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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正邪之战

  

  郑石如长笑道:“闻名不如见面,这次得以拜会徐兄,实平生快事,在下河南郑石如。”

  徐子陵和郑淑明对望一眼,双方均既有点尴尬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而徐子陵更从对方的眼神内,察觉到一丝请求的意味。郑淑明似是不愿徐子陵当场揭破郑石如的身份。事实上徐子陵亦不打算这么做。

  原本长江联为仇恨追捕曹应龙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因郑石如的出现,立即变得复杂起来。也首次令徐子陵觉得此人身份暧昧难明,甚至有高深莫测的感觉。他助长江联去追杀曹应龙,是否出于祝玉妍的授意?而他们亦早清楚曹应龙的真正身份。曹应龙对他们尚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一连串的疑问闪过脑际,郑石如带点示威性到郑淑明身旁,还把椅子向她移近少许,像在说这个女人是我的样子。不过若论才貌,他确有令女性倾倒的条件。

  徐子陵微微笑道:“郑兄你好!不知这次西来,是否为曹应龙一事?”

  听到曹应龙的名字,他眼中亮起一点精芒,更使徐子陵肯定自己的看法无讹。

  郑石如点头道:“淑明的事,就是我的事。曹贼害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所以石如真不明白,徐兄为何会放虎归山?在下不是要责难徐兄,只是希望知道曹贼凭什么说服徐兄放他一条狗命。”

  郑淑明的神色不自然起来,当然是因她与郑石如关系匪浅,而郑石如却又是徐子陵口中的阴癸派妖人,情绪翻腾,复杂之极。

  徐子陵感到郑石如并非真是要寻求答案,只是想破坏他和郑淑明的关系,淡然道:“其中情况,请恕小弟不作说明,只能向你透露:曹应龙与魔门其中一些秘密派系有极深的渊源,非只是一个曾横行一时的寇贼首领如此简单。”

  他忽然改变主意,故意泄出少许秘密。一方面可使郑石如不怀疑已被他识**份;另一方面则是要提醒郑淑明,让她知道郑石如助她对付曹应龙的动机并非像她所想一样单纯。

  郑淑明愕然道:“此事是否当真?”说完忍不住瞟郑石如一眼。

  徐子陵无可无不可的微耸双肩,动作洒脱悦目。

  郑石如沉声道:“徐兄既有此言,我们自会小心在意。请容在下再问一个问题,就是徐兄现身于此,是否准备入川?”

  郑淑明的心神立即被吸引到这问题上,因为此正是她一直想发问却未有机会提出来的疑问。

  徐子陵从容笑道:“我此行是要探访一位朋友,与曹应龙没有关系。请啦!”

  说罢飘然去了。

  寇仲追在马车之后,找寻机会。刚才他功聚双目,在刹那间透过遮窗的帘子,看到独坐车内的玉玲夫人,似正心事重重。令他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马车朝竹花帮总舵的方向驶去,此时来到一处道路汇集点,放缓下来。

  寇仲展开步法,似缓实快,早一步来到马车必经处,就趁马车转弯时,以迅快的手法拉车门,扯面具,关上车门后再坐到玉玲夫人之旁。所有动作有似行云流水,眨眼间完成。街道上虽人来人往,却没人能清楚看到他的举动,只觉眼前有人影一闪,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所致。

  玉玲夫人轻呼一声,待看清楚是他,又露出惊喜神色。

  驾车的大汉闻声问道:“夫人!”

  玉玲夫人轻叱道:“我没什么事!不用到总舵去了,给我四处兜个圈子便成。”接着向寇仲道:“锡良和小容出事哩!”

  寇仲大吃一惊,说道:“出事?”

  玉玲夫人愤然点头道:“我刚接到消息,李子通派人把他们提到总管府去,我现在是去找邵令周理论。”

  寇仲沉吟片刻,忽地微笑道:“这叫恼羞成怒,让我去找李子通说两句好话吧!”

  玉玲夫人失声道:“你说什么?”

  徐子陵连夜离城,借着月色朝大巴山进发,心中大感苦恼。究竟应否管曹应龙的事。无论从任何立场和角度去看,曹应龙都是死不足惜。但问题是当徐子陵更深入的了解这个人,发觉在他凶悍强横的外壳里面,曹应龙只是条身不由己的可怜虫。况且他命不久矣,让他在死前完成心愿,也是合情合理。在一般情况下,他都不应插手到这种事情去,可是当牵涉到阴癸派在内,便变得复杂异常。假若曹应龙没有价值,郑石如绝不会这么卖力的。可是他尚有什么可供利用的地方?曹应龙是否仍有某些事情瞒着他,又或来不及说出来。想到这里,他已脚下不停地赶了近十多里路,前方横亘着一列连绵起伏的山脉,像一条巨龙般蛰伏在广阔的平原上。就在此时,一阵银铃似的娇笑声从西南方的密林间隐约传至,接着是连串兵器交击的鸣响。以徐子陵的修养,亦要心中剧震,因为他认出是谁的笑声。

  寇仲昂首阔步地来到李子通所在的总管府外,大喝道:“本人寇仲是也,立即给我传报李子通出来迎接。”

  把门的兵卫无不大吃一惊,更不敢怠慢,立即有人赶往府内通传。

  寇仲见人人如临大敌地瞪着自己,微笑道:“若我是来厮杀的,后面该跟着千军万马,对吗?”

  他说的自是有理,但众兵卫被他威名所慑,怎能释然。风声拂响,一名身穿军服的高大汉子现身大门处,众兵卫忙施礼让开。

  那人目光灼灼的打量寇仲,冷然道:“末将是吴王座下秦文超,奉吴王之命,特来迎迓,少帅请!”

  寇仲心中暗叹。若李子通亲身出迎,那便隐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合作意图,现在却是派人来迎接,摆明是要争取时间召集人手,务要在引他入壳后再没命离开。不过他早想过会有此情况,衷心的连说两声“久仰”,穿门而入,以拜会这位曾是他少年时心中景仰的“绝顶高手”。

  徐子陵腾身而起,全速追去。不但打斗声消敛,他甚至听不到任何声响。换了是别人,此时必大感为难,不知如何找寻目标。但徐子陵却是异于常人,毫不停留地穿过刚才发出声音的密林,越过一道小溪,凭着过人灵锐直觉,以迅若飞鸟的速度,横过两座小丘间的长草地,当他奔上另一个丘顶时,在月照之下,他看到自傅君婥决斗宇文化及、跋锋寒大战曲傲以后,最令他“感动”的一场恶战。

  秦文超见在他身边大步走着的寇仲昂然不语,忍不住问道:“少帅大驾光临,未知所为何事?”

