的狂妄自大,仍是依然故我,你接过这一招再表示感激吧!”
在楼上众人期待下,徐子陵缓缓举手,五指先是箕张,再缓缓拢指合拳,霎时生出气凝河岳般的狂飙。如此功夫,不要说见所未见,连听都未听过。席应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只有他明白对手每一下动作均是针对他紫气天罗而发的奇招。他刚才大言不惭的直指岳山没资格作他的对手,非因狂妄自大,而是要故意激一向性格暴戾的岳山出手,那就会掉入他的陷阱。紫气天罗或者可用一个以气织成的蜘蛛网去比拟,任何猎物撞到网上,愈挣扎愈缠得紧,诡异邪恶至极点。假若对手率先抢攻,席应会诱对方放手狂攻,然后再吐出丝劲,以柔制刚,直至对方缚手缚脚,有力难施,然后一举毙敌。怎知这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岳山有如看破他居心般,来一招似攻非攻,似守非守,看来毫无作用的奇招,反令他完全失去预算,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好静待其变。
徐子陵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忽然大喝一声:“着!”
拳头合拢,真气如流水般经过体内脉穴的千川百河,汇成洪流,虽没有出拳作势,但庞大凌厉的劲气竟透拳而去,重重击在席应无形有实的天罗气网最强大的一点上,准确得教席应大吃一惊。
楼上各人无不瞧得目瞪口呆,谁都猜不到徐子陵可如此运劲发功,整个人就像投石机般将真气形成的万斤巨石发出去。
“砰!”劲气交击。席应浑身剧震,横移一步。徐子陵只是上身微晃,并非因功力胜过席应,而是在于集中和分散,拳劲与网劲的分别,故占尽上风。席应终于色变,知道让徐子陵这么发招下去,最后他只会陷进一面倒的挨打局面。
厉啸一声,席应脚踩奇步,脸泛紫气,飘移不定的几个假身后,抢往徐子陵左侧,左手疾劈,看似平平无奇,可是楼上众人无不感到他的掌劲之凌厉大有三军辟易,无可抗御之势,不论谁人首当其锋,只有暂且退避一途。更令人震骇的事发生在徐子陵身上,只见他竟闭上眼睛,应掌横移侧身,似能先知先觉般二掌竖合,十指作出精奥无伦的动作,鲜花绽放般丝毫不让的先一步迎上席应惊天动地的劈掌。就在天君席应避拳横移的刹那,徐子陵清楚把握到席应整个天罗气网的移动和重心的移转,遂索性闭上眼睛,不为其步法所惑,硬拼他凌厉无匹的招数。“轰!”
席应闷哼一声,往后飞退,一副唯恐徐子陵趁势追击的神态。徐子陵只是上身往后一晃,恢复稳如泰山的姿势,同时心中大定。刚才他用的是“九字真言手印”中内缚和外缚两印,先把席应的劲气照单全收,透指卸解发散,再狠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射刺在席应罩体而来的天罗气网上,即使以席应的高明,也只有立刻撤走的唯一选择。
席应退后寻丈方停止下来,双目凶光闪闪,冷然道:“这算是什么鬼门道?”
徐子陵微笑道:“紫气天罗不外如是。假设席应你技止于此,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大喝一声,隔空一拳击出。楼上人人鸦雀无声,皆因直至此时,仍无法分清楚哪一方占到上风。
席应见徐子陵出拳强攻,不惊反喜,两手高举,如大鹏展翅,十指伸张,再迅速合抱,盘在胸前,同时探步趋前,迎向徐子陵大有无坚不摧之势的拳风,招数怪异非常。
徐子陵长笑道:“你中计啦!”
