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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战长街1

  

  靠襄阳城那边的江岸乱成一团,泊在码头的船有三、四艘着火焚烧,送出大量的火屑浓烟往本是晴朗的夜空窜去。码头的十多个用竹木搭成的货棚,无一幸免地烧得噼啪作响。

  哭叫呼喝的声音震天响起,火光映照下,数千候在城门外的难民和商旅狼奔鼠突,任谁瞧过去都分不清楚谁是强徒,谁是受害者。赶到甲板上的徐子陵和寇仲看呆了眼,暗忖纵是十个宁道奇恐怕也控制不了目下混乱的场面。

  陈来满色变道:“定是马贼来抢掠财货,立即起锚开船。”众手下应命而去。

  寇仲向徐子陵道:“叔叔!我们还要入城探亲呢!”

  徐子陵早忘了自己的身份,骤然听到他唤自己作叔叔,差点笑了出来,强忍着点头道:“一心说得对,陈先生请代告知夫人,我们要走了!”

  另一边的沙福急道:“我们尚未给两位酬金啊!”

  寇仲伸手拍拍他肩头,嘻嘻笑道:“幸好得沙管家提醒,不瞒你说!我们一向只知行侠仗义,时常忘了讨取酬金讼费,管家真是明白人!”

  陈来满醒悟过来,道:“两位请稍待片刻。”随即掠进舱里。

  徐子陵瞧着对岸的人影火光,心中泛起有心无力的无奈感觉。不论自己的武功练得如何高明,但在眼前这种情况下,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只有当天下归于一统,政令可以确切执行,使一切重上正轨。自己应否助寇仲达到这一个目标呢?

  寇仲绝对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不会变成另一个杨广。

  在陈来满的陪同下,少夫人来到甲板上,盈盈步至两人身前,福身道:“两位先生既身有要事,碧素知难以挽留,他日若有机会到洛阳去,务请到城南石湖街沙府,碧素必竭诚款待。”

  徐子陵与她清澈的眼睛相触,心中掠过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那并非什么男女之情,因为少夫人的眼神纯净无瑕,却透出深切的孺慕与感激,甚至渴望得到自己的保护和长辈的爱宠。

  压下心中奇异的波**后,徐子陵淡淡说道:“少夫人真客气,假设我们到洛阳去,必会到贵府拜候少夫人。”

  少夫人与他眼神接触,亦是芳心一颤,她从未见过一个老人家有双像徐子陵那样的眼神。并不是对方的眼神明亮锐利,也不是深邃莫测,而是其中包含着深刻引人的智慧和深情,令她生出对长辈倚赖孺慕的微妙情绪。立时骇得她低垂螓首,把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奉上道:“些微薄酬,实不足表示碧素对先生的感激,请先生收下吧!”

  寇仲立时两眼放光,撞了徐子陵一把。徐子陵心中暗骂,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少夫人的纤手时,以他的涵养,亦不由心中一**。而少夫人被他的指尖碰到,立感一股火热传遍娇躯,这是从没有想象过的感觉,全身一颤,差点叫了起来。

  寇仲猛扯徐子陵,两人一声多谢,腾身而起,先落在河心的一艘船上,再往对岸掠去,没进火光人影里去。少夫人芳心涌起从未有过的失落感觉,像他们这般的奇人异士,她还是首次遇上。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容貌并不讨好,但在少夫人眼中,却是救回她爱儿的大恩人,且和他们相处时间愈多,愈感受到他们善良率真的性格、英雄侠义又深藏不露的风仪。何时可再见到他们呢?

  寇仲和徐子陵踏足岸旁实地,四周全是逃难的人遗下的衣货杂物,地上伏尸处处,令人不忍目睹。能逃走的人均已散去,泊在码头旁的几条船仍陷在烈焰浓烟中。

  襄阳城火把通明,显示钱独关正密切监视城外的动静。东南方一片树林后仍有喊杀声传来,两人放开脚程,全速奔去。

  直到此刻,他们仍摸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片晌后,他们急赶近三里路,把襄阳城的灯火抛在后方,喊杀声更接近了。两人提气增速,不一会穿林而出,来到林外的旷野处,剑气刀光立时映入眼帘,似是十多簇人正交手拼斗。再定睛一看,登时看呆了眼睛,原来十多簇加起来达三百多的武林人物,只在围攻一个人,此君正是跋锋寒。

  寇仲拉着徐子陵退回林内,往外瞧过去,吁出一口凉气道:“风湿寒这回死定了,为何却不见他的红颜知己瑜姨呢?”

