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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爱的警告

  

  符太和妲玛从太极宫的朱雀门,并肩策马驰至大明宫的丹凤门,均默默无言。

  妲玛没有如往常般,隐藏心内的情绪,秀容透露出心境的风、晴、雨、露,不住变化,让深悉她的符太,把握到伊人刻下百感交侵,思潮起伏。

  她在想什么?

  符太很想问她,却不敢惊扰。唯一清楚的,是她没说出他最怕听到的话,就是送她至此为止,请他返回兴庆宫去。

  过紫宸门,取紫宸殿的东道,进入园林区,沿着林路往太液池的方向驰去。夜空漫天星斗,壮丽感人。

  妲玛忽然放缓骑速,没看他的轻轻道:“若后晚真能取得五采石,人家将直接离开中土,而非返回大明宫。”

  符太点头道:“这个当然,刚才鄙人随口乱说,夫人不须放在心上。”

  妲玛终往他瞧来,一双美目现出讶色,似没预料他答应得这般爽脆利落,摆明乐意放人。

  她沉默片刻后,道:“你为何肯为人家……为人家冒这个大险?”

  符太道:“这句话,该问那个家伙,而非问鄙人。要我说理由,鄙人可一箩一箩的拿出来。可以说,是没一个理由,令我不如此去做。不过,最关键和决定性的原因,是希望亲眼目睹当五采石落在夫人掌中的一刻,夫人千言万语,无从形容的感慨。对夫人来说,五采石早远远超越了本身所代表的意义,等同已经远去一段似天荒地老般的悠久岁月,以及其间的痛苦和喜悦,悲欢离合。师门使命的终结,也是个新的开始。”

  他说这番话时,妲玛迎上他的目光,深深地望着他,眼神忽明忽暗,显示出异常复杂的心神变化。

  两人抵达太液池边,沿池往大角观的方向走。

  好半晌后,美女幽幽地说道:“人家当然感激鹰爷,可是呵!若不是你,他绝不插手管这件事,对吗?”

  符太道:“一半一半,因这家伙异于常人,难以预测。”

  妲玛道:“大人……”

  符太的心立即凉了半截,听语调,肯定是人家懂回去了!大人可以掉头返兴庆了。叹道:“夫人请说。”

  妲玛以蚊蚋般的声音轻轻道:“若妲玛去了不回来,大人怪妲玛吗?”

  符太耸肩洒然道:“夫人不用担心鄙人方任何的问题,一切从心之所愿。鄙人更没想过那么远,期待的就是物归原主的一刻。不过,话又说回来,若夫人乐意在那一刻之前,让鄙人亲个嘴、抱一抱,鄙人感激不尽。”

  妲玛嗔道:“仍是那副讨厌的德性,人家是认真的呵!”

  符太欣然道:“鄙人正是想夫人不用那么认真,爱干什么干什么,不愿回来便不须回来,当作是一段动人的回忆算了!夫人的情况一如寻宝,得宝前的乐趣绝不下于得宝后,因有血有泪也。夫人就视鄙人为寻宝过程里,遇上的一个对夫人心怀非分之想的人,不得不敷衍一下。事成了!鄙人还可以起何作用?这样实际点。”

  妲玛“噗嗤”娇笑,白他一眼道:“太医是个怪人来的。”

  符太笑道:“太医不怪,怪的是内里的馅儿。我已向夫人表白身份,该知鄙人非是什么善男信女,一向铁石心肠,只因误坠医网,有丁点儿的改变。所以夫人绝不用对鄙人因怜生爱,那压根儿非是男女之爱,更不须予鄙人报酬,皆因打击田上渊,老子心之所喜。鄙人可以肯定预告,不论情况朝哪个方向发展,五采石定必回到夫人手中。”

  妲玛“哎哟”一声,苦恼地说道:“太医大人愈这么肯定,妲玛愈害怕。不怕一万,怕万一嘛!”

  两人驰进大角观。

  除挂在外院门两边的风灯外,院落黑沉沉的,充满夜阑人静的宁洽。

  两人甩镫下马,先伺候马儿回马厩,喂以草料,颇有夜半归家的况味。符太见没被下逐客令,心生异样。美人儿却是若无其事,似让他留下来,理所当然。

  安置好马儿,符太跟在妲玛香躯之后,直入内堂。

  情况暧昧至极。

  妲玛点燃一盏壁灯,回头望向停下来、卓立内堂门旁的符太,嫣然笑道:“太医大人的胆子何以变小了?”

  符太失声道:“夫人竟然鼓励鄙人?”

