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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井中八法1

  

  “锵!”寇仲掣出井中月,左鞘右刀,感觉自己至少有九分“天刀”宋缺的气度。得意洋洋地笑道:“别怪我没预先警告,现在小弟的刀法厉害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你要当真打般才行。”

  正在小亭内捧起酒杯“隔岸观火”的三人中之雷九指酒意上涌,戟指怪笑道:“若控制不住,怎算高手?”

  寇仲变回扬州城时爱耍泼皮的大孩子般,反唇相稽道:“平时当然是能控制自如,但现在使的是‘天刀’以外的另一种‘醉刀’,所以愈不能控制愈是厉害。这么深奥的刀理一般低手怎会明白,给老子乖乖闭嘴。”

  林朗和公良寄同时起哄,他们曾亲眼目睹徐子陵的身手,打死不肯相信寇仲比他更厉害。

  卓立在宽敞院落小坪上的徐子陵听他的酒后胡言,没好气地笑道:“这么多废话,说不定给我三拳两脚彻底收拾掉,那时才难看。”

  寇仲把刀鞘子随意抛掉,环目一扫,发觉院落四周林木环绕,位于城东僻处,打得乒乓咚咚的,也不虞惊扰别人的好梦,大感满意道:“来!来!让我们手底下见个真章,看看你那对像娘儿般娇嫩的手是否像你嘴子那么硬?”

  雷九指等又是鼓掌喝彩,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凑兴狂状,为两人的试招平添不少热烈的气氛。徐子陵大感有趣,暗施“不动根本印”,酒意立时不翼而飞,双目神光电闪,一股无比坚凝的气势以他为核心向四外扩张。

  寇仲生出感应,大吓一跳。只见在月色洒照下,徐子陵面容不见半点情绪表情的波动,彷如入静的高僧,宝相庄严,但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潇洒,合而形成奇特的魅力,极具震慑人心的气度,令他生出似初次认识徐子陵的怪异感觉。寇仲暗唤一声我的娘,连忙收摄心神,脊挺肩张后,微俯向前,眼神迎上徐子陵似可洞穿肺腑的目光,井中月遥指对方。

  这回轮到徐子陵为之动容,大讶道:“果然从宋缺处偷到点门道,减去以前外扬的霸气,代之是莫测高深如高山大海的气度。恐怕小弟要多耗几招才能将仲爷收拾。”

  寇仲哈哈笑道:“现在知道本少帅的厉害已太迟啦!我怕的是你不肯动手为我止痒,你最好全力出手,免至输得一塌糊涂后不肯认账。”

  说话间,两人不断催发气势,院内登时涌起惨烈澎湃的感应,冰寒和火热的劲气交撞冲击,衣衫拂扬,情景诡异。雷九指三人下意识地退往亭子远处,再说不出话来。在三人眼中,徐子陵宛若挺拔参天的苍松古柏,秀气逼人中隐透孤高不群的洒脱气魄;寇仲则仿如险峻透云,不可测度的崇山极岭。都是那么教人胆颤心撼,更令人感到两人的势均力敌。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见你还有点道行,让你先出刀。”

  寇仲哂道:“笑话!先出刀后出刀有何相让可言,不过见在气势对峙上大家都占不到便宜,小弟就做好心打破闷局,看刀!”倏地左脚踏前,一刀往徐子陵挑去。

  雷九指三人看得目瞪口呆,两人明明相距足有两丈至三丈,可是寇仲只踏前一步,理该只是移动三、四尺许,偏偏刀锋却货真价实的直抵徐子陵前胸,神奇得有若玩戏法。在徐子陵眼中,寇仲是利用踏前的步伐,带动整个人,故看似一步,却是飙前逾两丈,弄出缩地成寸的幻觉。如此步法,徐子陵还是初次得睹。

  寇仲的刀法更是凌厉,攻的虽只刀锋所取的一点,刀气却将他完全笼罩,使他生出无论往任何方向闪移,在气机牵引下,寇仲的井中月都会如嗅到血腥的饿狼,锲而不舍的紧追噬来,微妙至极点。

  徐子陵当然不会就此认输,哈哈笑道:“果然有点儿门道。”

  猛一扭侧虎躯,右手半握智拳印,往上托打,正中刀锋。雷九指三人本已惊呼失声,此时立即改为赞叹!原来初时明明瞧得徐子陵的右手尚差半尺方挡得住寇仲的井中月,岂知偏偏正因这偏差,始能命中井中月的锋锐,确是神妙至极点。

  寇仲浑身一震,收刀后退,悠然立定叹道:“终试到你这小子的深浅,内功心法也改变啦!整个人自成一体,无内无外,你手捏的是什么印式?”

