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紧急密会
第二层楼唯一的窗打开,现出无瑕的绝世玉容,无忧无喜,平静若不波止水。
接着她移开少许,挨在窗旁墙壁。
虽然眼睁睁地见到她,却没法感应她、掌握她。龙鹰对她特别有感觉,每次见她,总与上次有些许差异,变得更诡奇难测,该因她在修为上能不住精进。
与她交手,未试过一次可稳占上风。
终听到台勒虚云的呼息。
他从楼下登上第二层楼,步履沉重,可听到他拾级而上每一下足音,呼吸细慢,虽仍内伤未愈,肯定渡过了最危险的时期,不致没法复原过来,痊愈的速度比龙鹰猜想的快多了。
怎可能呢?
自己临“死”前的全力反击,理该予他极度重创,他自身的催发潜力,依符太的说法,没有两三年休想恢复过来。可是眼下的他,行动自如,呼吸均匀,与正常人无异。
北博之战到现在约三个月光景,凭声判断,再有几个月工夫,台勒虚云可彻底康复,整个过程顶多半年多一点。
这个想法,令龙鹰明白今次不趁机杀死他,势失机会。
有人随在台勒虚云身后亦步亦趋地登上第二层楼,足音轻巧,论功力差无瑕远了,但仍属一流的高手,虽听不真切,龙鹰却有熟悉的感觉,接着脑海浮现湘夫人的形象。
湘君碧!又大惑不解,为何她的功力大幅减弱了,拉远了与无瑕的距离。
龙鹰恍然而悟。
台勒虚云能有如此惊人快速的康复,得力于湘夫人的“玉女功”,以阴补阳,故北博之战后,湘夫人随台勒虚云返回神都,一直没露脸。
想到此点,心里抹过一阵不舒服,他不晓得是否妒忌的情绪,但明白多少有些这方面的意味。
在诸般负面的情绪里,妒忌普遍的真实情况,最令人吃惊,也最为人们不愿意承认。说得好听点是羡慕,深刻处似毒蛇噬心,即使心胸广阔者在所难免,尤当牵涉到男女关系。
龙鹰曾多次放过与湘夫人发生肉体关系,并不代表不会因台勒虚云与湘夫人现时的情况,生出妒忌之意。唯一之法是严禁自己循此方向想下去,硬把其排拒于思域之外,但仍隐隐晓得自己和“美女师父”再难恢复以前有情男女的微妙,并知道乃基于一种报复的心态,也是此时可令他稍感快意的想法。
他的心灵恢复晶莹,魔种出击,越过百多步的空间,嵌入高楼第二层楼的空间去,刚好捕捉到台勒虚云坐入椅内的声响。
龙鹰的心立往下沉。
他奶奶的,台勒虚云就是台勒虚云,一举一动,莫不完美无瑕、乏懈可击,坐的竟是无瑕立处之旁的角落位置,即使龙鹰有能力破铁窗入内,想行刺吗?须过得无瑕的一关。那还算刺杀吗?
另三人在另一边向着窗子坐下,不过他只听到湘夫人坐入椅内的声音,另两人坐得无声无息,全赖他全神贯注下,生出感应。
今晚的行动势告泡汤,幸好并非一无所得,因碰上对方最重要的几个人物,于阴谋成功后聚头,在探听敌情上,是大丰收。
魔种令龙鹰成为天下间最灵异可怕的探子,在这方面屡建奇功。
没想过的,杨清仁的声音响起道:“狄仁杰走了!”
龙鹰明白过来。
杨清仁得到讯息,立即通知香霸和无瑕,三人联袂而至,找台勒虚云商量研判最新的形势。正因三人在地道内全速奔行,惹起他的感应。
坐在台勒虚云另一边的三个人,知道的有湘夫人、杨清仁,另一个当为香霸,只他像其他两人般,有在台勒虚云前平坐的资格。
至于刺杀,此刻他想都不敢想。
一个无瑕,足教他应付不来。
第二层楼内的四个人,默默等待台勒虚云的反应。
台勒虚云发出深重的叹息,沉声道:“一代风流,就此埋骨黄土,未能与他博奕中土,我之不幸也。”
龙鹰听得目瞪口呆,怎猜到台勒虚云有如此说话反应,显示在他心底里,何等尊敬狄仁杰,推崇备至。
楼内一阵沉默。
无瑕的声音轻柔道:“狄仁杰的风流,自有娇婿为他延续,不会令小可汗失望。”
台勒虚云低声唸道:“龙鹰!”
杨清仁道:“正午时武曌忽召张柬之和姚崇去见,所有人均以为该因应昨晚的事再有重要宣布,岂知她一字不提,只通知两人狄仁杰的事。还有……”
香霸的声音插言道:“尚有何事呢?”
今次轮到杨清仁叹气,道:“还有是武曌已发召令,着赶往奔丧的龙鹰于大葬后返神都来见她。”
两个消息,均有石破天惊的震撼力,可想象楼内各人的心情,特别是自己返回神都,可令台勒虚云一方的大计,出现难测的变量。
以杨清仁的修养,仍要迟疑着、吞吞吐吐地说出来,可知他在对付龙鹰上,全无把握。
台勒虚云叫了一声“好”。
杨清仁沉声道:“龙鹰对羽林军和飞骑御卫,至乎掌握在武氏子弟手内的城卫和戍兵,有着近乎神圣的影响力,我们该否在他来神都前提早发动?”
他显然经过思量,然而苦思不得下,作出这个改变计划的提议。
香霸道:“风险太大。”
继而沉吟道:“有可能在他赴京途上袭杀他吗?”
