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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疏而不漏

  

  万物波动。

  际此成败系乎一线,龙鹰的“长远之计”危如累卵的一刻,他的魔种被险恶的形势推上“激发态”,破天荒第一次,掌握着置身广阔空间上下八方复杂无伦的能量波动。

  每一个风向、风与风间的互动、鸟妖本身和周围的能量状态,无一不以波动的形式,巨细无遗的展现在他道心的版图上。

  虽然,感应只能持续眨几眼的光景,已足让他寻得解局破局之法。

  以往的感应,直至飞到这里来的前一刻,他的感应是单向的,只能覆盖某一目标范围,特别在地面上,更被囿困于平面的局限性上。如此时般,对整个广阔至似无穷尽、立体的庞大空域,是前所未有的动人经验,显示出魔种无限的潜力,也唯有如此,方能于此特殊的情况下,知彼知己。

  急插十多丈后,龙鹰四肢箕张,飞袍鼓胀,拂拂作响,同时提气轻身,刚好迎上一股从下方狂冲而来的特强烈风。

  他像没重量的轻羽般,给刮得朝上空直抛百多丈,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看到鸟妖一如所料般,在左下方二十丈低处,离他约五十丈的位置,往正北方弯过去。

  风雪漫空里,鸟妖朝上瞧来。

  龙鹰感觉到他心内代表疑惑和惊惶的波动,并不强烈,但已是心神失守。

  愈接近地面,愈给往下扯,愈难驭气乘风,故此谁争得更高的位置,有飞得更远的资格。

  鸟妖的慌张,是有原因的。

  其对风势的掌握,撇开敌对的立场,确令人叹为观止。

  以鸟妖的高度论,离下方山脉最高的峰顶,不过十多丈的距离,起伏的山丘岭谷,像水底的礁石,激起狂流暗涌,使飞行不稳定。从峡谷倒卷上冲,又或撞峰而回流的风雪,会令采向变得困难。可是,鸟妖借着以两手操控的“鸟翼”,不住做出精微的调整,又利用整体破风乘风的微妙角度,在能保持方向的同时,又能不住增速,龙鹰尚在他右上方七十丈许高处力争平衡飘浮着的当儿,鸟妖已成功朝北疾飞,超越龙鹰近百丈。

  龙鹰将得失成败全排出脑海之外,紧守道心,魔种虽从“激发态”冷却下来,令他思感收窄,仍能处于平常“覆盖式”的巅峰之状,一丝不误地掌握鸟妖的速度、去向、变化。

  龙鹰调校因风而变得无重的飘浮,身体瞄准鸟妖,却非他现时的位置,而是他未来的位置。

  倏地除套着手的两袖外,飞袍朝上方掀起,没有被吹得狂飘乱摆,因贯满魔气,接着“砰”的一声重新罩下,覆盖背腿,背腿间的空气以惊人的高速给硬挤出去,成为往后冲的气飙,结结实实、重重撞在刮来的一阵烈风上,化为强大的动能。

  龙鹰喷射而前,朝下俯冲。

  刹那间,与鸟妖的距离缩短一半,若依现况继续下去,龙鹰抵达鸟妖相同高度的一刻,将与飞来的鸟妖碰个正着。

  凌空弹射。

  鸟妖大吃一惊,先展翅下冲,然后朝右旋开,接着两翼朝后急拨,速度遽增,令龙鹰争取在空中来个埋身搏斗机会的行动,劳而无功。

  幸而他早猜到鸟妖绝不肯乖乖就范,趁鸟妖错开不足三十丈远的位置,一拳击出,蓄满的魔气脱拳而去,激得雪粉飞溅,如有实质的破空追往右下方的鸟妖。

  拳劲的厉啸声盖过了风雪的声音。

  鸟妖双翼往下疾拍,蓦然提升近丈。

  凌厉无匹的隔空拳,击在空处。

  龙鹰此时晶莹剔透,心无罣碍,不容任何情绪影响其行动,就那么来个大空翻,收止冲刺之势,迅速伸展飞袍,于下降两丈后得回浮游的平衡,借下坠之势获取动力,拐个大弯,续往鸟妖追去。

  鸟妖又将他们间的距离拉至三百多丈,不住拍翼,以保持高度。

  龙鹰心中大定,距离虽拉远,但他却能维持着与鸟妖大致相若的高度。

  他们现时的势子,是往地面逐渐下降,乃天地之理,谁都没法改变。

  鸟妖能借下拍维持高度,后拨增速,但他终不是鸟儿,人为的努力,只在短暂的时间内起作用,且在空中施力,下下真劲,损耗极大,非可行之法。

  不论鸟妖飞到哪里去,双方的降落点相差不远,鸟妖将逃不出他的指隙。

  “砰!”

