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奉旨行事1
淡淡的月色下,秦梦瑶来到戚长征和由蚩敌动过手的那荒弃了的小村中。看到路心可容人藏身新掘出来的地洞,地上高手运劲移动时,留下的足印和擦痕,心中叫糟,戚长征分明在这里被人包围群攻,何能幸免?这年轻爽朗又聪明俊颖的好男儿,在她芳心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对她来说,这世界或有好人和坏人的分别,却没有门派或帮会之分。她平静的心忽有所觉,追着足印,往村后的山坡走上去,再越过一个小山丘,滚滚长河,在丘下轰隆响着,不由暗赞戚长征智勇双全,在这样的情况下仍能借河水遁走。她细察足印,心中讶异,为何戚长征的印痕如此之深,即使受了重伤也不应如此,定是负着重物。难道他不是一个人走?
离开方夜羽后,她知道援救戚长征乃刻不容缓的事,可是方夜羽发动了庞大的人力,监视着她的动静,为了撇下跟踪她的人,她费了一些时间,方能脱身,到现在才根据蛛丝马迹,追到这里来。若她估计不错,那晚四密尊者欲拦她而不果,对她的敌意将会加深。自己和方夜羽谈判破裂后,四密再没有任何顾忌,定会不惜一切毁去她这代表了中土武林两大圣地的传人,甚至红日法王也会随时来向她挑战,而戚长征在这样的形势下,将变成双方征逐的目标。她要救戚长征,而敌人却要杀死他,要对付她的人,将会以戚长征作诱饵,引她上钩。秦梦瑶心中暗叹,展开绝世身法,沿河急飞,但无论她如何匆忙,仍保持着那恬静无争的神气。
半个时辰后,她抵达层层而下,一个接着一个瀑布的河段处,停了下来。微弱的月色下,草丛里有双亮晶晶的大眼瞪着她,她功聚双目,立刻看到草丛内有头鼻子特大,似猫又似松鼠的可爱动物。秦梦瑶长年潜修,极爱看书,且看得既杂且博,立刻记起曾在一篇行脚僧的游记里,看过这种珍稀动物的画像,晓得这是产于青海一种嗅觉特别敏锐的灵敏小狸,且如有人性,当地的猎人若得到一头,必会珍如珠宝,加以豢养,打起猎来比任何聪明的猎犬更优胜,不禁奇怪为何会有一头来到这千里外的中原里。
秦梦瑶跪了下来,柔声道:“小狸儿!为何你会在这里呢?你有主人吗?”
小灵狸倏地窜出,到了她身前五步许处,又回头往河那边奔过去,到了河旁停了下来,向着对岸呜呜鸣叫,令闻者心酸。秦梦瑶掠了过去,一手将小狸抄进怀里,另一手温柔地抚上它的背脊,两脚用力,凌空而起,衣袂飘飞如仙人下凡,轻轻落在对岸的草坡上。小灵狸一声响叫,窜到地上,鼻子凑在地上,四脚迅速爬行,直走出了十多丈外,又回过头来看她。秦梦瑶平静的道心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这小狸和戚长征有着微妙的关联,心中一动,追着小灵狸去了。
舱厅内又是另一番情景。陈令方忽地棋兴大发,凑巧范良极也好此道,又存心在棋盘上折辱这心中的坏人,当仁不让,岂知对弈起来竟棋逢敌手,杀得难解难分,过了午夜,一盘棋仍未下完。柔柔和韩柏陪在一旁,柔柔看得聚精会神,韩柏已熬不下去,找个借口走了出来,一时兴起,顺步往最高一层的平台走上去,那是唯一没有守卫的地方,经过上舱时,心想不知朝霞睡了没有?浪翻云也去了几个时辰了。想着想着,来到上舱顶驾驶舱外的望台处,一个优美如仙的背影映入眼帘。韩柏叫声我的妈呀,差点便想掉头而走,原来竟是朝霞独自一人,凭栏远眺,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朝霞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是韩柏,吓了一跳,忙敛衽施礼,俏脸泛起红霞。韩柏不好意思逃走,事实上他一直在逃避对范良极那荒谬的承诺,岂知鬼使神差地,眼前竟有这么千载难逢“勾引”这美女的机会。
朝霞低着头,要走回船舱去,韩柏早见到她俏脸上隐有泪痕,知道她刚刚哭过,想起陈令方曾想过把她当礼物般送给人,心中一热,拦着她道:“夫人到哪里去?”
