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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佳人有约

  

  郑石如苦笑道:“我早猜到会有这种误会。实情是我虽然和阴癸派有密切的关系,却不是阴癸派的人。只因家父毕生为阴癸派打点其生意及于全国各地为她们搜罗各类所需用品,所以我自少即和阴癸派中人来往,甚得她们信任。”

  徐子陵呆了一呆,一直以来当他想到阴癸派,都像对慈航静斋般抽离现实,以为她们超脱江湖社会之外,是另一种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族类。这时听到郑石如的话,首次醒悟到她们也要赚钱和生活,与常人无异。说道:“郑兄眼前所说,可算是阴癸派的天大秘密,郑兄不怕祝玉妍不高兴吗?”

  郑石如道:“家父逝世多年,阴癸派早另委人接替家父。我本身和她们再没有直接的牵连,只因白清儿的关系,故助钱独关理好襄阳,现在我和白清儿的事已经结束,再不想理阴癸派的任何事情。”

  徐子陵不解道:“纵是如此,郑兄亦不用向小弟剖白,于你并无好处。”

  郑石如苦笑道:“但也没有什么坏处。对徐兄来说,我刚才说的全不算秘密。我之所以说明箇中情况,实是不欲与徐兄为敌,更不想淑明误会于我,以为我确是阴癸派的人。”

  徐子陵恍然大悟,但当然也不会这么容易相信郑石如的话。因为若给郑石如透过郑淑明控制长江联,而林士宏则是阴癸派的妖人,那就大事不妙。

  只是眼前确难有办法弄清楚郑石如说的是真是假。这是个极有魅力的人,绝不简单。叹了一口气道:“时间会证明郑兄说过的话,夜啦!郑兄请回吧!”

  郑石如笑道:“徐兄定是给我烦得要命,悦来栈就在前方转角处,在下岂有中途而废之理,来吧!”

  酒过三巡,寇仲心中一动,问起陈长林有关岭南宋家的事,说道:“岭南究竟指什么地方,长林兄对宋家的事是否熟悉?”

  五人围坐内院的小花园里,这宅院是卜天志的秘巢之一,临近大江,深藏在小谷内,是避世的好地方。明月高挂空中,惹起寇仲月圆人未圆的伤情,忽然很想多知道点已回岭南的宋玉致的事情。

  陈老谋倚老卖老的代答道:“岭南是指越城、都庞、萌渚、骑田、大庾这五岭之南的广阔地区。我陈老谋的亲娘就是岭南壮族的出色美女,至少我爹常以此自豪。”

  众人为之莞尔。

  陈长林说道:“岭南是宋家的地盘,宋家是以经营牲口、翡翠、明珠、犀象等土产起家,先起于雄曲,发展成地方的政治势力,因山高皇帝远,故自五代以来,无论谁当皇帝,无不要给足他宋家面子,到‘天刀’宋缺一出,宋家更声价百倍,在江湖上也享有崇高的地位,在大江以南的武林,从没有人敢怀疑他天下第一用刀好手的资格。”

  寇仲说道:“那晁公错又算什么东西?”

  陈老谋冷哼道:“晁公错不是东西,而是个大浑球。生性护短,更是喜怒无常,武功虽高,但南方武林没多少人喜欢他,与宋家更是势成水火。不过自宋缺击败岳山后,南海派便沉寂下去,直至今天。”

  陈长林续道:“隋文帝开皇八年,隋军攻陷建康,但岭南宋家却不肯归附。杨坚派大将卫冼领兵至岭下,却不敢入岭南半步。后来宋缺审度形势,知抗隋无益有害,改而出岭相迎,受隋册封为‘谯国公’,杨坚钦准其可拥有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给印章,掌兵马,等于划地称王,可算厚待。”

  卜天志说道:“杨坚登位后,宋缺一直不肯入朝谒见,文帝亦对他的凭险自固,自行其是无可奈何。”

  寇仲赞道:“有骨气。”

  陈老谋尖酸刻薄地哂道:“说得好听是硬汉子,不好听便是顽固。宋缺长相绝顶英俊,当年迷倒无数美女,偏是他似乎生就一副铁石心肠,初时还想独身不娶,后来在家族的压力下,不得已下竟娶个丑女为妻,令钟情他的女子差不多要自尽以泄心中怨屈。此人行事教人难以测度。”

  寇仲吓个一跳,心想幸好宋玉致长得似父亲,否则就糟透哩。

  洛其飞被逗得笑起来,道:“谋公说得真风趣。”

  寇仲沉吟道:“我明白宋缺为何能威盖南方,他之所以娶丑妇为妻,定是为专志刀道,否则若沉溺在闺房之乐中,自然会削弱斗志。”

  卜天志点头道:“少帅的推测应八九不离十,极有见地。”

  陈老谋笑道:“宋缺行房时定像人做苦工干活那样,没有半啥儿乐趣。”

  寇仲说道:“有谁知道宋缺和祝玉妍的关系呢?”

  众人均茫然摇头。

  寇仲望往天上明月,先是想着宋缺,接着想起宋玉致,心底炽热起来。假若他现在立即赶赴岭南,宋玉致是否会因而回心转意。只恨此刻的他根本无法分身,所以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他真的不能分身吗?

  客栈内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老掌柜在门房处打瞌睡,两人推门踏步的声响仍不足把他惊醒过来。栈内的伙计客人,该是一窝蜂地溜到大街的灯市去凑热闹。郑石如干咳一声,老掌柜勉强睁眼,老眼昏花地朝两人打量。

  郑石如招呼一声,道:“我这朋友姓徐,是否有人为他订下房间呢?”

  徐子陵的俊脸一阵火热,虽说郑石如应算得是半个敌人,但这么给人当面拆穿谎话,亦不好受。

  岂知老掌柜不迭点头,说道:“对!有位秦公子为徐公子预订了客房,还付过三天的房租。”

  郑石如固是意外之极,徐子陵也瞪目以对,怎想得到师妃暄安排得这么妥贴。

  郑石如歉然道:“原来真的误会徐兄,如此在下不敢再叨扰。”留下联络的地址,径自离去。

  徐子陵落得一个人轻松自在,先去澡堂痛痛快快沐浴更衣,以两个从路上采来的野果饱腹后,盘膝榻上静坐。想起栈道上的遭遇,颇有劫后余生的侥幸感觉。

  他本欲到街上寻觅石青璇的芳踪,可是想到街上寸步难行的情况,只好打消此意。不过她既不在幽林小谷,杨虚彦亦徒然扑一个空。所以她暂时仍是安全的。这美女的箫艺固是天下无双,其作风更是缥渺难测,令人疑幻疑真。又想起自己早打定主意不到此客栈赴师妃暄的约会,岂知给郑石如横里插进来搞得阵脚大乱,鬼使神差下到了这房间来,可知命运确有令人无法自主的力量。

  胡思乱想好一会儿,他的心神逐渐进入万念俱灭的道境,体内真气天然流转,内在的空间无限扩阔延展,仅余的伤势飞快消逝。也不知过去多少时候,忽然心中一动,醒转过来。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

  师妃暄甜美清越的声音在门外温柔地道:“徐兄!妃暄方便进来吗?”