  徐子陵双目眯成两线,其中精芒烁动,仍予人神藏内敛的含蓄,摇头道:“什么印式并不重要,最重要是发出的真劲,刚好把你的刀气卸开,令你难以乘势追击,投降没?”

  寇仲豪情万丈的嗤之以鼻道:“陵少你究竟是天真还是幼稚,这么可笑的言辞竟说得出口?若你能真地把我的刀劲完全卸到一旁,我早饿狗抢屎的当场出丑。现在仍能卓立这里吐出嘲弄你的话语,可知小弟仍是游刃有余。”

  徐子陵点头道:“本少确未够道行要你左便左,右便右。不过你绝不是游刃有余。你既然这么爱争辩,答我一个问题。”

  寇仲缓缓举刀,直至头顶,一股旋劲立即以他为中心卷起,地上的草叶均环绕他狂旋飞舞,冷然喝道:“有屁快放!”

  雷九指等无论是看和听均大感痛快过瘾。两人间的言语愈不客气,愈令人感受到他们双方真挚不移,全无顾忌的兄弟之情。

  徐子陵岔开去笑道:“我们就像恢复当年在扬州偷学功夫后相斗为戏的情景,唉!不知不觉又这么多年,说起粗话来你这小子仍是那个调调儿,没有一点长进。”

  寇仲纵声狂笑,举空的刀子变成撑地的杖,卷飞的旋叶一层层地撒回地上,点头哂笑道:“粗话也可进步的吗?请陵少说几句进步了的粗话来开开耳界吧!”林朗等也陪他大笑。

  徐子陵哑然笑道:“算我说错,刚才的问题是为何我能以奕剑法把你的井中月挡个正着?答不到作输论。”

  寇仲坐倒草地上,横刀膝头,沉思道:“你是把握到我的刀意,对吧?”

  徐子陵道:“算你过关。为何你不能从有意的下乘之作,入无意的上乘之境?那我对付起来将会吃力得多,不像现在似饮酒吃火锅般的容易。”

  寇仲动容道:“确是高论。不过据敝岳老宋所言,无论有意或无意,均有偏失,最高明莫如在有意无意之间。不过此事知易行难,怎样才可进入有意无意的境界层次呢?”

  雷九指大声喝过来道:“老哥我可把在赌桌领悟回来的心得说与两位老弟参考。赌博最忌求胜心切,怕输更要不得。唯有既不求胜,更不怕败,视胜败如无物,反能大杀三方,长赌不败。这当然还需有高明的赌技撑腰。”

  徐子陵鼓掌喝道:“说得好!少帅明白吗?”

  寇仲呆个半刻,哂道:“很难明吗?来!再看我一刀。”

  徐子陵摇头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轮也轮到你来挨招,小心啦!”

  不理寇仲仍坐在地上,腾空而起,飞临寇仲斜上方,两手由内狮子印转作外狮子印,再化为漫天掌影,铺天盖地往寇仲罩下去。寇仲看也不看,挥刀疾劈,漫天掌影立时散去。

  “轰!”掌刀交击,徐子陵给震得凌空两个空翻,回到原处。旁观的三人均泛起难以形容的感觉,只觉徐子陵的攻击固是神妙无边,令人难以抗御,但寇仲的反击,亦是妙若天成,没有丝毫斧凿的痕迹。

  寇仲把刀收到眼前,另一手抚刀叹道:“我的好兄弟啊!今晚此战对我们益处之大,将会超乎我们的想象之外。看刀!”倏地弹起,刀化黄虹,朝徐子陵击去。

  转瞬间两人战作一团,若非雷九指等人知道底蕴,真会以为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务要置对方于死地。激烈无比的搏斗一时火爆目眩,掌来刀往,脚踢拳击,一时隔远对峙,互比气势;时而近身施招,招法细腻,时而远攻疾击,大开大阖。不论哪种情况,均令旁观者看得透不过气来。“当!”两人倏地分开,隔丈对峙,仍是气定神闲,像从没有动过手般。

  徐子陵手作日轮印,大讶道:“我因近来迭有奇遇,故能借九字真言手印使外力内气生生不息,来而复往,若天道之循环不休,大幅延长真气的持久力。所以刚才是要蓄意消耗你的真元,再点醒你这小子。岂知你这小子竟能像在刀与刀间呼吸回气的样子,这是什么功夫?”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你确是对我用阴谋诡计。我这种秘术学自老宋,每一刀均要收发自如,攘外调内,否则早给你打个灰头土脸。刚才用不上奕剑法吧?”

