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入京华
两人一先一后掠进万花园,立刻有人在树丛暗处喝道:“谁?”庄青霜娇叱道:“是我和专使大人。”趁守在暗处的人一愕间,彩蝶般腾空飞起,足尖点在一个凉亭的尖顶,如鸢升起,几个起落,越墙去了。韩柏想不到她轻功如此了得,哪敢怠慢让她落单,全力运展魔功,依从范良极那里偷学来的身法,一溜烟追在她背后。呼呼寒风中,庄青霜逢屋过屋,疾如流星般消失在一座大宅屋脊之后。韩柏不慌不忙,赶了过去,魔种灵异的特性,助他远跟着庄青霜的芳踪。越过屋脊,韩柏猛地停下。只见庄青霜悠闲地坐在瓦背边缘,双脚悬空,遥望隔了几条街穿流过闹市的秦淮河。两岸的灯火和花艇的彩灯,正争妍斗丽,一片热闹。
韩柏在庄青霜旁学她般坐着,忿然道:“不用骗我,你是有意想把我甩掉,对吗?”
庄青霜吁出一口气,淡淡道:“你若给人囚犯般管了两天两夜,会不会喜欢再被人跟屁虫般跟着呢?”
韩柏同情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庄宗主是疼你和为你着想,你这样做,会令他担心的。”
庄青霜冷然道:“薛明玉算什么东西,堂堂西宁派掌门之女,要靠人保护才成?传出去是天大笑话。”
韩柏哑然失笑道:“说得好!我看众人都把薛明玉的本领夸大了,我真不相信他敢来骚扰青霜小姐。”
庄青霜朝他瞧来,冷冷盯着他,韩柏忙以目光回敬。在天上的月色和远处河岸灯火的映照下,庄青霜的目光既大胆又直接,可是那冷若霜雪的表情,绝不会叫韩柏误会她对自己有意思。她的美丽有异于虚夜月。若说虚夜月是秀逸神秘;她的美丽则属孤傲清冷。前者对周遭一切事物毫不在乎,但又喜游戏人间;她却采取了漠然不理的态度,什么事物她都不感兴趣。庄青霜见他瞪视自己的眼神清澈澄明,芳心大讶。生平所遇男子里,谁见到她不是意乱情迷,神魂颠倒。韩柏一双虎目却亮起诡异的光芒,透进她秀气无伦的俏目里。庄青霜大感吃不消。
一般来说,年轻女子会比同龄的男子早熟,庄青霜年虽十八,但见惯场面,兼之修习玄门正宗心法,又艳色摄人,很少男子敢和她对望。岂知韩柏身具魔种,在魔种成长的过程里,发展出吸引女性的魅力,又怎会怕她庄青霜呢。庄青霜借望秦淮河,收回目光,一颗芳心不争气地跃动,暗叫完了,心跳得这么大声,怎瞒得过这充满侵略性的男子。韩柏却破例没借此大做文章,只长长叹一口气,仰身躺在瓦面处,凝视夜空,又叹了一口气。
庄青霜心中不悦,暗忖这人为何如此无礼,竟在自己身旁躺下,咳声叹气,瞥他一眼,见他双目闪动着智慧和思虑的光芒,姿态自然写意,怒气不由消去大半,微嗔道:“大人今晚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到我们道场来呢?”
韩柏一震下目光朝她射去,傻兮兮搔头道:“京师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为何我的每个行动,好像人人知道的样子?”
庄青霜正别转头来俯视他,看见他的傻相,终忍不住“噗嗤”一笑,旋又恢复她的清冷自若,岸然道:“大人挟美来京,贵夫人之一又为天下酒徒景仰的‘酒神’左伯颜之女,酿出尤胜其父的清溪流泉,加上刚抵京城竟凭猜谜邀到出名难搞的虚夜月泛舟秦淮。现在谁不是摩拳擦掌,要一挫你的威风,叫你不能载美回国。”
韩柏倏地坐起来,双目生辉喜道:“小姐笑起来原来这么好看的。”
庄青霜雪般皙白的玉脸微微一红,佯怒道:“不准和我说这种轻薄话。”
韩柏见她粉脸绯红,无赖性发,哪还把她的疾言厉色放在心上,笑道:“小姐切勿见怪,我这人心想什么,嘴就说什么。嘿!再笑一次给我看好吗?”庄青霜绷紧俏脸,别过头去不理睬他,却没有拂袖离开。
韩柏叹了一口气,又躺下去,看着天上的明月,想起虚夜月。她不知回家了没有?
庄青霜忽然低声道:“你还未答我,今晚到道场来干什么?”
韩柏轻松地道:“若你不准我说轻薄话儿,我怎答你的问题?”
庄青霜涌起一阵冲动,好想痛揍他一顿,好出心头那股恨气。这人一言一动,总有种**不羁、毫不检点的味道,叫她嗔怒难分,芳心大乱。“咕!”韩柏的肚子叫起来。庄青霜忍不住失声浅笑,怒气全消。
韩柏抚着肚子坐起来,尴尬地道:“我忘了今晚尚未吃饭,不如我们找间夜摊吃顿痛快的,我看薛明玉今晚绝不敢来了。”
庄青霜勉强摆出冷漠神色,道:“要去自己去吧!若叫虚夜月知道我们在一起,虽然我们间清清白白,但依她的脾性仍会恼你的,你不怕吗?”
韩柏狠狠道:“我韩……嘿!不!我朴文正一向不为任何人喜怒介怀,她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庄青霜听他冲口说了“韩”字时,娇躯一颤,朝他望来。这次轮到韩柏敌不过她的眼光,垂下头去,心中叫糟。自己真不争气,和美女在一起时,会在得意忘形下漏子百出。
庄青霜缓缓吐出一口如兰香气,瞪着他轻轻道:“你刚才说什么?”
韩柏知她听不清楚,暗叫侥幸,信口开河道:“那是我高句丽话的名字,一时冲口而出,嘿!不好意思。”
庄青霜半信半疑打量他一会,长身而起,淡淡道:“走吧!”
韩柏正和她谈得渐入佳境,大急立起,失望地道:“这么快回家?”
庄青霜在夜风里衣袂飘拂,绰约动人,以她一贯冷淡的语气道:“谁要回家?秦淮河有间馆子,包的饺子京师有名,你不是肚子饿了吗?看在你终是道场贵客份上,青霜勉为其难,代爹请你大吃一顿吧!”
上官鹰在黑暗的房子醒过来,屋外雨声淅沥,间中传来低沉的雷鸣。
干虹青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帮主好了点吗?”