  徐子陵也给弄糊涂,更不明白眼前事件与早先城外那场杀人抢掠放火有什么关系。

  在高举的火炬下,林外旷野中十多簇显是分属不同帮会门派的人,井然有序地分布在四方,把跋锋寒围在中心处,正以车轮战术不断派人出手加入围攻的战圈去。跋锋寒身上有两三片血渍,神情虽略见疲倦,但仍是行动如风,在七、八人围攻下进退自如,手上宝剑反映着火炬的光芒,闪跳不已,剑锋到处,总有人要吃亏。地上已伏了十多条尸体,当然是他的杰作。不过敌人后援无穷,若他不能突围逃走,始终会力竭身亡。

  “当!当!当!”跋锋寒剑光忽盛,挥剑进击,声势暴涨,旋飞一匝,两名与他对手的灰衣大汉,凌空抛飞,又为地上添加两具死状可怖的尸骸。

  有把娇滴滴的女子声音道:“宜春派二当家请派人出手!”其中一组立即扑出四个人,两矛两斧,展开一套绵密柔韧的联手招数,把正要逃走的跋锋寒硬是困在原处。

  徐子陵和寇仲循声望去,发号施令的是位秀发垂肩的白衣女子,身形匀称,风姿绰约,在熊熊火光下,双眉细长入鬓,肤色如玉,颜容如画,煞是好看。她身旁尽是女将,八名年轻女子英气凛凛,都是黄色劲装,背挂长剑,把她护在中间。而她显是策划这次围攻跋锋寒的总指挥,看她调动人马,恰到好处地拦截着跋锋寒,知她是个厉害人物。

  女子又发话道:“清江派、苍梧派退下,江南会、明阳帮补上。”

  围攻跋锋寒的立时大部分退下来,剩下四名宜春派的高手缠死跋锋寒,而另两组人立即加入战圈,杀得跋锋寒没有喘一口气的时间。跋锋寒显因刚才力毙二敌,耗用真元,竟无法趁机脱出战圈,重陷苦战之中。“啊呀!”跋锋寒宝剑掣动一下,飙茫倏隐,宜春派一名使矛高手应剑送命。不过好景只像昙花一现,众新力军刀剑齐施,人人奋不顾身,把战圈收窄,跋锋寒能活动的空间更小了,险象横生。

  女子叫道:“巴东派陈当家请亲自出手!”

  话声才落,一名持杖大汉腾跃而起,飞临跋锋寒上方,照头一杖打下去,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寇仲和徐子陵为白衣女高明的眼光咋舌,跋锋寒冷哼一声,幻出重重剑浪,硬把围攻的人逼开,接着往上反击。“呛!”巴东派的陈当家连人带杖,给他震得抛飞开去,还喷出一口鲜血。

  不过跋锋寒亦是好景不长,围攻他的人趁机合拢过来,一阵刀兵交击的声音后,两人中剑跌毙,跋锋寒亦一个踉跄,给人在肩背处打了一记软棍。三刀一剑,分由四个角度朝失了势子的跋锋寒劈去,均是功力十足,劲道凌厉。眼看跋锋寒命丧当场,这小子忽然雄躯一挺,画出一圈虹芒,护着全身,敌人的兵器只能劈中剑光,随即跄踉后退。另六人立即补上,不给他任何休息的机会。

  白衣女指示其他人退下,接着点了四个人的名字,不是派主就是龙头当家的身份,杀得跋锋寒失去了叱叫怒喝的气力。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总算是一场朋友,上次在襄阳这小子又对我们相当不错,要不要救他呢?”

  徐子陵奇道:“仲少你不是一向对他没什么好感吗?”

  寇仲有点尴尬道:“当是为瑜姨做点好事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点头道:“你是怕没有了跋锋寒,武林会失色不少吧!出手吧!人多欺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外面的跋锋寒此时一改先前硬拼抢攻的打法,剑法变得精微奥妙,紧密防守,觑隙而进,不片刻再有两人溅血倒地,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没有余力突围,不得不转采守势,希冀延长被击倒的时间。

  寇仲压低声音道:“我们最好先脱下面具,否则人人晓得我们懂得易容改装,以后大大不妙。”