  徐子陵大感意外。他从未想象过师妃暄肯到任何男人的房间去,纵使是没有半点男女之私。忙跳下床来,把门拉开。

  师妃暄仍是男装打扮,俏立门外,深邃难测的美眸闪着奇异的光芒。

  徐子陵退往一旁,说道:“请进来。”

  师妃暄轻移莲步,挟着她独有清新的芳香进入房内,环目一扫,微笑道:“这房子尚相当宽敞,徐兄满意吗?”

  徐子陵在她身后说道:“对一个过去几个月睡在荒山野岭的人来说,这里已等于豪华大宅哩!”

  师妃暄淡淡地“哦”一声,在徐子陵礼貌地招呼下到桌旁椅子坐下,到徐子陵在她对面坐好后,师妃暄嫣然一笑道:“我为子陵兄订这房间时,没想过子陵兄真的会来,岂知子陵兄竟然肯赏脸,实在大出妃暄意料之外。”

  徐子陵只好以苦笑回报,说道:“凭什么小姐会认为我不来呢?”

  师妃暄微耸香肩道:“那只是人与人相处时的微妙感应,子陵兄令妃暄觉得你是那种可把任何困扰抛开不理的人,不知妃暄有否看错。”

  徐子陵从容笑道:“小姐夸奖啦!我比之炼丹僮尚远远不如,哪有如此本领。”

  师妃暄美目深注地说道:“徐兄自己或者不知道,比起上次我见的徐兄,你的气质又生变化,可知山中定有奇遇。”

  徐子陵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可说是有一点点吧!”

  师妃暄没再追问下去,说道:“子陵兄准备何时动身到幽林小谷去!”

  徐子陵舒适的挨在椅上,摇头道:“不去啦!”

  师妃暄愕然道:“这不是子陵兄此行的目的吗?”

  能令师妃暄惊讶,徐子陵竟隐有快意,但又因这心态感到自己可笑。迎上对方灼亮的眸神,淡然道:“其中确有些变化,请问师小姐来此多久呢?”

  师妃暄皱眉瞧他好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道:“原来子陵兄仍在怪妃暄,事实上妃暄是另有要事,不得不与子陵兄分道赶来成都,我本不打算解释,现在终也解释啦!”

  徐子陵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却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师妃暄避开他的目光,微微侧仰螓首,望往窗外高嵌夜空的满月,悠然道:“不要以为妃暄事事不放在心上。妃暄破例为子陵兄订下房间,为的是要表达歉疚之情。妃暄常希望自己如若溪流内的坚石,水流虽每刻每分的从石上流过,只会令石子更光滑而不会留下半点痕迹,但人始终不是石,妃暄也会有人的感受。”

  徐子陵心中一震,说不出话来。

  师妃暄目光回到他身上,恢复平时淡然自若的神色,说道:“刚才说的话,已超出妃暄一向说话的习惯。这次妃暄下山踏足人世,当然是为奉师门使命,但亦隐有入世修行之意。静斋的最高心法,必须入世始能修得,不是闭门造车可成。”

  徐子陵呆看她好半晌,问道:“那是什么心法?佛家与道家讲的不是四大皆空,清净无为吗?为何要缠上人世间的繁琐事呢?”

  师妃暄平静地说道:“儒家有独善其身和兼善天下之分,佛家也有小乘大乘之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正是舍身的行为。敝斋《慈航剑典》上便有‘破而后立,颓而后振’的口诀,可知禁不起考验磨砺的,均难成大器。敝斋最高的心法名为‘剑心通明’,历代先贤,从没有人能在闭关自守中修得,甚至仅次的‘心有灵犀’,亦罕有人练成。正因破易立难,秀心师伯本是近数百年来最有希望攀上‘剑心通明’的人,但因石之轩的关系,只能止于‘心有灵犀’的境界,但已非常难得。”

  徐子陵尴尬道:“小姐是否暗示小弟正是小姐修行的障碍之一,那我会感到非常自豪。”

  师妃暄想不到徐子陵忽然爆出这句话来,噗嗤娇笑道:“你现在有点像寇仲哩!难怪会成为难兄难弟。妃暄倒没蓄意要作这暗示,只是想告诉你人家不像你想象般无情,以报答你肯投店赴约吧。”

  徐子陵更不敢揭露真相,但心情确大大转佳,说道:“我必是表现得气忿难平,所以累得小姐大费唇舌解释。”

  师妃暄点头道:“该有一点影响的。先是问你在路上发生什么事,你支吾以对;问你何时去幽林小谷,你又无可无不可的。使你气忿的该是我吧!”

  徐子陵老脸发红道:“因为我怕枉作小人,所以有些事不便提起,倒非存心隐瞒,请小姐见谅。”

  师妃暄动容道:“可否说来听听,妃暄绝不会把子陵兄当作搬弄是非的小人。”

  徐子陵略犹豫后,道:“我在大巴山的栈道被侯希白截击,差点没命,小姐怎样看这件事呢?”

  师妃暄黛眉轻蹙道:“他真想杀你吗?”

  徐子陵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缓缓说道:“我确有此感觉。但后来他又扮足老朋友状,说什么要装出非杀人不可的样子,才能逼得我动手过招。但打起来时确是拳拳到肉,绝不像比试玩耍。”

  师妃暄莞尔道:“你这人平时道貌岸然,要在闲聊时方露出真性情。事实上我对他挑战你丝毫不感意外。他早向我表示过要领教你和寇仲来自《长生诀》的绝学。”

  徐子陵愕然道:“你仍是那么信任他。”

  师妃暄淡淡地说道:“只能说有待观察。花间派如能因他走上正轨,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徐子陵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把刚想说出侯希白在扬州打算偷袭他一事也吞回肚内,大感意兴阑珊。

  师妃暄柔声道:“我对他和对子陵兄有一点不同处,就是仍有戒心,子陵兄明白吗?”

  徐子陵的心仍是直冷下去,徐徐道:“索性一并告诉你吧,刚才我在市内曾惊鸿一瞥的见到石姑娘,却没有和她说话的机会,所以再没意思到幽林小谷去。”

  师妃暄露出讶异神色,思索半晌,忽然说道:“子陵兄有没有兴趣与妃暄夜游灯市?”