猛又收拳,拳化为掌,掌化为施无畏印。劲气以螺旋的方式往掌心回收,形成一个类似天魔功的空间凹陷。这招是向婠婠偷师学来的,那晚在大石寺,凭一个天魔劲场,不但令杨虚彦不敢进犯,更乘势追击安隆,杀得他慌惶逃命。但若非在栈道时,婠婠透过他的经脉向尤鸟倦施功,他亦不能把握其中的奥妙。现在凭旋劲造成的真劲力场,虽然比之天魔大法的千变万化,邪诡精奇要逊上几筹,却是恰到好处的对症下药,刚好克制席应的全力一击。
席应正施展紫气天罗,利用两手织出以千百计游丝般交错组成的天罗气网,再往对方“撒”过去。这张无形的网不单可抵御敌手的拳风掌劲,且收发由心,可随时改变形状。当他两手盘抱聚劲,天罗收束为车轮般大小的气劲,打横往徐子陵割去,正期待可割破他的拳劲,予徐子陵重重一击,蓦地天罗气劲变得虚不着力,最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气轮竟不能保持原状,被对方掌印生出的强大旋转吸劲,扯得由椭圆变为长条形,往对方掌心倾泻过去。席应魂飞魄散下,连忙收功,比上次退得更为狼狈。
徐子陵暗呼好险,假若席应不是误会他在施展天魔功,仍是原式不变的和他硬拼一掌,凭他现在比自己至少胜上一筹的魔功,而自己又不能像婠婠般随心所欲的吸劲借劲,多少要吃个大亏。幸好席应非常合作,不进反退,哪还肯错过良机,长笑一声,如影随形地往席应追杀过去。旁观的人虽看得不明所以,但谁都可瞧出席应是无功而退,失去主动。
“砰!”席应终是魔门宗师,退出丈许远近后回掠过来,侧击徐子陵,双方各以精奥手法硬拼一招。两人倏地分开,再成对峙之局。
观者仍有呼吸困难的紧张情况,皆因两人衣袂拂扬,均是全力摧发劲气,准备下一次石破天惊的攻势。
席应厉喝道:“岳兄刚才用的恐非换日大法吧?”
徐子陵冷笑道:“究竟是何功何法,请恕岳某人不便透露,请问席兄现在尚有多少成胜算?”
上面的安隆大笑道:“老席你不用破例说真话啊!”尤鸟倦则发出一声嘲弄的怪笑。这样的战果,实大出他两人意料。
徐子陵则心叫侥幸,若非刚才凭模拟出来的天魔力场冒险成功,现在会是另一番局面。
席应不怒反笑,两掌穿花蝴蝶般幻起漫空掌影,随着前踏的步法,铺天盖地地往徐子陵攻去,游丝劲气,笼罩方圆两丈的空间,威霸至极点。他全身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隐透紫气,更使人感到他天罗魔功的诡异神奇。
虽是在对方惊涛骇浪的全力进攻下,手结不动金刚印的徐子陵心神通透灵动若井中水月,丝毫不为敌手所动。就在数缕游丝劲气袭体的一刻,他迅速横移,朝虚空连续劈出三掌,击出一拳。无论席应想象力如何丰富,也从未想过徐子陵会以这种手法应付他的紫气天罗。天罗劲最厉害的地方,是游丝真气可以回绕的方式从任何角度袭向敌人,徐子陵的三掌看似劈在全无关系的虚空处,实际上却把他三股游丝劲切断,最后那拳则重轰在他掌势最强处,封死他所有后着。
席应发觉再无法了解眼前这“老朋友”的造诣深浅。以前岳山从来没有这类充满创意,天马行空般的即兴招数。“砰!”螺旋劲发,由慢而快地直钻进席应经脉去,这一招更是大出席应意料之外,登时被徐子陵破开因催发天罗劲气而难以集中防守的掌劲,五脏立受重伤。在众人一瞬不瞬的瞪目注视下,席应踉跄跌退,威风尽失。
徐子陵暗叫好险,他已把压箱本领,浑身解数全搬出来对付席应,欺的是对方只知岳山而不知有他徐子陵。先是“真言手印”,接着是模拟的“天魔大法”、“奕剑术”,到最后以看门口的《长生诀》与和氏璧螺旋奇劲一招克敌,若席应仍能像适才般化解,将轮到他挨揍。此际当然是另一回事,精神大振下,徐子陵全面抢攻,一时拳劲掌风弥漫全场,失去先机的席应落在下风守势,不但无法展开天罗气网,还要千方百计保着小命,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被动地抵挡徐子陵似拙实巧,不着痕迹、充满先知先觉霸气的狂攻猛击。观者无不动容。劲气交击之声响个不绝,更添此战风云险恶的形势,两道人影此进彼退,鏖战不休,人人看得透不过气来。
近身搏斗下,两人是以快打快,见招拆招,在这样的情况下,席应更是吃亏。问题在徐子陵的招数根本是毫无章法,举手投足,均是随手拈来,针对形势的创作,兼且真气变化多端,打得席应发挥不出紫气天罗五成的威力,无法扳转败局。
“轰!”两人四掌交击,各自退后,凌厉的眼神却彼此紧锁不放。边不负还以为席应抢回主动,大喝一声“好”。
徐子陵从容笑道:“换日大法滋味如何呢?”