  两人立即脱下面具,收好后对视一笑,疾奔而出。

  寇仲一声大喝,拔出井中月,抢先扑上。那些围攻跋锋寒的人像早知会有人来救援般,在白衣女一声令下,最接近树林的两组人各分出四人,迎了上来。寇仲健腕一翻,井中月化作漫天刀光黄芒,怒潮般往敌人卷去,气势如虹。

  徐子陵则大叫一声“小弟来了!”纵身斜冲天上,向战圈投去。跋锋寒闻声精神大振,剑光骤盛,把四周的敌人逼得慌忙跌退,进手一劈,又一人应剑抛跌,死于非命。

  迎往寇仲那八个人面对寇仲的井中月,无不泛起自己全被对方刀势笼罩,没法进攻的可怖感觉。最使他们吃惊的是对手的刀气带着一股螺旋急转的劲道,极之难测难御,吓得纷纷退避。

  寇仲飞起一脚,踢翻一个敌人,已深入敌阵内。敌人再也不能保持先前的从容姿态,乱作一团,毫无法度地朝寇仲杀过来。

  徐子陵这时已抵达围攻跋锋寒的战圈外围处,双拳击出,“砰砰”两声,两名敌人被他的螺旋气劲轰得打着转横跌开去。他足踏实地,踢开了贴地扫来的一根铁棍,左掌似是飘忽无力地拍在一面盾牌上,持盾者立即喷血倒退。

  跋锋寒是何等人物,压力骤松下,倒撞往后,宝剑若风雷迸发,先磕飞一把大斧,接着切入另一人刀光里,以剑背把一名黑衣中年汉扫跌于寻丈开外,长笑道:“两位果然是跋锋寒的朋友。”

  围攻他的战圈登时冰消瓦解。

  徐子陵格挡着四方八面攻来的刀矛剑戟,大叫道:“不宜久留,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去。”跋锋寒一声应命,杀得四周的敌手人仰马翻,刹那间和徐子陵会合一起,往寇仲方面冲杀过去。

  整个战场乱作一团,由先前的井井有条,变得各自为战,白衣女的娇叱发令再没人有闲情去听。

  徐子陵和跋锋寒并肩作战,真是所向披靡,何况他们是全心逃走,谁能阻止。和寇仲会合后,声势陡增,倏忽间突破包围,从容逃去。

  襄阳城西十五里一座山谷里,跋锋寒、徐子陵、寇仲在一道从山壁隙缝飞泻而下所形成的小潭旁喝水休息。

  跋锋寒累得半死,缓缓解下上衣,露出精壮隆起的肌肉和三处伤口,忽地摇头叹道:“兀那婆娘真厉害,使我一时疏神,几乎栽在她手上。”

  寇仲正跪在小潭旁,掬水洗脸,冷水流进颈项里,痛快之极,闻言道:“跋兄说的是否那白衣婆娘,生得挺美的,究竟她是何方神圣,能让这么多不同帮派的人听她指挥?”

  跋锋寒这时脱得只剩短裤,雄伟如山的躯体移进潭内,往飞瀑涉水走去,漫不经意地答道:“这婆娘叫郑淑明,乃前大江联盟主江霸遗孀,你们听过大江联吗?那是结合了大江附近十多个大小门派的一个联盟,自江霸给我宰了后,郑淑明暂时代替江霸的位置。其实一向以来大江联的事务都是由这婆娘打点的。”

  徐子陵卓立潭边,瞧着任由水瀑照头冲在身上的跋锋寒,皱眉道:“跋兄为何杀死江霸呢?”

  跋锋寒耸肩道:“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可说的,他代人出头,找上了我,又技不如我以致掉了性命,就是如此而已。”

  寇仲躺了下来,闭上虎目,舒服地吁出一口气道:“跋兄的仇家,恐怕比我们还要多!”

  跋锋寒微微一笑道:“寇仲你最好学徐兄般多站一会。每逢力战之后,最好不要这么躺下休息,对修炼有损无益。像我现在累得要死,也要强撑下去,不让劳累把我征服。刚才杀得真痛快。”

  寇仲吓得跳了起来,道:“真是这样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倒受教听话。”接着指着左臂一道长约三寸的刀伤,叹道:“这刀是明阳帮副帮主谢厚画的,他的刀法专走险奇,在群战中每生奇效,若我当时不那么心切杀人,剑势不去得那么尽,谢厚肯定伤不了我,也不用因我的反击而身亡。生死只是那么一线之判。”

  徐子陵仰首望天,谷上的夜空已是残星欲敛,天将破晓,淡淡问道:“跋兄此次来中原,究竟是否只为了惹事生非,妄逞意气,大开杀戒呢?”