  酒酣耳热之际,洛其飞说道:“我从江淮军处,还打听到另一个消息,就是在大败唐军后,薛举忽然得病暴死,由其子薛仁杲继位为秦帝,屯兵折城。”众皆动容。

  陈老谋不可置信地说道:“薛举功力深厚,除非是走火入魔,怎会忽然病死?”

  寇仲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问道:“唐军大败是怎么一回事?”

  洛其飞说道:“他的死尚另有传闻,不若一并从头说起,两个月前薛举亲率大军攻打泾州,沿途纵兵掠虏,直杀至豳州、岐州附近,震动关中。李渊遂封秦王李世民为西讨元帅,以刘文静和殷开山两人为副,领兵前往对垒于高。奇怪的事发生了,李世民突然抱恙,只由刘殷两人指挥大军,给薛举以精锐的轻骑从背后包抄掩袭,激战于豳州的浅水原,结果唐军损失近半兵将,失去高城,李世民被迫退回长安,自晋阳起兵后,李世民尚是首次吃败仗。”

  卜天志大讶道:“这确是奇闻,李世民怎会突然染病?”

  寇仲说道:“若我猜得不错,阴癸派定脱不了关系,出手者极可能是婠妖女。李世民也算了得,竟死不去。我明白哩!师妃暄追婠妖女直到合肥来,为的可能正是此事。”

  众人听得大感茫然,寇仲扼要分析后,问洛其飞道:“薛举的死另有什么传闻?”

  洛其飞道:“有一个说法薛举是遇刺身亡的,因为在他死前的几个时辰,他还生龙活虎地去巡视前线的营垒。”

  寇仲拍台道:“定是杨虚彦那小子,只他才有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若探囊取物的本领,好小子!”

  洛其飞说道:“不过杨虚彦还不是在少帅手下吃了大亏吗?”

  陈长林说道:“薛举之子薛仁杲武功高强尤胜乃父,大将宗罗更是智勇双全,薛举虽死,恐怕唐军仍不能讨得便宜。”

  洛其飞大摇其头道:“薛举的威望岂是仁杲能及,薛仁杲最大的缺点是赋性骄横,与诸将不和,薛举之死,极可能是西秦军由盛转衰的关键。”

  寇仲神色凝重地说道:“有没有刘武周那方面的消息?”

  洛其飞摇头道:“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寇仲沉吟道:“那定是因突厥人仍不肯与李渊撕破脸皮,没有突厥的支持,刘武周和宋金刚绝不敢贸然南犯。唉,这又叫坐失良机。”

  洛其飞说道:“不过听说薛举这次东进关中之所以如此威猛难挡,皆因有突厥在暗中供应装备和战马的缘故。”

  陈老谋说道:“会否刘宋两人是怕若领军南下,会便宜薛举父子呢?因为他们怎样都想不到薛举会突然横死的,只认为薛举父子能大大削弱李阀的力量,最好是彼此来个两败俱伤,那时他们施施然南下也不迟。”

  陈长林摇头道:“若他们这么想,就是不懂兵法。照我猜想,刘武周仍未敢遽然南下,该是受到窦建德的牵制,此人从不卖突厥人的账,不像郭子和、梁师都等要瞧突厥人的脸色做人。”因他曾跟随过王世充,自然熟悉北方情况。

  寇仲思索道:“薛仁杲背脊后尚有个李轨,西秦军倾巢东侵,薛举又命丧征途,李轨会有什么行动?”

  洛其飞说道:“李轨一向觊觎薛氏父子占据的秦、陇之地,至于他有什么行动,仍没有任何消息。我们所谓的最新消息,至少是个多两个月前的旧事。”

  寇仲叹道:“李小子像小弟般那么有运道。照我零零碎碎听回来的印象,薛仁杲这小子长于速战速决,当得上将骁卒悍、兵锋锐盛的赞语而无愧。可惜他的对手是李世民,李小子的最大优点是‘稳守’两个字,恰好克制薛仁杲。可以推测薛仁杲必是先小胜后大败。一旦李世民尽收陇右之地,李轨只有投降一途;接着将轮到关外诸雄。唉!我们要快点部署才行。”

  陈长林摇头道:“假若李家父子真的出军关中,势将成天下众矢之的,王世充和窦建德固然绝不肯容他们得逞,南北诸雄亦会乘机北上南下,看来形势不是如此简单。”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如此。问题是不但李世民有通天手段,善于收买人心。最糟是这小子还有师妃暄在背后支持,并为他散播仁义形象,故很多时候可能不用硬取都可收附敌人降卒,绝不可小觑。”

  接着问道:“我尚未有机会问长林兄关于王世充和李密的斗争哩!”

  陈长林道:“我离东都时,王世充仍是占尽优势,不断扩充领土,又招降大批李密的将领和士兵。不过王世充用人惟私,心胸狭窄,致内部矛盾重重,派系勾心斗角,不得人心,尤其他想杀少帅一事传出后,更令诸将心寒,始终难成大业。”

  卜天志问道:“李密方面有什么猛将投靠王世充?”

  陈长林答道:“最著名的首推秦叔宝、程知节和罗士信三人,不过照我看王世充很难留得住他们。”

  寇仲终于听到秦叔宝的消息,动容道:“原来秦叔宝依附王世充。这人确是个猛将,沈落雁曾差点败在他手上,却给我和陵少搞乱了他的局。”

  卜天志说道:“程知节听说又名程咬金,在武林颇有名声,也是不可忽视的一员虎将。”

  寇仲笑道:“还是程咬金这名字易记点,程知节太文绉绉哩!李密这小子现况又是如何?”

  陈长林说道:“据王世充得来的情报,李世民的头号大将李靖搭上李密的首席谋臣魏征,再由魏征出马劝说李密归降李阀,如若事成,李阀说不定可不费一兵一卒夺得瓦岗军现时仍东至海、南至江、西抵汝州、北控魏郡的大片土地。不过听说徐世勣和沈落雁均大力反对,摆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壮烈姿态,这两人均对李密很有影响力,所以王世充对此事仍非常放心。”

  寇仲叹道:“李小子真厉害,这也给他想到,至少他只派人去说几句话,立令李密军分裂成主降和主战两派,多么划算,我们须好好学习。”

  卜天志说道:“王世充、刘武周和窦建德固是李渊父子的劲敌,而萧铣和杜伏威均在此带全无敌手,只要消除一些障碍,可随时北上,若我是李渊,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挥军攻打洛阳。”

  寇仲皱眉道:“萧铣是否会与杜伏威合作?在一般的情况下,当然不可能发生。但若李渊父子真的兵出关中,什么不可能的事均会变得可能。”

  陈老谋说道:“若李家想先对付萧铣或杜伏威,只有自金州出巴蜀一途,那时大可沿江而下,先迫江陵,再顺江东攻杜伏威,不过如此劳师动众,实非智者愿为。”

  寇仲色变道:“我的娘!终于明白为何师妃暄会到西南来啦!”

