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武库黎明2
马峻声听得对方提起父亲马任名,慌忙起立见礼道:“原来是爹常在我们面前提起的杨奉伯伯,请恕过小侄峻声不知之罪。”
这时厅内各人都知道豪汉是谁了。原来这赤脚仙乃当年号称“鬼帅三杰”之一的著名人物,其他二杰是马峻声的父亲,现在洛阳马家堡主马任名,和当时隐去出家人身份的不舍僧许宗道。但自朱元璋把小明王溺死江中后,不舍和“赤脚仙”杨奉都大感意兴索然,杨奉更飘然远赴域外,自我放逐,为的是不想看朱元璋得到江山后的嘴脸,想不到今天又回来了。
“赤脚仙”杨奉上下打量了马峻声两眼,沉声道:“若韩府凶案一事,声侄确是被人冤枉,我杨奉绝不会袖手旁观。”言罢眼光扫过众人,到了秦梦瑶身上,爆起精芒,好一会才把眼光移回不舍脸上,奇道:“宗道兄何时看破世情,做了大和尚?”
不舍微笑道:“这事容后禀上,我也奇怪为何赤脚兄对江湖和宫廷之事知道得如此详细,难道你一直没有离开中原,只是隐居山野吗?”
杨奉哈哈一笑道:“这二十年来,我漂泊西域,又远赴天竺,三个月前重回中土,不过我曾赴京一行,在鬼王的鬼王府住了十多天,知道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宫廷秘闻。”
众人这才恍然,同时也想到鬼王虚若无必是非常注意韩府凶案,这杨奉可能是应虚若无所请,特意到来,只不知采的是何种立场?
管家杨二这时气呼呼赶进来禀报道:“长白谢爷到!”
众人齐往厅门望去。不舍心中暗叹,假若所有来此的人,都为了共商大计,对付方夜羽,那会是多好,可惜为的却是内部的争斗。自朱元璋得天下后,钦封八派为“八大国派”,立刻引起了两方面的问题。第一方面的问题是来自白道曾助朱元璋打天下,由是大获褒扬,但却有许多其他帮派和武林世家未曾参与,在这种情形下,嫉忌和不满乃必然的产物。再加上江湖上流传着一个消息:就是这“八大国派”封衔的来由,是出于八派的联合要求,以使八派超然于其他门派之上,这个传说从来没有人能够证实,却更增其他人的不满,争端由是无日无之。方夜羽势力膨胀得如此厉害,非是无因,此所谓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也。
另一方面,八派里朱元璋特别宠信西宁剑派,特准该派将道场设于京师,隐为众派之首,亦打破了八派一向以少林长白为首的均衡,产生了内部的矛盾,若非有庞斑这大敌在旁窥伺,不要说栽培不出十八种子高手,八派早就四分五裂。内部各种问题只是潜伏着,却从来没有被消除,也不可能被消除,说到底,马峻声只是一条导火线。“赤脚仙”杨奉由京来此,隐焉为“鬼王”虚若无的代表,亦使形势更为复杂。虚若无是开国功臣系统的领袖人物,与无甚战功但却得重用的西宁剑派水火不容,杨奉此来,极可能是两大系统斗争的一个延续,只不过战场搬了来武昌韩府罢了!究竟韩府凶案会产生怎样的后果,真是无人可以预估。可是现在亦到了揭盅的时刻。
风行烈双掌上推,托在跃离江水的谷倩莲纤足之底,谷倩莲借力贴着船身,升上了甲板。半晌之后,谷倩莲的俏脸在甲板上伸了出来,向他装了个可爱的鬼脸,秀发上的水珠往他滴下来。风行烈哑然失笑,双掌按在船身运劲一吸,借力腾身而起,来到了谷倩莲身旁,两人都是湿淋淋的,水珠不断下滴。甲板这边是背对着岸的那边,现正空无一人。
谷倩莲低呼道:“现在干什么好?”看了看自己。她一身湿衣紧贴身上,曼妙的曲线显露无遗,极是动人。
风行烈却视若无睹,只是望着落了下来的风帆,吩咐道:“你负责监视岸旁的动静,若见到有任何人想返回船上,立即示警。”转身欲去。
谷倩莲见他无动于衷,暗自恼恨,又莫奈伊何,一把扯着他,嗔道:“你要去干什么?”