  跋锋寒离开水瀑,立在潭心,一派威压天下的气势,哈哈笑道:“寇仲绝不会问这种问题,可见徐兄的英雄气概下,实有一颗妇人柔弱的心。这或可讨娘儿欢喜,却非大丈夫的行藏。”

  顿了一顿,双目寒芒闪闪地盯着朝他看来的徐子陵昂然道:“大丈夫立身处世,最重要是放手而为,迈向自己立下的目标;凡挡在这条路上的,任他是武林至尊、天皇老子,都要一剑劈开。我跋锋寒岂会无聊得去惹事生非,更不屑与凡夫俗子打交道。剑道只能从磨炼中成长,我到中原来是本着以武会友的精神,可是败于我剑下者总不肯心服,遂变成纠缠不清、不择手段的仇杀,但我跋锋寒又何惧之有呢?”

  “扑通!”脱得赤条条的寇仲一头栽进深只及胸的潭水里,水花溅得潭边的徐子陵衣衫尽湿,再在跋锋寒旁冒出头来,喘着气笑道:“跋小子你说话倒漂亮,什么我跋锋寒何惧之有,不要忘记刚才差点给人剁成肉酱,亏你还摆出这么不可一世的可笑样儿。”

  跋锋寒啼笑皆非道:“你对我愈来愈不客气呢!不过我却感到挺新鲜的。因为从没有人以这种朋友和不客气的语调和我说话。”

  接着冷哼一声道:“不妨告诉你,我有一套催发功力的霸道心法,倘一经施展,当时必可闯出重围,但事后必须调息六个月方能复元。所以我仍然很感激你们出手帮忙,纵使你们冷嘲热讽,亦不介怀。”

  潭旁的徐子陵蹲了下来,抹着脸上的水珠道:“你的武功究竟是怎样学来的?为何会开罪毕玄?”

  寇仲奇道:“小陵你为何被人说得这么寒碜不堪,仍一点不动气,且不反驳?”

  徐子陵潇洒地耸耸肩道:“每个人有他的看法,妇人之心若代表的是善良和温柔,也没什么不妥。对吗?”

  跋锋寒露出一丝笑意道:“徐子陵确是徐子陵,难怪琬晶会对你那么欲舍难离。”

  接着整个人浸进潭水里,冒出来时,一双虎目射出缅怀的神色,缓缓道:“我自懂人事以来,便是在马贼群中长大,只知谁的刀子锋利,就不用受别人的气,我已很久没想起以前的事。”

  旁边的寇仲长身而起,只比他矮上寸许,体型气魄却是毫不逊色,道:“那就不说好了。对了!你不是和瑜姨一道的吗?为何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

  跋锋寒苦笑道:“我和她失散了!”

  两人失声道:“什么?”

  三人坐在潭旁,跋锋寒道:“当日我和君瑜离开襄阳,从陆路北上洛阳,赶了三天路后,抵达南阳郡。”

  寇仲问道:“南阳郡是谁在主事?”

  跋锋寒正以衣袖抹拭搁在膝上的长剑,答道:“南阳属于王世充,由他手下大将‘无量剑’向思仁把守,这家伙颇有两下子,与王世充像有点亲属关系。”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你倒清楚中原的情况,我们对这种谁是谁的仇家,谁是谁的亲戚,便一塌糊涂!”

  跋锋寒微笑道:“只是我肯用心留意吧!况且很多事是君瑜告诉我的,听过就不会忘记。”

  寇仲插嘴道:“之后究竟发生什么事?”

  跋锋寒道:“本来只是小事,给一批来自塞外的仇家盯上我们,打了场硬仗,杀伤对方几个人后,我们连夜离开南阳,继续北上,岂知在途中又遭到伏击。”

  他说来轻描淡写,但两人可想象到当时战斗的激烈,否则跋锋寒和傅君瑜不用落荒而逃。哪一方面的人有此实力呢?

  寇仲心中一动道:“是否遇上毕玄那阴阳怪气的徒弟拓跋玉和他浪**风流的俏师妹?”

  跋锋寒愕然道:“你们怎会认识他们的?”

  寇仲道:“这事说来话长,究竟是不是他们?”

  跋锋寒奇道:“寇仲你今晚是怎么了,似乎很没有耐性的样子。”

  寇仲呆了半晌,同意道:“我的确有点异乎寻常,很容易生出不耐烦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原因?”

