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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似实还虚

  

  龙鹰降落在房舍间的走道,以鬼魅般的速度不住深进,片晌后抵达夹小河而建的亭园去,一道木桥跨河接连往南去的小径,小径尽处是个月洞门,门后就是翠翘楼做生意的水榭厅堂。

  他避过可让车马通行贯穿南北的主走道,采偏西北的行人径,是要先了解由沈香雪设计的整个布局、房舍园林路径的情况。

  在进入翠翘楼后院前,他已大约掌握,其中有四座房舍属三层的砖木高楼,分布在东、南、西、北不同的位置,表面看令后院的房舍高低有序,分合有致,却另有实际的作用。只要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番在顶层放哨,那任何风吹草动,均瞒不过暗哨的耳目,简单直接有效。

  以香霸的为人,绝不会毫无防备的任人长驱直进,似入无人之境。他的戒心还比一般人大上百千倍,不时无中生有,疑神疑鬼。

  所以他是贴墙头而入,借房舍园林的掩护移动,看似容易,却是因他能先一步避开在院落间走动的人,又能瞒过对方的明岗暗哨。

  在飞马牧场,他的主对手是杨清仁;在神都,轮到与香霸明争暗斗。

  两人风格迥异。

  杨清仁有着“影子刺客”的遗风,爱行险着,每于人想不到的时刻,狙击突袭,使人防不胜防。与他交手,只能随机应变,还要以突袭对突袭,稍有差池,立吃大亏。

  香霸则为口蜜腹剑的阴谋家,凡事谋定后动,不住地试探,以种种手法逼得对手露出破绽漏洞后,在十拿九稳下,方祭出致命杀着。从他先后以沈香雪和柔夫人来对付自己,都是延续着这个作风。现在要符太在人和经之间择其一,仍充满试探的味儿。

  龙鹰暂时是“无家可归”,既然如此,遂打定主意在翠翘楼磨蹭,直至有结果。这个想法是有计算的。

  离开大宫监府前,当他易容改装之际,胖公公在旁作出分析。

  翠翘楼落成开张之后,大江联在神都的势力已转移到翠翘楼去,因在掩人耳目、规模各方面都比珍古斋优胜,其他两个秘巢更没资格比较。

  故此如要探听敌情,没有比翠翘楼更理想的地方。敌人聚首商议,该是在此楼之内。有些事,只限于最高层的几个领袖,因而须碰头商讨。这几天正是关键时刻,“范轻舟”随时抵达,范轻舟的反应,有关“南人北徙”的发展,莫不是能动摇大局的事。诸领袖频密接触是必须的。

  以前龙鹰可凭无瑕身上的魔气掌握其行踪,现在难弹此调,幸好他或许是天下间最了得的探子,只要能在楼内寻得目标们聚会的秘密地点,可进行窃听。

  凭香霸的谨慎,《御尽万法根源智经》肯定藏在地下密室那类的处所,从翠翘楼如此广阔的范围,百计的楼房,又不能公然搜索,以龙鹰之能,即使有三天时间,仍自问办不到。

  幸好胖公公明言在三天内得经,并非随口说说,符太亦非闲在一边等收割,大家是互相配合,好打开敌人的缺口,来个他奶奶的予取予携。

  他立定主意先摸清楚虚实,然后找个藏身的理想地方,守株待兔,静候时机。

  希望敌人聚会碰头的地点选的非是做生意的前院,那他要观顾的范围会大上几倍,以面积计,后院只有前院五分之一的大小。

  此时刚过初更,神都大部分人酣然入睡,但于翠翘楼却是最热闹的时间,后院的人均到前院去各司己职,最利他这个闯入者。

  就在此刻,龙鹰心现警兆,自然而然地仰首上望。

  夜空一个黑点盘旋而下,似要朝他飞扑而来。龙鹰心叫糟糕,千算万算,算漏了无瑕的通灵猎鹰,幸好猎鹰不懂人言,否则无瑕会知是“范轻舟”来了,她的灵儿认定你时,任你易容改装,仍改变不了它的想法。

  龙鹰先往前奔,再掉头疾走,尽量避开它锐目下的视野,往来时曾经过的一座仓房掠去,后方传来它的鸣叫。

  粮仓。

  龙鹰在堆得高近仓顶,一包叠一包,占去仓房大半面积的米粮之上,找得藏身的位置后,外面出现异常的情况。

  先后有两组人携犬巡查附近,这些犬儿受过严格训练,不会随便狂吠,否则如翠翘楼后方不住传来吠声,将大煞风景。

  龙鹰既开心又烦恼。

  开心是无瑕确在此落脚,烦恼是无瑕会怎么想,事情可大可小。

  当敌人把守所有关键位置,紧扼所有出入道路后,开始逐屋搜索,最危险的时刻亦到了。对此,龙鹰已有应付之法。

  翠翘楼动员能力之强,出乎他想象之外,类似宫内的情况。虽然暴露了行藏,并不完全是坏事,至少晓得对方壁垒森严,常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