席应胸口忽地剧烈起伏,狠狠道:“你不……”
徐子陵怎容他说出“你不是岳山”整句话,手结大日轮印,惊人的气劲排空切去,及时截断席应吐至唇边的下半句话。席应厉吼一声,拼死力抗。“砰!”人影倏分。徐子陵挺立原地,稳如山岳。席应却像喝醉酒般满脸赤红,往后跌退打转,眼力高明者都瞧出他致命之伤,是给徐子陵重踢在小腹的一脚。
“砰!”另一下响音从上传来,边不负破窗而出,就这样往院墙方向落荒逃去,安隆和尤鸟倦怎肯放过他,穿窗疾射而出,往他投去。
徐子陵一对虎目仍盯在席应身上,丝毫不敢放松,立刻运气疗治自己体内说轻不轻的伤势。这近乎不可能的事,终在千辛万苦下完成。风声骤响,两道人影跃落园内,把席应所有逃路封死,显是怕他仍有力量逃走。四周鸦雀无声。席应终于站定,背脊撞在楼墙处,似想说话,却变为“哗”的一声喷出一蓬血雨,染红身前大片的草地,接着缓缓贴墙滑坐,头往左侧,气绝毙命。
来到园内那个手足特长,形象如猴,使人一眼便可分辨出是巴盟大首领“猴王”拳振的六旬老者尚不放心,移了过去,小心检视席应这大魔头是否真的气绝毙命。
与范采琪长相有六、七分相像的中年锦衣大汉,川帮帮主范卓向徐子陵施礼祝贺道:“岳老此战,既为我巴蜀武林除害,更重振昔日雄风,日后定会广泛流传,为人所津津乐道。”
徐子陵倒没想过会为岳山重振声威,深吸一口气,说道:“老夫得雪此仇,心怀畅快,烦请范帮主代为处理席应遗体,死者已矣,让他入土为安吧!”
正要乘机离开,奉振唤道:“岳老请留步。”
徐子陵没有转身,淡淡地说道:“奉盟主有何指教。”
奉振来到他旁,微笑道:“岳老客气!小弟只想知道岳老是否仍会在成都盘桓两天,若是如此,可否赏脸让小弟和范兄略尽地主之谊?”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两位好意岳某人心领啦!只是本人一向不善应酬,且另有要事,请恕失陪。”
言罢逾墙而去。
天明时分,避难的村民陆续回来,见到村庄安然无恙,均是兴高采烈。那俚族小姑娘透窗看到寇仲好梦正酣,也不扰他,任他留驻梦乡。
寇仲本醒转过来,乐得在茅屋内清静自在,正思索昨夜杀死崔纪秀等人的高手是何方神圣之际,屋外一阵骚乱。寇仲吓了一跳,提刀冲出,只见众人又开始逃亡,大惑不解,那小姑娘一脸惶恐的边随村民撤往山区,边嚷道:“贼船又来哩!”摸不着头脑之际,村民逃得一个不剩。
寇仲暗忖难道是崔纪秀的援军来犯,照理欧阳倩的俚僚战士该仍在邻村,绝不会让林士宏的贼兵得逞,顺步往沙难方向走去。穿过一片树林,大海在前方漫天阳光下无限扩展,果然见有一艘船沿岸巡弋。寇仲定神一看,怪叫一声,直扑往沙滩去,同时发出长啸声。赫然是卜天志的改装战船。
当寇仲跃上甲板时,卜天志拥他一个结实,其他人团团围着两人,欢声雷动。
寇仲大笑道:“你们没事吧?”