  徐子陵点头道:“你刚才的数十刀充满天马行空的创意,与你以前的刀法风格虽同,却多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劲道,在至简至拙中隐含千变万化,欠的只是功力火候,否则我已被你击倒。现在该只有你待宰的分儿。”

  听到最后一句,寇仲哑然失笑道:“你的九字真言手印固然是震古烁今的绝学,但你吹牛皮的本领更是天下无双,来!给本少帅看看你如何宰我?”

  徐子陵微微一笑,忽然一拳击出。包括寇仲在内,四人都为之发呆,不明所以。原来此拳不但予人轻如棉絮的感觉,事实上既带不起半点拳风,亦没半丝儿劲道。

  当众人都这么想时,倏地“砰”的一声,凝定在半空的拳头冲出凌厉无匹的劲气狂飙,往寇仲直击而去。雷九指等尚未来得及惊呼,寇仲一刀劈出。“嗖”的一声,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往后挫退半步,一切又恢复原状。

  寇仲动容道:“这是什么功夫?”

  徐子陵也动容道:“你这一刀竟能将我高度集中的拳劲劈作两半及时卸开,确是神乎其技,天下间怕没多少人能办得到。”

  两人互望一眼,齐声大笑,说不尽的神舒意畅。

  在各有遇合的情况下,两人在武道修为的各方面均有长足的进展。最令他们欣慰的是能从不同的性格爱好,发展出属于和适合自己的心法武功。

  寇仲笑道:“和你动手,差点比和宋缺刀来刀往更痛快。从岭南坐船来此,我每天都乖乖的在船上摸索刀道,配上鲁大师卷上历代兵法家的心得要诀,创出八式刀招,小陵你想试试吗?”

  徐子陵欣然道:“以你现在心得经验,这八式刀招当然极有来头,我怎愿错过?”

  寇仲道:“这八招均有点妙想天开,还须你助我反复推敲才成。在此强敌环伺的当儿,我务要在今夜令这八招功行圆满,明天可以之让敌人大吃一惊。”

  雷九指喝道:“这八招有何名堂?”

  寇仲肃容道:“第一招叫‘不攻’,所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攻。故名不攻。”

  说到最后一句时,长刀猛抖,脚踏奇步,登时涌起凛冽刀气,遥罩徐子陵,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徐子陵神动道:“果然厉害,你这不攻一出,我立时感到若不主动进攻,将陷于被动挨打的劣势。能将螺旋刀劲用至这种地步,可算出神入化。”

  寇仲绕着徐子陵缓缓移动,说道:“不过此招只适合用在单打独斗的场面,若要主动出击,先发制人,还需‘击奇’,所谓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营而离之,并而击之是也。看刀!”

  忽地满场刀光劲气蓦然收敛,寇仲身随刀走,刀劲化作长虹,直朝徐子陵射去。纵使明知他要出刀,也想不到如此猛疾凌厉。

  “锵!”徐子陵左掌劈出,正中井中月,两人乍合倏分,恢复对峙之局。雷九指等被他这一刀的突然而来,似山洪暴发般的气势所慑,竟忘记喝彩。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咋舌道:“你可知差点要掉我的小命。这一刀厉害的是心法,你最成功处是能把所有力量全集中到一刀之上,可与对手立即分出胜负,坏处是若对方多过一人,你可能因不及回气而予敌人可乘之机。”

  寇仲微喘两口气,有点艰难地点头道:“所以下一式叫‘用谋’,用兵之法,以谋为本,是以欲谋疏阵,先谋地利;欲谋胜敌,先谋固己。可惜你不能乘势来攻,否则我可让你试试这招。”

  徐子陵兴致盎然地问道:“第四招叫什么?”

  寇仲道:“第四招是‘兵诈’,名之为一招,其实却是另八式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不厌诈的招数。无不是以前用过而卓有成效的刀法,再经改良,不过却很难对你使用,皆因我没法生出骗你的心情。”

  徐子陵哂道:“你又不是没骗过我,莫要矫情作态啦!”