朝霞虽被他无礼地伸手拦着去路,但心中的怒,最多只占了三分,其他则是五分心乱、两分怨怼。怨他为何明知自己是人家小妾,还要不让她走呢?韩柏见她垂头不答,羞得耳根也红了,那种动人的少妇神态,真的使他眼前一亮,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若柔柔的诱人是主动的,朝霞的诱人则是被动的,需要他人的怜和爱。自范良极擒着他去偷窥朝霞开始,直到此刻他才是第一次起了想拥有这可怜美女的念头。善良的他实不想朝霞再受到陈令方的伤害。因为陈令方根本对朝霞只有欲,而无爱,否则朝霞为何会哭。
韩柏低叹道:“夫人你哭了!不过!我也哭过,曾被关到监狱里遭奸人毒打过,你说我怎能不哭?”
朝霞像听不到他的话,以蚊蚋般的轻嗡声道:“请让我回去吧,以免骚扰了专使你的清静。”
韩柏抬起拦路的手,搔头道:“哈!差点忘了我专使的身份,还以为你在和别人说话。”
朝霞见他抬起了手,本应乘机逃下木梯去,但偏偏一双腿儿却硬是迈不开那第一步。她嗔怪道:“专使!”
韩柏微微一笑道:“为何夫人这么喜欢唤我作专使,是不是我真的扮得很像,所以像专使多过像韩柏?”
朝霞脸更红了,此时细碎的足音在阶梯下响起。韩柏愕然,这么晚,谁还会到这里来?朝霞脸色一变,不理韩柏拦着半个入口,急步往下跑去。韩柏在朝霞香肩要撞上他胸膛时,让开了路。
左诗的声音由下面传上来道:“霞夫人!”朝霞没有应她,似逃出生天地匆匆下去了。
韩柏心叫糟糕,朝霞如此不懂造作,兼又霞烧双颊,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曾被自己“调戏”。好半晌,脚步声再次响起,不一会左诗走上望台,冷冷看了韩柏一眼,寒着脸,径自到了围栏处,望着岸旁那一方。码头上灯火通明,守卫森严。
韩柏硬着头皮,来到左诗身旁,道:“左姑娘睡不着吗?”
左诗由下舱搬到上舱的贵宾房后,睡了一会,醒来后记挂着浪翻云,到他房中一看,见仍未回来,一时心焦气闷,便上望台透透气,顺便等浪翻云,岂知遇上这一场好戏。她对陈令方这“酒友”颇有好感,很自然站在他那一方,不满韩柏“不道德”的行为,可是另一方面又感到韩柏那令人难以拒绝的真诚,女性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眼前此人容或恋花爱色,但绝非**无耻之徒,这想法使她的心有点乱。
韩柏见她不瞅不睬,十分没趣,兼之心中有鬼,顺口将朝霞刚才对他说的话搬出来应付道:“如此韩某不敢打扰左姑娘的清静了。”
左诗冷然道:“不要走!”
韩柏吓了一跳,难道自己一时错手,连浪翻云的女人也勾了来?此事万万不成,因为浪翻云是他最敬爱的大英雄和大侠士。
左诗叹了一口气道:“这样做,韩兄怎对得住陈老?”
韩柏天不怕地不怕,但经过牢狱之灾后,最怕被人冤枉,尤其像左诗这等美女,差点冲口而出,把整件事交代出来,但想起左诗若知道自己和范良极深夜去偷窥朝霞,可能更鄙视自己,所以虽话到舌尖,硬是吐不出来,憋得脸也红了。
左诗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淡淡道:“你是不是想说陈老对霞夫人不好,所以你这样做不算不对?唉!你们男人做坏事时,谁不懂找漂亮的借口,你已有了美若天仙的柔柔姑娘,仍不心满意足吗?”
韩柏愕然道:“你怎知道陈令方对她不好?”
左诗心中叹了一口气,暗忖我怎会不知道,朝霞在陈令方面前战战兢兢,唯恐一差半错的可怜模样,哪瞒得过旁人雪亮的眼睛。何况她也是受害者,直至遇上浪翻云,她才省悟自己对过世了的丈夫,实是有情无爱。
她缓缓转身,瞪着韩柏道:“你认识陈老在先,终究是朋友,你听过朋友妻不可窥吗?”