众人齐声应道:“没事。”
卜天志抓着他肩头,呵呵笑道:“虽明知那些高丽人奈何不了少帅,仍教我们担心足两天两夜。”
寇仲笑道:“这叫天助我也,若非那场来得及时的风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现在金正宗那艘楼船该回归木料,愿海神爷爷保佑他们。”
各人纵声狂笑,气氛炽烈。
寇仲振臂高呼道:“弟兄们!我们立即开赴岭南。”
众人轰然应喏。
徐子陵醒转过来,原来早日上三竿。经过整整四个时辰的调息,因席应而来的内伤已不翼而飞,心中一阵感触。
自离开扬州开始亡命天涯的日子,他和寇仲从两个籍籍无名的小子,到合力刺杀任少名,崭露头角,至乎现在独力在决斗中使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天君”席应饮恨断魂,其中的离奇曲折,多彩多姿,恐怕十天十夜仍说不完,更难以尽述。昨夜在席应的压力下,他把所有功法融会贯通,尤其最后的近身搏斗,开始的时候,交替使出李靖传授的血战十式、屠叔谋的截脉手法、真言手印,又自创奇招,到战至酣畅时,所有招数浑融为一,意到手到,那种畅快愉美的感觉,动人至极。这无比顽强的对手,令他在武道的修行上,跨出重要的一大步。忽然记起侯希白的约会,忙脱下岳山的面具,收起长袍,摇身变成“疤脸客”弓辰春,离开藏身的人家后院,往约定的下莲池街酒楼寻去。
来成都过中秋的商旅游人,大多仍未离去,所以城内特别兴旺。若说洛阳是汉胡杂处的城郡,成都就是汉人和众多巴蜀各少数民族交易往来的中心,充满不同民族的风情和特色,为成都平添活泼的生机和气氛。藏在疤脸下的徐子陵吸引力显然大幅下降,不过由于高昂挺拔的优美身形,间中也会惹来几个媚眼儿。但徐子陵的心神只放在立即离境的思量上,赴过侯希白的约会后,他决立即离川,然后让这几天发生的事成为日渐遥远的过去。石青璇的似有情却无情,对他造成很大的伤害。当有压力和威胁时,他可以抛开不去想她,可是像现在心闲无事的当儿,难免触景生情,甚至怕自己会按捺不住再去寻她,可怜兮兮的看看是否会有转机。石青璇不像师妃暄般自开始打正旗号不涉足男女之情,而令他最动心的一刻,是初抵成都在灯下的惊鸿一瞥,那惊艳的感觉,至今仍萦绕心头。他不想再被男女之情困扰,唯一方法是尽快远离。
成都内有多条街道均是以河湖桥梁来命名,像他这刻走的下莲池街,还有适才途经的王家塘街、青石桥街、拱背桥街、王带桥街等等,到得街上时,会知道不久后就会跨过同名的桥梁,是很有趣的感觉。
目的地在望时,侯希白的声音从一道小巷传来道:“弓兄这边来!”
徐子陵循声入巷,见侯希白春风满面的样子,讶道:“侯兄是否在不死印法方面有突破呢?”
侯希白亲热地挽着他臂弯,往小巷另一端走过去道:“可以这么说,昨晚小弟见到妃暄,倾谈整个时辰,获益良多,心情当然不会差到哪去。”
徐子陵暗忖原来如此,看来师妃暄确对他相当不错,微笑道:“那真要恭喜侯兄,我们不是约好在楼内见面吗?”
侯希白眉头大皱道:“小弟给范采琪那刁蛮女缠得差点没命,绝不能在公众地方露面,子陵可知席应死了?”
徐子陵装模作样地失声道:“什么?”
侯希白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这可能是近年来武林最轰动的大事。重出江湖的‘霸刀’岳山,昨夜在安隆和尤鸟倦地押阵下,破去席应的紫气天罗,当场击毙席应,据目击者所言岳山的换日大法当得上神乎其技的形容,不用动刀子而收拾了不可一世的席应。子陵再不用为席应伤脑筋啦!”
以徐子陵的淡泊,亦听得心中自豪,表面当然装模作样,不露痕迹,还反复询问,最后乘机道:“小弟在成都诸事已了,想立即离开,他日有缘,再和侯兄喝酒谈天。”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为何急着要走的样子,也不差这么一天半日吧?难得无事一身轻,不如让小弟带路往西郊的浣花溪一游,留下美丽的回忆再走不迟。”
徐子陵摇头道:“我急着要走是因约了寇仲……”
侯希白截断他洒然笑道:“既然子陵坚持,请让小弟送你一程。你入川经由盘山栈道,离川何不改由三峡?小弟自会安排一切。”
徐子陵为之心动,大自然的美景比之什么其他东西对他更具吸引力,当然点头答应。
黄昏时分,帆船遇到一阵长风,速度倍增,横渡南海。
卜天志来到挺立船首的寇仲旁道:“右边远处的陆岸是合浦郡,左边的大岛是珠崖郡,也是南海派的大本营。”
寇仲欣然道:“难怪有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又说耳闻不如目见,无论先前你们怎样去形容岭南的风光景色,及不上现在的一目了然。那种高达五丈的树叫什么树?形状很古怪。”
卜天志答道:“那是椰树,是珠崖特产,四季常绿,且周身是宝,树干可用来建屋,果实肉丰汁多,果壳更可供制作各种器皿,甚或抗御海风。”
寇仲远眺过去,椰树密密麻麻的排满岛岸,树影婆娑,一片浓绿,迎风沙沙作响,与海涛拍岸的音韵互相应和,在黄昏的光线下几疑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靠岸处十多艘渔舟正扬帆回航,只看重甸甸入水颇深的船身,当是满载而归。**漾清澈的海水中隐见千姿万状,色彩缤纷的珊瑚礁,寇仲暗忖若非急着赶路,潜下去寻幽探胜必有无穷乐趣。
有感而发轻叹道:“看来仍是陵少比我聪明,天地间那么多好地方,怎都游历不完,这么辛苦去打天下干嘛?”