  他目前置身处,是位于后院西院墙内、一排三座仓房的其中之一,由于摆货不住人,故是敌人必搜的地方。

  他刚才在灵儿的锐目下营造出往东面去的假象,是要误敌以争取时间,找出能躲过敌人搜索的办法。

  人声足音朝这边来。

  龙鹰往粮仓内壁翻过去,掉落近三麻袋米粮叠起的高度,然后手足并施,六袋米粮落下来,将他完全覆盖,由于做过手脚,米粮顶部与前无异,就像他融入了米粮袋之内。

  别人给数百斤粮货“活埋”肯定没法呼吸,他却是说不出的受用舒服,当作苦行修炼。

  “咿呀”一声,仓门被打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三个仓为何都没有上锁?”

  龙鹰认得是“乐老大”的声音,也就是翠翘楼名义上的大老板潘奇秀,心里奇怪。照道理他该在前院招呼应酬,没法分身。

  另一个也是熟悉的声音应道:“是方便下面的人办事,这三个属常用的,每天有货送进去,再分发出来。敢问潘爷,现下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况?由昨天起因何忽然加强戒备,现今更似有人闯入宿园,须遍搜全园?如果下属清楚是何事,针对的是谁,言志可以做得较妥当。”

  竟是宋言志!

  听他查根究底的,知以他总管的身份,仍未够资格参与如与符太斗争般的机密事,故趁机查探掌握。

  潘奇秀,也就是香文,显然非常倚重他,没有不耐烦,当然不会着他闭口。道:“我不是刻意瞒言志,而是连我都弄不清楚情况,只收到上头的指示,可能有个厉害之极的对头来闹事,过了这几天便没事。现在须立即将警戒提升往最高的级别,也是辛苦几天吧!”

  人犬的声音在仓内所余不多的空间响起,走动搜索,有人爬上粮袋山上,查看情况。

  龙鹰心中大懔。

  你想到的,别人也猜到。

  他们想到偷经之计,香霸、无瑕等亦料到符太或有此一招,而最可能藏经的地方,就是广阔的翠翘楼。听香文肯定事情会发生在几天之内,就晓得是针对与符太约定的期限,到了六天之期,符太要经还是要人,当告分明。

  胖公公说得对,以“魔门”的一贯作风,是既不给人,亦不献经,还借此布下陷阱,干掉符太,一了百了。

  宋言志知机地没问下去,道:“若有人闯入,知道惊动了我们,该早离开哩!”

  香文道:“我也是这般想,循例搜一遍,大家可安心点。”

  又冷笑道:“对方可以有何作为,绝不能得逞,想斗赢我们,简直痴心妄想。”

  接着是人犬离去的声音。

  龙鹰心中暗喜,香文的“狂言”,令他大有所得。

  首先是看出香文远及不上香霸深沉,沉不住气,易于得意忘形。其次是敌人藏经之法,该是万无一失,怎都不会被发现,故如此信心十足。

  经书究竟收藏在哪里?

  足音远去。

  敌人如何提升戒备?

  翠翘楼非是皇宫内苑,如果十步一卫、百步一哨的,会启人疑窦。顶多是四座高楼庸手换上高手,加强巡逻。但谁都晓得防线这么长,要防的是像符太般的高手,恐怕起不到作用。何况无瑕等该不是想阻止符太来偷经,反恨不得他来偷,设置陷阱罗网,待他入彀。

  附近重归寂静。

  不知如何,龙鹰总感到不妥当,像想漏了点什么似的。

  龙鹰的一项长处,是想不通的,抛开不想,然后在某个时刻,忽然豁然而悟。感觉就像是思索于更深和底层继续进行着,有答案后浮现出来。

  龙鹰移走压在身上的粮袋,逐一回归原位,同时展开凝听,将粮仓一带的任何声息收到灵耳内去。

  阒寂无人。

  这就是加强戒备吗?