上官鹰猛觉干虹青正紧搂自己,借身体的接触,度入珍贵的真气。记起昨晚这曾为自己妻子的美女先以热巾替他抹身,其后凌战天再为他疗伤,便人事不知沉沉睡去,现在气力恢复大半,叹了一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轻轻推开她,坐起来,发觉自己仍是赤条条没有半点衣物。
干虹青温柔地牵起罗被裹着他的肩头,爱怜地吻他脸颊,轻轻道:“帮主的内伤没有十天半月,不能复原,明天虹青和住持说一声,她也曾是江湖中人,定能明白事理,让你们在这里休息一段日子。”
上官鹰涌起难以遏制的冲动,伸手搂着她的香肩道:“让我们忘掉过往的一切,再生活在一起好吗?”
干虹青欢喜地再吻他一口,轻叹道:“我们纵能忘记过去,但别的人能忘记吗?你身为天下第一大帮之主,必须为帮众树立楷模,冷静点吧!虹青仍是深爱着你的,你若想要我的身体,虹青什么时候都肯给你。”
上官鹰愤然推开她,怒道:“我上官鹰不用你来怜悯我,你现在的心只有封寒,是吗?回答我!”
干虹青扑上来搂紧他道:“帮主!求你不要为难虹青。”
上官鹰颓然道:“我实在不应提起这件事,好吧!我再不打扰你在这里的平静生活。”干虹青骇然望向他。
上官鹰决然道:“我立即要走,甄夫人和官府一定尽起人手,追捕我们。”
话犹未已,凌战天推门进来,沉声道:“有高手来了!我们立即走,虹青也要跟来。”
闹哄哄的饺子店里,凭着庄青霜的面子,两人占到二楼临窗的一张好桌子,饺子送来后,韩柏以所能扮出最文雅的吃相,大吃大喝起来。馆内挤满男女客人,女客看样子不是窑子的姑娘,便是各大门派的女弟子,才会公然在这些地方出入。蒙人入侵中原前,民间的风气比较开放,但在异族统治下,正经人家的女子都足不出户,以免给喇嘛僧或蒙人看上,飞来厄运。明代开国后,这种风气仍存续下来。庄青霜走进馆子,立即吸引了全场目光,认得她或不认识她的男子,莫不对跟在她身后的韩柏既羡且妒,暗里议论纷纷,猜想这幸运儿是何方人物。庄青霜早习惯被人行注目礼,清冷自若,背着人向窗而坐,满有兴趣地看着正狼吞虎咽的韩柏,态度好多了。
韩柏刚塞了一只饺子进大口里,忽地浑身一震,朝楼梯处望去,两眼瞪大。庄青霜忍不住扭头望去,只见,七八名贵介公子众星拱月般拥着比天上明月更艳丽的虚夜月,登上这层楼来。虚夜月仍是那笑吟吟的样子,不看韩柏,反朝她望来。打个照面,两位天之骄女目光一触即收,各自装做看不到对方,情景微妙至极。
庄青霜回过头来,坐直娇躯道:“若你要过去讨好她,尽管去吧!”
韩柏听她语气隐含醋意,大喜道:“有青霜小姐相陪,我哪里还有兴趣理会其他人。”
庄青霜毫不领情,冷冷道:“你再和我这样说话,青霜立即回家。”
虚夜月和众男子坐满隔邻靠窗另一张桌子。这群公子哥儿谁不识西宁派的大美人,只是碍着虚夜月,不敢打招呼,却不时偷看过来,气氛怪怪的。韩柏偷看虚夜月一眼,见她故意和众人谈笑,装做看不到自己,心中大恨,暗忖若庄青霜肯和自己亲热一点,那今晚什么深仇大恨都可报个够本。
妙想天开时,庄青霜娇躯微俯向他,轻轻道:“吃饱了吗?我们走吧!”
韩柏眼角射处,见虚夜月一对可人的小耳朵直竖起来,那是功聚双耳的现象,知她在窃听他们的对话,心中暗笑,忙俯身过去,低声道:“不知这么晚有没有艇子可雇呢?”
庄青霜玉脸一寒,暗怒这人得寸进尺,竟想和她雇艇游河,待要发作,耳边传来韩柏的传音道:“不要东张西望,我察觉到有人在监视我们,可能就是薛明玉,你懂怎样做啦!”
庄青霜怎知他是胡诌,不过这样接受一个男子的邀约,乃破题儿第一遭的事,垂头含羞道:“好吧!”
韩柏见奸计得逞,心中大喜。庄青霜的冷若冰霜,对他的吸引力绝不会逊于虚夜月。若能使这冰雪美人变得热情如火,对男人来说是多么伟大的成就。正想以眼神向虚夜月示威,耳边响起虚夜月娇滴滴的温声软语道:“专使大人,若你不过来向夜月请安问好,我便大叫三声韩柏。”韩柏呆了一呆。
庄青霜奇道:“大人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韩柏故作神秘传声道:“那疑人亦在留心虚夜月,要不要警告她一声呢?你是女孩子,由女孩子和女孩子说,嘿!怕是较好一点吧!”心中却在祈祷她千万不要答应。
幸好所料不差,庄青霜显然和虚夜月有点心病,皱眉道:“不!青霜不想和她说话,她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大人要去就自己去吧!”
虚夜月的声音又在他耳旁道:“现在夜月开始数三声——一、二……”
韩柏魂飞魄散,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移步到虚夜月那一台,一众公子哥儿的敌意眼光往他射去。韩柏大方地向众人施礼后,向巧笑倩兮,得意洋洋的虚夜月低声下气道:“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虚夜月发出银铃般的娇笑,瞅他一眼忍着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这里全是我的好朋友,不用瞒他们。”
众人差点鼓起掌来,更有人嘲道:“大人不是要谈国家机密吧?你高句丽这么小,能说出来的怕都不会是什么大事吧!”众人一阵起哄附和。
韩柏暗忖高句丽大或小关你的鸟事,嬉皮笑脸道:“夜月小姐既不怕在公开场合谈私事,本使便直说吧!刚才我见到白小姐,她说你爹想你……”
虚夜月想不到他有此一招,虽明知他虚张声势,亦招架不住,喝道:“住嘴!”心中奇怪为何眼高于顶最不喜欢自己的庄青霜,竟可忍受这小子来和她说话。
韩柏摊手道:“那说还是不说呢?”
虚夜月气得瓜子小脸涨个通红,嗔道:“你给我滚回去!”
这次受不了的是庄青霜,倏地站起道:“不识好人心,专使我们走吧!”