  寇仲淡淡地说道:“我这叫自作孽,不可活。特意送上门来,好让贵上有机会宰掉我,以助老杜破城的一臂之力。”

  秦文超被他讽刺得呆了一呆,接着沉默下去,似是要咀嚼他的话内意之所指。

  两人穿过守在两旁,肃然敬礼的卫士,跨过门槛玄关,抵达总管府的大堂。

  灯火通明下,高踞大堂南端宝座上的李子通长身而起,大笑道:“寇少帅确是艺高人胆大,在破我东海杀我亲弟后,竟仍敢孤身前来,是否欺我李子通帐下无人耶?”

  寇仲洒然步入大堂,环目一扫,只见左右各有十多名将领,其中包括邵令周在内,人人对他怒目而视,且跃跃欲试,禁不住哑然失笑道:“吴王太夸奖我了!我既不是艺高,更非胆大,只是错估吴王待客的度量。请问吴王是要血染大堂,还是要大破杜沈联军,两者间可凭吴王一言立决。”

  李子通微微一怔,双目射出凌厉神光,狠狠盯着这没有露出丝毫慌乱神态的年轻劲敌,摇头叹道:“寇少帅不是错估我的度量,而是低估我李子通的才智,却高估自己的能力。现在这大堂已被重重围困,你就是胁生双翼,也难逃被箭手从空中射跌下来。”

  秦文超留下寇仲立在堂心,回到李子通右首左孝友下方,发言道:“大王明察,我们何不先听听少帅有什么提议?”

  包括左孝友和白信在内,众将领均点头同意。

  邵令周却冷然道:“大王休要听他花言巧语,此子最擅用阴谋诡计,一不小心,便会上他的当。”

  只是这几句话,便知邵令周已和桂锡良一方的人撕破脸皮,要对着来干,再无任何顾忌。

  寇仲呵呵笑道:“邵军师过奖啦!不过我确是有点鬼门道,但话得再说回来,明着干不过老杜,不凭阴谋诡计又凭什么。江都城破,邵军师拍拍屁股可脱身远遁,可怜的只是其他的人,难怪邵军师说得这么漂亮潇洒。”

  邵令周脸色微变,冷笑道:“刚说你擅长阴谋诡计,现在立即来个挑拨离间,含血喷人,若我邵令周真有此心,教我不得好死。”

  寇仲耸肩道:“就当我错怪邵军师又如何?不过我却有一事要请教邵军师,若邵军师像秦将军那样关心江都的安危,自会学秦将军那般至少有兴趣想知道小弟此来有何提议。为何邵军师连倾耳一听的兴趣也没有,是否因为把帮内的私人恩怨看得比大吴的兴亡更重呢?”

  这番话讲情说理,比之怒骂痛斥更见凌厉,以邵令周的狡猾多智,亦一时语塞。

  寇仲不待他重整旗鼓,转向台阶上的李子通道:“想战想和,吴王请即赐示!”

  李子通双目凝注,脸色微变量次,最后深吸一口气,说道:“本王正洗耳恭聆。”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李子通龙座左边贯通内进的入口处传来道:“且慢!”

  寇仲闻声叫苦。

  “叮!叮!”婠婠的天魔双斩刹那间先后点中师妃暄的色空剑,间不容发的**开只差半寸便搠入胸口的利器,然后行云流水地往一侧飘退,罗袖疾射出天魔带,撒出一片绵密的带网,令师妃暄无法乘势追击。这阴癸派的超卓传人美目瞳仁中泛起一圈奇异的蓝芒,正是天魔功运行至巅峰时独有的现象。

  直到此刻,徐子陵才知道婠婠屡言对他未尽全力,不是虚声恫吓之辞。只是这一挡一退,便使徐子陵心中涌起强烈的震撼。最使他印象深刻处是婠婠能把天魔双斩迅猛若闪电的两记挡击,于瞬眼间变化便成缠绵不断、有若绕指柔的天魔带网那种浑然天成、无隙可寻的奇招,实已达宗师级的境界。更难得的是她可把心内的意图和情绪,都在其中表露无遗,故虽是数招之间,且纯是动作和声音,竟好像写成一本书般可令人清楚明晰,若非是亲眼目睹,怎样都说不明白。

  当日跋锋寒劈出三刀,就是因刀与刀间仍有空隙,因而被独孤凤寻得可乘之机,把他的刀法破掉。婠婠不但招数变化间全无破绽,更厉害的是从至刚转到至柔间的浑然天成,若师妃暄以同样剑招继续追击,必会吃亏。所以表面看她虽似处于下风,事实却是随时可抢回优势。

  出乎意料,“锵!”的一声,师妃暄还剑入鞘,左手轻拂一撮吹乱了的刘海,像从没动过手般气定神闲微笑道:“今仗到此作罢,婠婠姐意下如何?”

  两条带子像灵蛇般钻回罗袖内,婠婠露出似嗔似笑的神态,先横了立在师妃暄后方的徐子陵一眼,无奈地笑道:“既有不速之客来骚扰我们的兴致,想不作罢也不行啦。”忽地对徐子陵甜甜一笑,接着往后飞退,消没在一片林木内。

  师妃暄幽幽一叹。

  徐子陵尴尬地道:“是我来得不好!”

  师妃暄缓缓别转娇躯,摇头道:“不!你来得正好,否则我们会是两败俱伤收场。”

  从后堂内进盈盈而来的正是与寇仲恩怨难分的美人儿师傅云玉真。只看她脸上的笑意,便知她有把握怂恿煽动李子通全力出手收拾寇仲。且她有萧铣为后盾,李子通怎样都要卖她的账,不像邵令周只是个客卿之流的身份。这确是寇仲始料未及的变量。

  李子通坐回龙椅去,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柔声道:“云帮主请示高见。”

  寇仲心中一震,终猜到桂锡良和幸容的被补,是云玉真从中捣鬼。这女人深悉他的性格,知道若两人有难,自己必来营救,于是便可布下陷阱等他上,问题是她想不到寇仲竟会公然摸上门来痛陈利害而已。还有个更头痛的问题,就是从李子通和云玉真现时眉来眼去的样子,可看出这对男女已勾搭上手,逢此奸情热恋的时刻,他寇仲若对云玉真的人格作出攻击,必不讨好。如若动手的话,他只能是血洒江都的结局。这么败在一个**手上,想想也觉不值。不过事已至此,只好兵来将挡,挡不了便待将来由徐子陵为自己报仇!想到这里,云玉真轻移玉步,来到李子通龙椅之旁,俯首低声地在李子通耳边,香唇微启的说出一番话。

  寇仲心叫厉害,这种类似枕边语的坏话,对好色的男人最是有效。趁此机会,寇仲留意到堂内众将领均皱起眉头,秦文超更与从外貌看来该是左孝友的人交头接耳,显是对云玉真媚惑李子通感到不满。寇仲顿然生出一线希望,精神大振。

  李子通的声音此时传进他耳内,说道:“若少帅真有合作诚意,何不先归还东海,又把劫去的五百匹契丹战马物归原主。当然!少帅必须在此留上一段时日,到一切移交妥善后,我们才共商大计。”