  徐子陵道:“定是预感到会有某些事情发生,偏又说不出来,对吗?因为我也有少许不祥的感觉。”

  跋锋寒笑道:“不要疑神疑鬼了!总言之当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即使毕玄要来惹事生非,也要考虑换个日子,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寇仲拍腿道:“说得好!老跋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呢?问你事情,你总是吞吞吐吐,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便是答非所问,究竟你是怎样和瑜姨走散的?我关心的是我娘的师妹的安危啊!”

  跋锋寒莞尔笑道:“是你自己岔到别处去吧!你是不是看上拓跋玉的俏师妹淳于薇呢?”

  这次轮到徐子陵不耐烦道:“跋兄快说吧!”

  跋锋寒忽地收起笑容,双目生寒,露出一个冷酷得令人心寒的笑容,沉声道:“我们在一座古庙内遭阴癸派的第二号人物边不负截击,他一句话不说立即动手,我独力架着他,让君瑜先溜走,但当脱身到指定地点会她,却没有等到她。我怕她是给阴癸派的人算倒了。所以搜遍附近数十里的范围,最后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寻回襄阳来,岂知遇上郑淑明那贱货。”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

  寇仲抓头道:“边不负是哪里钻出来的家伙,为何从未听人提过他的名字。”

  跋锋寒道:“边不负是祝玉妍的师弟,此人武功之高,实我平生仅见,随便举手投足,我的剑也要变化几次才能封挡得住,打得我非常吃力。不过他输在智计逊我半筹,否则现在就不能和你们一起等待黎明的来临。”

  两人抬头望天,第一道曙光出现在东边的天际处。

  跋锋寒漫不经意地道:“他是琬晶的生父。”

  两人失声道:“什么?”

  跋锋寒微笑道:“若不是琬晶长得像他,我怎能一眼把他认出来。边不负乃魔教里的隐士,他的外号是‘魔隐’,是否又嫌我把话岔远了?”

  寇仲哂道:“我理他是魔隐还是屁隐,却可肯定他顶多是阴癸派的第三号人物,若你遇的是真正的第二号人物婠妖女,包保待会的太阳光没有你照上的份儿。”

  跋锋寒神色凝重地道:“阴癸派的传人终于踏足江湖了吗?可否告知详情呢?”

  两人遂你一言我一语,把与婠婠的轇轕说出来。

  跋锋寒沉声道:“想不到阴癸派新一代的传人厉害至此,跋某倒要见识一下。假设能把她拿着,可向阴癸派作任何交易。不过你们的计划过于被动,首先还要找到你们的四位兄弟,而这一切尚是未知之数。”

  徐子陵淡淡说道:“阴癸派为何要劳师动众来对付跋兄?”

  跋锋寒露出一丝笑意,扫了两人一眼道:“你们理该最清楚,婠妖女既和长叔谋、杜伏威联成一气,夺得竟陵,当然代表了祝玉妍和曲傲有手借老杜打天下的协议。而我和君瑜竟然于无意间破坏了他们要对付你们和飞马牧场的行动。魔教专讲以血还血,有仇必报,只是这点,足可使阴癸派不惜一切来杀死我。”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

  跋锋寒明白他们担心的原因,冷哼道:“两位不必过分担心,你们的瑜姨乃奕剑大师傅采林的嫡传弟子,无论祝玉妍如何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也不会蠢得结下这种动辄可倾覆阴癸派的大敌。他们要对付的只是跋某人,假若我们能擒下婠妖女,便可和祝玉妍谈判换人。”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过了这么多天,婠妖女说不定已完全复元,若加上个什么边不负和几个阴癸派的喽啰,我们能否逃生顿成问题,何况还要生擒她,跋兄定是在说笑。”

  跋锋寒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道:“假若我们能在短期内武功突飞猛进,以静制动,然后突然出击,专拣敌方的重要人物不择手段施以暗算,你们认为又是如何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连忙请教。

  跋锋寒一对锐目闪动着冷酷得让人心寒的杀机,缓缓道:“一向以来,我之所以要四处找高手挑战,皆因苦无够斤两的对手,若两位仁兄肯和我对拆钻研,以己之长,补彼之短,只要有十天八天的功夫,可胜过其他人十年八年的努力。这一招任谁也不会想到。我们胜在年轻,又在不断的进步中,缺乏的只是新的刺激。”