浪翻云坐在岸旁一棵大树的暗影里,喝着清溪流泉,凝视河上往来的船艇。他今天到过莫愁湖去,见到明岗暗哨重重保护韩范等人落脚的宾馆,放下心来,同时也奇怪为何朱元璋如此重视他们。后来左诗等兴高采烈到左家老巷去,他一直暗中保护,然后到这充满了美丽回忆的秦淮河旁喝酒。梦瑶究竟到哪里去了?他隐隐感到有点不妥。她的伤势其实已到了大罗金仙也难以救回的地步,全赖她本身精纯的先天真气,加上他的盖世神功,勉强延续生命。双修大法再加道胎魔种,虽是满有把握地由他口中说出来,实情只是姑且一试,能否成功他没有半分信心。梦瑶若要觅地静修,定是因韩柏魔功未足,所以要靠己身的苦修拖延性命。
就在这时,他看到韩柏载着一位绝色少女,随着水流泛舟向长江口处划去。岸旁黑影一闪,有人由陆上紧跟他们的艇子,看其身手,便知是一流强手,并精通潜藏隐匿之术。韩柏的艇子过后,又有几艘快艇,贴着岸旁暗影遥遥追在韩柏的艇子后面。浪翻云纳罕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坐到艇尾后,庄青霜一直默然不语,像在思索什么事情。韩柏怕她翻脸无情,知趣地不去打扰她。
庄青霜忽然低声道:“大人的涵养真好,受了虚夜月这样不识好人心的侮辱仍不动气。你提的那白姑娘是不是白芳华?为何虚夜月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会怕你说下去呢?”
韩柏的小艇避过迎头驶来的一艘画舫,暗叫惭愧,自己其实是有把柄被虚夜月拿着,不得不吞声忍气,哪想到反获得赞许,看来鬼王说得不错,此正是傻有傻福。现在这美女摆明想知道他和虚夜月的真正关系,自是对他生出好奇心。反正他对虚夜月已彻底死了心,以她的小姐脾气,自己这么当众开罪她,她不恨死自己才怪呢。不如把心神全放到这世上最难相处的美女身上,在最短时间内俘虏了她,岂非男人最大的荣耀和福分。想到这里,精神大振,魔种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极限,眼中电芒一闪道:“若我说根本不知道她有什么私隐,只是虚言恫吓,庄小姐信是不信?”
庄青霜秀目一亮,侧头凝神细思,轻轻摇头道:“对不起,青霜不信。”
水流忽地湍急起来,小艇速度骤增,原来到了长江和秦淮河两水交汇处。韩柏心怀大畅,逆流而上,像个小孩子般完全沉醉在划艇之乐中。庄青霜再没有追问,看着永无休止往东逝去的江水,芳心一片宁洽,如若返回童真时代那无忧无虑再不可得的往昔岁月里。蓦地芳心一颤,知道是因受到这充满魅力的专使所感染。唉!怎么办才好呢?为何自己肯和他夜游秦淮河?是否打一开始便拒绝不了他?使她连小燕王都不再理睬。
韩柏干咳一声。庄青霜吓了一跳,嗔道:“吓死人了!”
这罕见的女孩家情态,出现在她身上,像阳光破开乌云,使韩柏双目一亮,赞叹道:“天啊!你不冷起俏脸时真是动人极了。嘿!不过你冷若冰霜的样子也很吸引人,另一种吸引人。”
庄青霜虽对他略生情愫,却也受不起他这种直接的轻薄话,俏脸一变道:“把船划回岸去,我要回家了。”
韩柏大感心灰意冷,只想回家睡觉。庄青霜美则美矣,可是喜怒难测,一如虚夜月般难以伺候,自己用尽方法取悦她,最后只落得两句绝情话。唉!梦瑶仍在就好了,有这仙子在,有没有虚夜月或庄青霜再不重要。
庄青霜突然低声道:“对不起!那两句话定是伤害了你,大人的眼神变得很忧郁哩!”
韩柏一边把艇掉头往秦淮河划回去,意兴索然地道:“我的心早碎了,还有什么好伤的?”想起了秦梦瑶,他真的感到一颗心裂成了无数碎片。若失去她,虚夜月和庄青霜加起来也抵偿不了损失。
庄青霜出奇轻柔地道:“人家说了对不起也不可以吗?”
韩柏一震瞪着她道:“天!你原来竟可变成现在这种神态和语调的。”
庄青霜玉容解冻,有若大地春回,万花齐放,嫣然一笑道:“平时人家不冷着脸做人行吗?惹来了像你这种跟屁虫真是烦死人了。”
韩柏真正领教到庄青霜惊心动魄的引诱力,一时忘掉秦梦瑶,哪还肯放过调戏她的机会,故作惊讶道:“青霜小姐现在似乎摆明不怕小使追求你。”
庄青霜娇羞地点头赧然道:“是的!我现在是故意迁就讨好你,只为想知道一个答案。”
韩柏暗吃一惊,愕然道:“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呢?”
庄青霜秀目闪过动人心魄的采芒,正要说话。“噗!”船底异响传来,接着“砰”的一声,两人间的船底溅起碎屑,破开一个小洞,河水狂涌上来。韩柏真的是魂飞魄散。他的魔种灵异过人,又因今早受了影子太监村那异人的引发,功力大进,水陆两路的跟踪他全已心中有数,刚才本想告诉庄青霜,只是忽然岔开了话题,事实上他一直全神贯注,防止有人暗袭。岂知来自水里的偷袭,事前全无先兆,难道敌人竟高明至可瞒过他的魔种,那就真是糟糕透了。
“卡啦!”裂痕中的破洞向小艇其他地方扩散,眼看小艇即要解体,两人情急无奈之下,一起离艇跃起。当两人升上四丈许的高空,小艇已裂成碎片,让人想不通敌人是以何种霸道手法,如此快速无伦地弄沉小艇。这里乃两河交接处,水流既急,河面宽广,离两岸每边至少有二十丈,就算是庞斑浪翻云之辈,怕亦未必可在空中换气,安然回到岸上。两人在空中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惧意,且知道神秘敌人正在水底等待猎物。庄青霜家传之学虽高明,却欠实战经验,一惊下真气转浊,眼看要跌回水里去,韩柏一声大喝,闪电般伸手抓着她的柔荑,硬在空中横移四丈,离右岸的距离拉近了少许,才往下跌去。庄青霜给他扯着玉手,娇躯剧震,体内真气由浊转散,身子一软,全赖韩柏拉着,两人跌速立即加剧。
就在这时,四艘快艇电射而来,卓立其中一艘艇上的庄节,以平和镇定的声音传来道:“大人和霜儿不要惊慌,我们来了!”