  徐子陵呆看师妃暄好半晌,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我和师小姐间实有点小误会,坦白说我本打定主意不到悦来栈投宿的,岂知却遇上个不想碰到的人,为摆脱他的纠缠,只好谎称有朋友给我在此订下房间,结果给他缠到这里来,遂将错就错的留宿一宵,打算明早离开,岂知给小姐寻上门来,真不好意思。”

  师妃暄满有兴趣地听着,然后含笑道:“这就叫机缘哩!子陵兄为何忽然有不吐不快的冲动?”

  徐子陵恢复一贯的洒脱从容,说道:“在回答这问题前,小弟可否先问一件事?”

  师妃暄淡淡地说道:“子陵兄请下问。”

  徐子陵道:“据闻成都所有客栈一早客满,小姐到此的时间该不比我早多少,为何却可轻易订得房间,而外边那掌柜老先生又对我那么尊敬有礼?”

  师妃暄若无其事地说道:“皆因妃暄是透过别人做的,这人在成都很有办法。可轮到你回答妃暄的问题了。”

  徐子陵到此刻始知师妃暄来成都,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因为以她的性格,绝不会随便拜访任何人。微一沉吟,说道:“答案很简单,皆因我不想接受小姐的邀约。”

  师妃暄丝毫不以为忤,更是兴致盎然地微笑道:“这个妃暄当然猜想得到,只是想听到子陵兄进一步的解释,子陵兄当知道妃暄的邀请绝不涉及男女之私,而是另有用意。”

  徐子陵更是一阵心意索然,旋即又把令人烦扰的情绪抛开,道:“小姐任何举动言语,均暗含玄机,岂是我等凡人所能测度。而且我现在只想大被蒙头睡一好觉,其余的事明天去想,小姐幸勿笑我。”

  师妃暄微嗔道:“谁会笑你呢?只会怪你口不对心。实情是你猜到石青璇会来找你,又不满妃暄对侯希白的看法,对吗?”

  徐子陵一呆道:“我真没想过石青璇会来寻我。听口气小姐似乎和石青璇不大和睦。至于小姐另一个猜测,是否暗示我徐子陵在妒忌呢?”

  师妃暄就像她自己形容的那一任水流冲击仍不留下痕迹的坚石,平静无波地说道:“算妃暄误会你哩!我只是以言语试探,想弄清楚徐子陵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没多少人能像子陵兄般引起我的好奇心,这是实话,子陵兄信吗?”

  徐子陵苦笑道:“除了师门重任,有什么事会给小姐放在心上的。我这次入蜀,只是想提醒石青璇,着她小心杨虚彦,事了立即离开,不想管其他事,亦管不到。”

  师妃暄点头道:“妃暄明白,若没有寇仲,徐子陵只会是闲云野鹤,不问世事。我尊重子陵兄的决定,更希望子陵兄能事与愿同。妃暄告辞啦!”

  众人讶然瞧着寇仲。

  寇仲轻饮一口酒,沉声道:“师妃暄定是到四川为李小子铺路,那表示薛仁杲若非处于下风,就是被李小子轰回老家。”众人均无话可说。

  慈航静斋乃武林共仰的圣地,若摆明支持关中李家父子,声望势将倍增,如师妃暄亲自出马到巴蜀为李世民说项,除非是冥顽不灵又或别有用心者,否则确很难拒绝直接出自慈航静斋的请求。何况若薛仁杲败北,李阀之声势更是如日中天,对中立的地区势力来说,及早依附自然比大局已定时归降者受看重得多。

  卜天志说道:“独尊堡的解晖在巴蜀举足轻重,没有他点头,谁都不敢自作主张,他和岭南宋家有姻亲关系,该不会那么容易向李家父子投降吧?”

  寇仲苦笑道:“志叔有此看法是因尚未见过师妃暄,她不但长得比仙子还美,词锋识见均像她的剑那么厉害,她若肯纡尊降贵为李小子担任苏秦张仪的角色,保证可打动很多人。”跟着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陈长林道:“独孤阀事败逃离洛阳后,躲到什么地方去。”

  陈长林说道:“最安全的地方莫如关中长安,何况他们又是亲戚。”

  卜天志不解道:“独孤阀和李阀有什么关系?”

  陈长林说道:“李渊之父和杨坚各娶独孤氏姊妹为妻,关系就是这么建立的。据闻其中有杨虚彦从中穿针引线,使李建成不理李世民的反对大力向李渊说项,所以独孤阀虽寄人篱下,仍生活得非常风光。”

  寇仲大感头痛,想到即将前赴长安寻宝,偏是仇人群集该地,令事情备加困难。叹一口气后,冲口而出道:“收拾沈纶后,我想到岭南拜见宋缺。”

  众人哪想得到他忽然峰回路转的吐出这两句话,均大感愕然。

  寇仲像从梦中惊醒过来般,见人人均呆瞪自己,说道:“我刚才说过什么?”

  陈老谋说道:“你说要去见宋缺。”

  寇仲“啊”的一声,老脸微红,点头道:“对!好应该去拜会他老人家,从这里坐船到岭南去,需多少天的船程?”

  陈长林皱眉道:“几天便成。不过宋缺生性孤傲,很难相处,少帅这么贸然找上门去,不知他会如何反应。”

  陈老谋沉声道:“说不定他要试试少帅的刀法。”

  洛其飞说道:“宋家从未真正参与隋亡后的争逐,照看该是重施杨坚得天下的伎俩,凭其优越的地理位置,那不论谁做皇帝,都要以优厚的条件安抚他们。”

  陈长林接下去道:“所以宋家是不会直接卷入眼前的任何纷争去的。少帅若想说服他们,只是徒费唇舌。”

  寇仲有点尴尬道:“我只是想去打个招呼,各位既然这么说,待我再多想想吧!”心中却浮起宋玉致的倩影,愈趋鲜明强烈。

  徐子陵呆坐椅内,思潮起伏,他当然不会误以为师妃暄对他独加青睐,所以会邀他去游灯会,正如她承认的是另有深意。这仙子般的美女行事难测,若她不自己说出来,恐怕这一生休想猜得到。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烦躁,这罕有的情绪令他难再安坐,跳起身来,径自出房离店,来到街上,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该到哪里去寻石青璇。传递消息后,他将立刻离川,不想再逗留半刻。