  寇仲老脸微红抗议道:“那怎么同?”

  徐子陵笑道:“算我言重。不要小器,快使出第五式来看看!”

  寇仲猛喝一声,一刀劈出。不是劈向徐子陵,只是朝空疾劈,虽是劲气卷天,却似不能直接威胁徐子陵。不过这只是雷九指一众人等的看法,身在局中的徐子陵又完全是另一番感受。寇仲确已臻成家立派的大家境界,这一刀把周遭的空气完全带动,像天魔大法般形成一个气劲的力场,最厉害是由于不是直接攻来,反教人不知该如何应付,攻守均失去预算,更糟是难知其后着。

  徐子陵动容道:“这是预支的奕剑术。”就在井中月劈至势尽的一刻,他往左右各晃一下。

  寇仲哈哈一笑,长刀划出。“当!”两人刀掌齐出,硬拼一招,各自分开。

  寇仲得意道:“这招就叫‘棋奕’,小弟落子,再看你如何反应,所以没有固定招式,不过用在你这懂得奕剑术的小子身上,自然不大灵光。”

  又道:“我这井中八法的第六法名‘战定’,来自‘非必取不出众,非全胜不交兵,缘是万举万当,一战而定’这几句话,来啦!”

  接着是令雷九指等看得目瞪口呆的连续百多刀,每一刀均从不同角度往徐子陵攻去,刀刀妙至毫颠,似有意若无意,既态趣横生,又是凶险至极点。以徐子陵之能,也挡得非常吃力!

  寇仲倏又刀往后撤,喘着气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其他三招我再没气力使下去啦!让你先听名字如何!”

  徐子陵亦感吃不消,说道:“说吧!”

  寇仲苦笑道:“又是骗你啦,这三招我仍未想好,故没有名字,过两天再告诉你吧!”

  昨晚的一战对两人均有“催生”的作用。即使是宋缺和宁道奇之辈,在修炼的过程中亦无法找到寇仲之于徐子陵般的相捋对手,可任对方尽情狂攻试招,同时告诉对方所有败笔误着,更相互诚心接受忠告。昨夜一战,对他们实有无比重要和深远的意义。

  徐子陵来到厅堂,林朗和公良寄执拾好简单的行装,正围在圆桌前兴高采烈地共进早膳。寇仲则精赤上身,让雷九指为他酸痛的肌肉涂抹跌打酒,浓烈的气味和饭香馔味弥漫全厅,充满生活的气息。

  见他出来,寇仲怨道:“看你这小子平日温文尔雅,昨晚却像疯了般找我来揍,真是惨过血战沙场。”

  徐子陵对他的夸大言辞涌起熟悉亲切的温馨感觉,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抓起个馒头,送进嘴里边吃边道:“此事的确非常奇怪,我也感到整个人像撕裂开来般疼痛。以前无论多么激烈的战斗,只要不是真的受伤,睡一觉醒来便像个没事人似的,这回却全不是那回事。”

  寇仲享受雷九指为他揉捏宽阔的肩膀,点头道:“我刚想过这问题,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的‘真气’质同性近,故难以发挥自疗的功效?”

  徐子陵沉默下来,待雷九指“侍候”完寇仲,忽然从怀内掏出用防水油布包起的鲁妙子遗卷,送到雷九指眼前,说道:“若雷大哥今晚不去参加天九大赛,里面的东西就是你的。”

  寇仲不由想起怀内的包裹和里面那吉凶未卜,李秀宁托商秀珣转给他而尚未拆阅的密函。自从大海逃生后,他一直不敢解开看个究竟,连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会有这心态。

  雷九指愕然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你是赌博的大师,这包裹便等于是把骰子掩盖的盅子,赌注清楚分明,你要不要和我赌这一把。”

  雷九指苦笑道:“这么快便来挑战师傅我,唉!你不想我今晚去便不去吧!老哥当然相信你们是为我着想。”

  寇仲大力拍台,吓了林朗和公良寄一跳,笑道:“不愧是赌精,你赢啦!里面是师公的手卷,保证你看个爱不释手。”

  雷九指剧震下,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以迅速的手法解开包裹,神情激动地抚摸遗卷,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道:“分道扬镳的时间到哩!”