  寇仲仰首大笑道:“吴王你真懂说笑。可惜杜伏威和沈纶都不爱听笑话。否则说不定你可凭此退敌。”

  “锵!”井中月离鞘而出,惹得李子通两旁侍卫和左右诸将,人人掣出兵器。

  寇仲横刀而立,状若天神,朗声道:“当日宇文化及兵困梁都,我寇仲派人向你求援,吴王你不瞅不睬,是你不要合作而非我寇仲。在现今的形势里,胜者为王,谁都没得话说。东海岂是凭你一句话就白送给你。至于五百匹契丹战马,正代表吴王你勾结窟哥来害我的阴谋。我寇仲不计前仇的来助你解江都之厄,你不但不知感激,还要置我于死地,只因受萧铣派来的女人唆使玩弄于股掌之上,实愚不可及之事。废话少说,就看你是否比李密和王世充更有本事,能把我永远留在江都。不过吴王别忘记我仍有无数兄弟朋友,他们说不定于悲愤填膺之下会加入江淮军,以为我雪此血仇。”

  李子通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终勃然大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死到临头,仍如此放肆,给我把他斩了!”

  众卫士轰然应命。云玉真秀目掠过复杂无比的神色,垂下头去。

  徐子陵和师妃暄并肩立在一座小丘上,前方是横亘平原大地的大巴山脉。在星罗棋布的夜空下,宛似放下的一座庞大屏障。若通过大巴山的盘山栈道,可抵达有天府之国称誉的四川境。

  醉人的清香从师妃暄身上传入徐子陵鼻内,这是他第二次有机会和这位淡雅如仙的美女,处在这么亲近的距离下。但他却不敢有任何遐想,因为在合肥时她无情的暗示,仍是深深铸刻在他心版上。徐子陵是天生淡泊洒脱的人,对这种男女间的事,很容易便可淡然视之。但无可否认,这超然的绝色美女,无论一言一笑,均能使他如沐春风,陶醉其中,就像他被空山灵雨的自然景物吸引陶醉的一般样儿。

  师妃暄别过俏脸,微微笑道:“自合肥别后,我和婠婠先后交战多场,她都是采取边战边走的策略,该是想摸清楚妃暄的斤两,才作最后决战。虽然看来她并不成功,但直至刚才她仍留有余力,不肯以全力决胜败。”

  徐子陵迎上她清澈而不见底的精湛眼神,淡淡地说道:“她怕是要等待邪帝舍利的出土吧!”

  师妃暄微怔道:“子陵兄竟也知道圣舍利的事?”

  徐子陵少有见她这种人性化的神态。心中竟有点儿自豪,点头道:“是在一个偶然的场合听来的。为何师小姐不叫邪帝舍利而只称圣舍利,两者是否有区别?”

  师妃暄莞尔道:“正确名称该是圣舍利,是圣极宗圣帝的身份象征,只不过外人要把圣极宗和圣帝唤作邪极宗和邪帝,圣舍利才变成邪舍利或邪帝舍利吧!试问有谁肯自认是邪派的?”

  徐子陵也觉好笑,耸肩道:“理该如此,是我天真!”

  师妃暄深深瞧他一眼,似要把他这刻的神态记牢。然后把目光移往大巴山上的星空去,柔声道:“敢问子陵兄,这不广为人知的秘密,究竟是从何处听得?”

  徐子陵沉吟道:“我不知是否该说出来,师小姐请勿见怪。”

  师妃暄讶道:“子陵兄若不想说,便不要说。请问子陵兄现下要往哪里去?”

  徐子陵不答反问道:“可否先让在下问个唐突的问题,师小姐怎样看侯希白这个人?”

  师妃暄露出一个思索的动人神态,转过来瞧着他柔声道:“子陵兄又怎样看这个人?”

  徐子陵苦笑道:“我有点怀疑他是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但师小姐勿要我拿出什么真凭实据来。”

  师妃暄微笑道:“妃暄绝不会有此要求。因为你的猜测准确无误,从第一天碰上他,我便知晓他身份来历,他亦没有瞒我。”

  徐子陵大感愕然。

  “且慢!”左孝友大步踏出,拦着从李子通左右扑出的亲卫高手。

  这带来大批手下投归自己的头号大将李子通怎样都要给点面子,忙喝令停手。

  左孝友请罪后,转向傲立堂心重围内的寇仲,冷笑道:“少帅手上军力不足万人,且根基未稳,能自顾已是大不容易,凭什么来解我江都之危?”

  众将无不点头,此正是各人心中的疑问。杜伏威只要分出部分兵力,筑垒固守,足可把他南来赴援却兵微粮缺的少帅军拖垮。

  寇仲见目的已达,还刀入鞘道:“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左孝友淡淡地说道:“本人左孝友是也。”

  寇仲微笑道:“早猜到是左大将军,只不过想大将军亲口证实吧!”

  李子通刚听毕云玉真的另一番耳语,发出一阵嘲弄的声音,哂道:“恁多废话,不若让本王也来猜猜,少帅是否领军西往牧场,途中遇袭致全军覆没,只剩少帅只身逃脱,现在又来向本王使诈。”

  寇仲哈哈笑道:“早叫大王你不要听信妇人谗言,事实刚好相反,云帮主的主子和朱粲、曹应龙的联军,已溃不成军,各自缩回大本营。曹军更被我大破于漳水之滨,全军尽墨,这消息该快会传至,只是云帮主未收到吧!真好笑!”

  众人无不动容。

  云玉真怒叱道:“胡说!凭你那区区千多兵马,又是劳师远征,怎破得我们的联军。”

  寇仲好整以暇地说道:“云帮主所言甚是,只不过上兵伐谋,又有所谓斗智不斗力。你们的联军和杜沈的联军犯上同一个毛病,就是各怀私心,我只是利用这一点,就把他们瓦解。云帮主大可遣人去打探消息,例如查问往来的商旅,看看我有没有胡言乱语。”

  另一将领发言道:“末将白信,敢请少帅可否说得清楚一点。”

  寇仲苦笑道:“箇中情况,异常复杂,不过我可把如何解江都之危的方法说出来,各位一听便知是否行得通。”

  李子通暗忖待你说出来才杀你也不迟,点头道:“说吧!本王洗耳恭听。”只是他的语气,谁都听得出他根本不相信寇仲有解围之法。

  左孝友却露出思索的神情,接口道:“少帅是否想利用杜伏威和沈纶的矛盾,施以离间之计,我们也曾想及此招,但因他们两军只相隔数十里,又是轮番攻城,令我们苦无良策。”

  邵令周冷笑道:“少帅若只思及此,最好不要说出来献丑。”

  寇仲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邵令周你愈来愈不长进。连大王在女人唆摆下,仍知晓至少该听我有什么本事可拿出来见人,最多听后才下手杀人。你却劝我不要说,究竟你是否杜伏威派来的奸细?否则为何如此不为大吴着想?”