韩柏早猜到跟踪者里定有一批人是庄节和叶素冬,见最近那艘快艇亦在二十丈外,他们赶到时,他和庄青霜早掉进危机四伏的河水里去。亏他临危不乱,放开庄青霜可爱柔软的小手,运气下沉,赶过了她,先一步踏足河面。庄青霜花容失色,想到水里等待的可能是薛明玉,忽然给韩柏两只大手托着小蛮腰,一股大力涌来,腾云驾雾般横过湖面,投向其父箭矢般疾驰而来的快艇去。她勉力提气弯身,回头望向韩柏,这小子还不忘挥手向她道别,然后沉进河水里。一条绳子由庄节手上飞出,卷在她腰间,把她接到艇上。转眼间四艘快艇都赶到了他们遇险处,可是河水如常,平静得像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在另一艇上的叶素冬大惊失色,心想这专使若给人宰了,他如何向朱元璋交代?情急下领先投入河水里。他的手下哪敢怠慢,纷纷入水救人。庄青霜站在脸色凝重的庄节身旁,完全失去了一向的清冷,热泪满脸,若非庄节阻止,早投入水里去找舍身救己的韩柏。
叶素冬从河里冒出头来,见到庄节和庄青霜的神情,骇然道:“还没有出来吗?”又沉进去。
庄青霜终哭出来道:“他……他定是给人害了。”
韩柏刚沉进水底,河水淹得他眼前一黑,右脚踝一紧,被绳子般的东西缠着,直拖进难以见物的冰寒水底里,接着把他拖往上游。倏忽间已远离落水之处,可知敌人水中功夫何等高明。韩柏惊魂甫定,猛地缩脚,身子一曲,就要往缠着足踝的东西抓去,岂知足踝一轻,那东西已离脚甩开,累得他空在水中一阵翻滚。他顿时由此悟到,这在水底的人并非存心取他们性命,只是要捉弄他们一下,不由大叫有趣,全力运展魔功,凭魔种灵异的特性,眨眼间潜至岸旁,抢上岸时,眼前疏林庭院,哪有敌人的踪影。
就在这时浪翻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小弟!这边来!”
韩柏大喜,却弄不清楚浪翻云在何处,幸而远方瓦面火折子的光一闪即逝,遂再不犹豫,狂追过去。浪翻云不住在前方为他引路,倏忽间远离河岸区,到了林木婆娑的郊野。他刚掠过一个密林,前方出现一道黑影,疾若流星般掠往一座小村庄。韩柏大喜,晓得那黑影就是在水底捉弄他的人,忙向那人追去。
浪翻云的声音又传来道:“别让他走脱了!”
韩柏忙把轻功提升至极限,刹那间把和那人的距离拉至二十丈许。那人蒙着头脸,回头瞥他一眼,大吃一惊,手中飞出一条细绳,搭在前方一棵大树的横桠上,显然是要借力加速逃遁。韩柏大急,心中大叫:浪大侠啊!还不动手拦人。那人刚借力腾空而起。眼看逃去,岂知那被借力粗若儿臂的树支,竟“啪”地一声断成两截。那人失了势,姿态极为不堪的掉回地上。
韩柏一边感谢浪翻云,一边加速赶去,“嗖”的一声,已到了那踉跄落地的神秘人后,一掌拍去。岂知那人倏地转过身来,挺起酥胸,插腰娇喝道:“韩柏你敢!”韩柏连忙收掌,却收不住前冲之势,把她撞个满怀。那人想不到他有此一招,惊叫一声,已和韩柏两人一起变做滚地葫芦。他们由草地翻入密林里,停下时韩柏刚好把她压在草丛上。那人变得娇柔无力,只一径喘气,韩柏一把掀开她的头罩,虚夜月绝美的娇秀容颜,立时呈现眼前。她俏目紧闭,极有个性的小嘴儿却微喘着张了开来,不住吐出芳香醉人芝兰般的气息。韩柏哪肯错过这机会,忙吻下去,虚夜月惊叫一声,侧转俏脸,当然逃不过脸颊被吻的运道。
虚夜月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把撑开韩柏,滚了开去,跃将起来,叫道:“人家恨死你。”不待说完已不顾而去。韩柏一人呆坐在地上,回味刚才和这美女湿漉漉的身体全面接触的销魂滋味。
忽然间,浪翻云到他身旁坐下来,含笑看他。
韩柏大感不好意思,勉强道:“大侠!”
浪翻云笑道:“夜月这丫头对你的前途是很重要的,我才不惮烦助你一臂之力,不过你现在快回去见你的青霜小姐吧!她为你急得哭死了。”
韩柏道:“但我还有很多事要给你报告呢。”
浪翻云微笑道:“我晓得,不过事有缓急轻重,我自会找你们。快去吧!否则整条秦淮河会给翻转过来。”
当韩柏来到秦淮河他们遇袭之处,那场面把韩柏吓了一跳。两岸全是官兵把守,不准任何人接近,水师船截着上下游,不放任何船艇经过。河面灯火通明,数十艘快艇来回逡巡,还不住有人从水里冒出头来。他甫出现即被西宁派的人发觉,拥着他到了正在岸旁苦待得心焦如焚的庄节等人处。最先迎来的本是哭得两眼红肿的庄青霜,不过她走了两步,立即止住,垂下头去,不好意思让这专使看到她曾为他哭过。叶素冬、庄节和沙天放三人越过庄青霜,把他团团围着。
叶素冬放下心头大石,叫道:“谢天谢地,大人没事真好极了。”
沙天放道:“追不到那贼子吗?”
韩柏暗忖,追是追到了,但能拿她怎样呢?口中却绘影绘声,把虚夜月改为薛明玉,自己如何施展神威,赶上去将对方打伤,可恨仍给他借密林逃走。秦淮河封锁解开,转眼恢复先前的热闹。
庄节伸手拍拍他的肩头,感激地道:“想不到薛明玉如此厉害,幸好专使武功高强,又舍身救了霜儿,大恩大德,不敢只是空言道谢,有空请到敝府吃顿便饭,这事由素冬安排吧!”
叶素冬点头答应,道:“专使怕亦累了,理应回宾馆换衣休息,侍卫长和贵夫人已回宾馆。”接着低声道:“我们尚未通知他们专使河上遇袭的事,请专使包涵。”
韩柏口中应着,心神转到俏立一旁的庄青霜,暗忖这次因祸得福,对追求她应大有帮助,正要找借口溜去和她说两句亲密话,倚老卖老的沙天放已向庄青霜唤道:“霜儿还不过来向大人致谢?”
