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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惊天之计

  

  会议后,郭元振偕龙鹰到一旁说话。

  郭元振道:“要见陶显扬,今晚是唯一机会,明早天亮前,你们即动程到朔方去。”

  龙鹰苦笑道:“我本打算见他,可是此刻又大感犹豫,有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

  郭元振讶道:“怎会忽然改变心意?”

  龙鹰道:“陶显扬近况如何?”

  郭元振道:“他属‘死于安乐’那类人,大有世家子弟的习气,反是宇文朔完全不像世家子弟,两人的出身似倒转过来。到幽州后,陶显扬变得消沉,全赖柳宛真撑着局面,由她决定通过竹花帮为他们买十二艘新船。依我看,陶显扬给田上渊打怕了。”

  龙鹰叹一口气,道:“他的壮志沉埋,有可能是柳宛真一手造成,令他沉迷床笫之乐,好逸恶劳。我终于明白台勒虚云吞掉黄河帮的阴谋。”

  郭元振道:“到我的书斋说话。”

  两人向其他人打个招呼,由郭元振领路到内府去。众人晓得他们有密话说,径自拉大队到大堂吃午膳,喜气洋洋的,哪有半点即将开往朔方作战的气氛。

  在书斋坐下后,龙鹰一股脑儿将最新的情况道出来,与台勒虚云和田上渊有直接关系的事,更是巨细无遗。

  郭元振容色不变道:“依鹰爷猜估,田上渊和默啜间,是否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他关心的始终是边防的问题,黄河帮的事相比之下,变得次要。

  龙鹰道:“可能性不大,田上渊就像台勒虚云,不肯屈于人下。另一方面,默啜有台勒虚云的前车之鉴,岂肯重蹈覆辙,信任一个如田上渊般绝不该信任的人。然而,话又说回来,参师禅既出现在田上渊的阵营里,且关系密切,田上渊多少和默啜有点关系。”

  郭元振道:“鹰爷所言,是否前后矛盾?”

  龙鹰岔开道:“请教大帅,为何认为默啜和田上渊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郭元振道:“约在十天之前,北帮在河套的两个分坛,开始撤离河套区,目的地不明,似是预知有事情发生,必须躲避。”

  龙鹰精神一振道:“竟有此事,那小弟的猜测,虽不中,不远矣。”

  郭元振兴致盎然地说道:“与鹰爷说话,没一次不是得益良多,愿闻之。”

  龙鹰道:“我所猜的,须从默啜说起,默啜虽然是突厥族近数代里罕有雄才,却肯定是刻薄寡恩的暴君,手下稍不合他意者,动辄得咎。如此这般的一个人,旗下将领里有人生异心毫不稀奇,只不过因默啜势大,不敢轻举妄动。若真有这么的一个人,与田上渊暗中勾结,机会便来了。”

  郭元振动容道:“鹰爷厉害。今次我之所以预估狼军取道朔方来犯,是站在默啜的位置思量,如果在西京里的皇帝,仍为圣神,是想也不敢想,现在却是李显,亲小人,远贤臣,乃另一回事。”

  龙鹰叹道:“幸有大帅在边防主事,否则大唐危矣。”

  朔方位于西京正北,乃西京在北方的门户,更是最重要的屏障,一旦被攻陷,敌人可长驱直下,攻打西京。

  鸡鹿塞乃大唐朝不惜一切必守的要塞,关系西京安危,直接影响李显的生死荣辱,故此突厥人的威胁再非在万水千山之外,因而当女帝为李显挑选的边防大帅提议须由张仁愿镇守朔方,并为此立下军令状,李显毫不犹豫的批出圣谕,可见朔方与京师的唇齿相依。

  当然,要破鸡鹿塞绝非易事,欲攻陷天下坚城之一的西京长安更难比登天,即使默啜尽举全族之力,仍是孤军深入,兼攻城实非狼军所长,如李显敢凭城而战,又得另一大城咸阳支援,狼军顶多只能四处抢掠,然后呼啸而去。一个不好,能否全身而退,尚属疑问。