  寇仲拍腿叫绝道:“亏你想得到,不过我却有一事不明,你和我们的关系一向不大妥当,为何却肯这么推诚与我两兄弟合作?其实阴癸派的主要目标是我们而非跋兄,但这么一来,跋兄将会与阴癸派和曲傲结下不可解的深仇。”

  跋锋寒仰脸迎接第一道洒入谷内的阳光,微笑道:“我惯了独来独往,与你们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只为了这对大家都有说不尽的天大益处,也是我们迈向武道最高峰的修炼过程里无比重要的一步。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和你们剑锋相对,但在眼前这段日子里,我们唯一求存之法,是抛开过去的一切恩怨,共抗大敌。哼!谁想要我跋锋寒的命,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寇仲点头道:“跋兄的口才真厉害,我听得非常心动。不过我们总不能整天打来打去,闲时还得出动去探听消息,看看敌人有什么动静。”

  徐子陵反对道:“这就不算以静制动。我们昨晚已露行藏,婠妖女夸下海口要杀我们,魔门既讲有仇必报,所以亦该是有誓必践。只要他们动员找寻我们,我们会给她可乘之机。唯一要担心的,还是玉成他们的安危,若可把他们找到,可放下这方面的心事了!”

  跋锋寒点头赞同,道:“徐兄说得好。这十天我们必须抛开一切,专志武道,与时间竞赛。其他一切,须留待这十天之后再说,否则出去也只是白搭,徒自取辱。且以后只能东躲西逃,惶惶不可终日,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寇仲伸出右手,正容道:“说得好!我们躲十天,然后发动雷霆万钧的反击,让祝玉妍知道天下并不是任他们横行无忌的。”

  跋锋寒亦伸出右掌,与他紧握在一起,肃容道:“若我猜得不错,当敌人寻不着我们,定会在洛阳布下天罗地网待我们投进去,那就是我们反击的最佳时机。”

  徐子陵把手按在跋锋寒掌背处,道:“所以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秘密地躲起来,若是藏在这里,只是兵刀与掌风声响,便会把敌人引来。”

  跋锋寒胸有成竹道:“襄阳东南方有座大洪山,连绵数百里,只要在那里随便找处深山穷谷,保证能避过任何人的耳目,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欣然同意。

  就是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不但使他们避过杀身之厄,还令他们三人同时在武道上再跨出关键性的一步。

  明月照射下,汉水在重山外远处蜿蜒奔流,光波点点,蔚为奇观。徐子陵盘膝坐在一处高崖之上,缓缓睁开虎目。

  经过近四个时辰的默坐冥修,眼前的景象焕然一变,充盈着新鲜的动人感觉。徐子陵环目一扫,高耸峭立的峰岳在左右两方如大鹏展翅,延伸开去,岩壁千重,令人生出飞鸟难渡的感觉。事实上凭他们的轻功,在攀援上来时亦费了一番功夫。对面矮了一截的山峦则林木郁盛,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其中石隙流泉,仞壁飞瀑,更为深山穷谷平添不少生趣。

  风声响起,不片刻寇仲来到他身旁,就那么在崖沿坐下,双脚伸出孤崖外,摇摇晃晃的,说不尽的逍遥写意。

  徐子陵道:“老跋呢?”

  寇仲答道:“这小子不知躲到哪里练功,坦白说,这回虽说是互利互助,可是由于风湿寒在武功底子和识见上比我们扎实,天分才情亦不下于我们,所以说不定是养虎为患。”

  徐子陵微笑道:“仲少很少这么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为什么会忽然有这种感慨?”

  寇仲叹道:“你和风湿寒相处多了,愈会感到他是天性冷酷薄情的人,不要看我们现在大家称兄道弟,将来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徐子陵奇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对他颇有顾忌。”

  寇仲沉声道:“我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和他交手钻研,接触多了,只能以深不可测来形容这个人。他在关键处更有所保留,所以他的得益当会比我们更大。”

  徐子陵道:“我却认为是两下扯平,无论他如何留上一手,但我们总在他处学得很多以前想也没想过的东西,更听闻到许多域外奇异的风土人情。对了!这几天你不时看鲁先生遗下的历史书和兵法书,究竟学到了什么呢?”

  寇仲眉飞色舞道:“当然是获益匪浅,兵法要比两人对仗复杂上千百倍,万千变化,怎都说不完。不过照我看鲁先生的想象力仍未够丰富,立论有时更是太保守了。”

  徐子陵警告道:“先谦虚地掌握人家的心得再说吧!”