  邵令周气得吹须瞪眼时,李子通首先怒斥道:“你若敢再对我冷嘲热讽,我立即把你宰掉,不再听你半句废话。”

  寇仲洒然道:“我寇仲既非你的手下,更不是来向你跪地求饶,你若客客气气的愿意合作,我或有点兴趣,否则何需白便宜你。”

  李子通眼中立时杀机大盛,秦文超忙道:“大王息怒,且看少帅有什么好的提议。”

  李子通强把怒火按下,点头道:“好吧!算我错了,少帅请说!”

  场中诸人只要不是白痴,均知道李子通只是要待他说完才动手。

  寇仲从容笑道:“欲使离间之计,要有两个有利条件,现在第一个有利的条件刚出现,就是江淮军的先锋部队已离开清流,朝江都进军,随时可在城外出现。只要我们能掌握他们的行军情况,可在途中适当地点伏击又或巧施袭营。”

  李子通方面的人一阵**,开始相信他不是胡言乱语。因为杜军开拔的消息,他们只是在半个时辰前收到,显示寇仲确在附近一带布下庞大的侦察网。

  云玉真含笑道:“杜伏威纵横江左,若可给你以伏兵击垮,早就不用出来混。”

  寇仲双目电芒乍现,盯着台阶上李子通座旁的云玉真冷哂道:“你害死素姐,结下我和徐子陵这两个永不会饶过你的死敌,亏你还笑得出来。我何时说过要击垮老杜的大军?不过假如偷袭老杜的竟是沈纶的人,后果又如何呢?”

  云玉真给他看得心中一寒,使一向伶牙俐齿的她也说不出话来。众人则听得露出疑惑之色。

  李子通首次动容,像从仇恨和美色间清醒过来般,沉声道:“少帅是否想假扮沈纶的人偷袭江淮军,只是此计知易行难,只要他们双方碰头交涉,当会知是我们从中弄鬼。”

  寇仲暗忖李子通终是个人物,到这种关键时刻,绝不含糊。大堂内鸦雀无声,人人静待寇仲的回答。

  寇仲从容道:“若由你们的人出手,先不说瞒不过江淮军探子的耳目。就算你们换上江南军装束服饰,假设用的仍是江都铁记打制的刀枪剑戟和昌辉隆制的弓和箭,只不过落得笑话一场。所以大王才有知易行难之感。”铁记和昌辉隆乃江都最著名的兵器制造商,无人不识。

  左孝友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缓缓道:“听少帅这么说,定是备有一支可天衣无缝地假扮江南军的部队,对吗?”

  寇仲尚未来得及回答,云玉真插嘴道:“怎知你寇仲不是空口说白话?要找这么一支部队,岂是区区十来日可办得到的,既要有江南口音的士兵,用的更须是江南各大兵器厂打制的出品。”

  寇仲微笑道:“云帮主曾到过洛阳,喝过荣凤祥的寿酒,不知是否也认识一个叫陈长林的人?”

  云玉真脸色微变道:“从未听过!”

  另一将领发言道:“请大王明鉴,陈长林是我的同乡,其族人世代均建造海船和与南洋诸夷交易。”只听他口音,便知此将乃如假包换的江南人。

  秦文超奇道:“云帮主怎会不认识此人?连我身在江都,也听过他是王世充的重要客卿?”

  李子通呆了一呆,接着闷哼一声,不悦地怒瞪云玉真一眼,说道:“少帅请说下去。”

  寇仲耸肩道:“事实上没有什么好说的,长林兄因不屑王世充所为,故来投我,更特别回南海郡招募一批子弟兵,当然还自备兵刃箭矢。不好意思,正是他们劫去老窟的五百匹契丹良马,请大王明察。”

  白信接入道:“大王明鉴,少帅军现在和我大吴唇齿相依,江都今日城破,明天便轮到梁都,故此我们不该怀疑少帅的诚意。”

  邵令周冷哼道:“寇仲行事一向出人意表,令人难以测度,说不定因心切救人,遂以讹言诈骗,大王请三思。”

  寇仲哈哈一笑,迎上李子通似两支利箭般射向他的凌厉眼光,侃侃而言道:“大王怎样都要博他一博,否则江都城破时,你徒然费力杀了我寇仲,还不是一无所有。只能是多出一批追杀大王的敌人,包括陈长林数千善于海战的兄弟兵在内,你绝不划算。”

  李子通脸色终于微变,最后这几句实具有极大的威胁力,因为他确有万一兵败时逃往海外的计算。此时众人目光全集中在李子通身上,待他决定。

  云玉真和邵令周心中大叫不妙时,果然李子通长叹一声,泄了气般道:“给我把桂兄弟两人请出来,少帅是否仍有兴趣留下来喝杯水酒呢?”

  寇仲心底暗抹一把汗,知道总算把已交了半条到阎王手上的小命捡回来。

  徐子陵的眼睛看着盘膝坐在丘顶的师妃暄,耳朵听的是她有若仙籁的悦耳声音,又被覆盖在迷人的星夜下,心中泛起难以形容的滋味。无论将来是敌是友,这一刻肯定是终身难忘。

  只听她温柔地道:“花间派从来没出过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他们追求的是以艺术入武道,也视武道为一种与人直接有关的最高艺术。所以其传人均多才多艺,着重意境神韵,故能于众多门派中自树一帜,盛名长垂不衰。”

  徐子陵不解道:“既是如此,为何花间派被列为魔门的两派六道之一,还与阴癸派平起平坐。”

  师妃暄仰观星空,秀眸射出动人的采芒,似是能看破宇宙美丽外表下的真义,油然道:“道统之别,实因思想的分异而来。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始有流派之分,到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学,人人奉儒学为正统,然后有正邪之分,纯属人为。魔门的信念来自何方,已难以逐一追源溯流。只知他们反对儒学仁义礼智信那一套,斥之为虚伪愚民之学,经过长期的发展后,益发离经叛道。汉末的黄巾贼和五斗米师,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任何思想走向极端,都会离道入魔的。”

  徐子陵听得茅塞顿开,一向以来,他和寇仲对阴癸派的所作所感到难以理解。因为他们自小接受的,正是白老夫子那一套融合了佛学的儒家之道。

  师妃暄别过俏脸,淡然道:“儒家讲的是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花间派却是个偏向极端的宗派,认为人的真性情可凌驾一切道德之上,配以艺术,发展出一套正统派难以接受的东西,故被人归之于魔门之列,事实上花间派和阴癸派是有本质上的差异的。”

  徐子陵瞧着她有若灵空幽谷般起伏的绝美轮廓,低声道:“那石之轩又怎么看?”

  师妃暄把目光投回远方的山峦旷野,像给触及心事般,良久才轻叹道:“石之轩怕是魔门的一个异种,身兼花间派和补天阁两宗派之长,而这两派的武功心法和路向均有根本的分异,到现在仍没有人明白他如何能把两派的武功融合为一,创出人人惊惧的盖世魔功。”

  徐子陵终于忍不住,问道:“石之轩既是邪恶的人,那……那……”

  师妃暄蕙质兰心,当然猜到他欲言又止的弦外之音,柔声道:“子陵兄是否想问,石之轩既是这样的一个人,敝门的碧秀心怎会为他生下一女,更担心妃暄会重蹈覆辙,对吗?”