  默啜欺的是胆怯无能的李显君臣,朔方失陷,唇亡齿寒,将激起李显皇朝的恐慌,大可能不战而溃,韦后亦非材料,一旦李显夫妇避往洛阳,人心、军心同时告急,关中势危。

  以上的情况,仍未把北帮的因素计算在内,若龙鹰和郭元振所料不差,田上渊与入侵狼军来个里应外合,而朔方军民事前又没警觉,要塞被破仍不晓得发生何事。同样的情况可发生在关内,通过散播谣言,夸大狼军入侵的兵力诸如此类,弄得关内人心惶惶,未战先乱,乱起后再加一把火,情况势将失控。

  默啜既志在关中,故此不来则已,来则必以最强大的阵容,御驾亲征,不容有失。因而不但突厥头号猛将莫哥及其辖下金狼军会来,突厥高手尽出,不在话下,突厥第一高手拓跋斛罗亦可能随侍默啜左右,贴身保护默啜。鸟妖更肯定绝不缺席。

  至于大漠的本域,就交给刚灭掉突骑施归来的儿子匐俱和彗星般崛起的年轻猛将凌宇当雄。

  龙鹰和郭元振这番话至为关键,弄清楚了今仗面对的是什么,绝非凭空乱估,而是以设身处地的方式,掌握默啜的心意。换过任何人是默啜,岂肯错过大唐国皇帝无能、奸佞当道、龙鹰被逐等千载一时之机?

  郭元振道:“依突厥人惯例,旗下战士到开往战场的那一天,仍茫不知最后的目的地,战略限于主帅和几个高级将领间,今次如默啜领军,恐怕除莫哥或两、三个最高级的将领,其他人均不晓得终极的军事目标。观之现时北帮的春江水暖鸭先知,与田上渊勾结的,如非莫哥本人,也属地位相差无几的突厥将领。”

  又道:“宗楚客是否知情?”

  龙鹰沉吟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宗楚客除去武三思后,将位极人臣,夺位有望,何用多侍奉一个虎狼之主,横生枝节,绝对无利。他出卖武三思,自己却被田上渊出卖。”

  接着冷哼道:“从老田千方百计要将我逐离关中,早察觉事不寻常,只不过仍未想到实情如斯惊人。如关中陷入默啜之手,田上渊及其秘密盟友,有多个选项,最辣者是起兵叛变,干掉默啜,取而代之,然后率师退返大漠,收拾匐俱后便可成为突厥新主。从这个方向看,与田上渊勾结的当为莫哥无疑,因突厥诸将里,惟莫哥有杀默啜的能力,事后又有足够令将士归心的号召力。”

  郭元振点头同意,道:“田上渊利用莫哥清除了关内所有反对势力后,可自立为帝,效大秦和大唐的故智,凭关中之险,进而统一天下。田上渊之所以不惜一切杀你的‘范轻舟’,是因怕在那样的情况下,你成为他最害怕的对手。”

  龙鹰道:“将关中拱手让予田上渊,对莫哥有百利无一害,至不济也可令中土大乱,在很长的时期自顾不暇,无力干预塞外的事务,那莫哥可集中力量,统一大漠。”

  郭元振道:“莫哥最大的考虑,仍是鹰爷你。鹰爷是唯一令他吃败仗的人,肯定曾因此被默啜痛骂,因而生出异心。得田上渊在中土搅局,鹰爷若重出江湖,首先要收拾田上渊,然后才轮到莫哥,得此缓冲,莫哥早已坐大,即使鹰爷亦莫能制之。这么看,田上渊是蠢蛋一个,被莫哥利用了还懵然不觉。田上渊从未与鹰爷交过手,等于不畏虎的初生之犊,压根儿不明白面对的是什么。”

  又沉声问道:“鹰爷现在还有多少胜算?”

  龙鹰微笑道:“我们和默啜走着瞧吧。”

  接着哑然笑道:“我们原本要谈的,并非这方面的事,算是意外收获,又或老天爷关照,俾我们能弄清楚未来的情况。好哩!大帅现在该明白我为难之处,仍认为我须见陶显扬吗?”

