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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同床共榻1

  

  寇仲仰卧山野,以羊皮外袍为床,星空为被。千里梦在十多步外流过的小溪旁响起喝水的声音,无名则以他的胸膛为巢,蜷首安睡。他的手轻抚楚楚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羊皮袍,此袍经龙泉巧匠修补,恢复原状,表面看不出痕迹,却像他的心般伤痕累累。尚秀芳该已抵达高丽,她能否寄情于音乐的天地,将他淡忘?宋玉致对他究竟是爱多恨少,还是恨多爱少。他不敢去想,又忍不住去想。他寇仲路过寿春而不去见楚楚一面,伊人是否会因此肝肠寸断,怪他无情!唉!男女之情不但令人牵肠挂肚,神伤魂断!更是个可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沉重包袱。不过若他在洛阳殉城战死,她们当然为他悲痛伤心,但一切都会被时间冲淡和疗愈。忽然间他感到无比的孤独,若她们中任何一人眼前正在身旁,他肯定自己会不顾一切去爱她,求她原谅。

  徐子陵回到多情窝,侯希白看书看得摇头晃脑,乐在其中。

  徐子陵颓然在他另一边隔几坐下,叹道:“我刚见过你的师尊。”

  侯希白双手一颤,差点把书掉往地上,愕然往他瞧来,失声道:“真的?不是说笑吧?”

  徐子陵没好气道:“说笑也拿别的东西来说,照我猜他大有可能想来处置你,却见我从你家溜出来,遂改变主意,找我坐艇游永安渠去。”

  侯希白色变道:“你怎能活着回来的,且没受半点伤。”

  徐子陵苦笑道:“侯公子啊,你的石师再非以前的石之轩,而是成功把分裂开来的两种极端再融合为一的石之轩。你绝不知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对他再无半丝体察的把握。临别时他给我一个可能是发自真心的忠告,就是希望我立刻离开长安,到巴蜀探访他的女儿。”

  侯希白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不是忠告,而是警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好?”

  徐子陵感觉到侯希白从深心透出来对石之轩的敬畏和怯惧,知道若不能振起他的斗志,后果堪虞。微笑道:“在他口中,希白兄只是个有独立思想的顽皮孩子,还赞你甚为出色。”

  侯希白愕然道:“他竟会说这种话?”

  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最令人头痛的地方。他把我们看通看透,我们则完全不知他的意向如何。我们必须把形势扭转过来,若真想不到办法,今晚只好卷铺盖离开长安。”

  侯希白皱眉苦思道:“他为何肯放过你?又或放过我?又或是否因我们两个在一起而有顾忌?若是如此,那表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所以不想横生枝节。”

  徐子陵赞道:“希白兄的脑筋开始恢复正常,这样最好。我却有个更大胆的想法,就是他的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就是直至此刻,他仍无法向他的女儿下毒手,甚至害怕有这个想法。所以因着我和青璇的关系,于是放过我,顺带暂缓对付你。”

  侯希白点头道:“虽是想得玄妙了些,但肯定有点道理。妃暄不是说过没有一年半载,石师休想复原吗?是否他因伤势未愈,所以哄着我们待他伤愈始向我们动手。”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摇头道:“他不但完全复原,功力比之在小长安时更有精进,已臻天人合一之境,他不动手绝非因没有把握收拾我。”

  侯希白捧头压低声音道:“我情愿他摆明车马来杀我,我们魔门中人从不着重什么长幼之序,师徒之义。若威胁到自己性命,可抗争到底,现在我却给他弄得糊里糊涂。你找到纪倩吗?”

  徐子陵脱下黏满须髯的弓辰春面具,拿在手中呆看半晌,哑然失笑道:“不知是否因你的石师暗伺在旁,我的意识虽感觉不到他,元神却有感应,以致心神恍惚,犯下错误。因为我根本不应扮弓辰春,见纪倩该扮黄脸汉雍秦才对,纪倩是想跟雍秦学赌技而不是弓辰春。幸好错有错着,令我与胡小仙搭上关系,她的媚术确是诱人,回想起来心儿还卜卜跳呢。”

  侯希白一呆道:“你在说什么,听得我更添糊涂。”

  徐子陵解释清楚,侯希白提议道:“横竖睡不着,不如我们到上林苑找纪倩,不见她时再去赌场。”

  徐子陵摇头道:“无论我是弓辰春或是雍秦,均不宜被纪倩看到我们在一起,你该趁仍有福分睡觉好好安眠。”

  侯希白叹道:“石师随时会来寻我晦气,你教我怎能安寝,我就像纪倩般愈夜愈精神。你或者根本不该和纪倩碰头,让我去试探她吧!”

  徐子陵讶道:“你不怕石之轩在门外等你吗?”