风行烈微笑道:“我要去服侍仍留守船上的人。”
谷倩莲放开了他,待他消失在前舱处后,跺了跺脚,闪到了船尾一个隐蔽的地方,往江上和岸上望去。在熹微的晨光里,五艘大船陆续移靠江边,风帆都没有落下,看情形是准备可随时起航。谷倩莲眉头大皱,纵使他们盗船成功,在对方人手充足下,当会很快追上他们,那时在茫茫大江之上,逃走更是困难。风行烈这计划大胆是够大胆了,看来却不太行得通,更何况扬帆开航,需要一段时间,极可能船未离岸,便给敌人攻上来了。愈想下去,芳心愈乱,差点想转头去找风行烈,硬架着这没商没量的人立即逃走。
“隆隆”声中,带头的三桅大船首先泊在岸旁,伸下了一道长长的踏板,十多名高矮不一的汉子,从船上走下来。早候在一旁的刁项和柳摇枝等人,迎了上去。谷倩莲强压着忐忑乱跳的芳心,凝神往下船的人望去。十多人中她只认出了三人,一个是借方夜羽之力登上尊信门门主之位的“人狼”卜敌,另两人是背叛了赤尊信跟随卜敌的“大力神”褚期和“沙蝎”崔毒,其他人大都是面目狰狞之辈,一看便知非是善类。其中一人特别瘦削,长发披肩,眼眶深陷了下去,活像个会走动的骷髅骨架子,模样可怕。谷倩莲差点叫了出来,原来她想起此人叫“活骷髅”尤达,乃是黑道里凶名颇着的职业杀手,专门受雇杀人,他行踪诡秘,兼又武技强横,所以想杀他的人虽多,但从没有人能成功,想不到也加入了方夜羽的阵营里。如此类推,假若这十多人都是和尤达同级的高手,再加上刁项、柳摇枝,又或刁夫人这类特级高手,便有足够挑战双修府的能力,真是愈想愈心惊,冷汗直冒。
肩头忽地给人拍了一下,谷倩莲一颗心吓得差点跳了出来,回头看到是风行烈,才松了一口气。风行烈手上拿着一支大弓,另一只手拿着一大束劲箭,肩上挂着大包的长衫衣物,模样怪异之极,谷倩莲看得目瞪口呆。风行烈将手上的弓和箭轻轻放在甲板上,又将肩上的衣物一股脑儿侧肩卸了下来,移到她身旁,一齐往岸旁望去。刁项等正和刚下船来的卜敌等人寒暄,因人多的关系,只是介绍双方面的人互相认识,便要费上一段时间。
风行烈皱眉道:“真是奇怪,方夜羽若要攻打双修府,自应偷偷摸摸,以收奇兵之效,为何现在却唯恐人不知,那些红巾贼连头上的红巾也不除下来,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谷倩莲早想到这点,不过却没有闲暇去思揣,问道:“解决了船上的人了吗?”
风行烈道:“船上只有四名女婢和八名水手,武功普通,要制伏他们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噢!你将这些箭都包上衣布,我要去拿火油来。”
谷倩莲还想说话,风行烈又钻入舱内去,无奈下唯有依他之言,撕破衣物,扎紧在箭头上,一边拿眼去窥视码头上敌人的动静。扎到第四支箭,刁项等人缓缓移动,往她和风行烈那艘大船走过来。谷倩莲心叫“我的娘呀”,正要找风行烈一齐逃命,风行烈不知从哪里捧了一盆火油,从舱里转了出来。谷倩莲焦灼娇呼:“不得了!”风行烈放下火油,来到她身旁往外望去。谷倩莲也随他往刁项等人看去,那群人又停了下来,正和几个官差交涉着,双方神情看来不太愉快。
风行烈笑道:“这些差大哥来得正好,快多扎两支火箭。”
谷倩莲继续扎箭,同时想起风行烈刚才提出的疑问。要知像尊信门、怒蛟帮这类大帮会,虽是官府眼中的非法组织,但除非这些帮会公然造反,攻掠地方,否则地方官府会采取放任政策,只求相安无事。而帮会组织亦会一方面自我约束,另一方面对官府上下疏通,与官府建立一种非正式的互利关系。其实官府里亦不乏帮会中人,否则也很难吃得开。故很多问题在一般情况下几句话就可以解决。而每个帮会都有其生财之道,像怒蛟帮便以贩卖私盐为主要收入来源,各有各的生财手法。帮会的活动都以低调为主,像卜敌这次公然调动大批人手,浩浩****在大清早泊船登岸,乃是最犯忌的事,难怪受到官差盘问。若论武功,卜敌方面随便走个人出来,料可将区区几名官差打个落花流水,但如此一来,官府将不得不被迫全力对付尊信门,就算一时奈何他们不得,尊信门亦不会有好日子过。基于这些原因,谷倩莲就更想不通方夜羽为何容许卜敌如此招摇。
“锵锵!”风行烈装接好丈二红枪,微笑道:“不知你相不相信,方夜羽是故意要引起官府注意,使消息能迅速传遍江湖。”
谷倩莲惊叫道:“他们回船去了!”