庄青霜走出小半步,停了下来。叶素冬在他背上轻推一把,韩柏借势走出人堆,来到庄青霜面前,低声道:“小姐受惊了,是我保护不周之过。”
庄青霜咬着下唇,低声道:“怎关你的事呢?你是否仍想知那问题呢?”
韩柏见她变了另一个人似的,神态诱人至极点,禁不住浑身酥麻,欣然道:“当然想知道,即使死了都想知道。”
庄青霜嘴角溢出一丝笑意,飞快地瞟了他充满少女风情的一眼,柔声道:“那便记着再来找青霜吧!”俏脸一红,急步走到其父等站立处。
韩柏几乎仰天欢呼。想不到如此倒霉的一天,竟以这般甜蜜的结尾收场。真是多亏得虚夜月。
风行烈、戚长征和翟雨时,坐在一所小房子外的平台,神情木然地看朝阳升上远处的洞庭湖上。
梁秋末到,坐入空椅里,道:“仍没有帮主和二叔的消息。”转向风行烈道:“贵属联络上干罗,可是尊夫人似接到急讯,连夜赶往京师,不知为了什么事?”
风行烈一震道:“什么?”隐隐想到必是与年怜丹有关,想起此人的可怕手段,禁不住心焦如焚。
梁秋末道:“尊夫人留下口信,嘱你到跃鲤渡与她会合,事不宜迟,风兄应立即起程。”
戚长征则精神一振,问道:“碧翠和红袖是否仍和义父在一起?”
梁秋末道:“你的红袖跟着你义父,但寒掌门却回去召集旧部,重整丹清派,留下话来要你赶快去找她。”
翟雨时插入道:“在这里苦待并不是办法,我最担心的还是由展羽领导的屠蛟小组。不如行烈兄和贵属立即赶往与尊夫人们会合,我们则赶往与干罗会面,搜寻帮主和二叔。”
戚长征霍然起立,道:“我们立即起程。”
风行烈亦站起来,道:“不!我的人留下来助你们,我只要一艘小风帆和操舟的人手便够了。”
翟雨时点头道:“这样或者更好一点,可以避人耳目。”抓着风行烈的手,表示他的感激。
戚长征伸手紧拥风行烈的宽肩,低声道:“保重!”
风行烈道:“唉!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抛下一切,找韩柏和老范两人来痛饮一番呢?”
梁秋末笑道:“我知道哪间青楼的气氛最够味!”
凌战天、上官鹰和干虹青三人在山路上疾行,两旁树林苍翠,昨晚的大雨变为弥漫的细雨。上官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地上,幸得干虹青一把扶着。他们正登上一座高山,过了此山就是小镇“北坡”。干罗等人藏身的秘密巢穴,就在北坡东三十里处的大州县常德府。只要能和干罗会合,他们将安全多了。凌战天思虑精密,猜到若戚长征等人安然无恙,必会和干罗联络,所以若找到干罗,等于和戚长征他们恢复了联系。
凌战天停下来,见上官鹰唇青脸白,感同身受,心中一痛,和干虹青两人搀扶着他,躲入一堆草丛后,助他运功行气,片晌上官鹰进入物我两忘的调息里。
凌战天向干虹青低声道:“昨夜来搜索我们的高手达百人之众,显是展羽和他的人接到通知,倾力来对付我们,若给他们截着,定是有死无生之局,所以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干虹青点头道:“昨晚幸得二叔在离寺三里的山岗,先一步发觉他们率猎犬追来,否则若给他们包围野寺,就糟透了。”
凌战天从容一笑道:“二叔一生在刀头舐血中长大,怎会这么容易给逼进死地?不过现在形势极不乐观,由这里到常德府只是一天脚程,但也是最凶险的一段路程,我有一个想法,就是你和小鹰在山林找个地方躲起来,由我独自闯关,找来援兵,胜过一起送死。”
干虹青色变道:“若给恶犬找来,我们哪有抗拒之力?”
凌战天微笑道:“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干虹青倾心细听,皱眉道:“除了风声和溪水声外,我听不到什么,雨快停哩。”
凌战天淡淡道:“全靠这场雨,洗去我们的气味,虹青放心吧!趁雨停前,我为你们找个隐藏的地方,好让小鹰疗好伤势,而我将会引开追兵,假若三天内不见我回来,你们自己设法逃命吧!”
干虹青娇躯一颤,望向这视生死如等闲的怒蛟帮第二号人物。只有这种英雄人物,才配得上当浪翻云最好的兄弟。
韩柏一觉醒来,太阳早出来了。
出房后,自有人服侍他梳洗更衣。韩柏又生感触,想起不久前仍是韩府的小厮,现在却连朱元璋都可随时见到,恍如春梦一场。女侍为他穿上官服,他不由想起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韩府诸人。韩天德对他始终有大恩,若有机会,自己定要报答他。至于曾硬着心肠害他的韩宁芷,他没有半分恨意。她终究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罢了!
范豹进来道:“专使大人,外面有很多人在等你哩!”
韩柏大感烦厌,只是应付各色人等,够受了,皱眉道:“这次又是什么人?”
范豹遣走众仆役女侍,道:“最重要的客人当然是鬼王府的铁青衣,侍卫长正陪他闲聊。”
韩柏失声道:“既然是他,为何不唤醒我?”
范豹道:“他这人全没架子,不愧名门之后,是他坚持要等你醒来的,说你昨天定是劳累极了。”
韩柏想起虚夜月,忙赶出去。范豹追在身后道:“京城的总捕头宋鲲也来了!”
韩柏一愕在长廊停下来,奇道:“他来找我做什么?”
范豹道:“听说是有关大人你昨晚遇到薛明玉的事。”
韩柏冷哼道:“即是要盘问老子,唉!好吧!见完铁青衣再说,真烦死人。”顿了顿道:“还有什么人?”
范豹道:“还有司礼监聂庆童派来的公公,他为大人安排好整个月的宴会和节目,想亲自向你报上。”
韩柏一拍额头,叫了声天呀,转入铁青衣和范良极两人所在的南轩去。一番客气话后,三人坐下来。
铁青衣向他竖起拇指道:“我跟了鬼王四十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欣赏一个年轻人的,韩小兄昨天约月儿划艇那一着功夫,耍得漂亮极矣。”
韩柏老脸一红,正要谦虚一番,范良极喷出一个烟圈,嘻嬉笑道:“有我这爱情专家指导,这小子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铁青衣微一错愕,半信半疑瞧他一眼,向韩柏续道:“鬼王召我前来,就是想知道全部过程的细节。”
韩柏失声道:“什么?”