韩柏急道:“不是这样的,是……”
左诗心想这人做了坏事,为何还像满肚冤屈的样子,更感气愤,怒道:“为何吞吞吐吐?”
韩柏灵机一触,道:“左姑娘!你肯不肯听我说一个故事?”
左诗其实对这总带着三分天真、三分憨气的青年颇有好感,否则早拂抽而去,不会说这么多话,闻言心中一软道:“你说吧!”
韩柏搔了一会头后,细说从头,却隐去了姓名,只以小子称自己,老鬼送给范良极,夫人则指朝霞,说出了整件事。当她听到那“老爷”要把自己的“夫人”礼物般送给别人时,不由“呵”一声叫了出来,对这“老爷”的良好印象大打折扣。说完后,韩柏像待判的囚犯般站在左诗面前,等候判决。左诗听得目瞪口呆,事情虽荒诞离奇,但若发生在敢假扮高句丽使节团的韩范两人身上,却又见怪不怪。
左诗横他一眼,幽幽叹道:“你把这么秘密的事告诉我,是不是要我帮你?”
韩柏点头道:“是的!”
左诗大怒道:“无论你们背后的理由如何充分,但诱人之妻始终是不道德的事,怎能厚颜要我参与你们荒谬的勾当?你们的事,最多我不管而已!”
韩柏摇手急道:“左姑娘误会了,我不是想你助我去勾……嘿……嘿嘿……”
左诗余怒未消,跺足便走。韩柏伸手拦着她道:“左姑娘!”
左诗色变道:“这算什么意思?”
韩柏吓得连忙缩手,搔头抓耳道:“我只是想请左姑娘将这件事向浪大侠说出来,看他怎样说,若浪大侠说应该,我便放胆去做;若他说不应该,那我拼着给老鬼杀了,也……也……”
左诗面容稍霁,瞪着他道:“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霞夫人,还是只因对范老的承诺,才要把人家弄到手里?”
韩柏叹了一口气道:“我弄不清楚,或者每样都有一点。”
他这样说,反争取到左诗的好感,因为只有这样才合情理,摇头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怎可由别人来决定,对你对霞夫人都不公平,好了!我要回房去,不管你的事。”
她虽说不管,其实却含有不再怪他的意思,尤其是“对霞夫人也不公平”那一句,甚至带了鼓励的成分。韩柏一时听得呆了,自答应范良极的要求后,他的内心一直斗争着,一方是礼叫道德的压力,另一方面则是他想“拯救”朝霞的善心,现在更加上对这美女真的动了心,此刻得到了左诗的局外人似无实有的支持,就若在干旱的沙漠干渴了长时间后,有人递给了他一壶冰凉的清水。
左诗到了入口前,回头微微一笑道:“霞夫人是喜欢你的,饭桌上我早看到了。”接着盈盈下梯去了。
韩柏喃喃道:“我没有错,我真的没有错!”忽地给人在肩头拍了一下,韩柏全身冒汗,自身体注入魔种后,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到身后都不知道,虽说分了神,仍不应该。猛地转身,背后站着的是面带微笑的浪翻云。
韩柏松了一口气道:“大侠回来了,我差点被你吓死。”浪翻云笑而不语。
韩柏偷看了他一眼,像犯了错事的孩子般惶恐问道:“大侠来了多久?”
浪翻云道:“你说呢?”只这一句,韩柏便知浪翻云将他和左诗的话听了去,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浪翻云来到他身旁,和他一齐凭栏远眺,哑然失笑道:“小弟你比我年轻时对女人有办法得多,诗儿这么强直的人也给你说服。”
韩柏的呼吸急促起来,带着哀求的语气道:“大侠!你叫小弟怎么做吧!只要你说出来的,我一定遵从。”
浪翻云想起陈令方笃信命运里所谓的男女相克,暗想若你把朝霞勾了去,陈令方或许非常感激也说不定,耸肩道:“诗儿说得对,这是你自家的事,须由自己决定,自己去负责后果。”
韩柏有这个首席顾问在旁,哪肯罢休,缠着他道:“大侠啊!求求你发发好心吧!我感到很为难呢!范老头逼得我很惨。”
浪翻云想起范良极不住在桌底踢他,知他所言非虚,微笑道:“所谓一般的道德礼教,只不过是人为保护自己而作出来的规矩,强者从中得利,弱者受尽约束折磨,但没有了又会天下大乱,君不君、臣不臣、夫不夫、妻不妻,你要我怎样教你呢?”