风行烈道:“目的已达,难道还要和官府对着干吗?”
谷倩莲喜叫道:“刁项夫妇和刁辟情小贼等人全往卜敌的船走去,只有十多个小角色往我们的船走来,我们有救了。”
风行烈拿起大弓,搭上劲箭,将布扎的箭头浸进火油里,从容道:“谷小姐,请为我点火。”
谷倩莲取出火种,犹豫地道:“真的行吗?”
风行烈瞥了一眼岸边的情况,刁项和卜敌等鱼贯登上船去,魅影剑派刁项的师弟李守、新一代的年轻高手白将、陈仲山、卫青等二十来人,则正往他们的船走过来,只剩下那几名官差紧绷着脸,监视他们离去。
风行烈断然道:“点火!”
谷倩莲擦着火折,拿到箭头下,浸了火油的布条立即熊熊燃烧起来,送出一团浓烟。风行烈右手一拉,大弓张满。“嗖!”火箭划过江上,插在最近的那艘船最大的主帆上。风行烈行动迅快至极,火箭一支接一支射出去。五艘大船上的帆都着了火,上面的人立刻混乱起来,喝骂叫嚷,一时间仍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岸上喝叫震天,李守等人狂奔过来。
风行烈没有时间射出第六支箭,提起丈二红枪,扑往近岸那边的甲板,向谷倩莲喝道:“快斩缆起帆。”谷倩莲不待他吩咐,早扑了过去另一边。这时李守和那“剑魔”石中天的徒儿卫青扑上了踏板,眼看要冲上船来。风行烈一声长笑,丈二红枪飙出,挑在踏板底下,运力一挑,整条踏板被挑得抛飞开去。走在最前的李守怒喝一声,失了重心,跌回岸上去。卫青武功高明多了,踏板刚被挑起时,单掌一按板沿,竟凌空一个旋身,仍往船上扑来。风行烈哈哈再笑,丈二红枪化作千百道光影,迎着卫青攻来的一剑。卫青舞起一片剑影,硬撞过来,终吃亏在半空难以用力,被风行烈一枪接一枪挑在长剑上,断线风筝般翻跌回岸上去,一时间众人都忌惮风行烈,僵在那里只是虚张声势。
五艘敌船无一幸免,全中了风行烈射出的火箭,这时吃着江上吹来的长风,火势一发不可收拾,顺着风向蔓延,要救火也无从入手。此时谷倩莲成功地以匕首割断了最后一根船缆,大船顺着江水,往下游移去。这些事发生在眨眼之间,当刁项等十多人从着了火的大船赶下来时,风行烈两人的船早顺流移去了十多丈。
那刁夫人万红菊厉叫道:“老爷助我!”纵身而起。刁项像和她演习了千百次般,双掌在她脚下一托,刁夫人冲天而起,劲箭般刺破上空,横越十多丈的遥阔距离,竟飞到大船上,手一扬,一条长索由怀里飞出,往船桅顶端缠去。风行烈果然没有看错,魅影剑派这次由南方来的人中,以刁夫人最是高明,只是其行云流水的身法,即可跻身一流高手之林。柳摇枝、卜敌等纷纷跳下江边停泊着的渔舟,强夺了解缆追来。风行烈大喝道:“倩莲!由我来应付她,快起帆。”话未完腾身而起,丈二红枪往那刁夫人万红菊迎上去。
纵使在这样凶恶的形势下,听得风行烈叫自己的名字,谷倩莲仍是心中一甜,勇气倍增,应了一声“知道”后,走到船头的高桅下,运劲扯起风帆。“叮叮当当!”刁夫人掣出两尺长的短剑,连挡风行烈疾若闪电,猛如雷霆的四枪。风行烈一口气已尽,眼看要落下去。