范良极亦皱眉道:“其间有些细节,说出来怕会有点尴尬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韩柏对美人儿的急色和不检点的一套。
铁青衣苦笑道:“他老人家平日已惯于向人查问一切有关月儿的事,这回怎会放过如此精彩的环节,不过韩小兄不用说给我听,他老人家自会问你,我只是来知会一声罢了!”
韩柏至此明白虚夜月为何会抗议鬼王管束得她如此厉害,不由同情起她来。
范良极眯起一双贼眼道:“铁兄来此,不会只为知会一声吧?”
铁青衣笑道:“只是顺口一提,我今天来是要提醒韩小兄乘胜追击,不要放过机会。”
韩柏想起虚夜月走时说的那句“人家恨死你”的话,心下惴然,推搪道:“这些事有时是欲速则不达呢!”
铁青衣道:“小兄有所不知,月儿昨夜回府,笑吟吟神采飞扬的,还命人推掉今天所有约会安排,说要在家中静静想一些事。这是从未曾有过的呢。”
韩柏听得呆了一呆,暗忖虚夜月怎会给他占了便宜仍兴高采烈?看来定是她拟好了反击自己的阴谋。唉!怎么办好呢?
铁青衣压低声音道:“小兄不用犹豫,来!立即随我到鬼王府去,鬼王在等你哩!”
韩柏心中叫苦,若让鬼王看到虚夜月对自己的憎厌态度,什么最有前途青年的良好印象尽给破坏了,嗫嚅道:“但有很多人在等我啊!”
铁青衣笑道:“你是说内监和宋鲲等人吗?放心!由我亲自打发他们便成,谁敢劳鬼王苦候呢?”
韩柏灵机一动道:“铁先生可否帮我一个忙!你最清楚啦,为了夜月小姐,我再多时间都不够用,偏偏聂公公却给我编了整个月的节目和宴会。”
铁青衣同意道:“果是严重至极,让我看看可帮你推掉多少,不过牵涉到皇室和一些特别的人,我可也无能为力。”站起来道:“我转头和两位同到敝府去。”
范良极忙道:“嘿!我今天另外有事,你和这小子去好了。”
铁青衣离开南轩,韩柏奇道:“死老鬼!你有什么急事?”
范良极竟老脸一红,支吾道:“你诗姊的酒铺今天立即动工装修,没有我在旁提点怎行?”
韩柏呵呵笑道:“不用瞒我,快说出是什么事?”
范良极无奈放低声音、却是遏不住兴奋地道:“云清来了!”接着警告道:“我一天未把云清这婆娘生米煮成熟饭,你一天不准去碰她的尼姑师妹美人儿,免得节外生支,听清楚吗?”
韩柏叫屈道:“一直是你自说自话,我何时说过尼姑也要偷呢?”
范良极瞪他一眼道:“你最好待见过才说得这么肯定吧!试想若尼姑也会被选入十大美人榜,你说这尼姑有多动人?”
韩柏暗忖:我被虚庄二女弄得头也大了,还哪来闲情去破坏人家的清修,我虽爱美女,但还不致这么缺德吧!
范良极见他沉吟不语,误会了他色心大动,恶兮兮道:“若你破坏我的好事,我绝不放过你。”
韩柏气得双眼一翻,倒在椅上,忽记起一事,坐直问道:“昨早你托词去小睡!究竟干了什么勾当?”
范良极神秘一笑,正要答话,铁青衣飘然而来,笑道:“聂公公编的约会大部分我给你推了,这几天除胡惟庸和燕王的晚宴推不掉外,小兄是完全自由。不过待会你还要进宫去见皇上。”韩柏大喜拜谢。
鬼王这次接见韩柏的地方,是月榭之北名为“画斋”的一组庭院,小巧玲珑,精雅别致,与府内其他宏伟的建筑物相比,又是另一番雅逸格局。铁青衣把韩柏带来后,退了出去,剩下他们两人单独相处。鬼王负手立在露台处,细看庭院间的花木鱼池,整个人像融入了建筑和园林里。韩柏站在他身后,大气不敢透出一口,生怕惊扰了他。鬼王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度。
好一会后,虚若无柔声道:“园林之胜,贵在曲折掩映、隐而不藏、隔而未绝、别有洞天;而园中庭院,则须生趣引人,不旷不抑,景色多姿,左顾右盼,均要恰到好处。”接着转身微笑道:“你干得很好!来!让我们喝一杯!”带他走进斋内。
韩柏跟了进去,对桌坐下,连喝三杯,鬼王压低声音道:“我那手法是否给她看破了?”
韩柏苦笑点头道:“看来你的千金比虚老你更厉害哩!”
虚若无淡淡一笑道:“小兄弟错了,我是故意让这妮子看破的,这叫计中之计,务求引起她对你的好奇心,也使她知道你并非一个外国来的小官那么简单。看!现在不是收到效果吗?否则她怎会去破坏你和庄青霜的好事。嘿!你这小子比我还行,懂得利用她们互相嫉妒的微妙关系。”
韩柏听得瞠目结舌,不能置信地道:“你怎会知道的?”
虚若无有点不耐烦地道:“有何奇怪?我们鬼王府等于大明朝廷的最高情报机关,有什么事可瞒得过我?老朱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呢!否则老朱为何如此忌我?”接着皱眉道:“小兄弟武功虽好,可是月儿的水底功夫和轻功都得我真传,为何你竟能赶上她呢?”
韩柏大吃一惊道:“你的人看到我赶上她吗?”
虚若无道:“是从她回府的时间判断出来的,虽只是半盏热茶的工夫,但也是不应该的迟延。”
韩柏暗呼厉害,胡诌道:“我也不知道,我的魔种不知为何忽地灵性起来……”
这时脚步声响起,有人闯入斋来。虚若无脸现讶色,韩柏扭头望去,立时大叫不好,出现的原来是一脸笑意的虚夜月。她来到韩柏身旁,一把抓着他背后的衣领,运力扯得他站起来才放开纤手,娇嗲地向鬼王道:“爹!我要向你借这个大坏人韩柏去行刑,答应吗?”
虚若无“呵呵”一笑,并没因她叫破他是韩柏而讶异,慢条斯理道:“月儿且慢,先听为父说两句话。”
虚夜月又把韩柏按回椅中,坐到两人间的椅里,不耐烦地道:“快说!”
