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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素女心法

  

  刘裕和宋悲风在入黑后,登上一艘往来广陵和建康,属于孔老大的货船,顺流往广陵驶去。屠奉三则坐他到建康来的原船,与追随他多年的十多名手下,先一步到前线去。

  蒯恩留在建康,一边操练陆续抵达的荒人部队,一边等候指令,随时可以开赴前线,投入战争。

  在一般情况下,司马道子是绝不肯接受这种方式的外援,可是现在是晋室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兼且人数不过两千,刘裕又是眼前唯一可以钳制刘牢之的北府将领,所以司马道子只好点头同意。

  蒯恩将由司马元显亲自照拂,王弘则从旁协助。这批荒人子弟兵,在名义上被收入乐属军的编制里,以掩人耳目,事实上他们是由蒯恩直接指挥,司马元显只能透过蒯恩向他们发令。

  刘裕立在船首,任由大江阵阵刮来的寒风吹得发飞衣扬,心中百感交集。

  几经辛苦后,他终于踏上人生的另一段路程,正式展开他在南方的征战生涯,可以想象由这刻开始,他将没有歇下来的机会,只能尽力奋斗,直至击败所有敌人和反对者。

  建康被抛在后方,就像告别了一个过去了的梦,但他的建康梦醒了吗?不过无论如何,这是个令他历尽沧桑、神伤魂断的城市。就是在那里,他遇上王淡真,展开一场结局凄凉的苦恋。也只是昨晚,他遭到情场上的淝水之败,饱受屈辱,体会了高门寒门不可逾越的隔阂。更明白淡真对他的恩宠,是如何令人感到心碎的珍贵,也更使他怀念淡真,更忘不了她遭受的耻恨。

  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北府兵探子,至挣至现在的权势地位,其中似经过了无数世的轮回劫难,现在他终于有了明确的军事目标,前路清楚展现眼前,再非像以前的见关过关,如若在波涛汹涌的怒海挣扎求存,茫然不知陆岸在哪个方向。

  屠奉三已拟定全盘作战计划。

  首先他们要占领已落入天师军之手的海盐,建立在前线可攻可守的坚强据点,始可以展开对付天师军的大计。

  刘裕别头朝建康瞧去,仍隐见在大江两岸的点点灯火。

  刘裕深吸一口气,心忖如他能重回建康之日,天师军将已全面溃败,而他与桓玄的正面交锋,亦会展开。

  但他真的能活着回来,向所有人证实,他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真命天子吗?

  他内心深处感到无比的战栗。

  自淡真服毒身亡后,他晓得自己再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法走回头路。只有死亡才可以令他停下来。

  边荒集西北三十里一个隐蔽的山谷里,高彦“一号行宫”所在的荒弃小村落,在愈下愈密的雪花里,似与天地浑融为一体,失去了影踪。

  在荒村后的密林里,有一座经修补的房舍,离村近千步之远,即使有敌人到村内搜索,除非搜遍谷内每一寸的地方,否则定会忽略这栋小屋。

  如非比别的行宫隐蔽,也没资格作高彦的“一号行宫”。此屋也是高彦要到边荒办事的第一站,途中有种种手段布置,可把任何试图追踪他的敌人撇掉,然后再往其他地方办事。

  “一号行宫”下有个地库,高彦放了各式各样的装备和工具,全是高彦藉之成为边荒首席风媒的谋生法宝。除小轲外,其他手下亦不晓得有这么一个地方。

  此时高彦在灯火映照下,正从地库把合用的工具搬上来,次序井然的排放在房内的石板地上。

  这盏灯是特制的,上有宽盖,只照亮了地面,灯火不会泄出屋外,惹人注目。

  尹清雅脱掉靴子,盘膝坐在床沿处,长剑摆在身旁,大感有趣地看着高彦忙个不休。

  高彦情绪高涨地举起两件棉袍,得意地道:“看我多么有先见之明,百宝袍也有两件,不要小觑这似是平常的御寒衣,这可是我在边荒集以重金请人缝制的,质轻却又能御寒,不畏雨雪,最特别是可以转换颜色,反过来便是纯白色,试想从头至脚都被白色包裹,在风雪里就像隐了形似的。棉袍还有十多个明袋暗袋,可以放置不同的有用法宝。”

  最后斜兜她一眼,笑道:“雅儿闷吗?待我整理好我们两对‘雪翔飞靴’后,我便来说故事为你解闷儿。”

  尹清雅由盘膝变为曲脚,双手抱着小腿,下颌枕到双膝间,在**俯视着高彦,轻轻叫道:“高彦!高彦!”

  高彦被她唤得心都软了,放下手上的工作,仰脸柔声道:“有什么事呢?”

  伊清雅道:“你知否为何我明知危险,也敢陪你到边荒去执行任务呢?”