刁夫人借着缠在船桅的长索,借力一拉,再往前冲,看来是要落到船桅之顶,那时俯视全船,进攻退守均最有利。风行烈下降了尺许,大喝一声,一挥手上红枪,就借了那点力道,一个倒翻,后发先至,一脚点在船桅上,立刻踏了个凹位出来,可见其用力之猛。“嗖”一声往上升去,丈二红枪化作千百道光影,像朵盛放鲜花般张开,往刁夫人罩过去。谷倩莲此时扯起了风帆,大船立刻加速,将快追上来的小舟抛远了少许。刁夫人想不到风行烈应变得这么灵巧,猝不及防下长索首先被枪尖发出的气劲绞碎,无可借力下,逼得沉气往下坠去。
风行烈刚才和她交手,给她连挡四枪,知她厉害,若让她落在甲板上,当有一番恶斗,那时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若让卜敌柳摇枝等有一人走上船来相助,更是凶多吉少,一声长啸,跃离高桅,施出厉若海“燎原枪法”三十击中最凌厉的杀着“威凌天下”。一时间风行烈前后左右,枪影翻腾滚动,枪尖吞吐发出的嗤嗤气劲,填满了三丈内的空间。风行烈像藏身在一个枪浪里,打横移向正往下落的刁夫人处。
盛名之下无虚士,风行烈虽出身黑道,仍被黑白两道中人视为白道新一代第一高手,连庞斑拣选炉鼎,也要挑他出来,岂是幸至。而以厉若海的眼光,亦认定他是有潜力挑战庞斑的人才,这一下枪势全力展开,除非是庞斑浪翻云之辈,谁敢撄其锋芒。更何况刁夫人气浊下沉,风行烈却是蓄势扑来,此消彼长下,纵以刁夫人的武功,也为之色变。丈二红枪攻至,刁夫人长发披散,有若厉鬼,娇叱一声,手中短剑幻化为无数光影,筑起一道护身剑网。“铿!”一声清响,刁夫人被震得横飞开去,离船往江里落下去。风行烈枪收背后,昂然落在船尾处,有若天神,对刁夫人能硬挡自己无坚不摧的一击,亦是心中凛然。
眼看刁夫人要落在水里,她挥掌一按,发出掌风拍在水面,水浪激溅里,借力跃起,落在最接近追上来的一条船中,免了跌入江水的丑态。这时谷倩莲刚扯起中桅的巨帆,大船去势更速,敌舟远远落在后方,谷倩莲喜叫道:“我们成功了!”
韩柏得复禅膏之助,站在那里凝神行气,浑身舒泰,体内本是散弱不堪的真气,渐次凝聚,忽然口鼻半丝外气也吸不到,外缘顿息,神气更融合无间,所有人事均给抛于脑外。丹田融暖,只觉体内真气,在奇经八脉里周而复始,往来不穷,因被里赤媚震伤而闭塞的经脉,一一冲开,如此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大叫一声,回醒过来。刚睁开眼,接触到的是范良极闪着惊异的灼灼目光。晨光洒射下,灰儿则在一旁安静地吃着青翠的嫩草,这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安详,昨夜只是个遥远的噩梦。
范良极漠然道:“小子别的不行,挨打却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过你三天之内,别想再和人动手动脚。”
韩柏心中一动,隐隐中像捕捉到一丝仍未实在的灵感,若能再清晰一点,自己或真可以在“挨打功”上更进一层楼。
韩柏忽地跳了起来,嚷道:“不好!我要回去救梦瑶。”想起秦梦瑶,什么“三日内不能动手”的警告也抛诸脑后。
范良极一手将他抓个正着,怒道:“你鬼叫什么?自身难保,还想去救人,而且噢!你刚才唤秦梦瑶作什么?”