卜天志以过来人的资格笑道:“有时志叔也会像你般生出倦怠之心,但转眼又忘得一干二净。人是需要玩乐和休息的,少帅太累啦!”
寇仲尴尬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南海派我只记得一个晁公错,掌门的好像是个年轻有为的人,叫什么呢?”
卜天志道:“是梅洵,今年该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善使金枪,乃岭南新一代最著名的高手,排名仅次于宋师道,但武功却绝不下于宋师道,只因宋缺威名太盛,连带宋师道也给看高一线。”
寇仲好奇地问道:“南海派和宋家因何交恶?”
卜天志道:“这叫一山难藏两虎,南海派对沿海的郡城尚有点影响力,深入点便是宋家的天下,你说南海派怎肯服气?”
寇仲大感兴趣道:“以宋缺的不可一世,为何不寻上珠崖,打到晁老头跪地求饶,那不是什么都解决了吗?”
卜天志哑然失笑道:“少帅说这些话时,真像个天真的大孩子。击败晁公错,对宋缺或非困难,可是却会与南海派成为势不两立的死敌,于双方均无好处,所以还是和平相处上算点。”
寇仲道:“今晚我在哪里上岸?”
卜天志道:“两个时辰后,我们会驶进钦江,少帅可在遵化登岸,北行抵郁水,渡水后是郁林郡,宋家山城就在郁林城西郊处,我已预备好详细的路线图,少帅可毫无困难寻到宋三小姐的。”
寇仲失笑道:“连志叔也来耍我哩!”
徐子陵独坐客栈饭堂一角喝茶休息,侯希白轻轻松松的回来,坐下欣然道:“幸不辱命。近日因下游形势紧张,客船商旅均不愿去,还好小弟尚有点面子,找上最吃得开的乌江帮,现在只有他们经营的客运船不受政治形势的影响,晚膳后小弟送子陵登船。”
徐子陵沉吟道:“是否因萧铣和朱粲交战正烈?”
侯希白叹道:“大概如此吧!你该比我更清楚,三天前双方在巴东附近的江上打过一场硬仗,朱粲的水师全军覆没,萧铣方面亦损失颇重。”
徐子陵暗忖萧铣方面的战船很可能由云玉真指挥的,想起这个女人,心中一阵烦厌,且自认对她完全不能理解。她以前的诸般行为,究竟会为她带来什么好处?
侯希白续道:“朱粲和萧铣分别派人到巴蜀来做说客,希望至少令巴蜀三大势力保持中立,只是李阀现在声势如日中天,说什么恐怕都是徒劳无功。”
徐子陵苦笑道:“朱粲的说客该是朱媚吧,比起师妃暄就像太阳和萤火的分别,她可以有怎样的结果?”
侯希白唤来伙计,点好酒菜,犹豫片刻,才道:“现在形势明显,能与李阀争天下的,论实力有王世充、窦建德和刘武周三方面,论人却只有一个。”
徐子陵愕然道:“此话怎说?”
侯布白道:“这不是我说的,而是妃暄分析出来的。李阀之所以能争得今天的有利形势,全因有李世民在主持大局,他若似天上的明月,天下群雄只是陪衬的点点星光。王世充、窦建德和刘武周三方目前实力虽可与他抗衡,但最后会因政治和军事比不上李世民而败阵。窦建德和刘武周还好一点,前者有刘黑闼,后者有宋金刚,均是智勇双全的猛将。王世充则有名将而不懂重用,该败亡得最快最速。”
徐子陵点头道:“这个我明白,但论人只有一个指的是何人?”
侯希白定神瞧他半晌,沉声道:“妃暄指的除了你的好兄弟寇仲外还有何人?”
徐子陵苦笑道:“师妃暄是否过分看得起那小子?”
侯希白摇头道:“妃暄是不会随便抬举任何人的。李世民兼政治军事两方面的长处于一身,豁达大度,又深懂用人之道,古今罕有,而唯一能与他争锋的人,就是寇仲。假如子陵不是无意争天下,改而全力匡助寇仲,李世民恐怕亦要饮恨收场。”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侯兄莫要高捧我们,我两个只是适逢其会吧!照现时的形势看,根本不能也不可以有什么作为。”
侯希白笑道:“坦白说,当时我也是以类似的话回应妃暄对寇仲的高度评价,她却笑而不语,显是深信自己的看法。”
徐子陵思索片刻,说道:“可否问侯兄一个私人的问题?”