  徐子陵、寇仲和雷九指坐在码头附近一座茶寮内,目送林朗和公良寄的船离去。徐、寇两人都经过雷九指继承自鲁妙子的易容术加以改装,变成两个脚伕模样的粗汉,这类人在码头混粗活的地方最是常见,不会起眼。事实上以寇仲和徐子陵现时的功力,即使婠婠之能,想在他们提高警觉下暗蹑他们,亦难比登天。

  雷九指颇有点离情别绪,默默喝茶。寇仲却是情绪高涨,不住向徐子陵开玩笑。

  徐子陵在椅边撑起腿子,摆出粗野模样,目光扫过不远处白清儿的官船,看到一批十多人的大汉正不断把一箱箱的货物送到船上,说道:“你猜他们要运什么东西返襄阳?”

  雷九指道:“该是海盐!”

  寇仲讶道:“你怎能这么肯定?若是海盐何须用木箱装载,用箩不就成吗?”

  雷九指悠然道:“这些木箱均为上等桃木,用作箱子是大材小用,可知明虽是运盐,实兼运木,无论攻城守城,均需木材,但这么一下手法,可掩人耳目。”

  徐子陵点头道:“此话大有见地,但木箱仍可装其他东西而非海盐。”

  雷九指微笑道:“我作出这判断是基于两个原因,首先就是箱子的重量,其次就是这批大汉是海沙帮的人,他们不卖盐卖些什么?”

  寇仲和徐子陵定神一看,果然发觉众汉领口处均绣上海沙帮的标志,不禁暗怪自己的疏忽,同时大感奇怪,李子通一向和萧铣勾结,照理萧铣该和沈法兴不和才对,怎会容许沈法兴的爪牙海沙帮在自己的地头自由活动,大做买卖?

  雷九指见两人没有答话,压低声音道:“老哥要先走一步,关中再见吧!”哈哈一笑,径自离去。

  直至雷九指的背影消没在茶寮外,寇仲才道:“我想不到你会那么随便地将鲁大师的秘卷送人。虽说姓雷这家伙与鲁先生有渊源,但到底是初识嘛!”

  徐子陵思量片刻,有点感触地说道:“这些秘本我早瞧得滚瓜烂熟,所以不想留在身边。唉!或者我根本除孑然一身外,不想再有任何牵挂。不要那么瞪我,我并非你想象般要去出家当和尚,否则四大圣僧来擒我将是我置身沙门的良机。”

  寇仲苦笑道:“你这小子总教我担心。是否受到什么感情上的挫折或打击?对生命你好像比以前更消极悲观。”

  徐子陵茫然望向舟船疏落的河道,缓缓道:“或者在很多事情上,我和你是与其他人有异,但实质上我们并不能真正明白自己。对于生命,更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生命究竟是什么?生命的结果会是如何?每一个人终其一生都要面对内外两种现实,无论仲少你多么神通广大,也只能从外在的一些蛛丝马迹,去捕捉我内在的情况,得出来的只会是扭曲后的东西。尤有甚者,你只能从自己的想象角度出发,去了解别人的生命。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们是注定要误解别人。”

  寇仲怔怔地呆想片刻,点头道:“你这番话确有深刻的道理,我的确不了解你,至少从未想过你会有这种想法。不过这种把事情看透看化的能力是有高度的危险性,会把你推向孤独的深渊,对人与人的关系不感兴趣。”

  徐子陵微笑道:“放心吧!我只是一时有感而发,事实上你把握得我很准,我在成都时曾因石青璇的箫曲勾起爱慕之意,然后她告诉我要丫角终老,那像一盘冷水照头淋下来,足可与那次你被宋玉致拒绝相比拟。此事我只会说给你一个人听,说出后舒服多啦!”

  寇仲心中一热,说道:“女人口说的是一套,心内想的是另一套,只要陵少肯积极点去争取,保证石青璇抵敌不住。九字真言里哪一字是可引起人爱念的?”

  徐子陵笑骂一句“去你的”后,始淡然道:“对男女之情我是个很懒散的人,生命稍纵即逝!本身已是如此不足,何况其中的人和事。缘来缘去,不外如是。”

  寇仲忽然兴奋地拍他一记肩膊,欣然道:“无论如何,终有女子能令你动心,便有希望不用做遗世独立的高贤隐士,过那些淡出鸟儿来的日子。我和你刚好相反,觉得生命悠长难度,最沉闷是每天均是重复昨天的历遇,所以必须找些新鲜玩意来解闷。”

  徐子陵忽然问道:“昨晚你说井中八法中最后三法未想好,是否真的?”