韩柏心中叫糟,硬着头皮道:“你可以唤云清那婆娘作清妹,我叫她作梦瑶很平常吧!”
范良极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摇着头叹道:“看来你这小子是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韩柏苦着脸哀求道:“不要拉着我!”
范良极哂道:“不拉着你让你去送死吗?不要以为我在乎你,我只是为了朝霞和柔柔,才关心你那已踩了半只脚进鬼门关的小命。秦梦瑶若要你去保护她,言静庵也不会放她出来去学韩大侠那般丢人现眼。”
韩柏看看天色,一震道:“不好!我要立即赶到韩府去,我身上还有马峻声作恶的证据。”
范良极眯着眼道:“那是什么证据?”
韩柏理直气壮道:“是马峻声手抄的无……无什么十式……”
范良极冷冷道:“那能证明些什么?”
韩柏呆了一呆,为之语塞。现在何旗扬已死,只是这手抄的“无想十式”确是证明不了什么,一时无辞以对,可是那因想念秦梦瑶而起的心潮,却愈发翻腾。
柔柔听得韩柏的声音,奔了出来,喜叫道:“公子!你好了!”
范良极挥手道:“柔柔你待会再出来,让我先和你这公子大侠解决一些私人恩怨。”柔柔犹豫半刻,不情愿地回到屋里去。
范良极两手改为扯提着韩柏衣襟,狠狠道:“好小子你听着,你喜欢秦梦瑶是一回事,却不能对朝霞和我的义妹始乱终弃,你若要去见秦梦瑶,我立刻宰了你,也好过便宜了里赤媚。”
韩柏苦笑道:“我何时乱过她们,更没有说要弃她们,死老鬼你静心想想,我逃过了方夜羽三次袭击,正好逼方夜羽斗上一场,若是干掉了他,不是整个天也全光亮了。”
范良极双手收得更紧,害得韩柏差点要用脚尖来站着,他两眼凶光闪闪道:“你靠着沾了我口水沫的复禅膏,勉强打通了经脉,妄想再动真气的话,不出十招定要吐血而亡,何况你一定胜得过方夜羽吗?别忘了谁是他的师父。”
韩柏呼吸困难地道:“不要对我那么没有信心,我待三天之后,才和方夜羽动手,不一定会输吧!”
范良极用力一推,将韩柏推得跌退数步,戳指骂了一连串粗话,才道:“你还说不是始乱终弃,朝霞现在恐已被陈令方带往京师途上,你还要在这里左等右等,这算什么一诺千金、行侠仗义的大侠?”
韩柏想不到自己的大侠身份仍未给剥夺,但对范良极的指责亦无法反驳,摊手叹道:“起码你也要让我见见秦梦瑶,看到她安然无恙,我才可以放心离去。”
范良极听得他肯逃走,面容稍缓,挥手道:“不用看了,我昨夜找你时,隔远看到了她,听到韩宅后蹄声响起,才追过去,后来见到是你,没有继续追她。”
韩柏脸色一变道:“那更糟了,难怪里赤媚没有追来,定是梦瑶截下了他。”想起里赤媚鬼魅般的身法,惊人的手段,他到现在仍是犹有余悸。
范良极道:“这个你放心,言静庵和庞斑的关系非同小可,里赤媚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秦梦瑶半根秀发,何况他未必可以胜过秦梦瑶,请勿忘记秦梦瑶乃慈航静斋三百年来最出类拔萃的高手。好了!没有话说了吧?”
韩柏仰天一叹道:“就算有话说,你也不会听的了,好吧!死老鬼,我们怎样逃走?”
范良极大叫道:“柔柔!出来带这高丽来的朴文正专使进去沐浴更衣,好去拜会武昌府台兰致远大人。”
韩柏吓得跳了起来,嚷道:“什么?”
范良极两眼一翻,哂道:“什么什么的?难道你是倭寇派来的间谍,又或天竺来宣扬佛法的僧王吗?”