侯希白洒然道:“子陵请直言,我真是把你视作知己的。”
徐子陵迎上他的目光,缓缓道:“你身为花间派的传人,令师究竟对你有什么期望,总不会只为酣歌妙舞、闺阁情思、樽前花下而生活吧?”
侯希白失笑道:“子陵莫要笑我,因我确实对这种生活方式非常向慕沉迷。不过我追求的不是事物表面的美态,而是其神韵气质,如此才能表里一致,相得益彰。子陵这番说话,暗示对小弟用心的怀疑,以我的性格,一向不会作出解释,但子陵问到自是例外。唉!我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若是难以启齿,不说也罢。”
侯希白苦笑道:“石师对我唯一的期望,该是统一魔门的两派六道,令《天魔策》六卷重归于一,你说在如今的情况下,是不是不可能呢?”
徐子陵疑惑地道:“侯兄和曹应龙均说《天魔策》只得六卷,但师妃暄却说《天魔策》有十卷之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侯希白道:“《天魔策》本有十卷,但现今遗传的只余六卷,就是如此。”
酒菜来了。两人互敬一杯,徐子陵不解道:“侯兄既是魔门传人,为何却和其他魔门中人有这么大的分别,至少跟杨虚彦是不同的两种人。”
侯希白抓起一个馒头,递给徐子陵道:“怕是与先天和后天均有点关系。我虽是率性而为的人,但因对诸般技艺如画道等的爱好,使我对权力富贵没有什么野心。事实上这亦是花间派的传统,追求自我完善,绝不随波逐流。”
徐子陵不解道:“那花间派为何会被视为邪魔外道?”
侯希白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平静地答:“首先是花间派的武功源自《天魔策》,此乃不争的事实,谁都没有话说。其次是因花间派的心法讲求入情后再出情,始能以超然的心态把握情的真义,对很多人来说这正是不折不扣的邪异行为。”
徐子陵点头道:“这确是很难令人接受。若侯兄摆明车马当其无情公子,旁人反没得话说。”
侯希白叹道:“敝派的心法微妙非常,难得子陵一听便明。石师之所以千方百计创出不死印法,正是要突破花间心法,否则将因碧秀心而永不能进窥魔宗至道,只得其偏,不得其全。”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侯兄无法将师妃暄绘于扇上,是否亦因能入不能出呢?”
侯希白一震道:“终给子陵看破。敝派是要徜徉群花之间,得逍遥自在之旨,有情而无情,一旦着情,会为情所蔽,为心魔所乘。所以《不死印卷》虽只得半截,对我却是关系重大。”
徐子陵微笑道:“时间该差不多啦!让小弟敬侯兄一杯。”
抵达码头,早有男女老幼数十人等候登船,徐子陵仍是“疤脸客”弓辰春的样貌身份,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侯希白知他不喜张扬,说道:“小弟送子陵至此为止,子陵只须向船上乌江帮的人报上名字,不用理会其他,小弟已给足船费,一切均安排妥当。”
徐子陵顺口问道:“乌江帮为何这么大面子?”
侯希白道:“乌江帮的沙老大经营三峡客货运送生意足有多年的历史,信誉昭著,因其与巴陵帮一向关系良好,又为萧铣负责在巴蜀买粮后付运等事宜,所以很吃得开。子陵可以放心。”
徐子陵道:“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大的一条船,只有那么二、三十个乘客,该是以运货为主,载客只是兼营吧?”
侯希白笑道:“但真正赚钱的却是客运生意,船资看情势随时调整,由于舱房只有十五间,想弄个床铺不是有钱便办得到,我是找上沙老大说话才为子陵办妥此事的。”
徐子陵拍拍他肩头道:“多谢侯兄的安排,小弟要起程哩!”
侯希白依依不舍地道:“若非小弟要觅地潜修,钻研《不死印卷》上的心法,定要陪子陵畅游三峡,子陵珍重。”
徐子陵和他握手为别,朝码头走去,乘客刚开始登船,徐子陵排在队尾,回头时侯希白已不见踪影。
自离开扬州,他还是首次乘搭这种远程的客运船,感觉新鲜有趣。最不明白的是为何要在晚上启航,颇有点逃难的感觉。在掩映的风灯下,江水黑压压一片,只闻江水拍打船身和岸堤的声音。码头和城市被一片树林阻隔,灯火透林隐隐传来,像另外一个世界。
除乌江帮的客货帆船外,江水上游处还泊有数十艘大小风帆,此时全是乌灯黑火,偌大的码头只他们登船处活动频繁,另有数十名大汉不住把放在棚帐下的货物,送往船上。负责点算客人上船的四名劲装大汉倒相当客气有礼,还帮客人把沉重的行李抬上船。排在徐子陵前面的是一家三口的小家庭,男的似是个读书人,女的秀丽端庄,夫妻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带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他们见到徐子陵的疤脸,显然有点戒心,甚至禁止小孩回头来瞧他。其他客人大多是商旅打扮,三五成群,只有五、六个该是江湖中人。
到徐子陵登船报上名字,乌江帮的大汉更是有礼,还大叫道:“头儿!弓爷来啦!”