  似有若无之间,他因师妃暄维护侯希白而感到被伤害。现在他只想把她完全撇开,不再因她而受到困扰。那并非因妒忌而起,而是有种枉作小人的失落感,加上厚彼薄我的待遇,令他更不好过。说到底,师妃暄确在他心中占着一个位置。想起寇仲亦在男女之情上毫不得意,禁不住有点苦涩的好笑和荒谬的感觉。大家的遭遇是何其相似。他很想大笑一场,却笑不出来。

  对未来的行止他忽然感到模模糊糊,拿不定主意。找出或找不到杨公宝藏后,他可再做什么呢?大概是找宇文化及算账吧!之后呢?他绝不可留在中原,因为只要知道寇仲有难,他定忍不住去助他。只有在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他才不用去猜下一个和他动手的人是谁,他已厌倦这种刀头舐血的生活。

  街上吹来凉嗖嗖的长风,吹得挂在各家各户大门外的灯笼烛光摇曳,景致特异。

  一辆马车倏地在他身前停下,郑淑明的俏脸出现在车窗处,微笑道:“刚要来找徐兄,上车好吗?妾身有事请教。”

  寇仲醉醺醺的回到房间,不脱靴子地躺到**去,心中意识到一件事,就是现在他仍远远及不上李世民,且首次明白到杜伏威让位与他的心态。自抵洛阳后,一切事发生得太快太速,且是一件连接一件,令他有喘不过气来之感,更无暇真正地去思量自己的处境。到刚才有机会坐下喝酒闲聊,使他不由自主去思索起各方面的问题。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却清楚晓得攻打江都可说是杜伏威争天下最后一次的努力,却给自己一手破坏。在这种情况下,杜伏威极可能过不得师妃暄这美丽说客的一关。岂非是无意间自己竟帮了李世民一个大忙。争天下并非两个人的决斗,而是长期在策略、政治,乃至意志和心力的比拼。李世民的扩展快得超乎想象,使他有措手不及的颓丧和挫折感。唉!如果起不出杨公宝藏,不如随陵少去游山玩水算了。假若宋玉致肯回心转意屈就自己,便索性娶她!

  他就那么半醉半醒的辗转反侧,想起过去所有的人和事,素素的错嫁香玉山,宋玉致的爱恨交缠,与李靖的反目,商秀珣的负气离去,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惭愧、自责、悔恨此起彼继的袭至,最终是感到无比的孤寂。这或许是争天下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登上车厢,徐子陵为之错愕,并非因车上除郑淑明外尚有另一年轻贵妇,而是此少妇最少和宋玉致有六、七分相似,使人一眼认出是嫁与解晖之子解文龙,宋师道和宋玉致的亲姊宋玉华。客气一番后,徐子陵在两女的对面坐下。

  宋玉华不好意思地说道:“玉华本想托郑先生邀请公子到寒舍一叙,好让玉华聊尽地主之谊。却不知公子贵人事忙,无暇分身。只好不顾冒昧来访,公子勿要见怪。”

  徐子陵心中恍然,始明白郑石如为何坚持把自己送到客栈,皆因受人所托。亦可知宋玉华必有天大重要的事,始会在佳节当头之际,抽空来见自己。

  郑淑明熟络地道:“我们来得正巧,否则将与徐兄失之交臂,真想不到川帮的人会预先为徐兄订下客房。”

  徐子陵心想原来师妃暄是透过川帮的人来为自己订房的,确是怎样都猜不着。

  宋玉华黛眉轻蹙,神态温婉柔美,与宋玉致的刚强迥然有别,却另有一股惹人怜爱,不忍拒绝的神韵,只听她樱唇轻启道:“鲁叔月前曾来成都小住,始知徐公子和寇公子均和玉华娘家关系密切,大家可算是自己人,这才不怕唐突,来见公子。”

  徐子陵不知是否爱屋及乌,又或因她神态楚楚动人,心中对她大生好感,断然道:“解夫人不需有任何顾虑,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郑淑明低声道:“不如我……”

  宋玉华牵着她的衣袖道:“明姊不用回避。”

  接着向徐子陵道:“公子可知秦国已经败亡,李阀尽有陇右之地,令他李家声势如日中天,群雄人人自危。”

  徐子陵心中剧震,开始有点明白宋玉华为何会找他说话。

  郑淑明补充道:“薛举得病暴死,由其子仁杲继位,西秦军曾大败唐军,杀得李世民弃戈曳甲的逃返长安,岂知薛举之死,令整个形势逆转过来。”

  宋玉华微嗔道:“明姊说清楚点嘛,李世民不是敌不过薛家父子,只因内伤复发,不能领军,改由刘文静和殷开山两人指挥军队,因而吃了从未有过的大败仗。”

  郑淑明讶道:“李世民不是染疾病倒吗?”

  宋玉华耐心解释道:“李世民不是病倒,薛举更不是因病致死。这些全是对外公告的话,实情是李世民离洛阳回关中时,路上遭到宋金刚率领来历不明的高手突袭,受到重创,一直未能痊愈,领军西抗秦军时触发伤势,致有此败。”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他早从寇仲口中知道自称西秦王的薛举会东攻关中,只是当时怎么都想不到有这么多转折,连李世民都吃大亏。

  郑淑明动容道:“那么薛举又是给谁刺杀的?能干掉他的人绝不简单哩!”

  宋玉华说道:“除‘影子刺客’杨虚彦外,谁人有此本领。”

  听到杨虚彦之名,徐子陵双目亮起慑人的异芒,说道:“薛仁杲又是怎样垮台的?”

  宋玉华条理分明地答道:“李阀首先联结李轨,派人专程到凉州招抚,李轨欣然答应,被册封为凉王,并可分得西秦国部分土地。去此后顾之忧后,李世民再次督师出征,此时仁杲仍占尽优势,先败唐军秦州总管窦轨,再围重镇泾州,屡败唐军大将,到遇上李世民大军,薛仁杲大将宗罗睺迎战,岂知李世民坚壁不出,对垒数十日后,薛仁杲军粮已尽,一向不服他的手下纷纷降唐,李世民觑准对方军心动摇,施计诱宗罗决战于浅水原,结果大败宗罗睺,斩敌数千。”

  由这样一位纤弱美人儿的樱唇把如此惨烈的战况娓娓道出,自是另有一番滋味。不过只要听她把浅水原之战交代得这么清楚,当知宋玉华不愧“天刀”宋缺的女儿。

  两人均知她仍有下文,没有插口。

  宋玉华续道:“接着李世民亲率两千精骑,赶到薛仁杲拥兵坚守的折城,稍后唐军各路队伍纷纷赶至,把折城围得水泄不通。入夜后,守城者趁黑争相下城投降,薛仁杲无路可逃,亦只好率众投降,令李世民尽得其过万精兵,除薛仁杲被斩首外,余皆获赦。”

  郑淑明向徐子陵道:“妾身正是收到这个消息,故立下决心,不再卷入这席卷天下的纷争去。”

  宋玉华说道:“现在关中已定,李轨只是跳梁小丑,纵使背约,亦绝不能为祸,兼之有慈航静斋为李家撑腰,天下望风景从,平凉的张隆、河内的萧瑀,以及控制扶风、汉阳两郡的地方势力均先后依附李家,至于我们巴蜀的去向,将会在几天内决定。妃暄小姐已仙驾亲临,谁都不敢疏忽怠慢。”

  徐子陵心中暗叹,李世民的声势起,就是寇仲的声势跌。李世民终以事实证明,他有能力把另一枭雄击垮,配合师妃暄的支持,直有君临天下的威势。而寇仲仍在挣扎求存,彼此相去何止一百乃至千里之遥。在这种情况下,寇仲正陷于低潮的恶劣时刻,他更难舍寇仲而去,将来究竟是如何了结呢?