  妲玛朝他走回来,劈手抓着他襟口,硬把他扯进去,来到靠窗的一组几椅旁,恶兮兮地说道:“死太医,你今晚不给妲玛交代清楚,休想妲玛放你走。”

  接着用力一推,符太跌坐椅内。

  妲玛移前,毫不介意**抵着他两个膝盖,娇躯前俯,狠狠道:“你的所谓情约,什么三年之期,是否说来玩儿的?满口胡言?”

  符太举手作投降状,苦笑道:“我自己都弄不清楚。”

  妲玛随手赏他一记耳光,却只轻刮一下,似奖赏多过惩奸儆恶,笑吟吟道:“多给你一次机会。”

  符太坦白地说道:“鄙人异常矛盾,夫人乃第一个令鄙人失控的女子,每趟和夫人相处,总是快活不知时日过,事后回味无穷,假若这就是男女之爱,鄙人绝不嫌多,愈多愈好。问题在夫人永远对鄙人若即若离,人总有血性,更怕夫人是感激我而非爱我,故此赌他一把。假设夫人真的没有了我不成,那不论夫人到多远的地方去,终有一天回来,让鄙人可问夫人那句话。我不是不认真,是不敢认真,怕受不起。夫人很难明白我,你代表的是鄙人以为已永远失去了的美梦,而我或许注定了没这个福分,谁斗得过老天爷?”

  妲玛苦恼地说道:“人家哪是对你若即若离呵!但心情有高低起伏,人家又不用在大人面前隐瞒,令大人误会了!”

  符太俯前,离她香唇不到三寸,颓然道:“问题就在这里,非是误会或没误会,而是混淆。夫人爱见鄙人,极可能与鄙人本身无关,有关的是五采石的得失。鄙人也不敢为自己说好话,确有乘夫人之危的心,因不是这样子,连碰夫人玉手的机会也没有了。我从来都不是好人来的。”

  妲玛淡淡地说道:“今夜这么好机会,为何不乘人之危?妲玛大概拒绝不了你。”

  符太为之目瞪口呆。

  妲玛神采飞扬地说道:“无词以对了!”

  又“噗嗤”娇笑,横他娇媚的一眼,于符太搂着她前裙裾飘飞的旋转开去,在眨几眼的高速下做出几个曼妙无伦的姿态,展尽天赋的本色,极尽**之能事。

  倏又静止,似没发生过任何事。

  符太今次是真的目瞪口呆,脑袋内填满她“天魔妙舞”式的娇姿美态,再容不下任何东西。

  从未想过一本正经的妲玛,可以变成这个样儿。

  妲玛恢复一贯的高傲清冷,淡然自若地想:“想提醒太医大人一句,‘明玉’、‘血手’,乃明和暗的结合,故此练成‘明玉功’的女子,成了我教‘血手’有成者梦寐以求的恩物。如果妲玛非居于深宫之内,田上渊肯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的,务要得到妲玛,而你这真正的混蛋,却似对此毫不在意。还要在最不应该的时候,说最不该说的话。”

  符太更说不出话来,心像给火炙着。

  此时的妲玛有多动人便多动人,向符太展示她一直藏起来的另一面。她比符太勇敢果断,因清楚时间无多,容纳不下错失。

  原来她可以变得这般直接坦白。

  符太自问对妲玛绝非三心两意,从开始她就是他的梦里人,一个失去了、遥远的梦。与她密切接触后,每次接触她,他都心不由己,没法压抑心内澎湃的爱意,但他仍苦苦克制,至乎自我欺骗,因他害怕。

  怕的事数不胜数。

  然而,什么理由,均为借口。最根源的本因,是符太受不起另一次的打击和伤痛,那是心底里没愈合的伤疤,糅集了少年时代的伤感、愤慨、无奈等诸般自悲自怜的情绪。当他以为一切已成过去,事实上从没离开过他,只是埋藏得更深。

  曾经沧海难为水。

  不论对柔夫人、小敏儿,或是眼前的妲玛,这个烙印始终主宰着他,使他临阵迟疑,缺乏一往无前的勇气。

  现在妲玛向他展示隐藏在重重布幔后的真相,没保留地表达心内对他情根深种的爱与恨,并提出最****的爱之警告,若他仍态度暧昧,优柔寡断,将永远失去得到她的机会。

  符太似从一个噩梦惊醒过来般,出了一身冷汗。

  龙鹰闭目,感慨万千。

  于符太来说,刚才读到的是多么惊人的变化。

  符太乃局内人,没他这个旁观者洞察的能力,整个书之于文字的写录过程,实为一个最深入、天翻地覆的自我反省。

  旁观者清,他更晓得符太之所以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从拒绝人与人间的关系,到逐渐容纳、接受、改变。

  一切的一切,须溯源寻本到符太经历“刹那死亡”的瞬间。

  由那刻开始,符太再非以前的符太。

  妲玛移近,到离他不到三步,停下来轻柔地说道:“当五采石落入人家手里的一刻,若太医大人提早问那句话,妲玛大概拒绝不了,也不愿拒绝。五采石就是定情信物呵!笨蛋。”

  符太艰难地咽了一口,喉咙发出“咕”的一声,苦笑道:“鄙人确笨蛋之至!”