  不过若有无瑕在暗里鹰瞵狼视,自己这般贸贸然走出去,暴露行藏的可能性,不容低估。无瑕是修炼精神异术的人,其玄妙的灵应比一般人强胜百倍。

  他坐在堆得像座小山的粮货顶上,须俯身才不致头碰屋梁,忽然脑际灵光一闪,想到问题所在。

  龙鹰翻下粮袋山,开门关门,下一刻没入翠翘楼“宿园”院落间的廊道去,追踪着宋言志熟悉的气味,鬼魅般移动,纵然有人眼睁睁地瞧着他在前面走过,或以为眼花,又或撞鬼,保证看不清楚是个人。

  对方确加强了戒备,但均为表面工夫,是做出来给符太看的。务要令符太深信不疑《智经》藏在翠翘楼后院宿园的范围内,若来偷经,就是上钩。

  经过一段时间接触后,以柔夫人的灵敏,该掌握了符太的性格,知他恃才傲物,愈困难的事愈爱去做,惹起他的性子,绝不罢休。现时翠翘楼摆出的阵仗,正是要激发他好斗的性情。

  且对方必有手段,可令符太误以为《智经》藏在某一处所,那地方就是精心设置的陷阱。

  龙鹰解开了香文可以迅快现身的背后原因。

  他一直在等待着。

  藏身院落间园林内人工水池中央的假石山内,透过石隙,瞧着一座两层小楼刚亮着灯火的上层,听着宋言志走动的足音,和坐下来衣衫摩擦椅子的响声。

  今晚龙鹰乱闯乱碰,却撞个正着。

  江湖常用的惯招,叫“投石问路”,“符太”如此大模厮样暴露行藏,正是此招,希望对方查看是否有损失,因而泄出《智经》藏处,此事正是由香文负责,搜索一番后,香文会到“假藏经点”装模作样,希望符太仍在旁窥伺,看在眼里,等于敌方布好的陷阱发挥效用。

  最佳的盗经时间是何时呢?

  从符太的位置猜想,该是白天而非晚夜。不论杨清仁或香霸,都是忙人,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守株待兔,晚间或可抽身,可能性仍不大。

  所以只要符太得悉藏经的地方,定会来盗取或强抢,因为他理该不晓得无瑕、湘夫人等的存在。故只要再加上一个洞玄子、杨清仁手下二十八宿的人物,符太不知就里的陷入罗网,勿要说他,换过自己亦必无幸免。

  故此他对香文到哪里去毫不着紧,还借此机会密会久违了的宋言志,稍后若想晓得陷阱设在哪里,看看何处的戒备最严密立即清楚,此招是“欲盖弥彰”。

  清楚肯定如无瑕般的高手不在附近后,龙鹰斜掠而上,落往宋言志的楼层。

  听罢,宋言志咋舌道:“原来这么精彩,天下间惟鹰爷能将小可汗逼在下风,到今天仍没法直接威胁鹰爷。”

  又道:“没想过弓谋竟是鹰爷的人,从他处我知晓很多以前给瞒着的事。”

  龙鹰蹲在他书桌旁,以免被灯火显露影子,欣然道:“宋兄气色很好,生活过得不错。对吗?”

  他当过卧底,尝过滋味,故特别关心宋言志的意志力。

  宋言志闻弦歌知雅意,道:“鹰爷放心,我是个适应力强的人,香霸为笼络我,美女、钱财两者不缺,我不但来者不拒,且甘之如饴,不会令他们起丝毫疑心。坦白说,确是乐在其中,大有醉生梦死的滋味。事实上却是极有节制,直到今晚仍没有迷恋任何一女。而最妙的是不论如何堕落,我仍视之为惑敌之计,令自己安心。很古怪!有时我会想,如此继续下去,不算坏事。”

  龙鹰道:“宋兄这么想,我放心了。香家不倒,你可享尽人间艳福;香家被连根拔起,你则脱身逍遥。唯一须小心的,就是保持身份秘密。你在这里的身份,只有我和弓谋清楚,而不论我以何法对付香家,首先考虑会否泄出你的事,宋兄可以放心。”

  宋言志洒然道:“言志早把生死置于度外,不过仍想知道鹰爷对未来的规划。”

  他说得客气,真正要问的是在目前朝内朝外混乱复杂的形势下,龙鹰可以有何作为?

  龙鹰想起台勒虚云的侧重人性,暗忖忽略人性者,会因人性的难测,在意想不到下,付出惨重的代价。

  故有必要适度地向宋言志透露计划,让他清楚如若背叛自己,等于背叛国家,牺牲平民百姓的幸福。亦只有这些硬道理,方能打动宋言志。

  扼要说明后,龙鹰道:“大乱后是大治,当然,乱的只是宫廷朝廷,大唐的底子这么厚,想败尽家当不是十年八载办得到。”

  宋言志目射奇光道:“鹰爷刚才所说的,是言志从未想过。没可能的!鹰爷怎可以在多年前开始部署?”

  接着道:“鹰爷今晚因何事到这里来?”

  龙鹰毫不隐瞒,尽道详情。

  宋言志沉吟片刻,点头道:“鹰爷猜得对,眼前的确是个陷阱。对《智经》的藏处,言志或许有点头绪。”

  龙鹰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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