  悦来栈所在处是一条较僻静的横街,由于所有人都拥往大街凑热闹,四周更是静悄悄的,马车停在道旁,不会阻塞通道或惹人注目。

  在宋玉华澄明清澈,带着恳求意味的目光下,徐子陵苦笑道:“解夫人有什么话要对在下说呢?”

  宋玉华有点难以启齿的,垂下螓首轻轻道:“玉华心中很害怕。”

  这回郑淑明也忍不住道:“华妹有什么好害怕的?”

  到此刻徐子陵仍未弄清楚两女的关系,不过既能称姊道妹,自是非常熟稔。忽然又想起安隆,不知他有否回到成都,更不知以此向宋玉华查询是否恰当。

  宋玉华凄然道:“我害怕爹的处境哩,他一向不喜欢胡人,更不喜欢李渊,只是南人没多少个够争气的,我们宋家又僻处岭南,难以北上争锋,否则他可能早卷入这场纷争里。”

  徐子陵无奈道:“这就是夫人找在下的原因吧?”

  宋玉华恢复平静,点头道:“现在天下能与李世民抗衡的,数来数去只有寥寥数人,徐公子和寇仲正是其中两个,偏又和我宋家关系密切,寇仲更是三妹情之所钟,唉!教玉华怎么说呢?”

  郑淑明叹道:“寇仲是那种天生百折不挠,坚毅卓绝的英雄人物。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他仍可反败为胜,华妹如想求徐兄劝寇仲拱手臣服,大可把说话省回。”

  宋玉华恳求的目光深注在徐子陵脸上,摇头道:“我也知凭玉华妇人之言,难以说动像寇公子那种非凡人物,却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徐公子能仗义帮忙,玉华将感激不尽。”

  给宋玉华软语相求,徐子陵也有差点给融化的感觉,正要答话,蹄音响起,自远而近。

  郑淑明探头一看,露出喜色,向两人说道:“两位继续谈吧!淑明要失陪一会儿。”

  徐子陵礼貌的先推门下车,待郑淑明迎上来骑,重新到车上坐好。

  宋玉华又是那难以启齿的样儿,低垂螓首轻咬下唇,欲言又止。

  徐子陵心中一动,功聚双耳,立时收听到郑淑明与两名手下的对答。

  只听郑淑明愤然道:“你肯定那真是曹应龙吗?”

  手下答道:“该是八九不离十,他虽戴上面具,但他的体型和特别的走路姿态,化成灰都能认出来。”

  另一人道:“这家伙真狡猾,竟趁中秋佳节人多入城时混进来,初时我们也给他骗过,幸好他又到大东街陈记茶庄旁的宅子落脚,才逃不过我们的耳目。”

  此时宋玉华像猛下决心似的,抬头朝徐子陵瞧来,肯定地说道:“玉华只求徐公子帮忙,千万不要让寇仲见到家父。”

  徐子陵立即心神被分,再听不到郑淑明和手下的话,失声道:“什么?”

  宋玉华缓缓道:“因为若让爹见到寇仲,就像蜜蜂见到蜜糖,再不能分开来。而只有你才可为玉华办到这件事。唉!玉华也知这请求很过分,徐公子勿要见怪。”

  郑淑明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歉然道:“淑明有要事必须立即离去,请徐公子和华妹见谅。”言罢不作解释,匆匆去了。

  徐子陵则一阵心烦意乱,曹应龙固是死有余辜,但一来他是命不久矣,此行更是为安慰快变作孤儿寡妇的妻儿,不让他完成最后的心愿,实在非常残忍。他该怎么办呢?

  宋玉华见他沉吟不语,担心地说道:“徐公子是否认为玉华的请求太不合情理?”

  徐子陵苦笑道:“我只能说会尽力而为,只是世事往往出人意表,非人力所能掌握。”

  宋玉华喜道:“我知徐公子乃一诺千金的人,这样玉华放心了。”

  徐子陵的心早飞往别处去,连忙告辞,下车后奔出大街,找人问得东大街的方向,干脆飞上屋顶,逢屋过屋,高跃低窜地朝目标赶去。

  成都的所有主街道均明如白昼,万头钻动,鞭炮声不绝于耳,天际烟花盛放,整个城市在满月下沸腾着炽烈的气氛,但他却像活在另一孤独隔离世界的人。此行更是要去拯救一个穷凶极恶,曾因横行一时,杀人如麻而使人人誓要得而诛之的大贼头,想想都觉古怪。

  就在此时,前方人影一闪,往他笔直掠过来。徐子陵忙闪入横巷,只见一个大圆球似的物体在上方流星般掠过,赫然是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安隆,胁下还夹着个人。接着十多道人影先后追来,其中一位正是郑淑明。徐子陵醒悟过来,慌忙追去。

  前后两方的人距离很近,徐子陵一是追在长江联以郑淑明为主的十多名高手之后,另一方法就是凭他卓越的听觉和感官,从旁暗蹑安隆。

  前一方法保证不会把人追失,但只是指长江联的人而言。安隆身为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纵使提着两个曹应龙,亦定有脱身之术,否则早该榜上除名。

  邪道八大高手中,他曾先后跟辟尘扮的荣凤祥、左游仙和尤鸟倦三人交过手;除尤鸟倦外,前两者均是一触即止,但已觉其魔功深不可测。安隆既是天莲宗主,又练成辅公祏忌惮甚深的“天心莲环”,尽管他体型庞大,又有负荷,亦不应被人追得这么“贴身”的,其中必然有诈。

  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气,迅如流星地奔过长长的窄巷,从地面听声辨向,追踪安隆。幸好安隆尽向冷落无人处掠去,否则只会撞进人堆中,现在即使遇上游**嬉玩的人,在他们眼前一花时,他早去远。