他比平时说话更断断续续的,可知他口是这么说,其实亦知是不切实际的妄想。如果龙鹰这般易收拾,早死去多时。
在大漠,默啜于自己的势力范围下,强手尽出仍办不到,现在乃龙鹰熟悉的中土,他们凭什么可办得到?
杨清仁道:“这个想也不要想。张柬之和姚崇欲要奔丧去,被武曌拒绝,说在现时情况下,他们身为朝中重臣,不宜离开岗位。奔丧的事,交由胖公公和符太代行。可以想象两人将携龙鹰一起回神都。”
接着以带点沮丧的语气道:“这个变化,是以前没想过的,请小可汗考虑清仁的提议。”
台勒虚云轻描淡写地道:“虚云想听玉姑娘的意见。”
诸人里,惟有无瑕曾与龙鹰正面交锋,最有就龙鹰一事发言的资格。
无瑕沉吟片刻,似陷进回忆里,徐徐道:“天下间最不智的事,或许是与此人硬撼。请容我实话实说,此人有着鬼神莫测的手段,当你以为占尽优势,事实却刚好相反。武功高如拓跋斛罗,用兵如丹罗度,精锐似莫哥及其金狼军,莫不在他手上吃大亏,且赔上个‘金将’归锷。”
略一停顿,续道:“当年孙万荣在硖石谷大破大周军,何等威风?大周军几被全歼,痛失头号名将王孝杰。可是,当尽忠和孙万荣遇上龙鹰,又得默啜派军上魁信率三万突厥精骑扯龙鹰后腿,最后落得怎么样的下场?”
台勒虚云赞道:“玉姑娘说得好。换过大周任何一位统帅,又要不把军上魁信和其三万骑计算在内,也许仍可侥幸胜出,却绝不能如龙鹰般游刃有余,势似破竹,于千军万马里取敌酋首级如探囊取物,且折损轻微。如此盖代名帅,远可与古战国时的李牧相比,近可与‘少帅’寇仲先后辉映。”
楼内没人说得出话来。
龙鹰的头皮在发麻。
这已非心胸广阔的问题。台勒虚云的声音透出某一没法形容、近乎信仰地狂热,毫无保留地去称许对手。
台勒虚云的声音,稍顿后续在他耳鼓响起来,道:“如惹得龙鹰大怒反击,我们势变挡车的螳螂,立被碾成肉酱。提早发动之议,毋庸再提。”
杨清仁噤若寒蝉,不敢反驳。也实在无言以应。
在座的每一个人,人人能独当一面,全属领袖级的人物,可是比之台勒虚云的识见才情形成的超凡见地和因之而来的魅力,都像差了一截,使台勒虚云如鹤立鸡群,直有擎天柱地之姿。
香霸恭敬地道:“然则我们如何应付龙鹰的归来?”
龙鹰自问处在台勒虚云的位置,亦难想到妥善之计。
无瑕发言道:“狄仁杰离世一事,尚未公布,清仁如何得悉?”
杨清仁解释道:“申时头,李显著我去见他,同时被召见的还有他亲弟‘相王’李旦、妹子太平公主,武三思和太子妃也在座,方晓得张柬之和姚崇来过向他报讯。”
龙鹰头皮再发麻。
杨清仁已成功打入与李显关系最密切的小圈子内去,可参闻秘事。
台勒虚云问道:“圣神皇帝精神如何?”
奇异的感觉,从龙鹰心中涌起来。台勒虚云不像其他人般,直呼武曌之名,以圣神皇帝称之,透出尊敬的意味,是对同门异流的卓越前辈的真心认可。台勒虚云本身并非守旧保守者,乃离经叛道、桀骜不驯的人。女帝能得他的尊敬,正因她完成了魔门的大愿,成就空前。
他问的问题,戳正节骨眼上。
杨清仁道:“据张、姚两人所言,武曌精神很差,该是带病见他们。平时他们没有注意,也不敢注意,今次特别留心。”
台勒虚云轻描淡写地道:“我们苦候的日子终告来临。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们,天下间,只有‘天命’能扳倒圣神皇帝。配上胖公公,再加一个龙鹰,我们远不是对手。万勿让昨夜的成功冲昏头脑,必须时时刻刻,谨记此点。”
龙鹰暗忖自己常被人问脑袋是用什么造的,现在轮到他想问台勒虚云同一句话。当局者迷,怎可能有人如台勒虚云般,知己知彼到如此限度。
台勒虚云的纵横捭阖,仿似天马行空,超越凡尘,叫人无法争辩,聪明的便知除跟从外,任何想法均属不智。
湘夫人叹道:“那我们岂非痛失良机?”
台勒虚云从容道:“刚好相反,时机仍牢牢掌握在我们手内,问题只在我们是否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应变,懂得珍惜。”
楼内陷进沉默里。
肯定各人暗自咀嚼他的说话,却莫能揣测,因为龙鹰自问猜不到他胸内的成竹,遑论对局势远及不上自己了解的其他人。
最心急想知者,当然是杨清仁,打破沉默问道:“我们该如何应变?”
台勒虚云淡定地缓缓道:“就是不做任何事,从有为改作无为。”
虽然瞧不见任何一人的表情,可肯定全愕然以对。
无瑕的才智毕竟高杨清仁和香霸一线,叹道:“明白了!”
台勒虚云道:“如我刚才所言,唯一可扳倒圣神皇帝的方法,就是没有人能抗拒的‘天命’,清仁还不明白吗?”
杨清仁哑口无言。
龙鹰自认笨拙,因他如杨清仁般猜不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人尽皆知的真理,可是将宫内恶斗付诸天命气数,无为代有为,就非他能理解。
台勒虚云的脑袋内打的是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