  徐子陵俊脸一红,尴尬道:“我只有你指的前面那个意思,却尚未想及后面那一个。”

  师妃暄又别过脸来瞧他,似乎很欣赏他发窘的表情,香唇溢出一丝笑意,轻轻道:“若不是秀心师伯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伟大情操,以身试魔,这天下已给石之轩弄得天翻地覆,魔长道消。”

  徐子陵一怔道:“既是如此,为何小姐对石之轩的徒弟还这么欣赏和信任?”

  师妃暄破天荒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神态娇憨的哂道:“终还是这个问题,仍要口口声声说未曾想及吗?”

  徐子陵的俊脸再次通红。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她清澈的眼神下会这么没自制力。

  师妃暄长身而起,玉容恢复止水不波的情状,岔开话题淡然道:“子陵兄要到哪里去?”

  徐子陵听出她道别之意,心中不能控制的涌起不满的情绪,强摄心神起立道:“师小姐若有要事,请随便好哩!”

  师妃暄沉默下来,凝目远方。山风吹来,她那袭青衣儒服随风拂扬,猎猎有声,构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绝美图画。

  寇仲领着桂锡良和幸容,由李子通、左孝友等亲自送出总管府,与来时所受的对待真有天渊之别。甫出府门,沈北昌、骆奉和玉玲夫人迎上来,人人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

  沈北昌道:“此地不宜谈话,随我来。”

  半晌后他们到达附近一家和他们有关系的店铺内,早有十多名竹花帮香主级的头领在等候,大多年纪不过三十,个个神色凝重。

  听毕寇仲的交代后,玉玲夫人娇哼道:“无论帮内发生什么事,也该在帮内解决,邵令周这么借外人之力来对付帮中兄弟,已触犯帮规,败劣无耻。”

  玉玲夫人显然仍有很大的影响力,她的话听得众人无不露出愤慨神色,只有沈北昌面无表情的,略一点头道:“但现在实非内讧的好时刻,李子通只因需借助少帅,才肯释放桂堂主和幸副堂主两人,一旦解去围城之困,这小人会反目相向,甚至于派人截击少帅,故须三思而行。”

  骆奉同意道:“眼前唯一方法,是立刻离城,将来才和邵令周算账。少帅认为此法如何?”

  寇仲点头道:“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趁现在李子通不敢为难我们,要走趁早。不如谎称你们是要助我去对付杜伏威,那李子通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亦可容易点下台。”

  沈北昌断然道:“就这么办!”众人齐声应诺。

  师妃暄别转娇躯,面向徐子陵,黛眉轻蹙道:“听子陵兄的口气,似是对妃暄不满。”

  徐子陵洒然笑道:“师小姐不着世尘,自是来去自如,不受任何牵制。不过我徐子陵却是一个凡人,心中尚有问题相询,但看来小姐是不会回答我的!”

  师妃暄莞尔道:“这误会真大。刚才妃暄问子陵兄你往何处去,你却避而不答。妃暄非但平凡,更是个爱以牙还牙的女子,只好有所保留,你还敢来怪人家。”

  这番满含女儿家情态的话,出自这虽未至“道貌岸然”而至少是“仙态岸然”的美女之口,听得徐子陵瞠目以对,更阵脚大乱,领教到她辞锋的另一种厉害处。

  师妃暄忍着笑意,瞪着他道:“怎么忽然会变成哑巴了?你现在只能是入川去,究竟是什么天大重要的事,可令你抛下你的少帅兄弟,千里迢迢赶往巴蜀?”

  徐子陵苦笑道:“师小姐若要知道,补问一句不就成吗?为何却绕个弯子来耍我?”

  师妃暄恢复一贯悠然自若的神态,轻柔地道:“因为妃暄直到这一刻,仍摸不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故以各种旁敲侧击来试探。”

  徐子陵愕然道:“我是这么难了解的吗?”

  师妃暄点头道:“妃暄自问善于观人之道。但到现在仍弄不清楚你和寇仲两个。寇仲因有所追求,所以比较易于窥测,但你却像一个难识深浅的水井,表面看来简单,但总摸不到你的底子;所以生出好奇心,想知道你究竟从何人处得悉这么多有关魔门两派六道的秘密。这次入川,又有何贵干?”

  徐子陵坦然道:“事实上我并不打算隐瞒任何事。因为我这次入川找的是石青璇,且事情该和师小姐有莫大的关系。”

  师妃暄玉容微动道:“究竟是什么事?”

  寇仲目送沈北昌、骆奉、桂锡良和幸容等一众竹花帮兄弟从陆路离开,这才赶到城外的码头,登上来接应的渔舟,迅速远去。撑船的是陈长林,出乎他意料之外来的除卜天志还有洛其飞,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欢喜之情。

  寇仲用最简单的方法介绍了李子通那边的情况,说道:“李子通肯这么低声下气,眼睁睁地放我这大仇人走,可见他心知肚明再无力抵抗老杜新一轮的攻城战。所以我们是许胜不许败,若让老杜夺得江都,我们都要卷铺盖找地方走路,江淮军可不是说笑的。”

  洛其飞道:“这正是少帅在此见到其飞的原因。我曾三次易容混入清流,终于查到杜伏威手下有一名叫陈盛的年轻将军,此人勇猛善战,极得杜伏威倚重,假若我们能乔装沈军伏杀此人,杜伏威悲愤下会不顾一切去进攻沈纶。”

  卜天志接口道:“据其飞观察所得,陈盛那支五千人的部队,该在明晚离开六合,以支援向江都开来的陆上先锋部队。”

  寇仲问道:“六合是什么地方?”

  洛其飞答道:“六合是清流东滁水旁的另一县城,贯通长江水路,从那里顺风顺流只一天可抵江都,陈盛管的正是泊在六合的江淮水师,大小船只达七十多艘。”

  寇仲变色道:“这么短的水程,偷袭将是难比登天。”

  陈长林边摇橹,边道:“事实上亦不容我们偷袭。由六合至江都,全在杜伏威的严密控制下,我们只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命中陈盛的帅船,再登船把他杀死。因此人精善水战,故对沈法兴威胁甚大,更可令杜伏威深信不疑是沈纶的部下所为。”

  洛其飞点头道:“沈纶的人中有个使枪的高手,人称‘长枪郎’古俊,身形雄伟,与少帅有点近似,若少帅不用刀而用枪,刺杀陈盛,沈纶即使跳下长江,都洗不清嫌疑。”

  卜天志兴奋道:“我特别调来七艘最适合在附近水域作这种狙击用途的快船,更把它们改装成可冒充海沙帮的战船。到时将以海沙帮惯用的战法,进行突袭,包管没有人能瞧出破绽。”

  寇仲大喜道:“各位叔伯兄弟,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小弟去做吧!”众人听得哄然大笑。

  寇仲忽又叹一口气,回头凝望被江都灯火染亮的夜空,摇头道:“若我能够分身的话,云玉真休想活着溜返巴陵。”

  师妃暄动容道:“杨虚彦竟是石之轩的徒弟!”