  寇仲道:“怎会是真的?你该知我这人是说一不二的,只因一来有外人在场,其次是这三招讲求险中求胜,须抱有与敌偕亡的决心,才能发挥,试问我怎对你使得出来?”

  徐子陵叹道:“坦白说,昨晚你和我试招时,处处均有保留,但已比‘天君’席应更厉害,宋缺这一餐确喂得你很饱,真怕你遇上师妃暄和四僧杀得红眼时不慎伤人,那就糟透。”

  寇仲笑道:“放心吧!我岂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何况这次是斗智不斗力,否则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等开船。”

  又皱眉道:“你有没有觉得事情不合常理?师妃暄既要阻止我们北上,自应一刻都不肯放过我们的行踪去向,偏是你却一无所觉,我也没察觉什么异样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究竟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徐子陵点头道:“我也在心中嘀咕奇怪,昨晚她已露上一手,教杜伏威到赌场找你,照我看她该是亲身追赶我们,而我们则肯定被她监视。她乃玄门高人,心灵的触觉比我还要高明,再配上她超凡入圣的武功,所以我们会像傻子般懵然不察。”

  寇仲苦恼道:“那就糟透!假若我们潜入水里,而不久后白清儿的官船开出,只要有点脑筋的人都知我们是搭顺风船。”

  徐子陵从容笑道:“师妃暄虽是人间仙子,却非真神仙,只要是人,便会中计,否则石之轩岂不能横行天下无人能制。现在离开船尚有个把时辰,不如我们也大摇大摆的买票坐客船离开,看看她有什么能耐如何?”

  寇仲大喜道:“正合吾意!走吧!”

  寇仲颓然回到徐子陵旁,压低声音道:“!根本没有人肯开船。听说朱粲那混蛋封锁所有北上的水道,南方林士宏又是谁的账都不买,东面则是老爹的江淮军,往四川的只有林朗刚才那条船,看来要以重金买艘渔舟了。”

  徐子陵道:“不一定要坐船,我们有手有脚,走路也行,就和师妃暄比比脚力。我们在半途上再潜上白妖女的船,当更可避人耳目,走吧!”

  两人沿长江西行,一口气奔出三十多里路,来到一座山丘最高处,你眼望我眼,心中均感无比的震骇,因为对师妃暄,他们完全的看不通摸不透。

  寇仲极目远眺四方和在右方滚流的大江,说道:“我可百分百肯定师妃暄没有跟踪我们,她究竟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们?”

  徐子陵心中浮起师妃暄灵气逼人的玉容,深吸一口气道:“当日在入蜀前,师妃暄告诉我四大圣僧当年联手追杀石之轩,曾三次围击他,仍是被他负伤逃去。我一直没深思这几句话。坐下再说。”

  两人盘膝坐下,背贴背的,把远近山林草野全收在视野的角度内,若有人接近,休想瞒过他们。

  寇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石之轩一向行踪隐秘,像现在便没人知他藏在哪里。但仍给四大秃头三次截上围攻,可知四大秃头必有一套追踪的秘法,即使以石之轩之能亦难以幸免。”

  徐子陵叹道:“佛门虽一向低调,事实上却是白道武林的骨干,想天下和尚寺尼姑庵之多,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和尚、尼姑懂得武功,已非常可怕。再加上与他们有关系的门派帮会和信众,可以做成一面无所不披的情报网,只要我们在任何大城小邑出现,很难避过他们的耳目。现在表面上是我暗敌明,实际上却是敌暗我明。”

  寇仲叹道:“真想狠狠和他们打场硬仗,不过你定不会同意。”

  徐子陵道:“此战看来避无可避,但无论我怎么不在乎,亦绝不愿被人活擒囚禁。愈接近关中,我们愈危险,皆因尚多出个李小子,对我来说,李小子的雄才大略比佛道两门合起来的力量更难应付,我们如此硬闯关中,是否明智之举?”

  寇仲默然片晌,断然道:“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可立即取消关中之行。”

  徐子陵微笑道:“我只是有感而发,一向以来,我们惯于做别人眼中瞧来愚蠢不堪的事,何碍多此一桩?”