  羊皮飞袍再一次拂动,积蓄足够的能量后,龙鹰进行第二次凌空弹射。

  鸟妖有前车之鉴,剩听声已知后方发生何事,今次不是升高,而是朝下俯冲。

  他的反应落入龙鹰眼里,顿然大惑难解,鸟妖岂非自陷绝境,大幅缩短降落的时间。提早着地,等于提早向龙鹰献上小命。

  龙鹰冲破重重雨雪,调校角度,朝鸟妖疾飞俯扑,距离迅速减至五十至六十丈。

  下一刻,鸟妖与龙鹰一先一后,在两座山峰间穿过。

  从雪雨茫茫、风雪张狂的高空,来到群峰环绕、风势相对温和的山区,仿如从虚无重返人间。

  鸟妖拍翼了,改下降之势为往上升,大有飞鸟振翅、逸离山区之势。

  龙鹰去势已尽,施出压箱底的本领,双手舒展急振,带得飞袍上下晃动,发出蓬蓬动能,使他如鸟妖般重拾升势。

  一妖一人,咬着尾巴的飞离山区。

  龙鹰一阵力竭,差些儿没法提气轻身,刚才的损耗太厉害了,比之鸟妖,他要多花十倍以上的劲气。

  逆风阻力大,分外耗力。

  倏忽间,他继鸟妖后抵达所能升往的最高点,又开始滑翔而下。就在此刻,高原和低地的分界线,山区尽处出现在十多里外的前方,他们终于飞下高原。

  鸟妖能活着的时刻,屈指可数。

  龙鹰再竭余力,来个凌空弹射,先朝上升起三、四丈,再往下滑行,山岭在身下潮水般倒退,眨眼间两人飞出山区,雨雪茫茫下,大地扩展。

  鸟妖离龙鹰不到四十丈,还不住地接近。

  鸟妖撮唇尖啸。

  龙鹰晓得糟糕,却无力应付即将发生的事。

  一来先是振臂、连施弹射,到这刻仍未恢复过来,更关键的,乃现时离地面约五十丈,一旦下落,将直坠地面,再回不到天上去。即使保留这个高度,能耽在空中滑翔多十里,已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后上方破风声急响。

  他不用眼去看,已知两头猎鹰在鸟妖的指令下,向他突袭,给两把锋利的鹰嘴各啄一记,攻击的是耳朵、颈项,人体脆弱的部位,兼之此时气虚血弱,护体无力,魔门邪帝仍禁受不起。

  幸好,着地后仍可穷追,以平常的状态,有可能跑得比在上面飞的鸟妖还快,现在当然不成。但鸟妖可好他多少?比谁回气更快,龙鹰肯定自己胜鸟妖十倍。

  百般无奈下,龙鹰改平飞为往下俯冲。

  鸟妖尖啸再起。

  两头猎鹰放过龙鹰,往鸟妖飞去。

  龙鹰心呼不妙,但已来不及阻止,亦无法影响即将发生的事。

  脑袋一片空白。

  猎鹰扑附鸟妖左右两肩的位置,四只鹰爪探出,分别抓着鸟妖两边翼肩,大力拍动四翅。

  初时一人两鸟,似凝定空中,然后鸟妖给鹰爪扯得仰起上身,缓慢稳定的斜升而上,从五十丈的空中,升往七十多丈的上方。

  “砰”的一声,龙鹰掉在地上,呆瞪着鸟妖在两鹰助力下,再攀高至八十多丈的高空,方开始平飞远去,飞出近三里的距离,逐渐滑落,在龙鹰眼里,不住的缩校

  现在即使没有猎鹰的助飞,凭鸟妖的高度、速度和飞技,其降落点肯定在三十里外,如加上猎鹰的因素,更是无从估计。

  今次的追杀,是彻底的完蛋,什么都完了。

  风雪迷离里,鸟妖变成个模糊、若隐若现的小点,离他超过三十里,去势仍有余未尽。

  就在这个神魂不附、坠往绝望谷底的当儿,龙鹰感应到鸟妖飞赴方向更远处的一股强烈波动。

  龙鹰大喝一声,从地上弹起来。

  体能恢复了小半,足够他继续努力。

  龙鹰迈开脚步,朝鸟妖在视野内消失前,最后的位置赶过去。

  龙鹰难以置信地瞧着前方。

  随着他的接近,雪花纷飞里的幢幢人影,化为博真、虎义、容杰等一众鹰旅成员,四百多人,或坐或站,个个姿态特别,就像经历极度刺激后的完全放松,打横排开在一片雪林的前方,喘着气。

  人人满身白雪,如非呼出一团团的水汽,乍看还以为是堆成的众多雪人,有人仍提着弩弓,本瞧着离他们二十多步远染红了雪地、倒在血泊内一人二鹰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来。

  没人发出声音,呆若木鸡。

  龙鹰敢肯定他们莫不头脑一片空白,到此刻仍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脑筋难正常运作,即使看到自己,却没法掌握其中的因果关系,及所代表的意义。

  事实上龙鹰亦头皮发麻,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任之如何离奇荒诞,已成眼前不能改移的现实,是真真正正的发生了。

  鸟妖和他的两头猎鹰,给二百多把弩弓从天上射下来。

  龙鹰放缓脚步,在不忍卒睹的惨状前五、六步处,先是双膝着地,接着往后坐在腿上,像他们般喘息,叹道:“我的老天爷!你们怎会在这里?”