  徐子陵沉声道:“他不但是石之轩的徒弟,更是旧隋废太子杨勇的儿子。因为石之轩的另一身份就是著作《西域图记》的裴矩,师小姐对此可有什么联想?”

  师妃暄露出深思的神色,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多谢子陵兄,这一番话解开不少石之轩的悬疑。不知这些关系重大的消息,是得自何方?”

  徐子详述曹应龙的事后,说道:“照我和寇仲猜想,石青璇该不知谁是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故杨虚彦会打算凭某种方法,骗取石青璇的信任,以得到石之轩交给女儿保管的典籍。”

  师妃暄道:“石青璇并非花间派典籍的托管人。假若我猜得不错,杨虚彦该是看上藏在幽林小筑的《不死印卷》,这印卷落在任何人手上绝无用途,只有杨虚彦和侯希白两个石之轩传人,才有天大的好处。”

  徐子陵愈听愈糊涂,问道:“石之轩与《不死印卷》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师妃暄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说道:“无论对我们又或魔门来说,石之轩都是近百年来最令人头痛的祸害,观乎此人能只手单拳,兵不血刃的覆亡大隋,弄得天下四分五裂,可想见他的厉害。若非秀心师伯使他动了真情,令他融合正邪各家之长而创的不死印奇功出现绝不该有的破绽,天下可能将不是现在这番情景。”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不死印究竟是如何可怕的一种邪功,是否练成就可以不死。它比之天魔大法和道心种魔又如何?”

  师妃暄平静答道:“世上哪有能令人长生不死的功法,长保这臭皮囊更非明智之举。子陵兄有否听过佛家四宗?”

  徐子陵不明白她为何会岔到这方面去,点头道:“听曹应龙提过,好像是天台、三论、华严和禅宗,石之轩还曾偷学过三论宗嘉祥大师和禅宗四祖的秘技。”

  师妃暄沉吟道:“看来曹应龙确有悔过之心,所说更非胡诌,因为这都是四宗从没有向外人透露的秘密。石之轩乃武学的绝世奇才,无论什么奇功秘笈,到了他手内,总能融会贯通,且又另出枢机,更上层楼。在武林史上,恐怕只有你和寇仲有资格与之相提并论。”

  徐子陵先是愕然,想不到师妃暄对他和寇仲评价如此之高,接着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小姐谬奖哩!”

  师妃暄微笑道:“不用客气。你和寇仲是在当今武林中令人直到此刻仍难以相信的奇迹。不死印如何厉害,先不去说,只看佛家四大高僧当年曾联手追杀石之轩,务要收回他的武功,三次围击,仍给他负伤逃去,当可知石之轩的可怕。”

  见到徐子陵神情,师妃暄叹道:“子陵兄倘以为四高僧武功平常,就大错特错。他们所以名不显于江湖,只因他们真是方外之人,从不卷入江湖俗事内,故不像宁道奇般名震天下。当年嘉祥和四祖联同天台宗的智顗大师、华严宗的帝心尊者,追捕石之轩,阴癸派也要噤若寒蝉,不敢插手或沾惹,便知四大圣僧的厉害。论实力,四圣僧任何一人都足与宁道奇分庭抗礼。”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岂非石之轩比之祝玉妍和向雨田更厉害?”

  师妃暄道:“又不可以这么比较,只可说他们是同级数的人物。至于谁高谁低,除非他们真正一决雌雄,否则难知结果。”

  徐子陵皱眉道:“刚才小姐说过对魔门来说,石之轩也是个大祸害,又是什么意思?”

  师妃暄道:“因为石之轩有心一统魔道,所以对魔门各派的领袖,有一定的威胁。祝玉妍便对之极为忌惮。若非被秀心师伯破去他的不死印,祝玉妍恐怕早保不住她魔门第一人的至尊地位。”

  徐子陵为之瞠目咋舌,当日在洛阳,祝玉妍像吹口气般轻易地从他、寇仲和跋锋寒手上硬把上官龙抢回去,对此他仍犹有余悸。由此可知石之轩武功厉害至何种程度。

  师妃暄遥望快将破晓的夜空,轻轻道:“现在石之轩不死印奇功的唯一破绽就是酷肖秀心师伯的女儿,亦是唯一能令石之轩不能忘情的人。曹应龙对石之轩确有很深的了解,假若石青璇有什么不测,石之轩或可恢复邪王本色,再没有任何牵挂。所以我们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阻止杨虚彦奸计得逞,否则已够纷乱的天下,会出现更不可知的变量。”

  看着第一线曙光出现在东方地平处,徐子陵问道:“师小姐是否准备和在下一起赶往幽林小谷呢?”

  师妃暄歉然道:“妃暄惯于一人独来独往,子陵兄只要入住成都少城南市的悦来栈,妃暄自会寻你。”

  徐子陵淡然道:“看情况吧!”

  心忖你既可和侯希白共游三峡,现在明明同道顺路,却要分别入川。只此可见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和分量。既是如此,自己不如落得一个人潇洒自在,无牵无挂地去找石青璇,反更见逍遥。师妃暄怎会听不出他的语气,并没有再加解说,道别后径自离开,却是入蜀的反方向。徐子陵收拾情怀,把所有烦恼抛在脑后,全速朝大巴山赶去。

  渔舟靠岸。寇仲大讶道:“我们的战船在哪里?”

  卜天志微笑道:“要瞒过江淮军的探子,自然要有点手段。我们利用绞盘和长木条造成的滑架,把七艘战船拖到岸上,再以树木掩盖,保证不露任何破绽。”

  寇仲随众人进入岸旁的密林内,经过十多重树丛,眼前豁然开朗,七艘小船一字排开,安然枕在直延往河水的滑架上,叫人意想不到。

  陈老谋正指挥手下在船身髹上海沙帮的标志,忙个不亦乐乎。众战士见寇仲出现,均士气大振。此批战船船身不大,只看其形体,便感到其轻便灵活的特性。寇仲大为叹服,这招林内藏舟,他连做梦也想不到。

  陈长林满内行地说道:“这是海沙帮最擅长运用的小型战船,利于冲锋破敌,有风张帆,无风划桨。左右船舷各建女墙,可护半身,不惧强弓硬矢。女墙下有棹孔,供桨探出,而划桨水兵全部掩藏船内。”

  寇仲见女墙处设有小洞,赞道:“这些洞口是否用来放箭的,开大些是否会好些儿呢?”

  陈老谋迎过来道:“这些叫弩窗,又或牙孔,专供发射强弩之用,所以不用太大,仍可瞄准发射。”

  卜天志问道:“还差什么工夫?”