  寇仲道:“我比你更尊敬他老人家,鲁先生用心最多是阵法的变化,什么三角阵、梅花阵,奇正虚实的运用,均能发前人所未发,他传我兵法,定是要我把他研究出来的东西用在现实的战场上,我必不会令他失望的。”

  接着低声道:“你说风湿寒是否真的对瑜姨好呢?”

  徐子陵叹道:“这个难说得很,跋小子这人很有城府,从不表露内心的感情,照我看,他还是爱自己多一点。”

  尖啸从山顶传来,练功的时间又到了。

  一轮明月,斜照山巅。跋锋寒挥剑猛劈三下,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凶猛狠毒,有使人心寒胆裂的威势。

  “铮!”剑回鞘内,跋锋寒气定神闲道:“徐兄寇兄觉得这三剑如何?请给点意见。”

  寇仲笑道:“这三剑最厉害处是无论力道、速度均整齐划一,最难得是气势一剑比一剑强,任谁遇上跋兄这三剑,须待三剑过后方能反击。”

  跋锋寒点点头,不置可否地问徐子陵的意见。

  徐子陵若有所思地道:“跋兄这三剑有一处奇怪的地方,是落剑间看似一气呵成,其实却非如此,似乎中间仍有可乘之隙,若对方是高手,定会利用这点觑隙反击。”

  跋锋寒赞叹道:“这看法精到之极,若我要三剑力道平均,速度相同,必须分三次发力运剑,于是出现徐兄所说的情况。当日我决战独孤凤,就是给她找到这破绽,只使一剑便给她破了,这女人美得惊人,手底更是硬得可怕。”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两人自问纵然有此眼力,但能否利用来破跋锋寒的剑法,却是另一回事。而且这还是以旁观者清的安详心态才把握得到。换了三剑是迎头劈来,能挡得住已是谢天谢地。由此可知独孤凤是如何高明。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你是否输给了她呢?”

  跋锋寒傲然道:“她胜在剑法精微,我却胜在实战经验丰富,故意自断佩剑,骗了她半招,硬是把她气走。不过下次遇上,我便不能那么容易脱身,这婆娘比我还要好斗。”

  徐子陵恍然道:“难怪跋兄提议我们入山修炼,这该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跋锋寒冷哼道:“若只是对付这婆娘,我自己一人独练便足够。但我的目标却是宁道奇、祝玉妍之辈,将来我返回故土,第一个挑战的会是毕玄那家伙,让他知道谁才是突厥第一高手。”

  寇仲忍不住问道:“究竟你和毕玄有没有交过手呢?”

  跋锋寒苦笑道:“若真交过手,我哪还有命在这里和你们研究武道。但也等于交过了手,因为他的大弟子颜回风被我宰了,明白了吗?”

  两人暗忖难怪毕玄要杀你。

  跋锋寒恢复一贯冷漠,道:“徐兄寇兄请准备。”

  寇仲愕然道:“你要同时应付我们两个人吗?”

  跋锋寒微笑道:“有何不可?”

  徐子陵笑道:“跋兄经四个时辰静思后,必有所悟,让我们一开眼界吧!”

  跋锋寒缓缓拔出宝剑,迎着吹过山巅的一阵长风,衣衫猎猎飞扬,由于他背后是崖沿,整个人像嵌在星罗棋布的夜空里,望之直如神人,确有不可一世的霸道气概。抚剑沉吟道:“这剑是我采深海钢母,穷七天七夜亲手打制而成,刚中带柔,坚硬而韧,远胜我另一把已折之刀,一直以来我都想不到恰当的名字,今夜却忽然意到,就名之为‘斩玄’,两位请作个见证。”

  斩玄剑要斩的自是毕玄,正是跋锋寒刻下追求的目标。

  寇仲腰板一挺,掣出井中月,笑道:“井中月之名恰是来自一个玄奥的意念,倒要看看跋兄的斩玄剑能否真的斩玄。”

  跋锋寒双目射出寒芒,凝定在因寇仲催发内劲而黄芒闪闪的井中月上,沉思道:“寇仲你这把刀杀气极重,故须谨记人能制刀,刀亦可制人。”

  寇仲愕然抚刀,怀疑地道:“真会有这种事吗?”