前面那媳妇儿抵不住好奇地回头瞥他一眼,徐子陵点头微笑,竟吓得她慌忙垂首,匆匆走上甲板。徐子陵混惯江湖,立刻想到这一家三口定是惹上麻烦,否则不会像现在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不由暗暗留上心。
抵达甲板,一名五短身材的壮汉迎接道:“弓爷你老人家好,小人林朗,乃乌江帮梅花堂香主,沙老大吩咐下来,对弓爷的招待绝不可怠慢,请这边来。”
徐子陵很想告诉他不用特别礼待自己,但知道说出来也不会起作用。像侯希白这种名闻全国的高手名人,地方帮会自然是出尽方法巴结,大卖人情,将来有起事来,侯希白当要为他们出头撑腰。
这艘船结实宽大,船舱分上中下三层,徐子陵竟是独占一个舱房,出乎他意料之外。林朗说过一番好话后,欣然离开。徐子陵来到舱窗处,往外望去,货棚内的货物已全被搬到船上,心中一阵感触。巴蜀确是个很有特色风味的地方,但他却只想着尽快离开,好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事忘掉。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石青璇,一个曾令他在某些刹那动真情的女子。席应终给自己一手宰掉,她或师妃暄会怎样想呢?船身一震,启碇开航。
蹄声轰鸣,十多骑旋风般穿过树林,往码头赶来,高呼停船。乌江帮的人显然不清楚他们是什么路数,撑杆齐出,加速离岸,顺水往下游直放,初时仍见那批骑士沿岸疾追,转眼已把他们抛在远方。
徐子陵十多天没有好好睡过,往**一倒,立时酣然入梦乡。
在晨光之中,四周奇峰林立,险岭嵯峨,如经斧削,层岩叠石上翠色浓重,景观层出不穷。寇仲虽看得叹为观止,亦知自己迷失在往郁林郡的路途,否则凭昨晚急赶整夜路后,不会一条官道的影子都找不到。在这山重水复的崇山峻岭间,想找人问路也难以办到。他本沿郁水北岸走往西方,岂知山川挡路,想绕路继续前行,兜兜转下来到这前不见村,后不见人的地方。寇仲一气下索性望其中一座高峰攀上去,此峰巍峨耸立群山之上,走到一半已是云雾缭绕,怪石奇树间溪流交错,到抵达峰顶,朝西瞧去,十多里下有个村寨,隐现在林木覆盖的丘峦之间,屋寨大门有迂回石径连接,梯田层层叠叠,水光莹然。值此秋冬时节,林叶金黄片片,在山环水抱间,颇有遗世独立,不知人间何世的味道。
寇仲瞧得悠然神往,心想若非身有要事,能在此盘桓十天半月,必是非常写意。同时想起宋玉致,哪还迟疑,忙朝村寨赶去。
风帆顺流东行,一夜时间,驶经眉山、犍为、泸川三郡,徐子陵吃过船上的早膳,来到船头迎风卓立,欣赏沿江美景。这段河道水深流急,怒潮澎湃,两边悬崖对峙,险峻峭拔,帆舟随着滔滔水流,直有**之势。
徐子陵看得心旷神驰,深感不虚此行,更感谢侯希白这个好的提议,暗忖若有寇仲在旁,谈谈笑笑,当会更是畅美。不由又想起师妃暄曾陪侯希白游三峡,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
正思忖时,林朗来到他旁,说道:“正午时分,我们会经过巴郡,由巴郡到巴东那段水路更是险要,如若顺风,明天黄昏可抵酆郡,逗留一晚,那里寺庙众多,弓爷若有兴趣,可到城内走走。”
徐子陵问道:“什么时候入峡?”
林朗答道:“过白帝城后个许时辰就是峡口,我们看惯的可没什么,若弓爷是初次游峡,那种山峰夹江耸崎的险峻形势,确可令弓爷叹为观止的。”
徐子陵极目前方,长江如一条浩淼的玉带,直延至群峰的尽处。点头道:“未入峡景色已这么壮观,入峡后当然是更有看头。”
林朗似是随意地问道:“昨晚追着来要我们停船的人,弓爷是否认识?”