  陈老谋抹掉额上汗水,傲然道:“只差尚未给船身蒙上生牛皮,用以防火,这是海沙帮惯用的手法,被称为蒙冲斗舰,这次的假装陷害可说落足工夫。”

  洛其飞道:“这次行动确曾经过反复推敲,深思熟虑,我们不敢把战船开来,是怕令江淮军生出疑心。这七艘船均是由别处绕大弯分别驶来的,如此才更能令杜伏威深信不疑。”

  寇仲赞叹道:“若我是老爹,亦要中计。现在我唯一该做的事,是否好好睡一觉呢?”

  陈老谋哈哈笑道:“少帅放心睡吧!最好是到船上睡,到时候老夫会把你唤醒,再为你易容改扮,否则怎来一章‘长枪郎古俊大江勇诛陈盛’呢?”

  徐子陵终于踏足大巴山内险象横生、名闻今古的栈道上。这种盘山迂回而筑的人工险道,主要是在悬崖绝壁间开凿石孔,孔中嵌入木梁,梁上再铺木板而成。人走在其上,一边是岩巉凹凸的崖壁,一边是直落千仞的山崖,山风吹来,感觉上更是摇摇晃晃,立足不稳。胆子大的,也觉步步惊心;胆子小的,则是寸步难行。

  徐子陵初历奇景,顿然心情开朗,把师妃暄惹起的不愉快心情一洗而清,沿途奇景层出不穷,悦目之极。他抱着游山览胜的心情,欣赏被野树草丛覆盖的深山高岭,奇峰异石。云杉,冷杉,红杉,铁杉等各式杉树,夹杂着银杏、香果树、桐树,做成千变万化的自然生态。不但是禽鸟栖息的乐园,更有金丝猴、猕猴、牛羚、毛冠鹿出没其间,生气盎然。

  拐一个弯后,景物又变。先是水瀑声轰然作响,而随着栈道空间不住开阔,阵阵水气扑面而来,只见对山水雾弥漫中,一道瀑布有如出洞蛟龙般从断崖洞隙喷泻而下,直抵崖底,成翻滚的急流,再依山势冲奔而去,叹为观止。

  徐子陵看得心神皆醉,停步负手静观,只觉整个人的精气神无限腾升,与万化冥合。在这刹那的光景中,他再无内外之分。人是自然,自然是人。所有斗争仇杀,在这天然的奇景前,均变得无关痛痒。

  就在此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说道:“我们定是特别有缘,竟能在此遇上徐兄。”

  徐子陵仍在俯首凝望山崖下由飞瀑形成的山流,先是汇为大大小小十多个层层而下的水潭,潭底布满彩石,在阳光下**漾的水波里斑斓绚丽。微笑道:“当然是特别有缘,不知侯兄是要离川还是入川呢?”

  侯希白缓步沿栈道走来,手上美人扇轻摇,说不尽的风度翩翩,潇洒不群。徐子陵心中暗叹,若在此处动手,双方均无退路,只能在一方败亡后,事情才可了结。同时暗怪自己大意,自离开扬州后,一直疏忽了这花间派的年轻高手,事实上他只是暗伺一旁,寻找像眼前般的良机。

  侯希白在离他丈许处停下脚步,悠然道:“周显王在位之时,秦惠王欲灭蜀,却苦于不知由何处攻入,遂命人作石牛五头,将金粉涂在牛尾,伪称牛能屎金,把牛送与蜀王。蜀王大喜下命人筑栈道以迎金牛,秦军终沿金牛栈道攻入蜀中,灭掉蜀国。此道是否为川人带来祸害的罪魁祸首呢?”

  徐子陵回首望向来时行经盘山而下的栈道,淡然道:“后来诸葛亮‘六出岐山’,姜维‘九伐中原’,亦沿此道输遣兵员,可见罪不在这金牛道,而是在其人,侯兄以为然否?”

  “嗖”!侯希白张开美人扇,一下一下地搧动,快慢不一,却似依循某种没有规律中隐含规律的节奏,像很容易捉摸偏又没有把握,感觉怪异至极点。

  讶道:“想不到徐兄对川蜀的历史如此熟悉,可知得现时我们所立的栈道已经过多番改道修筑,最古的金牛道起于陕西眉县,经斜谷、褒谷栈道入汉中,再西出勉县,经阳平关入川,过青川、剑阁、梓潼,绵阳而抵成都。现在汉中入蜀一段已改为由宁强越七盘关,正是这段令徐兄驻足赞叹,似要登仙而去的险径。”

  侯希白踏前一步,把两人间的距离拉近至八尺,美人扇仍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摇动,发出“霍!霍!”风声,向着徐子陵那一方的扇面,正是婠婠惟妙惟肖,尽显她缥缈莫测本质的动人画像。一角处尚有风情万种,另有一番韵味的名妓尚秀芳。

  徐子陵负手而立,见侯希白没有回答,续道:“看来侯兄是不肯答此问题。小弟忽生奇想,假设我们其一忽然荣登仙籍,保证江湖上没有人会知道。”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徐兄这想法非常有趣。只恨仙界无门,不会随便为人开启,徐兄怕要好梦成空哩!”

  徐子陵嘴角溢出一丝毫不在乎的笑意,淡然自若道:“仙界有门或无门,甚至是否有仙界或来生,小弟根本从来没有过任何想象或期待,故何来好梦成空。甚至对生生死死,徐某人看得很淡,侯兄是否有兴趣试试看?”

  侯希白终于色变,双目亮起凌厉的异芒,扇拂的节奏更趋复杂,却仍是丝毫不乱,若非听的是徐子陵,换过次一级的高手,恐怕已忍不住抢先出手。

  寇仲仰躺**,却没法合眼安眠,直勾勾地瞧着舱房的顶部,心内思潮起伏。他想的是与杜伏威的关系。杜伏威可说是第一个看得起自己的人,认为自己有资格继承他的香火和事业,但自己却因种种原因,拒绝他的好意。

  当年他肯放寇仲离开历阳,足见他过人的心胸气魄,透露出不符他作风的真挚情意。他寇仲的回报则是苦守竟陵十天十夜,令杜伏威只能惨胜。今天他又要去破坏杜伏威进攻江都的大计,想想也教人神伤无奈。

  他那个叫陈盛的爱将,对寇仲完全是个陌生的人。往日无冤,近日也无仇。但今晚他却要千方百计置他于死地,好激起杜伏威的怒火,这一切都为了争霸天下。故而不择手段,无所不为。争天下正是这么一回事。

  唉!不过若让当年的事重演一次,他仍会拒绝杜伏威的好意与提议。真正的原因是杜伏威太不得人心,而他更不愿因人成事。

  想到这里,寇仲跳下床来,吩咐门外伺候的手下召陈长林、卜天志等到来商议。

  徐子陵生出感应,倏地别转虎躯,变成正脸向着比他斜上八尺,立于栈道的侯希白。目光交击,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

  侯希白停止摇扇,收在背后,颔首道:“徐兄高明得令在下感到意外。”

  徐子陵微笑道:“彼此彼此!”