  倏地起立。

  妲玛移前两步,差些儿纵体入怀,在呼吸可闻的亲密距离下,仰起俏脸,梦呓似的呢喃道:“开始时,每次太医走了,妲玛的心很乱,是从未发生过在人家身上的事,还以为是给太医惹起心事,患得患失。”

  符太默默听着由妲玛檀口吐出来的绵绵絮语,本挥之不去的耽溺,一扫而空,看到乌黑重云后的蓝天,从冰封的心境破茧而出。美女说出来的每一句自白,打开了一重叠一重、紧锁着心的闸门。

  妲玛如云似水的嗓音,令他穿越荒芜沙漠,置身美丽的河原,听着陌生又迷人的神秘咒语,两情相悦的欢愉,伸手可掬。

  妲玛再靠近一点,温柔的挤着他,人为的隔膜冰雪般遇火消融,小嘴凑在他耳边,道:“到太医大人单方面定下情约,妲玛竟没丝毫反感,且在想,若你真有机会问那句话,人家怎样回答?”

  符太两臂探出,把她拥入怀里,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蔓延全身,直钻心里,激起从未试过、深至无限的奇异感受。

  妲玛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娇躯抖颤起来。

  符太问道:“当时想到的,是答应,还是拒绝?”

  妲玛以蚊蚋般,微仅可闻的声音道:“还要问!人家给你弄得六神无主了。”

  她多情的话,立即惹起情暴。

  符太寻得她香唇,痛吻起来。

  妲玛热烈回应,反搂着他,用尽气力。

  他奶奶的!

  竟就此完卷。

  死小子,竟然漏去了最关键的一段。

  不写得回五采石后,符小子送美人儿一程的情况,可勉强收货,因答案呼之欲出,那句话变成多此一问。

  可是,那晚两人是如何度过的?符太有否返兴庆宫去,还是逗留至天明?死小子在这方面留白,明显答谢得不够彻底,如悬半空,不上不下的。

  风帆减速,驶往左岸。

  配合得天衣无缝,这边读毕,那边离船登岸。

  龙鹰运功搓碎《实录》。

  纸碎成粉,随风洒往大江。

  《西京篇》代表的是继《洛阳篇》后一个新阶段,至此终结。

  龙鹰卓立岸旁一块特大的岩石上,纵观前路。

  夕阳西下,在左方散射晚霞,染红半边天。

  滚滚江流,汹涌澎湃。

  大江自高原奔腾而下,与怒江、澜沧江平行闯进南诏西北境,然后穿过高山峡谷,奔至眼前。龙鹰见到的,正是大江上游被称为金沙江的河段。他熟悉的石鼓镇,此时给抛在后方。

  前方就是令他差些儿沉船、长达二十里的虎跳峡。

  虎跳峡犹在,过一千年、一万年,怕仍是这个样子,但人事已全非。

  当年与对他充满敌意的花简宁儿,共历虎跳峡之险,怎想过两人间有后来的发展。对花简宁儿,他没法释怀,变成永远负担着的遗憾,还有份内疚。不但因他“见死不救”,更因他从没爱上过她,只是对她的肉体有兴趣。

  为何这样子呢?

  或许是偷听得她和池上楼**,认定她人尽可夫,不值得虚掷感情。

  俱往矣。

  这一轮不时忆起旧事,乃因能从政治和战争脱身出来,多了闲情。这般看,悠闲的日子未必是好事。幸好!他找到消闲的最佳选择。

  他现时的位置,是另一次魔奔的起点,也是修行。

  他将以能达到的最高速度,直赴南诏,与妻儿、好友重聚。

  在南诏过一段忘掉光阴的日子后,到慈航静斋去会他心爱的仙子。

  两个地方,均是他目下最想去的地方。

  忽然,虎跳峡的奇景,浮现脑海。

  巉崖插天,惊涛裂岸,飞瀑腾空,回旋翻滚,溅起浪花千万。

  龙鹰一声长啸,沿岸奔驰,迅速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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