  高彦心忖当然是因为你爱我,舍不得和老子分开,才会这么做。想是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怕触怒她,破坏了两人间此刻得来不易的融洽气氛。

  欣然道:“这也有理由的吗?有些事不是全不讲理智的吗?像你要随我来,我就带你来。哈!说吧!但不许说假话。我现在是禁不起刺激的。今趟实在太刺激了,我的负荷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尹清雅“噗嗤”娇笑,横他一眼,似是用眼神骂了他一句“你这死性不改的臭小子”,然后油然道:“你要听真话,我便说真话给你听。原因很简单,是我的剑法大有精进,尤其在轻身功夫一项上的进步更神奇。”

  高彦为之愕然,一时掌握不到尹清雅这番话背后的含意,茫然点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尹清雅道:“师父的确有眼光,他看出我在练武方面很有天分,唯一的问题是缺乏历练和实战的经验,所以让我多次随郝大哥到外面闯**,也因而认识你这小子。”

  高彦仍没法掌握她说话的动机,只好顺着她的语气道:“我的雅儿当然不同凡响。”

  尹清雅笑道:“什么你的我的,你爱说便说吧!但休想我认同。言归正传,上回在边荒被楚无暇追赶了近百里路,事后我很不服气,所以在回两湖途上,便专注练功,返两湖后,更每天找人对仗,把从实战领悟回来的诀窍,融会贯通。现在尽管再遇上燕飞,他想生擒我吗?待下一世吧。”

  高彦听得糊涂起来,问道:“你找谁练剑?”

  尹清雅傲然道:“当然是我师父,其他人都不够资格。”

  高彦心忖难怪她的功夫这么好,原来是由南方位居“外九品高手”榜上次席的聂天还亲手教出来的。

  尹清雅唇角逸出一丝忍俊不禁,带点狡猾顽皮的笑容,续道:“我的根基虽由师父为我打下,但不论心法招式均和师父大相径庭,因为师父是依他得来的一本叫《素身剑经》的剑术宝典,传人家剑术的。所以我的剑便以‘素女’来命名。”

  高彦忍不住问道:“雅儿为何忽然说及这些事呢?这与你够胆子陪我去冒险有什么关系?”

  尹清雅忍不住地笑道:“当然大有关系哩!我刚达到《素身剑经》中所描述的初成境界,因而剑法大进,再遇上楚无暇也非全无胜望,否则也挡不了向雨田那家伙全力掷出的半截榴木棍,救不了你这小子。”

  高彦点头道:“回想当时的情况,雅儿的确比以前厉害多了。”

  尹清雅嘟起小嘴,得意地道:“所以我定要陪你来,因为我有保护你这小子的能力,同时也可藉此机会多点磨炼。”

  高彦一头雾水道:“很好!很好!”

  尹清雅“噗嗤”娇笑起来,斜眼兜着他道:“《素身剑经》顾名思义,只有保持处子元阴之质才能练习,如果一旦失去处子之躯,功力会忽然大幅减退,还会患病。死小子!明白了吗?”

  高彦终于明白过来,呆瞪着她,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道:“你在骗我,对吗?根本没有《素身剑经》这回事。”

  尹清雅得意地道:“谁骗你呢?本姑娘哪来这种闲情。让我警告你,千万不可以对我心怀不轨,如我在这方面有什么闪失,我不但没法保护你,且会成为你的负累,那么你不但完成不了任务,我们也没命回去。”

  高彦狂叫道:“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快告诉我你只是骗我。”

  尹清雅做出噤声的手势,嗔道:“别大吵大嚷行吗?想把秘人引来吗?顺道告诉你一件事,你绝不可以对人家动手动脚,喜欢便搂搂抱抱的,那会影响本姑娘的素女心法,清楚了吗?”

  说毕忍不住花枝乱颤地笑个不停,那模样说有多诱人便多诱人。

  高彦呆看着她,恨得牙痒痒的,偏是拿她没法。

  尹清雅移到床的另一边,把剑放到床的正中,掀被道:“这把剑是我们的楚河汉界,想保持和平便不要越界半步。人家对你是格外开恩的了!准你睡在同一张**。”

  高彦说不出半句话来。

  王镇恶离开大江帮的总坛,从东大街进入夜窝子,想到说书馆去找刘穆之共进晚膳。

  那感觉就像从黑暗走向光明,且是七彩缤纷的世界。街上挤满来寻乐子的荒人和参加边荒游的团客。在这里,你会忘掉外间发生的一切。

  王镇恶并不喜欢这种感觉,那种醉生梦死的颓废感觉,更不合他的脾性。很小他便养成时刻自我警惕的习惯,反而在战场才可放松下来,所以他一直相信,自己是吃军事这口饭的人才,这令他在战场上更能从容自若。他绝不怕与慕容垂在战场正面交锋,尽管对方被誉为继王猛之后最出色的统帅,他甚至还非常期待这个机会,他要证明由王猛**出来的孙儿,不会逊色于任何人。

  想着想着,忽然间他发现正置身古钟广场,在辉煌的灯火里,雨雪漫天而降,却无损众人到这里来狂欢的热情。

  数以万计的荒人,摩肩接踵的在林立的各种摊档间乐而忘返,尽情地看,尽情地笑,尽情地享受着人生。

  王镇恶心想边荒集确实是梦幻般的奇异地方,每次进入古钟广场,他都有这种念头,皆因以前他连做梦也未曾想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一处地方。