  两人说的均非客气话。

  事实上自侯希白扬声说话,两人已正面交锋。而徐子陵实有点幸运,其时他因对岸山瀑的美景,心神与万化浑合无间,进入无人无我,忘内忘外的至境,深合《长生诀》之旨,虽没有提气运功,但体内众窍生意盎然,先天真气自然流转,浑身没有丝毫破绽。

  侯希白选在此处出现,本是要借水瀑奔腾之势和轰隆巨响,以掩盖他踏在栈道引发的震**和微音;处心积虑的希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功成,除去这个在很多方面能与自己相捋的劲敌。

  他从斜伸的盘山栈道逼压下来的步法,张扇摇扇的节奏,无一不暗含玄奥的法则至理,只要徐子陵受其影响稍一分神,他将全力出手,拼着受伤也要在这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环境中击杀对方。岂知徐子陵不但丝毫不受他的影响,还依然保留在那令他惊异莫名的高深莫测状态中,言语间暗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使他感到若逞强出手,只会是俱亡的局面。所以他衷心赞赏徐子陵。

  对徐子陵来说,侯希白亦使他没有丝毫可乘之隙,致迟迟不敢别转身来,因怕心神失守。

  侯希白摇扇的节奏该是魔门类似祝玉妍所施的天魔音力的一种功法,一个不好,会牵动对手可怕的攻击。直至等待侯希白心中出现震**,他才选取对手在摇拨两音中间的准确时间转身;他完成时刚好是对方美人扇摇尽的精准刹那。

  这种一丝不误把握着对手听似漫乱无章的摇扇节奏,等于已把此摇扇奇技彻底破掉。

  由此可知侯希白一向是把真正实力隐藏起来,故他才有“彼此彼此”的回应。

  徐子陵仍是负手背后,昂然卓立,双目紧盯对方,气势却不断积蓄扩张,摆出随时放手拼搏的强硬姿态。

  侯希白仍是那副潇洒自如的样子,却是屹立如山,生出一股凛冽冰寒的气旋,遥遥克制对手,大有横扫天下的气概。

  徐子陵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淡然道:“侯兄是凑巧碰到我入川,还是早知我会入川?”

  侯希白一边窥伺对手空隙,边答道:“此事异常复杂,却与青璇有大关系,徐兄怎么想呢?”

  徐子陵暗叫厉害。要知在栈道上动手,什么身法步法都派不上用场,只有全力硬拼一途。两人武功纵有高下之别,却是相差不远。故必须利用种种手段去削弱对方的斗志,分其心神,以求一击成功。

  侯希白这几句话,正是有这作用。若徐子陵因“复杂”二字而分心去思索,兼之侯希白又亲昵的唤“青璇”,益发教人觉得他和石青璇的关系扑朔迷离,那他便要中计。

  幸好他对男女得失均比人淡泊,故而没有太大反应,反微笑道:“侯兄可知小弟入山之前,刚与师小姐畅谈整夜。”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且暗示师妃暄正在附近。

  照徐子陵的分析,侯希白之所以能选在这里截击他,消息该是从长江联处得来,皆因云玉真和长江联的郑淑明有秘密联系,而以侯希白对女人的手段,更增加这个可能性。

  侯希白果然微感错愕。徐子陵怎肯放过这苦心经营的良机,欺身进步,一拳痛击。侯希白并不出扇,只是撮掌成刀,左手疾劈。

  “砰!”劲气交击。两人均像触电般往后跌退,把距离拉至一丈过外。

  侯希白露出凝重无比的神色,喝道:“为何不是螺旋劲气?”

  徐子陵压下翻腾的血气,亦是心中暗惊。若非对手误以为自己用的是螺旋劲气,只这一交手便要吃上暗亏。自己已制造出种种有利形势,仍落得个平分秋色之局。可知侯希白的真正实力,至少仍高他一筹。何况侯希白尚未出扇。

  微微一笑道:“侯兄怎么用的亦不是不死印的奇功?”

  侯希白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凌厉神色,沉声道:“是否妃暄告诉你的?”

  徐子陵对抗着他愈趋凌厉的气势,哂道:“只此便知侯兄尚未有机会接触石青璇,否则或会错猜是她告诉我吧?”

  侯希白恢复从容,失笑道:“但也可以是在下刚拜访过她芳居,对吗?”

  徐子陵长笑道:“对极了!”

  双掌同时推出,顿时生出一股狂飙,直向侯希白卷去。

  战士在辛勤工作,舱房内却是午后懒洋洋的平静气氛。

  寇仲目光扫过卜天志、陈老谋、洛其飞、陈长林四人后,沉吟半晌,徐徐道:“我有两件事,要和各位从长计议。”众人知他还有下文,都静心等待。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说道:“今晚我们只需使陈盛负伤而不用杀他,我要借陈盛之口,告诉杜伏威是谁伤他。”

  卜天志说道:“这个没有问题。只要我们设法多烧他几条船,该足以惹起杜伏威的怒火。”

  陈长林说道:“陈盛或许认识古俊,若发觉破绽,将会前功尽弃。”

  陈老谋插嘴道:“外形没问题,混乱之际,只要有五、六分相似便成,长林可否将他大概的样貌描出来让我参考?”

  陈长林点头答应,却说道:“古俊使枪的手法很特别,假若陈盛见过的话,定可分辨出来。”

  卜天志问道:“你见过吗?”

  陈长林眼中射出深刻的仇恨,冷哼道:“不但见过,还曾领教过。”众人听话意,便知他和古俊交过手,说不定还吃过亏。

  寇仲喜道:“那就成啦!只要学得一两成,陈盛还会误以为古俊是蓄意把武功隐瞒呢。”顿了顿续道:“另一件事,是要为长林兄报仇,务要杀死沈纶。但又须令沈法兴以为是杜伏威杀的,那么他们这个死结将永远解不开来。”

  洛其飞说道:“我和长林曾对此反复思量,均认为只要在杜伏威中计进攻沈纶时,待沈纶退兵的一刻我们即从旁伏击,那所有账都会算到杜伏威身上去,困难处只是地点时间的配合。”

  寇仲沉吟道:“假设陈盛遇袭受伤,杜伏威不进反退,缩在清流重新部署,那就糟糕透顶,所以我们必须再有后招,迫得老杜不敢拖延才成。”

  卜天志皱眉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令杜伏威以为沈纶把他出卖给李子通?故老杜必须速战速决,且先击溃其中一方的势力,否则将会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局。”

  寇仲拍腿赞道:“这个只是举手之劳,马上使人捎个信给李子通,着这家伙立即散播谣言,说沈法兴已与他讲和。这谣言若能在陈盛被袭前先一步传入老杜耳内,可令他深信不疑。”

  接着长身而起,伸个懒腰道:“这次我真的可大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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