  跋锋寒一声长啸,瞧往徐子陵,明月刚好挂在他俊脸后方高处,金黄的月色下,愈显得他卓尔不群,潇洒孤高的动人气质,不由想起了单琬晶,心中暗叹,沉声道:“我要出剑了!”

  徐子陵一对虎目亮起来,淡淡说道:“跋兄为何忽然透出杀伐之气,不像以前般收敛深藏呢?”

  跋锋寒心中暗懔,知道解释只是废话,微笑道:“所以两位这回须特别小心,说不定小弟一时兴起,会把你们干掉都说不定哩!看招。”

  寒劲骤起。斩玄剑疾攻寇仲,左手忽拳忽掌,变化无方,直取徐子陵,威勇无匹。叮当之声不绝如缕,寇仲一步不让地架了跋锋寒三剑,对方剑势忽变,由大开大阖,化为细致的剑式,圈、抹、劈、削,手法玄奥奇特,把寇仲完全罩在剑势之内。另一手则是硬桥硬马,远击近攻,让徐子陵无法与寇仲形成合围之势。最厉害处是他练就心分二用的心法,像是两个不同的人,能分身以不同的战略对付他们。一时在这方圆三、四丈许的巅顶处,剑气腾空,杀气贯盈。

  寇仲和徐子陵见跋锋寒如此豪勇,精神大振,正要全力反攻,跋锋寒一个大旋身,变得以左手对付寇仲的井中月,右手斩玄则狂攻徐子陵,登时又压下两人的攻势。待他们守稳阵脚,跋锋寒又叱喝如雷,左手掌和右手剑夹杂而出,幻出一片剑光掌影,狂风暴雨般忽左忽右,杀得两人陷在被动下风处。

  寇仲猛提一口真气,往横一闪,同时运刀猛劈。这一刀起始时似是劈往空处,但当井中月落下,跋锋寒的斩玄剑偏像送上门来般被他一把劈个正着。螺旋劲气有如山洪暴发,震得跋锋寒也要横移半步。

  跋锋寒大笑道:“这一刀有点味儿。”“砰!”徐子陵趁势一拳击至,跋锋寒失掉势子,被逼硬拼了一拳。以跋锋寒之能,亦被逼得门户洞开,让出原先抢攻的优势。

  寇仲争取了跋锋寒右侧的位置,在跋锋寒疾退后意欲卷土重来,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奔雷掣电般朝跋锋寒右胁下射去,刀未至,螺旋劲气激射而来。跋锋寒左手先发出一记劈空掌,硬将徐子陵逼开,然后回剑扭身挑开寇仲的井中月,依然是威势十足,但似已无复先前之勇。

  蓦地跋锋寒反退为进,剑随身走,趁寇仲井中月劈到面前,斩玄剑化作一道长虹,直向丈许外崖沿处的徐子陵射去,其势凌厉无匹,更胜先前,显示他刚才的示弱,只是诱敌之计。最要命是这一剑笼罩的范围甚广,徐子陵又后无退路,只有硬接一法。

  “啪!”徐子陵却像早知跋锋寒有此一招般,弓步坐马,一掌切在斩玄剑上。若这是平野之地,攻的攻得精彩,挡的挡得漂亮,可说是平分秋色。但在目下的环境,两劲交击,跋锋寒可以后移,徐子陵却是万万不能稍退。

  寇仲见徐子陵给跋锋寒内劲撞得要跌出悬崖外,大惊失色时,跋锋寒大喝道:“抓剑!”

  徐子陵一把抓着剑身,被跋锋寒扯了回来,离开崖边。

  徐子陵松开斩玄剑,抹了一额冷汗道:“好险!我还以为跋兄真的要害我。”

  跋锋寒哈哈一笑,还剑鞘内,道:“我岂是这种卑鄙小人,要杀徐兄,也要堂堂正正。不过却试出了徐兄的真本领,竟能挡得住我这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一剑。”

  接着沉吟道:“你们自己研究出来的所谓奕剑术,其实与傅采林的奕剑术形似而神非。就像徐兄刚才封格的手法,颇有一种令人难以理解先知先觉的意味,便与奕剑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心法大不相同。”

  寇仲问道:“什么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呢?”

  跋锋寒道:“大约言之,是施剑如奕棋,布下种种局势,只要敌人入壳,会任从摆布,看起来像能预知对方的招式变化那样。但两位的奕剑法却非如此,例如徐兄可否告诉我为何刚才能先一步封挡我斩玄剑的进攻路线,令我无法尽情发挥剑法的精微和劲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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