  对于魔门的两派六道,他已有较深入的认识。而邪道八大高手,知道的有“阴后”祝玉妍、“邪王”石之轩、“四川胖贾”安隆、“妖道”辟尘、“子午剑”左游仙和“倒行逆施”尤鸟倦,尚欠两人未知是谁。只看排名榜末的尤鸟倦的手底这么硬,便知魔功大成的安隆不是好惹。当日在合肥,以辅公祏、左游仙和辟尘联手实力之强,亦不敢逼他作困兽之斗,可见一斑。所以他徐子陵只能智取,不能硬拼,否则不但救不回曹应龙,说不定把自己也赔进去。

  就在此时,安隆飞掠的风声生出轻微的变化,显示他从高处下跃,落到实地上。风声再起,该是斜冲而上,重回瓦面,然后迅速远去,接着是长江联一众人等疾追的衣袂声。

  徐子陵倏地停下来,心叫侥幸,若非他纯凭耳力追踪,定要中安隆移花接木之计。原来他从风声微妙的变化里,准确无误地掌握到安隆和曹应龙给另一对人掉包,而扮作曹应龙的人由于没有被封穴道,虽放软身子,因为仍是清醒,自然是提气轻身以迁就同伴的提携,故在重量上实时露出破绽,被他察觉。

  可以想象安隆这两名手下,从某处忽然分头逃走,定会使追兵手足无措,把人追失。说到底成都终是安隆的地头,要撇开外来人的追踪,理应轻而易举。待两帮追逐的人马远去后,安隆才提着曹应龙施施然离开,在横街窄巷左穿右插,不片刻踰墙来到一所普通的民居,进入屋内。

  徐子陵小心翼翼的尾随而至,换了是寇仲或跋锋寒,纵使武功比得上他,怕亦不能像他一样大半凭感觉追踪,令高明如安隆也茫然不知露出行藏。正要从横巷闪出,徐子陵心生警兆,倏地止步。只见那目标民房的墙头处现出一道似实还虚的人影,迅速绕墙疾走,最后更跃上屋顶,巡视数遍后,消失不见。以徐子陵的胆子,仍要倒抽一口凉气,因为他认出这个黑罩黑衣的人,正是“影子刺客”杨虚彦。若自己贸然扑上围墙,必难逃过他的耳目,给他和安隆联手夹击,包保没命离开。心叫好险,徐子陵觑准时机,毫不犹豫地贴墙翻进宅子的后院,移往屋后,功聚双耳,刚好捕捉到安隆的话。

  这邪道中殿堂级的高手沉声道:“这叛徒显曾自动把大半功力散去,才会只两个照面就给我手到擒来,否则会颇费一番周章,若落到长江联手上,更将大大不妙。”

  杨虚彦似在检视曹应龙的情况,轻声道:“龙叔从小侍候师尊,一直忠心耿耿,现在忽然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其中情况定要弄个清楚,若隆老你不反对,虚彦就把他拍醒。”

  只听这番对答,便知安隆和杨虚彦关系密切,而曹应龙则是石之轩的侍从,以往对杨虚彦亦是忠心一片。

  安隆道:“且慢!假若应龙不肯合作,我们是否该下辣手逼供?”

  杨虚彦淡淡地说道:“他不仁我不义,他有什么好怨的。”

  徐子陵听得一阵心寒,用刑逼供本乃平常至极的事,在战争的年代更是每天发生,只是杨虚彦说时不带任何情感的波动,对象更是长期和他有合作关系的同门,从而可见此人的铁石心肠和没有人性,难怪他能成为当代最出色的刺客。

  安隆哈哈笑道:“不愧石大哥的得意弟子,来吧!”

  一阵掌拍之音,接着是曹应龙的呻吟声。

  徐子陵心中叫苦,假如现在一老一嫩两大魔头向曹应龙施刑,自己难道就那么躲在一旁只听不理吗?

  杨虚彦的声音响起道:“究竟发生什么事?龙叔竟会落至这等田地?”

  曹应龙呻吟道:“我输了!兵败如山倒,一切完哩!”

  安隆冷笑道:“听说是徐子陵放你走的,他还因此与飞马牧场的商美人反目,应龙的面子真大。”

  曹应龙苦笑道:“隆爷手下留情吧!我这条命是以多年劫掠回来的藏宝和自废武功换回来的,与面子大小没有半丁点关系。”

  杨虚彦沉声道:“那么大笔财富,你拱手便让给人吗?”

  曹应龙说道:“少主着我把六处藏宝地点,绘成图卷,当时我正随身携带,若我被杀身亡,他们也能从我尸身搜出来。这又岂是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就是那么简单,少主该体谅我的苦况和处境。”

  安隆淡淡地说道:“你既自认是贪生怕死之徒,我们还有什么好怪你的。只是不明白徐子陵为何会立即赶来四川?你刚才见到安某人更出手反抗,是否做过什么亏心事?”

  曹应龙答道:“我的确有对不起少主的事,就是私自留下一批藏在成都的财宝,以供养老之用,至于徐子陵入川来干什么,应龙确是全不知情。”

  杨虚彦出乎意料之外地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既是如此,我们也不忍心和龙叔计较,你走吧!”

  曹应龙呆了半晌,惨然道:“我行藏已露,这样走出去,唉!少主不用耍我啦!少主更不会容我落在外人手上,索性给小人一个痛快吧!”

  “呀!”一声闷哼,声音倏止,似乎是曹应龙被弄昏过去,接着安隆道:“他这番话听来没有半点破绽可寻,你相信吗?”

  杨虚彦冷笑道:“以寇仲和徐子陵的行事作风,怎会为财宝不惜与飞马牧场反目。这叛徒定是出卖我们的秘密以换命。此事非常严重,幸好我闻得风声后,立即邀青璇到成都来碰面,徐子陵纵使到幽林小谷去,也只有扑个空。”

  外边窃听的徐子陵心中一懔,方知石青璇现身成都,竟是为赴杨虚彦之约,幸好给自己误打误撞听到。奇怪的是安隆乃这里的地头蛇,为何竟不知自己已抵成都?旋即又释然,因为除杨虚彦外,安隆和他的手下都不认识自己。但杨安两人又怎知他徐子陵来四川呢?该是长江联内有他们的眼线,亦因此可及时把曹应龙擒回来。

  安隆压低声音道:“虚彦有多少成把握可令石青璇上当?”

  杨虚彦平静答道:“十成把握。因为自懂人事后,她只见过师尊一面,那时她不过五岁。”

  徐子陵心头剧震,把握到杨虚彦玩的是什么把戏,石青璇虽冰雪聪明,说不定亦会中杨虚彦的奸计。

  安隆叹道:“当时石大哥若狠得下心一掌把她了结,那他便到达不动情的至境,不死印法更可功行圆满,岂知那么一招之差,唉!”