  郭元振显然心不在黄河帮,意犹未尽地说道:“还有个问题,我们须弄清楚。”

  龙鹰讶道:“哪方面的?”

  郭元振道:“台勒虚云一方,是否晓得突厥人大举来犯?”

  龙鹰沉吟片刻,现出个郭元振没法理解的神情,道:“请大帅派人去找太少到这里来。”

  郭元振离开书斋,吩咐手下去找符太,然后重新坐下,摸不着头脑地说道:“鹰爷脑袋内想的东西,该与我问的事无关,对吗?”

  龙鹰道:“我只是想多了几步,从台勒虚云是否晓得今次突厥人大举入侵,想到台勒虚云在大漠是否有他们的探子耳目,又记起曾在塞外遇过杨清仁旗下隶属二十八宿的高手,当时他们在保护鸟妖,再从鸟妖想到他和无瑕的关系,想得头昏脑涨时,忽然现出太少的尊容,隐隐感到或可从太少身上寻得答案。”

  郭元振精神大振,道:“这就是灵机一动哩。”

  龙鹰道:“我常有此类古怪的情况,该是与魔种有关。先回答大帅刚才的问题,我认为台勒虚云对默啜今趟的行动,并不知情,至少在大帅的告急文书未呈上李显之前,没收过有关的讯息。”

  郭元振皱眉苦思道:“鸟妖和无瑕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鸟妖难道不是魔门的人吗?否则他怎都该通知台勒虚云今次默啜入侵的事。”

  符太来了,坐入龙鹰对面的椅子去,道:“何事找我?”

  龙鹰道:“我忽发奇想。据妲玛所言,田上渊之所以能成功盗取五采石,因搭上大明教内一个叛徒,此人后来命丧田上渊之手。”

  符太点头道:“妲玛确有说过这番话。”

  龙鹰道:“不论你的大明尊教,又或妲玛的大明教,均属秘密教派,教内诸徒受种种规条约束限制,罕有与外人交往,更不用说信任。故此田上渊即使要找人合作盗石,压根儿无从入手,即使找到目标,也不会有人理睬他。然而,事实是大明教内确有肯与他合作的人,其中定有我们不明白的地方。”

  符太边听他说话,边现出回忆和思索的神情。

  郭元振道:“应有人穿针引线,可负此任者,本身亦该为大明教人,否则如何清楚找何人合作。但是呵!田上渊又怎会认识这个穿针引线的人呢?”

  符太道:“你们不是商量有关陶显扬的事吗?为何扯到这方面来?”

  龙鹰解释道:“我们在研究鸟妖和无瑕的关系。我们一直认为鸟妖属塞外魔门某一派系,无弥则为‘玉女宗’传人,可是,假若台勒虚云一方对今趟突厥人的行动并不知情,那就显示鸟妖非是魔门中人,只是与无瑕有着我们并不明白的关系。”

  郭元振补充道:“那无弥亦非‘玉女宗’的人。”

  符太沉吟道:“可是鸟妖的确懂得催发潜力的魔功。唉!事实上我曾怀疑过鸟妖的出身,只是没说出来。”

  两人喜出望外,静待他说下去。

  符太摊开两手,道:“我非故意隐瞒,而是因疑幻疑真,没法肯定,又怕是魔门某派系的武功,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龙鹰骂道:“还要卖关子。”

  符太得意地说道:“岂敢!岂敢!”

  接着回忆道:“还记得当年鸟妖穿上鸟衣,跃离高崖,我跃崖凌空追击,重创他的事吗?”

  龙鹰道:“这么精彩的事,谁能忘记?”

  郭元振道:“开始有看头哩!”

  符太沉浸在当时的情景里,徐徐道:“我以一去无回的全力狂击,命中在空中无处着力的鸟妖,本以为即使他挡得住,亦将告全身经脉爆裂而亡。事实当然非是如此,他不但挡得住,且仍可保着一口真气,滑翔着地,又催发魔功,远颺而去,因为他不但力能架着我集中全身功力的‘血手’,且懂化解‘血手’,用的正是本教的‘明玉功’,但这是不可能的,故此我虽心内存疑,却只有疑神疑鬼,有口难言。”

  龙鹰拍椅子的扶手叹道:“这就对哩。”

  郭元振和符太齐瞪着他。

  郭元振道:“依太少的话意,他该从未见过、听过自己的本教有这么一号人物。”

  龙鹰问符太道:“五采石是否贵教人人欲得之物?”