  寇仲欣然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我最受不了把自己当作武林泰斗,又或凭高门大族势力出来作威作福的人。当这两方面的势力结合成无上权威后,我更看不顺眼。便让我两兄弟向这么一个权威挑战。时势是由有志气和能力的人创造出来的,只有来自民间的人明白人民的疾苦。李小子好比秦始皇或项羽,都是出身皇族贵家;而小弟则有点似汉高祖刘邦,大家同是不折不扣的流氓,没有贵冑的习气。这比喻不错吧!”

  徐子陵怔了半刻,苦笑道:“你真有兴趣当皇帝吗?最怕你当上皇帝后学杨广般不安于位,南征北讨,日日找新意思怪玩意,百姓就要苦透。”

  寇仲抓头道:“坦白说,做皇帝确是非常闷蛋,据鲁妙子说秦始皇于国事无论大小,他总要亲自裁决,每日竟要用衡石秤出一定分量的文牍,非批阅完不肯休息。在帝位的十二年中,有五年是在巡狩中度过。”

  徐子陵道:“我很难想象你可以这么努力。而问题是即使你肯努力,百姓仍未必受惠。打天下是一回事,治天下则是另一回事。你或者是天下无双的统帅,却未必是治国的明君,你有考虑过这问题吗?”

  寇仲苦笑道:“你不时提醒我,我怎会忘记?若真能一统天下,我会把帝位让出来给有德行才智的人。”

  徐子陵哂道:“这种事说说可以,实际上却行不通。若是如此,你不如提早金盆洗手,回乡下开间餐馆算啦!”

  寇仲叹道:“陵少总爱在此事上咄咄逼人,什么都是你说的。好吧!便让我来当皇帝。别的不行,用人我总还有两把刷子,这种事要做过方知道。幸好我对历史地理有些认识,可从历代兴衰中取长舍短,看看可否开出另一局面。唉!虽说我们这刻闲得无聊,要说些话儿解闷,但在入关一事仍成败未卜前,讨论如何做皇帝是否言之过早?”

  徐子陵道:“入关后将是一条没有回头的不归路,我实在不愿看到你将来后悔莫及的模样。所以你必须把事情的后果和责任想通想透,不要因一时意气而被命运牵着鼻子走,否则终有一天错恨难返。”

  寇仲收敛笑容,面容露出深思的神色,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这世上真能令我寇仲动心的事物屈指可数,现时排在头位的是能压倒其他所有竞争者,成为天下之主,以我相信对百姓有利的方式,去让他们过幸福太平的日子。我或者不是治国的长才,兼且懒散,可是此刻天下需要的并非一个有为的君主,而是像我们练《长生诀》般睡觉才是练功的最佳法门。正如老跋所言,隋朝已为新朝打下坚实无比的基础,无为而治方是最好的治国良方,只要能让人民休养生息,国家定可强大起来。”

  徐子陵点头道:“这番话很有见地,我也把握到你的真正心意。好吧!看杨公宝藏可否助你完成梦想。”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头,低声道:“真舍不得你,唉!”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白清儿的官船来哩!”

  太阳刚好没入西山下。

  两人脱掉外衣,剩下里边的水靠,利用岸旁崖石的掩护,潜入水中,迎上白清儿的座驾舟,依计划附在近船尾的位置,先来个贴耳细听,登时把船上所有声音尽收耳鼓内。那是个丰富和充满空间层次、纯由声音形成的世界,有如目睹,清晰得令两人吓一跳,心知肚明昨夜的试招令他们获益良多,功力火候更深进一层。此时船上守卫森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白清儿等处在高度戒备状态,这可从没有人说半句闲话推测出来。两人交换眼色,均感奇怪,暂时打消潜进船舱的意思。凭他们的身手和超人的感觉,只要避开白清儿、闻采婷那级数的高手,可在船上来去自如,但这当然是指当船上的数十名大汉没有提高警觉的情况下方能做到。

  由于荣凤祥会参加今晚在九江的赌赛,而左游仙则要助辅公祏应付杜伏威,所以可推想两人不在船上。闻采婷等阴癸派元老高手也可能去寻“弓辰春”的晦气,故此船上真称得上高手的,或只白妖女一人,那就非常理想。

  徐子陵见寇仲向他打出浮上水面的手势,忙与他一起沿舱壁上攀,在水面冒起头来,除非有人探头细察,否则休想发现他们,不过那时他们早躲回水内去。

  寇仲凑到他耳边道:“为保留真气,绝不宜长期藏在水内。”

  徐子陵低笑道:“那次大海的经验一定吓得你很厉害,现在仍犹有余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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