谢峰缓步走进厅内,左右伴在他身旁是西宁派的简正明和沙千里,后面跟着的才是同属十八种子高手的同门鸿达才和郑卿娇,叫人感到西宁派在这事上,与长白联成了一气。
身为主人的韩天德满脸忧色地站了起来,拱手迎迓道:“韩天德恭迎大驾光临。”
谢峰脸色阴沉,仰天一叹道:“这样的事发生在天德兄府上,令贵府上下困扰不休,谢某深感愧疚,只望今天能将整件事弄个水落石出,我们八派也不用为此再扰扰攘攘,徒惹外人窃笑。”
谢峰对韩天德如此客气说话,令众人颇感意外,因为说到底这事总是发生在韩府,而且五小姐宁芷和马峻声关系特殊,是人所共知之事,故韩府不无包庇马峻声之嫌,长白仇视韩天德才是正理。亦有人想到谢峰这样说是缩小打击面,集中力量对付少林派,因为韩天德武功虽不怎样,可是和韩清风两兄弟在白道里都是德高望重,人缘极好,谢峰若对韩天德不客气,很多人会看不过眼,生出反感。
韩希文走了出来,招呼各人在分列四方的椅子坐下,又唤下人奉上茗茶美点,绷紧的气氛稍为缓和了点下来。各派的代表人物纷纷入座,地位较次的弟子小辈则立于他们尊长椅后,不敢坐下,腾出了七八张空椅子来。韩府的人不论,除了秦梦瑶、杨奉、夏厚行三人外,其他的都是八派中人,计有长白的谢峰、鸿达才、郑卿娇;西宁的沙千里和简正明;少林的不舍;出云道观的云清;书香世家的向清秋夫妇;武当小半道人;古剑池的冷铁心和一众弟子。八派中除了菩提园外,倒有七派来了,于此可看出八派对事件的重视。马峻声面无表情,静坐在不舍和云清之间,垂着头,避免和对面目光灼灼的谢峰两眼相触,也不知是否问心有愧,还是另有对策,不想给人提早看透。秦梦瑶静坐一角,面容静若止水,虽在这么多人的场合里,仍给人一种超然独处的明显感受。反是其他人,特别是年轻一辈的男女弟子,受她秀色和特殊的身份吸引,不时偷眼去看她。
谢峰喝了一口茶,将茶盅放在身旁的几上,心中冷笑一声,暗忖:不舍你扮哑巴便可以了吗?我偏要逼得你丑态百出,向不舍微微一笑道:“不舍大师,据我所知,少林对小儿惨死于奸人之手一事,费了很大心力,只不知调查可有任何结果?”
谢峰和不舍两人,同为十八种子高手里,有资格可列席八派联盟十二元老会的两个人,论身份武功都极为接近,隐为较年轻一辈中的领袖人物,所以野心勃勃的谢峰,一向视不舍为唯一的竞争对手,若能扳倒不舍,谢峰自问迟早可以成为八派的第一人。而不舍在与庞斑对阵时的特出表现,使两人间的争斗更为白热化。
不舍暗叹一口气,放下茶盅,从容道:“当日我们在嵩山接到令郎不幸的消息后,立即在敝派掌门主持下,举行了长老会议,席间决定只要有人能提出确凿证据,证明门人马峻声确是杀死贵门谢青联的凶手,小僧立即就地清理门户。”手一扬,那方昨天制得马峻声双膝下跪,代表了少林最高规法的门法令,脱手疾起,化作一道黑影,插入厅顶正中横梁之上,入木却只有寸许,整整齐齐地直嵌入梁内。
谢峰心中暗凛,不舍看似随便一掷,其中却大有学问。因为这法令本身乃精铁打制,重量不轻,加上不舍像是以全力掷出,速度惊人,理应深陷进横梁之内,但偏偏只是入木寸余,看来庞斑指出不舍已成功达致了“两极归一”这武学无上心法之语,不是虚言。反之马峻声却私心窃喜,不舍若要人拿出证据,证明他与谢青联之死一事有关,那他今天定难以幸免。但若要证明他是凶手,真是谈何容易,难道不舍真的因为与父亲马任名的关系,暗暗维护他?禁不住对不舍好感大增。