韩柏给她毫不避嫌的亲热动作弄得魂儿飘飘欲飞,看她妩媚巧俏的神态动静,想起昨晚曾抱过她吻过脸蛋,益发不知人间何世。
虚夜月倏地别过头来,恶兮兮地瞪他一眼,轻喝道:“看什么?不准你看!”接着又忍不住“噗嗤”一笑,扭头望着其父,娇姿美态层出不穷,令人神迷目眩。
虚若无眼中射出怜爱之色,口中却道:“这么没有耐性,那你就快去吧!我不说了。”
虚夜月跺脚不依道:“不!快说!否则月儿三天不和爹说话。”
虚若无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淡淡道:“为父想和月儿打个赌,若你十日内不亲口向我说愿嫁这大坏人韩柏,就算是为父输了,以后不过问你的事。”
韩柏大吃一惊,鬼王这样说,不是摆明以自己作赌注,来挑战虚夜月的倔脾气和背叛性吗?虚夜月怎肯投降?不过回心一想,追这美人儿一日要费的心力等于追其他人的一年那么多,那追十日还不够吗?豪气忽起道:“我韩柏亦对天立誓,假若十天内追不到夜月小姐,我以后再不敢缠你。”
虚夜月呆了起来,跺脚道:“你们两人联手欺负我!”
虚若无仰天狂笑道:“你怎么说也好,在这世间,再没有比和我的宝贝月儿玩游戏更有趣的了。”
韩柏大感剌激,至此才真正明白鬼王的魅力。这人不但胸中之学浩若渊海,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真挚丰神。
虚夜月别过头来,对韩柏甜甜一笑道:“你若肯答应夜月一个要求,嫁给你又何妨?”
韩柏领教惯她的手段,心知不妙,淡淡道:“那你当我是猪还是狗呢?”
虚夜月“噗嗤”一声,笑得花支乱颤,好一会掩嘴道:“以后不准你见庄青霜,或和她说话,你办得到吗?”
韩柏呆在当场,哑口无言。想不到虚夜月如此厉害,轻描淡写下把他逼上绝路,甚至很难向鬼王交代。纵使他作违心之言,娶得虚夜月,但他也输了,因为那等于投降和臣服。但他可以说“不”吗?他是真的感到进退两难,何况庄青霜正期待自己去找她。若再不能和她见面或说话,将会是耿耿于怀的终身憾事。但失去了虚夜月,不亦是令人顿足惋惜吗?
虚夜月大为得意,向鬼王笑道:“看吧!一试便试出他的坏心肠。”
鬼王淡然一笑,恳切地道:“月儿乐极忘形,不能体会这十日之约背后的含意,所以想令为父因韩柏的羞窘而难堪。”
虚夜月娇憨地道:“什么含意如此高深?”
韩柏借此喘息之机,展开反攻道:“一点不高深,虚老是希望小姐嫁给你真心爱上的人,只有小弟的爱情,可让虚小姐抛开自尊和自大的脾气,十天内乖乖地屈服。若你不屈服,当然是因你对我的爱还未足斤两。还有什么好嫁的?”
虚夜月大嗔道:“滚你的蛋,何需十天之久,现在本姑娘告诉你,我虚夜月绝不会向你屈服。去找你的庄青霜吧!”
韩柏步步进逼道:“别忘了我曾吻过你。”
虚若无失声叫起来道:“什么?”
虚夜月俏脸飞红,美艳不可方物,向鬼王含嗔撒娇道:“只是给他略揩一下脸蛋罢了!”
韩柏占在上风,大乐道:“那抱了你又怎么说?”
虚夜月气得几乎哭出来,跺足道:“人家又不是自愿的!”瞪着呆若木鸡的虚若无怒道:“你不信吗?”却不敢看韩柏。
韩柏嘻嘻一笑道:“小弟当时锁了你的穴道吗?你不愿可以推开我嘛。”
鬼王虚若无终忍不住哈哈大笑。
虚夜月怒道:“不准笑!他撞得人家这么重,一时哪有力推开他呢?爹!相信女儿吧!真是那样的。”
韩柏凑过头去,在离开她左颊不及三寸的近距离压低声音道:“但小姐又为何故意拉断树支,让小弟能赶上来一亲芳泽呢?”
虚夜月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连眨几下,跺脚道:“那树支都在害人,清者自清,夜月不说了。”狠狠横韩柏一眼,咬牙切齿道:“嚼舌鬼!”
鬼王虚若无爱怜地道:“这就叫在劫难逃,为父早看出夜月红鸾星动,莫忘你的日主属辛金,用神是壬水,乃清水淘珠的金水伤官格,且用神透时,最是有力,今年流年既见用神,又与你夫宫六合,你若不向韩柏屈服,爹以后不批子平八字。”
虚夜月跺脚站了起来,向韩柏娇喝道:“你跟我来!”
韩柏双手乱摇道:“若是捉我去行刑就请恕免了!”
虚夜月首次露出有点拿他没法的样子,坐下向鬼王虚若无嗔道:“爹看到吗?若嫁了给他,他会欺负女儿一生一世的,你还要和这大坏蛋联手摆布人吗?”
虚若无哑然失笑,悠然起立,伸手在她吹弹得破的脸蛋儿爱怜地拧了一记,欣然道:“爹当然不会和人联手,我这就去静一静,由韩柏独力对付你,看你能撑多久。”晃了一晃,倏忽不见。
韩柏吁出一口凉气,这是什么身法?比起里赤媚的天魅凝阴不遑多让。目光投往虚夜月,她那双如梦如幻的眸子满蕴迷惘的神色,望着窗外的庭园景色,模样又乖又可爱又叫人怜惜,没有了平常的自满骄傲和刁蛮。韩柏看得心神颤动,伸手过去,想摸她脸颊。虚夜月一震醒来,戒备地瞪他,美眸传出“你敢?”的清楚讯息。韩柏吓了一跳,连忙缩手。
虚夜月俏脸一寒,冷哼道:“不要做白日梦,我虚夜月这辈子没有人要,也不会嫁给你的。”
韩柏大感气苦,这美人儿明明对自己生出情愫,偏要强撑下去,证明对他的爱仍未大得过面子,不过他深悉她的性格,软语相求只会招她轻视,唯一方法就像战场上两军相对,互相攻坚,看看谁先挫下来。开始时他对虚夜月的兴趣,主要是因她惊人的姿色而起,接触多了,发觉她简直是天生出来迷惑所有男人的精灵,包括鬼王在内,如此天生的娇娘,怎可错过?