韩柏失望地道:“你也不知道吗?”
浪翻云哈哈一笑,亲切地按着韩柏肩头道:“很好很好,我初时还担心你染了赤尊信的魔性,现在看来你仍是我那晚在荒庙内遇到的大孩子。记着!大丈夫立身于世,自应因时制宜,只要行心之所安,便无愧于天地,你明白我的话吗?”
韩柏感激涕零道:“明白明白!”世上除了秦梦瑶,他最怕的就是浪翻云怪责他。
浪翻云语重心长道:“男人的心很奇怪,把自己的女人送出可以是心甘情愿,因为那是他的选择,无损尊严,但若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抢走,会下不了台,你行事时要有点分寸。”
韩柏吁出一口气,点头道:“我一定不会忘记大侠的嘱咐。”脑中不由幻想着勾引朝霞的快乐与刺激,暗忖浪翻云也未必全对,自己这善良的大孩子,其实血液里可能还有很重的魔性。
天色渐明。戚长征拉着水柔晶,走进封干两人隐居的小谷里。谷内宁静安逸。
封寒葛衣粗服,捋起衣袖裤管,正在水田里工作。戚长征和水柔晶来到田旁,封寒一个闪身,来到两人身前,平静地道:“谁在追你们?”
戚长征不好意思地道:“是方夜羽的人,我……”
封寒冷然道:“不要说废话,你们两人内外俱伤,快随我进屋内。”
这时干虹青听到人声,走出屋外,见到两人衣破血流的可怜样子,不顾一切奔了过来,将两人迎入屋内。封寒掌贴水柔晶背心,输入真气,先为她疗伤,干虹青则为戚长征挑开血衣,细心清洗伤口和包扎,看到横过他左肩胛上的深长伤口,痛心地道:“你这人!唉!”
戚长征鼓着气道:“这次不是我去犯人,而是人来犯我。”干虹青瞪他一眼,没有再怪责他。
封寒收起按在水柔晶背心的手,唤道:“虹青!你过来扶着水姑娘。”
水柔晶讶道:“我不用青姐姐扶我。”
干虹青走过去扶着她柔声道:“封寒要我扶你,自有他的道理。”
封寒左手迅速点在水柔晶背后四处大穴上,水柔晶全身一震,身子发软,倒入干虹青怀内。
封寒站了起来道:“虹青抱她进房内躺下,顺便为她包扎腿上的伤口,若她不好好休息上十二个时辰,她将会大病一场,能否复原还是未知之数呢!”戚长征吓了一跳,想不到水柔晶的情况如此严重,幸好自己把她带到这里来。
封寒走到戚长征后,坐在干虹青的位子里,伸手按在他的背心处,一边默默聆听戚长征说着昨晚发生的事。良久,封寒收回手掌,微笑道:“恭喜戚兄弟,你的武功已由后天进入先天的境界,如此年纪,有此成就,确是难得,也不劳我医你,只要你打坐一段时间,当可复原。”戚长征至此对自己的突飞猛进再无疑问,心中欢欣若狂,站了起来,便要道谢。
封寒喝道:“坐下!”戚长征吓了一跳,慌忙坐下。
封寒道:“不要以为初窥先天之道,即可一步登天,你要走的路仍是遥远漫长,更会招人之忌。何况即使身具先天真气,还需刀法经验战略各方面的配合,否则遇上真正的高手,有力也没法使出来。”戚长征愧然应是,因为他刚才的确起了点骄狂之念。
封寒续道:“你由此刻起,坐在这里别动一个指头,全神调息,敌人追来也不要理,否则你的功力将大幅减退。待功行圆满时,将会天然醒来,若学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鲁莽行事,我第一个不饶你。”戚长征心生感激,坚决应诺后,立即闭目运功。
干虹青从房内走出来,投身站起来的封寒怀里,低声道:“对不起!”
封寒安慰地拍着她的香肩,柔声道:“傻孩子!为何要说傻话呢?噢!我忘记了我的刀藏在哪里,可否帮我把它找回来?”