秦梦瑶却是心中一叹,她刚才已将昨夜发生的事,全告诉了不舍,但不舍现在的这一番话,摆明了不会轻易清理门户,心中也想到不舍并非在护短,他要维护的只是少林的令誉,为了少林,他愿意做任何事。而他这一招亦极为厉害,万一真有人提出了无可辩驳的证据,他一掌送了马峻声归天,其他各派亦无人有话可再说。但若谢峰等提不出证据来,便难以硬逼不舍将马峻声交出来了。其他众人大都觉得不舍直接痛快,因为怀疑马峻声乃杀谢青联的凶手,只是心中存疑的事,从没有人公开提出来,现在由不舍亲口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长白的人若要在气势上压倒不舍,须立即提出证据,否则会变成絮絮不休,尽缠在其他支节之上。
不舍仰首望向梁上的门法令,淡淡道:“这是敝门的执法令符,代表的是严正不偏的少林令法和声誉,不舍绝不会污了它的清名。”
一声长笑,出自“赤脚仙”杨奉的大口,跟着喝道:“好!宗道兄立场清楚分明,痛快淋漓,好!”这昔日出生入死的战友在他来说,无论做了和尚或皇帝,始终仍是许宗道,就像朱元璋永远是朱元璋那样。众人这时更清楚感觉到杨奉是冲着显然站在长白那边的西宁剑派而来,禁不住暗暗皱起眉头,知道这次的公议会将很难善了。“鬼王”虚若无虽非八派之人,但在江湖上和在八派里却具有庞大的影响力,像不舍等很多八派里的中坚精英,均曾是他帐下的猛将,只是这点,足使八派不敢不重视他的看法和意见。
谢峰的脸色更阴沉,只是杀死一个马峻声,并不足以消除他丧儿的愤慨,只有将少林的令誉践踏于脚下,方能泄掉他对长白长期被少林压于其下的积愤。少林无想僧曾两次和庞斑交手,虽均以败北作结,却无人敢看轻少林,反觉得少林有种,在绝戒大师死于庞斑手下后,仍敢昂然向这天下第一魔君挑战。故反而对一直避免与庞斑交手的长白不老神仙,生出微言。只是这点,已使长白和少林难融洽相处,当日谢青联以此讥嘲马峻声,自有其前因后果。现在不舍明确表明了立场,进可攻退可守,大不了牺牲一个马峻声,更使一向感到被不舍压居第二位的谢峰怒火中烧,可恨这又不是可变脸发怒的场合和时刻。
坐在谢峰旁边的简正明先向杨奉微笑点头,不愠不火地道:“说话可以痛快淋漓,但若想将青联小弟的惨死弄个水落石出,却不得不先理清楚所有细节,方可作出结论。”
沙千里接口道:“事实上没有人硬派马贤侄是凶手,只不过他适逢其会,又密切参与了擒拿凶嫌韩柏的事情,现在何旗扬已死,负责在狱中审问小仆韩柏的所有人等,均不知所踪,所以我们不得不向马贤侄问上几句话,未知不舍大师以为然否?”
两人一唱一和,话里暗藏机锋,不但化解了不舍速战速决的策略,还隐隐指出不舍在为马峻声隐瞒真相,确是连消带打,非常厉害。
坐在马峻声旁的云清看了看马峻声本是神采飞扬,现在却是黯淡深沉的俊脸,心中不禁勾起了难舍的亲情,幽幽一叹道:“两位师兄之言合情合理,峻声你将整件事再复述一遍,好解开各叔伯前辈心中的疑问。”
马峻声先转头望向不舍,征询他的意见。不舍对西宁剑派简正明和沙千里似守实攻的话,没有丝毫不悦的反应,从容一笑道:“既是如此,峻声又何碍将整件事重述一次。”
马峻声待要说话,谢峰冷然挥手打断道:“马世侄所要说的事件过程,天下皆知,不劳重述一次,谢某只有几个疑问,梗在心中,望世侄有以教我。”
古剑池的“蕉雨剑”冷铁心截入道:“这对峻声太不公平了,事实当时在韩府有资格暗算青联贤侄的人,绝不止峻声一人,要问话,应不放过每一个人。”言罢,眼睛射出严厉的神色,望向静坐一旁的秦梦瑶。
这样一来,只要不是患了眼盲症的都知道他把矛头指向了秦梦瑶。当日有份参与围攻庞斑的种子高手,亦想到冷铁心仍记恨秦梦瑶替庞斑挡住了不舍的挑战。
“书香世家”的向清秋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冷冷道:“梦瑶小姐身份超然,谁有向她问话的资格?”