打定主意,韩柏微微一笑,故意傲然道:“这十天之期作废也罢,我现在立即去找庄青霜,永远不回头找你。”
虚夜月瞪着他的大眼睛溢出笑意,摇头柔声道:“不要吓唬我,十天之期是爹立下的,你敢违背他的意思吗?”
韩柏哂道:“废话!我韩柏怕过来什么人,若真的害怕,那晚就不会到鬼王府来。我只是尊敬你爹,绝不是怕他。再说一次不嫁我吧!我立即走。”
虚夜月气得嘟起小嘴,绷紧俏脸道:“你和阿爹一样,整天在逼人家,走吧!去找你的庄青霜吧。她是可爱的美天鹅,我是讨人厌的丑小鸭,滚吧!否则我杀了你。”
韩柏看她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心中一软道:“唉!算我不对了,害得月儿这么气苦,来!不如我们到街上走走,好好聊聊天,让为夫听听月儿的心事。”
虚夜月目瞪口呆地叫出来道:“天啊!你是谁的为夫?谁又是你的月儿哪!你这人最懂打蛇随棍上,要去逛街自己逛吧!本姑娘要回房睡觉。”霍地起立,走出斋去。
韩柏施出死缠烂打的无赖本领,笑嘻嘻追到她身旁,凑在她耳旁道:“月儿似乎并不十分反对为夫自称为夫呢!”
虚夜月给他逗得“噗嗤”笑起来道:“为夫自称为夫,哪有这么怪的话,你定是患了失心疯。”
韩柏开怀大笑道:“说得好,这病正是因你而起的。”
虚夜月冷哼一声,装出个不屑理会的狠心模样,径自穿舍过园,朝她那别致的小楼走去。韩柏潇洒地随在她旁,遇上人时都友善地打招呼。当走上横过一个小花园的碎石径,迎面遇见两位风姿绰约的丽人,赫然是七夫人于抚云和白芳华。韩柏心知不妙,几乎掉头走,两女均同时俏目一亮。
白芳华娇呼道:“大人你好!”
韩柏唯有硬着头皮迎上去。七夫人停下来,俏脸微红,一双秀眸掠过刀刃般锐利的神色。
虚夜月像见到唯一的亲人般,赶了过去,小鸟般依在七夫人身旁,挽着她的玉臂道:“七娘!月儿给人欺负得很苦啊。”
七夫人美目射出腾腾杀气,冷然道:“忘了我对你的警告吗?”
白芳华不晓得他们微妙的关系,看情势不妥,惊呼道:“七娘!”不过已迟了一步。
七夫人倏地甩脱虚夜月,往前飘去,玉掌闪电击出。只有韩柏稍能体会她的心意,她对自己的出手,有大半是因嫉恨而来,对她来说,自己就是赤尊信的化身,至少有半个是她爱恨难分的旧情人。若非有虚夜月在旁,自己说不定还可大占她便宜。劲气临身,虚夜月和白芳华同时惊叫。韩柏本想挡架,忽然心中一动,微往后移,魔功猛然提升至极限,挺胸受掌,眼神却深注进她的美眸里。七夫人见他神态忽变,化成赤尊信的豪情气概,功力立时转弱,最多只剩下三成。“砰!”玉掌印在韩柏胸膛,韩柏整个人离地倒飞,跌个结实,手脚朝天直躺地上。七夫人呆立路中,神态茫然看着躺在地上的韩柏。韩柏早有挨过她摧心掌的经验,这次运功护着心脉,故虽心痛欲裂,内脏却没有丝毫受损,可是虚夜月和白芳华素知七夫人玉掌的厉害,同时花容失色,抢了过来,扑到韩柏身上,凄然呼唤。韩柏给两双小手摸上身体,舒服到不得了,哪肯张眼爬起来,益发装出受了重伤的样子,赖在地上。四周人声响起。
只听虚夜月哭叫道:“还不找爹来。”又怒道:“七娘你为何要杀他啊!”
韩柏感到两女的泪珠滴到他脸上,更不敢爬起来,怕虚夜月的面子挂不住。
七夫人幽幽的声音响起道:“他死不了的,放心吧!”
虚夜月哭着道:“给你这样当胸一掌,还说他死不了?”
接着韩柏感到两女合力抬他起来,虚夜月温暖的小手还按在他背后,源源输入真气。不一会他被放到一张绣榻上,充盈着发自虚夜月身体的芳香气息。哈!定是虚夜月的闺房,这回又化祸为福。胸前的衣纽给两双纤手解开。蓦地两女停下来。
虚夜月低声奇道:“为何不见掌痕!”
鬼王的声音在床边响起道:“你们两人给我在外护法,我要施展通天手段,让他起死回生。”
虚夜月不依道:“不!我要在旁看着这扮死的死鬼。”
鬼王哈哈大笑,大力一拍韩柏道:“起来吧!你的苦肉计成功了,我看月儿这次还有什么话说?”
虚夜月尖叫道:“你们果真没有一个是好人!”一溜烟逃了。
韩柏大喜坐起来,入目先是白芳华犹带泪痕的俏脸,抱歉地道:“对不起!今回把白小姐也逗哭哩!”
白芳华俏脸赤红,嘤咛一声,扭身学虚夜月般逃掉。虚若无和韩柏对望一眼,同时捧腹大笑,没有一点尊卑老幼的隔阂。
虚若无忍着笑在床沿坐下,大力一拍他肩头道:“不愧道心种魔大法的传人,将错就错,其实我一直跟在你们身后,看到了整个过程。”
韩柏心中一凛,嗫嚅道:“七夫人她……”
虚若无洒然道:“不用解释,她一向对老赤余情未了,不过你的胆子真大,显出你信心十足,若她那一掌用足全力,我都救不了你,我也想不到你敢挨她一掌。”接着沉吟起来。
韩柏坐在**,傻兮兮看他。虚若无再拍了他肩头一下,温和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抚云的心结始终要由老赤来解开,这事你看着办吧!”
韩柏骇然道:“不成!”压低声音诚恳地道:“小子里面的赤……嘿!他老人家其实是深爱贵七夫人的,我和她接触,会是很危险的一回事。”
鬼王皱眉道:“的确大大不妥当,尤其她名义上终是夜月的娘亲。”
韩柏一呆道道:“名义上?”
鬼王点头道:“我年轻时虽好鱼雁之色,但七十岁时早看破一切,进修天人之道,所以我和七娘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她则借我作避世之所,心中爱的人只有一个,你知那是谁了。否则亦不会见到你和月儿在一起立动杀机。”
韩柏嗫嚅道:“那怎么办才好!”
鬼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七夫人于抚云面容平静走入房内,垂头低声请求道:“小云儿想私下和他谈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