  符太老实答道:“这个是必然的,你将五采石交给我时,感觉如得清神珠,有种永不愿与它分离的渴望。”

  龙鹰道:“鸟妖、田上渊、夺石,该为捷颐津一手炮制出来的东西。鸟妖不单是为田上渊穿针引线,与大明教叛徒合作盗石的人,也是今天为莫哥和田上渊穿针引线者。”

  符太一头雾水地说道:“忽然又弄出个莫哥,是他奶奶的什么一回事?”

  由郭元振代龙鹰解释清楚后,龙鹰道:“我纯是猜想,却合情合理,该离事实不远。”

  稍顿,续下去道:“此为捷颐津深谋远虑的夺石之计,只不过出了岔子,令老捷反受其害。田上渊、鸟妖均为老捷的得意弟子,故此两人自幼相识,建立起信任和交情,以不同的方式,执行老捷的计划。鸟妖早在太少被强纳入大明尊教前的若干年,奉捷颐津之命,远赴他方,混进大明教去,成为正教的一份子,伺机而动。”

  郭元振赞道:“果然合情合理。像捷颐津般的人,惯了为求目的,行事不择手段,只是没想过选了两个叛师之徒。”

  符太摇头道:“不!依本教中人一贯作风,即使你没叛师之意,也一律视你为叛徒的处置,例如施以禁制的手法,甚至在你身上下毒,总言之就是令你没背叛他的本钱,捷颐津对田上渊和鸟妖绝无优待。”

  郭元振道:“那捷颐津就是低估了田上渊,得石后寻到破解之法,且逃过老捷的毒手,变成今天可左右天下大局的人物。”

  向龙鹰点头道:“我同意鹰爷的说法,鸟妖是田上渊唯一信任的人,也极可能是唯一的朋友,否则田上渊应该连他也干掉。成功盗得五采石后,又得田上渊解除了捷颐津的威胁,海阔天空,任他们兄弟翱翔,踌躇满志下,两人自不甘于一般世俗的成就,而是要成不世功业,为大地的主宰。于是鸟妖凭操鸟奇技,投靠大漠霸主默啜;田上渊则搭上宗楚客,取得其信任,获进军中土的踏脚石。”

  符太吁出一口气道:“我是给仇恨冲昏理智,从未对这方面深思过。无弥又是怎么来的?她绝非本教的人,名字与无瑕这么接近,使人有成双成对的错觉。”

  龙鹰道:“一理通,百理明。‘无弥’是鸟妖随口杜撰的名字,灵感来自‘无瑕’,无弥的真名不可随便告诉陌生人,身份更须保密,因她是随鸟妖一起逃离大明教的女徒,故此精通‘姹女大法’。无瑕该不认识鸟妖,纵见过亦没交情,无瑕认识的是无弥,等同她和妲玛的关系,在山南驿遇上小弟是适逢其会。”

  接着长长吁出一口气,满足道:“终于弄通了,真复杂。”

  符太道:“现在连我都认为,你这个家伙凭空猜出来的,离实情不远。若有问妲玛的机会,便可知猜得有多准。”

  龙鹰思如泉涌,欲罢不能地说道:“在山南驿,无瑕蓄意隐藏,不但是为瞒过我,也有可能不愿让鸟妖清楚她的真正实力,当然更不可让突厥人知悉她的身份,直至鸟妖受重创,无弥忙于救鸟妖,她才出手试图干掉我。故此,后来我在瀚海军遇上无瑕,她说过很多事不到她说话,原因就在她不是默啜的人,只因得鸟妖力荐,方有插上一手的机会。”

  郭元振道:“若然如此,那田上渊和莫哥的勾结,更无疑问。”

  足音传来,张仁愿推门而入,报告道:“突厥人来了!”

  龙鹰和符太同时失声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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