风行烈在颠簸里醒来时,头正枕在挨着一旁睡了的谷倩莲大腿上,初阳的柔光洒进来,始发觉两人躺在骡车柔软的禾草上,一双灼灼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风行烈望去,吓了一跳,原来“毒医”烈震北一边驾车,一边掉转头来向他微笑。
他想坐起来,烈震北喝止道:“小莲的腿不舒服吗?为何要坐起来?”风行烈大感尴尬,坐起来不是,继续这样躺着更不是。
烈震北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到了我这把年纪,万念俱灰,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接着长长一叹,好一会没有作声。
风行烈记起了昨晚,知道是烈震北将自己救了回来,试着运气,岂知经脉畅通无阻,一些以前真气不能随意运转的地方,意到气到,尤胜从前。更怪异的是师父厉若海输入他体内的那股真气,竟消失得无影无踪,禁不住大喜过望,顾不得烈震北的劝告,跳了起来,向着烈震北连叩三个响头。
烈震北不胜唏嘘道:“以我和若海兄的交情,受你三个响头并不为过,现在你体内道心种魔大法的余害已除,反因祸得福,功力精进,好自为之吧。”
谷倩莲仍好梦正酣,风行烈将她移到车厢中间处,又以禾草为她作枕,唯恐她有半点不舒服。
烈震北道:“穿过桂树林后,可看到双修府。”
风行烈环目四顾。骡车现正由一斜坡往下行,坡底是一片望之无尽的桂树林,四周丘峦拱卫,不见人烟,双修府处于如此隐蔽的地方,难怪江湖上罕有人知其所在。
烈震北道:“趁还有点时间,让我告诉你什么是道心种魔大法,以免我毕生研究的秘密,随我之去湮没无闻。”
风行烈心中一寒,烈震北的语调有着强烈的不祥味道。
烈震北续道:“要明白道心种魔大法,首先须明白先天后天之分,若海兄乃此中能者,必曾向你详述个中道理,你可否说出来给我听听?”
风行烈恭敬地道:“人自受孕成胎,所有养分神气,均由母体通过脐带供应无缺,此时受的乃是先天之气,在任督二脉循环不休。至十月胎成,婴儿离开母体,以自己口鼻作呼吸,由此时开始,吸入的无不是后天之气,但先天之气仍残留体内,所以孩童的眼睛都是乌黑明亮,到逐渐成长,先天之气尽失,于是眼神变浊,以至乎老朽而死,重归尘土。”
烈震北点头道:“说得不错,万变不离其宗,天下虽千门万派,各有其修行的方式,最后无非都希望能由后天返回先天。但修后天气还有路径心法可循,修先天气却除了本身资质过人,还需机缘巧合,缺一不可。”
风行烈道:“恩师常说,一万人修武,得一人能进窥先天之道,已是难得。普通武人,以至乎称雄一时的高手,左修右修,体内的真气无非后天之气,受限于人的体能潜力;只有修成先天气者,才能突破规限,进军无上武道。”
烈震北沉默片晌,点头道:“令师说得不错,所谓后天之气,皆有为而作,只有先天之气,才是无为而无所不为,就像母体内的胎儿,浑浑噩噩,但澎湃的生命力,却无时无刻不在胎内循环往复。”顿了一顿,烈震北一声长叹,道:“一旦闯进先天境界,人也会脱胎换骨,超离人世,看穿了人世间荣华富贵的虚幻,想若海兄四十岁前,横扫黑道,创立邪异门,江湖上人人惧怕,但先天气一成,立即抛开俗念,专志武道,其他事都不屑一顾,你知不知道他为何会有此惊人的转变?”
风行烈茫然摇头。烈震北仰天长啸,声音激昂凄壮,把谷倩莲惊醒过来,见到风行烈,勉强爬起身来,钻进他怀内,又沉沉睡去。风行烈软玉温香抱满怀,呆看着烈震北。
这时骡车进入桂树林,香气盈鼻,烈震北拉骡停车,转过身来,灼灼的目光盯着风行烈,缓缓道:“先天之气修炼的过程,比之后天之气还要走更长的道路,过程曲折危险,一不小心,便落入万劫不复的绝境,能达到令师境界者,江湖上数不出多少人来。”
风行烈心道:“其中两人必是庞斑和浪翻云。”
烈震北神色凝重无比,两眼闪着渴望的奇光,一字一字缓缓道:“假设先天真气的修炼过程是一条漫漫长路,令师、庞斑、浪翻云等都到达了路的尽端,只要再跨出一步,便会回归到天地万物由其而来那最原本的力量里,由太极归于无极,那也是老子称之为‘无’,字之若‘道’的宇宙神秘根本。”
风行烈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所以凡到达那最尽一点的人,都能感应到那点之外所存在的某一种神秘力量,故此对世间之事不屑一顾。”
烈震北苦笑道:“要对其他的事不屑一顾,实是知易行难,只要是人,自然有人的感情,由此亦可知要跨出那一步,实谈何容易。”接着仰首望天,道:“古往今来,无数有大智慧的人穷毕生之力,殚思竭虑,苦研如何跨越那天人之间的鸿沟,最后归纳出两种极端不同,但其实又殊途同归的方法,就是正道的‘道胎’、邪道的‘魔种’。”
说了这么多话,直到现在烈震北才进入正题,可知道心种魔大法,是如何玄奥难明,超越常理。风行烈听得瞠目结舌,想问问题都无从问起。
烈震北眼中射出无限的憧憬,柔声道:“所谓道胎魔种,其实都是象征的意象,其目的是如何将血肉凡躯,转化成能与那最本源力量结合的仙躯魔体,当日传鹰跃进虚空,飘然仙去,就是成功跨出了那一步,先例在前,可知仙道之说,并非虚语。”
风行烈嗫嚅道:“前辈是否也正在这条路上走着?”