  另一边,位处前列,蹲在雪原的博真睁大眼睛将他从头看至膝盖,好半晌方明白龙鹰在说什么,仍有点害怕见到的只是幻象,再用神瞪他,然后道:“是你将他赶得飞到这里来吗?”

  龙鹰像他们般,进入只他们才能明白的状态,情况像一个在赌场连续赌了不知多少昼夜的赌徒,本以为输得不但干干净净,还欠下周身赌债,忽然发觉一把把所输的全赢回来,一时间整个人给颠倒了。

  容杰道:“幸好虎义眼利,看到飞来的是鸟妖,取出荒月弓射杀一鹰,累得鸟妖从三十多丈的高处急坠近十丈,再由众兄弟百弩齐发,将他们射下来。唉!怎可能的!”

  君怀朴摇晃着头道:“我们淋了整个时辰的雪,又藏身林内,鹰眼没法将我们从雪林分辨开去,笔直地将鸟妖送到我们眼前喂箭,天下间竟有此奇逢奇遇。”

  桑槐悠闲自若的长身而起,绕过伏尸雪原的人和鹰,边行边从怀里掏出卷烟,点燃,深吸一口后,在龙鹰旁蹲下去,吞云吐雾,顺手递给龙鹰,道:“九天了,没抽过半口,没那个心情嘛!”

  龙鹰接过,狠抽几口,又送回桑槐两指间。后者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龙鹰生出人生若梦的不真实感觉,梦呓般道:“是从高原上追着鸟妖飞下来的。”

  管轶夫拍腿道:“那我们就是走错了路,却是错有错着。”

  众人终于起鬨,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似在这一刻,方稍弄清楚情况,晓得自己干了什么事。

  权石左田详述道:“我们昼夜不停的赶往凉州,果然在第三天的早上,发现鹰踪,人人欢喜如狂,全力追截,岂知仍给他逃脱。之后再摸不到他的踪影。”

  丁伏民续下去道:“大伙儿商量后,知鸟妖晓得密函落入我们手上,且被太少读通,再不会到凉州去。那时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找鸟妖最可能逃往的方向追,谁也晓得,如给他走脱,什么都完了。”

  桑槐道:“我们就猜他不敢留在中土,人可以躲起来,鹰却要在空中飞,鸟妖唯一生路,是逃往大漠去。”

  又呻吟一声,道:“过去的几天,不是人该过的日子,不停的急赶,望能赶在鸟妖的前头,但大家心知肚明,没可能比鸟妖快,心情虽惆怅低落,只能闷在肚子里,苦不堪言。”

  虎义道:“我们最怕你们追错地方,到了凉州去,责任落在我们身上。出阳关后遇上大雪,我们太累了,再走不动,唯有在雪林躲起来,避不了雪也可凭树木挡少许风。”

  博真双目射出回忆的神情,心满意足地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之时,忽然见到老虎弯弓搭箭,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有敌来犯,岂知见到的,竟是身穿翼衣的鸟妖,给两头畜牲从空中提着飞过来,当时的感觉,无从述说,永世难忘。”

  龙鹰点头表示明白。

  他感觉的强烈度,绝不在他们之下,是以为失去了一切后,忽然从这个清醒的噩梦醒过来,一切如旧。

  君怀朴问道:“你们又如何?怎会到高原上去的?”

  龙鹰待要答他,忽有所觉,仰首观天。

  众人被他引得朝上看。

  风平息了,雪花仍是无休止的徐徐下降,漫空白茫,再无他物。

  下一刻,猎鹰高空现形,盘旋一匝后,箭矢般朝鸟妖倒毙处直扑而下,到离主子不到半丈的上方,双翼狂拍,刮起大蓬的雪粉,发出尖锐的悲鸣。

  包括龙鹰在内,个个只有呆瞪的份儿,心里恻然。

  倏地猎鹰朝博真飞去,鹰嘴照脸啄去。它选博真为主子报仇,或许因他的大块头,被它认为是最强壮的敌人。

  博真看也不看一拳击出,正中鹰喙。

  猎鹰羽毛飞脱,骨碎肉裂地应拳抛跌,伏尸其主之旁,来不及发出死前悲鸣。

  草原静寂,惟只雪洒下来的沙沙微响。

  博真收回拳头,苦涩地说道:“勿怪我,要怪就怪跟错主子,老子给你一个干脆利落,让你陪主子和伙伴一起上路。安息吧。”

  众人失去了说话的心情。

  龙鹰别头后望。

  一道人影,从雨雪深处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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