  杨虚彦冷冷道:“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但此事却千万不可让师尊晓得。所以必须先从这叛徒口中查清楚究竟透露多少秘密给徐子陵知得。必要时我们还须改变计划,又或先把徐子陵杀死,否则你和我均休想活命。”

  徐子陵整个人轻松下来。虽说如果两人分头行事去对付石青璇和曹应龙,教他如何分身?不过现在至少石青璇那边尚不是十万火急,假若能救走曹应龙,已可令两人心有顾忌,不敢对石青璇轻举妄动。同时也感受到杨虚彦和安隆对石之轩的恐惧,从而推测出石之轩这天生邪人的可怕。不过石之轩对石青璇显然不能泯灭其父女之情。

  安隆若无其事地说道:“放心吧!以他目前的功力,只要我施出‘离魂’功法,保证他没有半丝秘密能隐藏,个半时辰后,在南市我的老铺碰头吧。”

  杨虚彦答应道:“一言为定,让小侄为隆老开路。”

  外面的徐子陵知他出来在即,忙飞身避往远处去。

  寇仲倏地醒了过来,头痛欲裂,喉咙干涸,浑身冷汗。刚才他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见自己来到一个明如白昼、灯火辉煌得异乎寻常的巨大厅堂,一队乐师像着了魔似的拼命吹奏,却没有发出丝毫乐声;他们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到看清楚点时,发觉他们满脸深刻的皱纹,个个行将就木的样子。在这座彷似隋炀帝杨广遇弒身亡的那座可容数百人的宫殿内,聚满宾客,分成一组组的在高声喧哗谈笑,看清楚点,赫然竟是李世民、突利、伏骞、王世充、李密、萧铣、香玉山等等认识的人,均对他视而不见,径自饮酒作乐。

  忽地有人在他耳旁笑道:“你终于来了!”

  寇仲别头瞧去,竟然是李秀宁,想说话,只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李秀宁旋又变作宋玉致,以怨恨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他想往她扑过去,景物又变,厅堂变作千军万马的战场,人人拼死厮杀,他和战友处于下风,正亡命逃走。身边的人似是宣永、陈长林、徐子陵等,一个接一个溅血掉往马下。他想拔出井中月,井中月却只剩下半截,然后醒过来,不住喘气。

  月色洒遍窗台和院子,秋蝉的鸣叫方兴未已,还隐隐听到院墙外不远处从树林中流过来溪水淙淙的流动声音。

  头痛逐渐消减,寇仲在榻子坐起身来,发觉手上正拿着李秀宁经商秀珣转给他仍未启封的书信。禁不住摇头苦笑,把信收在包裹鲁妙子遗著的防水布内,贴身藏好。

  正要起来,洛其飞匆匆赶来道:“刚接到消息,杜伏威的轻骑兵渡过长江,向沈纶的营地推进,我们必须立刻起程。请少帅定夺。”

  想起刚才的噩梦,寇仲珍而重之取出压在枕底的井中月,点头道:“我们立即动身。”

  只待半晌,徐子陵立知不妙,皆因杨虚彦并没有如他所料出来巡察。徐子陵腾身斜掠,两个起落驾轻就熟的回到适才窃听的位置,果然不出所料,屋内已是空无一人。徐子陵扑上瓦顶,纵目四顾。

  对方若是从秘道离开,出口该是附近十多间空房屋的其中之一,不可能在很远的地方,而出口的房舍当备有车马,以方便把曹应龙运离“险境”,好让安隆安心施展邪术。

  念头才起,一辆马车从南方数百步外一所房子的院门开出,蹄声踏踏地跑到街上,望东而行。徐子陵连忙伏下,定神观看。两道人影同时从那院落跃起,正是安隆和杨虚彦两人,都是迅如鬼魅,分别落到左右房舍瓦面处,然后消失到暗影里,如果有人跟踪马车,定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徐子陵心中冷笑,认清楚马车的式样,回到地面,绕道往前拦截。

  寇仲立在船尾,江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他却像尊石像般纹风不动。若让李世民得到巴蜀,那他势将成为另一个秦始皇嬴政,重现大秦在战国末期的形势,既有关中崤函之险,西北的兵马,关中的富足和巴蜀的铜铁,天下谁还能与其争锋?这令杨公宝藏变得更为重要。

  自己真是粗心大意,竟一直没想过巴蜀的战略意义,唉!早知道些又如何,他寇仲又有什么办法。惟有寄望“武林判官”解晖是个野心家,并不甘心臣服于李阀,又或宋家的影响力能令解晖保持中立,或是采取观望态度。不过若师妃暄亲自出马,李阀成功的机会实是非常大。他开始有点明白刚才为何做了个这么可怕的噩梦。

  马车逐渐接近。别无他法下,徐子陵准备全力出手,破车救人。他敢肯定安隆和杨虚彦没有跟来,只要不是这一老一少两人,他有把握将曹应龙抢回来。

  驾车者是名大汉,虽是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但只属一般江湖好手之流,在他手底能撑上三数招,已可教他大感意外。棘手的是在车厢,无论他如何运功聆听,除去曹应龙重浊的呼吸声,再听不到任何其他异响,但他却肯定有人在车内,因为驾车大汉曾多次回头向车内的人作报告。安隆既能委此人以押送的任务,这人自有足够能力去完成。

  他已顾不了这么多,若不趁安隆不在之际出手,他将再没有机会。起始时他有点奇怪为何安隆不干脆利落的在原地施术,旋即则释然,皆因想到邪道中人互相疑忌,而安隆施法时可能相当耗损功力,故不愿有杨虚彦在旁,更不希望在未复原前和任何人动手,故须另觅秘处进行。

  马车在三丈外的街道缓缓驰至,在屋瓦上的徐子陵正蓄势待发,倏地人影一闪,不知从何处抢出一个人来,拦在车前。驾车的大汉骇然勒马。

  只见那人年纪在二十四、五间,长得虎背熊腰,非常威猛,虽不算英俊,但五官端正,微往上翘的下唇显出他既自负而极有个性,站得很有气度和硬朗,令人印象深刻。

  驾车大汉本要破口大骂,可是定神一看后,露出认识的神色,立时把粗话吞回肚子内,愕然叫道:“解少爷!”

  车内曹应龙重浊的呼吸声倏然而止,接着有人掀开车帘,望向正移到车侧的拦路者娇柔地说道:“妾身如花,乃安爷小妾,这位大概是解文龙解少爷吧,未知拦着妾身马车去路,所为何事呢?”

  徐子陵立时头皮发麻,知道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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