烈震北没有直接答他,低吟道:“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练虚合道,这四句话总结了整个由后天而先天,由先天而成圣的过程,但其中包含了多少痛苦、血汗、智慧、期待、渴望和舍弃。”
烈震北忽地意兴索然,转过身去,竹支轻打在骡子的屁股处,车子又徐徐开动。风行烈仍满腹疑问,但见到烈震北这般心灰意冷,唯有将问题吞回肚内去。
封寒抱刀坐在一张椅子上,守在小屋门外,冷冷看着进入谷内往他走过来形象各异的九个人。
那些人来到他面前,一字排开,当中的秃顶大汉大喝道:“阁下何人?”
封寒冷冷道:“山野村夫,哪来什么名字。”
秃子当然是秃鹰由蚩敌,他一辈子血战无数,眼力何等高明,虽不知对方是黑榜里的封寒,哪会看不出对方是个高手,心中惊异不定。身旁的蒙氏双魔和他合作多年,见到他这种神色,亦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全神戒备。反是其他人沉不住气。日煞性如烈日,最是暴躁,由于被戚长征带着水柔晶杀出重围,早使他心中大不是滋味,追了整晚又捞不着敌人半个影子,此刻知道戚长征躲在这里,哪还按捺得住,大喝一声,左盾右矛,竟往封寒攻去,大喝道:“竟敢对由老不敬,看我取你狗命。”星煞月煞和他合作无间,亦自然抢出,分左右翼往封寒逼去。由蚩敌心想横竖终须动手见真章,由这三人试试对方虚实也好,故而并不拦阻。
封寒面容肃穆,冷冷看着三支长矛,分左中右三方,分别飙刺他的左肩、胸前和右胁,矛未至,嗤嗤劲气已破空而来。眼看封寒瘦长坚实的身体要被戳穿三个大洞,刀芒闪起,“锵锵锵!”以由蚩敌这么好的眼力,也只是看到对方左手一动,三股寒芒便由他怀里激射而出,劈中三个矛头。要知日月星三煞看似随意的合击,其实藏有很深的学问,不但缓急轻重变化无穷,刺来的次序也不断改变,务使敌人无从捉摸,封寒要以一把刀分别劈中敌矛,谈何容易,但封寒竟坐着便做到了。
日月星三煞如若触电,虎**裂,匆忙退后,理应紧接而发排山倒海的攻势,半招也使不出来。封寒亦是心中凛然,他这三刀已用上了全力,本估计对方连矛也应拿不稳,乘机格杀对方,以立声威,岂知三人竟能全身而退,致大失预算。与浪翻云的两次决战,三年的静隐修性,封寒已非昔日的封寒,他的刀法达至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由蚩敌大喝道:“退回来!”日月星三煞给封寒的三刀吓寒了胆,闻言乖乖退后。
由蚩敌哈哈一笑道:“封兄的左手刀一出,保准天下没有人会认不出来。哼!”接着语气转冷道:“既知封兄在此,我不能不向封兄先行打个招呼,若封兄立即放手,不再管戚长征的事,我们躬身送客;但若封兄蓄意和魔师过不去,待会动起手来,我们将会不讲武林规矩,不择手段地将你杀死,以你的眼光,定可看出我所说不是恫吓之语。”
封寒瞳孔收缩,送出两道精电般的眼芒,冷冷道:“是的!你们或有杀死封某的实力,但我保证陪葬的名单里定有你‘秃鹰’由蚩敌在内。”
由蚩敌心中一寒,知道封寒确有本领做到这点,点头道:“若我们的实力只止于此,你的话对我确有心理上的威胁,但是,你错了。”
一声柔柔韧韧,非常悦耳动听的声音由远而近地道:“是的!封兄错了。”人影一闪,高俏秀的“人妖”里赤媚已站在由蚩敌身旁,微笑道:“我可以保证他们指甲尖也不会崩掉半块。封兄若非跛脚,请起身出手。”
封寒微微一笑道:“不见多年,里兄风采胜昔,是否练成了你的‘天魅凝阴’?所以口气特别狂妄自大。”