沙千里一声长笑道:“向兄这话,沙某不敢苟同,何况为了弄清楚整件事,梦瑶小姐亦不会吝于开金口吧?”
武当的小半道人嘻嘻一笑道:“梦瑶小姐今天坐在这里,当然是想把事情弄个清楚,沙兄语气中为何火药味会这么重呢?小心会变成意气之争,那时高兴的不会是八派里的任何人,而只会是我们的敌人。”他说来轻松至极,若好友间在谈谈笑笑,一点不会让沙千里感到被指责。
众人说到这里,仍未转入正题,由此可见事情的复杂本质。“叮!”杨奉将盅盖重重覆在茶盅之上,发出一下清响,将所有人的目光全扯向他身上。这豪汉闷哼道:“若是照现在般说来说去,尽在支节问题上纠缠不休,我们再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还是依宗道兄先前所说的,干脆利落地指出谁的嫌疑最大,再提出实在的人证物证穷追猛打。要知道就算送到官府里去,没有证据也不能置人以死罪,因为若是冤死的话,谁可负起责任?何人认为不该这样做,我杨奉倒想听听他的解释。”
一直没有说话,韩三公子希武的师父“戟怪”夏厚行大笑道:“杨兄说得好极了,江湖上仇杀无日无之,若每件凶案我们都要找个人来背黑锅,武林里将永无宁日,所以若没有人能提出确凿证据,这件事理应作罢。夏某这番话,各位认为如何?”此人一向自高自大,否则也不会教出韩希武这样的徒弟来,一开腔,登时把长白和西宁的人全开罪了,气氛一时僵硬至极点。
雍容贵气的云裳柔声道:“大家定必同意今天的公议会,目的是要把真凶找出来,我们虽不一定会成功,总不能不尝试,若各位没有其他意见,便由我开始提出疑问,好吗?”她的话条理分明,语气温柔,各方面的人均感到难以拒绝。众人纷纷点头。
谢峰心想,看看你怎么说,就算你偏帮少林,我也不会怕。点头道:“向夫人请说!”
云裳美目扫过众人,缓缓道:“假若我是那凶手,杀了人后溜之大吉,不是一干二净?何需事后力图掩饰,以致沾上嫌疑?”她的话虽像是为马峻声开脱,但众人都知道她真正的用意,是在引导各人去深入思索整件案情。
果然鸿达才道:“道理很简单,凶手杀人时,刚好给负责打理武库的小仆韩柏撞破了,一时慌乱下,忘记了别人是否相信这小仆有没有杀人的能力,将小仆打昏,移刀嫁祸,嘿!就是这样。”
郑卿娇接着道:“何人在事后设法掩饰?何人将那小仆苦打成招后灭口?那人就是凶手,还有比这更有力的证据吗?”
他两人没有一句话提马峻声,但却没一句话不明指他是凶手。马峻声默然不语,虽受到这般凌厉的指控,却似完全无动于衷,没有一丁点儿表情的变化。
冷铁心嘿笑道:“若冷某是那人,杀一个是凶手,杀一双也是凶手,何不干脆干掉韩柏,岂非也可像向夫人所说的,完全置身事外吗?”鸿郑两人愕了一愕,一时语塞。
一直默坐一旁的秦梦瑶首次发言,淡淡道:“因为看到凶案发生的人并不是韩柏,而是七省总捕头何旗扬。”当她提到韩柏时,心中不由重温昨夜和他那无忧无虑、瞎缠不清的情况。
众人一齐色动,连谢峰也一震道:“梦瑶小姐可否解释清楚一点?”
不舍仰天一叹道:“少林不幸,出了何旗扬这个败类,梦瑶小姐请直言,少林绝不推卸责任。”
秦梦瑶暗赞不舍提得起放得下,亦知他有恃无恐,因为何旗扬已死,不舍若蓄意要护着马峻声,大可将所有责任推到何旗扬身上,甚至那“无想十式”,也可当是方夜羽陷害马峻声的假证据,暗中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这事说来话长,让我先由韩柏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