徐子陵心知这才是他来找自己说话的目的,摇头道:“该与我没有关系,林香主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
林朗疑惑地道:“小人弄不清楚他们的身份,顺口问弓爷一声。这么看可能是与船上其他客人有关,弓爷不必放在心上。”
再聊两句,林朗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徐子陵心中却浮现起那对年轻夫妇和小孩子。假若那批骑士锲而不舍地乘船衔尾穷追,那在酆郡逗留的一晚将会有事发生。想到这里,细碎的足音从后奔来。
徐子陵回头一看,见是那小孩子跳蹦蹦地走过来,忙一手把他拖着,皱眉道:“小孩子怎可在船上乱闯?”
小孩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非常精乖,撒娇道:“伯伯抱抱,杰儿要看。”
徐子陵环目一扫,出奇地见不到他的爹娘,想起小陵仲,心中涌起无限怜惜,一把将他抱起,柔声道:“看到吗?”
小杰黑白分明,不染半点成人浑浊之气的大眼睛闪闪生辉,好奇地顾盼。徐子陵一阵感触,只有小孩子对事物的好奇和联想力,才能以赤子之心,全情全意投进“看东西”这行动去。自己虽看得出神,但心内却是思潮起伏,想着成人世界充满烦扰的得失,远及不上小杰纯真的专注和用心。
轻微的足音传来。徐子陵心中微懔,这是一个有武功的女子的足音。
果然是那秀丽的小媳妇来到身后,责道:“杰儿!你怎么不听话,烦扰这位大叔哩!”
徐子陵把不依的小杰放回甲板去,转身和小媳妇打照面,她微嗔地把小杰抱起,垂首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不好意思,劣儿烦着大叔哩!”
徐子陵微笑道:“没关系!”
在娘亲怀抱里远去的小杰,仍笑嘻嘻地向他挥手,就在此刻,徐子陵下定决心,若小杰和他的父母有什么麻烦,绝不会袖手旁观。
寇仲愈接近村寨,愈感到这地方风景迷人,清幽奇绝。一道河流从西北流来,蜿蜒穿过村寨中心,往东南流去。一组组以四至六间木瓦搭成长屋聚而成寨,散布在河岸两旁。坐落水边或斜坡的,底下一律以木柱作基,撑起屋台,形成吊脚的样子,很有特色。寨子小的也有十多户人家,大的更由上百户组成,或藏林树之中,或建于山崖高处,小径纵横交错。
尚未入村,犬吠传来。一群俚僚妇女十多人围坐村口,一边闲聊,一边刺绣,见有陌生人来,均露出戒备神色。钟声响起。
寇仲有过上一次的经验,不敢冒失入村,停下步来,高叫道:“有没有人懂汉语,我只是途经问路罢了!”
迎接他的是近十头大小恶犬,奔到离他丈许处伏首作势狂吠,幸好没直扑过来。不知是否村内的男人到外头打猎,村口处只多出一群老人和小孩,人人像瞧怪物般对他指指点点,显然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寇仲暗忖纵入村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会惹起不必要的误会,看来只好靠自己“天生对地理的敏锐直觉”去寻路一法。
转身欲去时,后方一个动听女音响起道:“寇仲!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寇仲剧震转身,不可置信地瞧着出现在村口一身劲装、英风凛凛的宋玉致,这几天来令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儿。
徐子陵返回舱房,小杰的爹正和林朗在说话,后者则不住摇头。
徐子陵顺口问道:“什么事?”
小杰的爹警戒地瞥他一眼,显然不喜欢他多事插口。
林朗道:“弓爷你来评评理,这艘船说好是到九江去的,走什么路线泊哪几个码头,早定好了,怎可随便更改。这位韩泽南先生总不明白。”
韩泽南苦恼道:“在下不是不明白,只是求林大哥行个方便,让我们在巴郡下船而已!”
林朗不悦道:“还要我说多少遍,巴郡是长江联的地头,我们乌江帮最近和他们有些争执,这么忽然泊岸,会有麻烦的。”
徐子陵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也知林朗这老江湖在玩什么手段。昨夜那群骑士一看便知非善男信女,如若他们追上来后发觉乌江帮中途放人,说不定不肯罢休。但若韩泽南夫妻三人在巴东郡泊岸之后离开,林朗可推个一干二净。这是江湖规矩,谁都没得说话。
徐子陵道:“让我来劝劝韩兄好了。”
林朗恭敬道:“弓爷果然是明白人。”说罢径自离开。
韩泽南颓然若失。
徐子陵微笑道:“韩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韩泽南怒瞪他一眼,冷然道:“有什么好说的。”就那么走回舱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