里赤媚凤眼一凝,微微一笑道:“如此封兄是决定坐着和我动手了。”
封寒哈哈一笑道:“若非如此,岂不叫里兄小看了。”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里赤媚已出手,他的左手刀亦劈出。里赤媚身一移闪到离封寒三步许的近处,一指往封寒眉心点去。“叮!”刀尖砍在指尖处,竟发出金属的声音来,可知里赤媚指尖蓄满了惊人的气劲。“砰砰砰……”在刀指相击的同时,两人交换了十多脚,每一脚也是以硬碰硬,毫无花巧。
里赤媚倏地退回原处,像没有动过手那样,微笑道:“不知封兄信否?我百招内可取你之命。”
封寒淡淡道:“或许是吧!但里兄亦当不能全身而退,不知里兄是否相信?”
两人一问一答,内中均暗含玄机,首先是里赤媚采攻势,步步进逼,但封寒守中带攻,毫不逊色。
里赤媚柔声道:“封兄对自己非常有信心,但假若我里赤媚不顾身份,命我三位兄弟先行围攻你,在你疲于应付时,窥隙出手,你还以为可以伤我里赤媚半根汗毛吗?”
封寒哑然失笑道:“假若里赤媚脸都不要了,封某把命赔上又有什么大不了。”
至此里赤媚打心底里佩服这完全无惧的对手,拱手道:“所以非到必要时,我也不想不要面子地杀死封兄。不如我们打个商量,我们十个人加上你共十一个人,由现在起十二个时辰内,绝不参与对付或保护戚长征的事,任由戚长征逃去,封兄觉得这提议有没有一定的建设性?”
封寒心中大叫厉害,里赤媚这几句话,点明除了他们这十人外,还另有足够杀死戚长征的力量,假设如此,则对方的实力,的确非他封寒所能抗拒。
里赤媚从容道:“以封兄的才智,自然明白其中关键,若我们真有这样的实力,封兄必败无疑,戚长征也将不保;但假若我们只是虚张声势,戚长征便可从容离去。就算我们真的另有强手能杀死他,他仍大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何况我还另有馈赠,就是放过水柔晶,任她返回塞外,绝不动她半条毛发,这样的条件,你不会拒绝吧?”
戚长征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道:“没有人能拒绝,包括我老戚在内。”
封寒冷冷道:“小子你是否刚点了虹青的穴道?”
戚长征应了声“是”后,昂然推门而出,来到封寒身后站定,长刀反贴背后,两眼神光电射,一点倦容也没有。
封寒看了他一眼,哈哈笑道:“事情愈来愈有趣了,里兄的提议恕我不愿接受,因为封某真的非常手痒。”
戚长征失笑道:“好一个手痒,我也有那种感觉。”
里赤媚仔细打量着戚长征,点头道:“难怪怒蛟帮在黑道立得如此稳如泰山,因为在你们这批第二代的人居然也有你这种上等货色,好!”
“好”字尚有余音时,他展开魅变之术,来到戚长征右侧,一肘往他的右肩击去。戚长征的反应已是一等一的迅捷,右手一移,原本贴在背上的长刀来到了右肩处,刀锋往外,正要以腕力外削时,里赤媚的手肘已重击在刀锋上,刀背撞在戚长征右肩处,戚长征忙扭肩发劲。“砰!”两人隔着长刀以肘肩硬拼了一记,戚长征晃了一晃,眼看要倒向封寒处,封寒右手按了他的腰一下,化去了他的跌势。里赤媚退回原处,悠闲自若,戚长征强忍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心中骇然,想不到里赤媚的武功竟可怕至如斯地步,自问能否挡他十招,仍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