  古钟楼高耸于广场核心,似对周围发生的事全不知情,孤傲不群。谁想过在不久以前,这座建筑物是决定了一场激烈大战成败的关键。

  王镇恶猛地停下,目光落在一个人的背影上。

  那人头戴竹笠,身披灰色长披风,比对起周围穿上寒衣的人们,他的衣衫颇为单薄,可是却没有丝毫瑟缩的情态,且由于他长得比一般人要高出整个头,故虽是站在围观一个杂耍摊档的人群最后排处,仍看得非常投入,不住喝彩鼓掌!像个天真的大孩子。

  王镇恶提聚功力,缓缓接近他。

  当王镇恶离他尚有半丈距离,正要双掌齐发,按在他背上的一刻,那人像背后长了眼睛般,旋风般转身,微笑道:“王兄你好!”

  赫然是秘人向雨田。

  王镇恶暗恨错失从背后偷袭他的良机,正要唤出他的名字,希望附近有知情的夜窝族兄弟或姐妹,立即去通风报信。向雨田已先他一步从容道:“王兄最好不要提及本人的名字,否则我会全力出手,直至击杀王兄,然后溜之大吉,王兄千万勿要尝试。”

  又讶道:“夜窝子不是不准武斗争执吗?外面的恩恩怨怨,绝不可以带进这个区域来,来这里唯一的事是寻欢作乐,到明天日出,夜窝子才会消失,我有说错吗?”

  王镇恶感到自己落在下风,连他是一意在这里等待自己,还是凑巧碰上也弄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如惹火了向雨田,此人绝对有能力把夜窝子闹个天翻地覆,那对边荒集是有害无益。

  权衡利害下,王镇恶打消出手的念头,皱眉道:“向兄到夜窝子来,有何目的呢?”

  向雨田见不住有人从他们中间走过,说起话来非常不方便,提议道:“我们边走边谈好吗?哈!找个地方喝酒聊天如何?不用害怕,我绝对尊重夜窝子不动干戈、只寻乐子的天条,我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说罢领头朝古钟楼的方向举步,王镇恶别无选择,更不愿任他离开视线,只好快走两步,与他并肩而行,那感觉非常古怪。

  向雨田瞥他一眼,微笑道:“如果我没及时转身,王兄真的会从背后偷袭我吗?”

  王镇恶理所当然地道:“现在是贵族与荒人全面开战的时候,不是一般江湖斗争,向兄认为我仍须讲江湖规矩吗?”

  向雨田哑然笑道:“王兄很坦白。不过若换了王兄是燕飞,他会在背后偷袭我吗?不会!对吗?因为燕飞有自信可在正面对决的情况下击败我,事实是否如此,当然要见过真章方晓得。只从这点,便知王兄上次之败,对王兄生出影响。”

  王镇恶不悦道:“向兄是否专程来羞辱我?”

  向雨田笑道:“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习惯了思索人性这问题,喜欢把握人的本质。事实上我虽与王兄处于敌对的关系,但对王兄却颇有好感,因为像你这般有胆色的人,这世上愈来愈少哩!”

  王镇恶的感觉好了些儿,此时向雨田与他经过钟楼,朝小建康的方向走去,后者还大感兴趣地朝楼上的古钟张望。

  王镇恶道:“向兄到边荒集来,不是只为到夜窝子凑热闹吧!”

  向雨田欣然道:“王兄今次猜错哩!我的确是一心来凑热闹的。我们秘人一年四季,每季都有一个狂欢节,狂歌热舞整夜,人人抛开平时的身份包袱,投入狂欢节中。今天正好是秋节的大日子,我习惯哩!时候一到体内的欢乐虫便蠢蠢欲动,不由自主的摸入集来,所以你要对我有信心,今晚我是不会惹是生非的。难得才有你这个好伴儿,可解我思乡之心,我怎会开罪你?”

  王镇恶听得乏言回应,更弄不清楚向雨田是怎样的一个人。

  向雨田微笑道:“告诉我,我有杀过一个荒人吗?”

  王镇恶为之愕然,摇头道:“在这方面向兄确实非常克制,不过如果向兄成功刺杀高彦,那高彦将是第一个命丧向兄之手的荒人。”

  向雨田笑道:“如不是因高彦在这场斗争里举足轻重,我怎会对他下毒手?唉!真希望这些事快些了结,让我得到自由。”

  王镇恶大讶道:“向兄竟害怕杀人吗?那天你让我走,是否基于同样原因?”

  向雨田淡淡道:“我不想杀人是有原因的,如果可以杀死王兄,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别人不知道你在战场上的本事,但怎瞒得过我向雨田?到哩!哈,真热闹,我们到里面把酒谈心如何?”

  向雨田驻足一家酒铺门外,做出邀请。

  此处乃夜窝子的边缘区,再过去便是小建康,王镇恶只好点头同意,与他进入酒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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