  侯希白摇头道:“他既已复原,现在是要完成统一圣门两派六道的时刻,而不是急着要将我这花间派的唯一传人灭掉。我倒希望他来见我,看他有什么话说。”说罢恢复一贯的潇洒自如,哼着歌儿去了。

  徐子陵离开小厅,穿过前后进间的天井,刚踏足后进的廊道,一震停下。他竟然听到女子的悲泣,哭声断断续续从左方走廊尾端侯希白的卧室传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家女子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来,又因何事哭哭啼啼,这么伤心?甫到长安,发生的事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忽然间他对即将展开的行动,再无半点把握。他重新举步,来到侯希白虚掩的卧室门前,轻轻推开。温柔的月色从朝东的窗子透入,照亮半边卧室,另一半仍陷在暗黑里,绝世美女婠婠梨花带雨地坐在床头,香肩不住耸动,哭得昏天昏地,神情悲楚。

  徐子陵做梦亦未想过婠妖女可变成这样子,呆在当场,好半晌移到床旁坐下,叹道:“究竟是什么事?”

  婠婠像此时始察觉他来到身旁,悲呼一声,竟扑入他怀里,泣道:“我师尊死了!”

  徐子陵哪想得到有此反应,他当然可及时避开,却是无法在这情况下硬起心肠,登时温香软玉抱满怀,襟头被她的热泪沾湿大片。婠婠双手搂实他的蜂腰,娇躯抖颤,完全失去平时的冷静自制,比之早前听到祝玉妍死讯的冷漠是截然不同的两番情景。徐子陵感到她的悲伤痛苦是发自真心的,不由心中恻然,叹道:“人死不能复生,终有一天我们也会死去,只是迟早的问题。”

  婠婠把俏脸埋在他的胸膛,死命把他搂紧,凄然道:“师尊是婠儿唯一的亲人,只有她真正疼惜我,栽培我,现在她去了,掉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又哭起来。

  徐子陵胸膛衣衫湿透,一双手更不知放在哪里才好,只好轻拍她香肩道:“你刚才表现得很坚强,为何此刻会忽然兵败如山倒的失去控制?还要躲到这里来哭?”

  婠婠抽搐道:“我不知道,人家离开这处后一直思前想后,再忍不住,只希望能在你怀里把悲痛全哭出来。我绝不可让派内其他人知道我为此悲伤失控。”

  徐子陵无言以对,目光落在她那对蜷曲床沿的美丽赤足上,心中涌起感触。无论魔门如何进行异常和泯灭人性的训练,将门人变成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之徒,但人总是人,仍会有人的七情六欲,石之轩如此,婠婠亦是如此,就看你能否接触到他们人性的一面。柔声道:“你来了多久,有听到我和侯希白的对话吗?”

  婠婠泣声稍敛,以哭得沙哑的声音道:“我来时只得你一个人,还以为你会生出感应,哪知你全无所觉,人家哭出来你才懂得来安慰人家。”

  徐子陵自家知自家事,晓得是因遇上石之轩阵脚大乱,致失魂落魄,叹道:“你可知我适才碰上什么人?”

  婠婠娇躯一震,终不再饮泣。

  徐子陵不自觉的轻抚她背心,说道:“是石之轩!”

  婠婠坐直娇躯,拭去泪渍,黯然道:“我从来不晓得祝师在我的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她其实是个很可怜的女人,石之轩害得她很惨,血债必须血偿。石之轩是圣门的罪人,现在更是最有机会统一圣门的人;只要他杀死我,阴癸派将落入他手中。而且我只能孤军作战,因为只有如此可证明我是有资格的继承人,才能坐上祝师空出来的宝座,那时派内的人始肯为我卖命。这是敝门初祖定出来的继承法则,在接掌派主之位前,须独自修行三年。子陵此刻该明白石之轩为何到长安来?”

  徐子陵心中唤娘,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比起应付只剩下一个破绽的石之轩,香家的事立即在比较下变得轻松容易。他虽视婠婠为敌人,但人接触多后怎样都有点感情,在情在理,他也不应眼看着石之轩杀死婠婠,否则真给石之轩统一魔道,把分散的经卷重归为一,后果的严重,教他不敢去想。

  婠婠美目深注,柔声道:“你肯助我破他的不死印法吗?”

  徐子陵皱眉道:“在长安,他的不死印法根本是没有破绽的,我们联手对付他亦没有用。我有个提议,现在我立即送你攀城离开,婠婠须立即奔赴巴蜀,此间事了后,我会到你避世的地方找你。”

  婠婠秀眸泛着智慧的异芒,轻轻道:“你是否暗示在巴蜀他尚会有破绽呢?”

  徐子陵摇头苦笑道:“这可是他亲口说的,我自问看不透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婠婠洒然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道:“多一个制他之法总是好的,你徐公子到长安来究竟有何贵干?不论是什么,我会为你守秘密,甚至出手助你。”

  徐子陵怎敢信她,断然道:“我的事请你高抬贵手,最好不闻不问。”

  婠婠幽怨的白他一眼,表示心中不悦,刹那后恢复一贯冷漠笃定的神态,和刚才悲痛下泪的婠婠宛若两个不同的人,淡淡地说道:“今晚人家可否在此借宿一宵?”

  徐子陵愕然道:“这是侯希白的居所,你该问他才合理。”

  婠婠深深瞧进他眼内去,轻柔地说道:“你可知敝师因何败于石之轩手上?”

  徐子陵心道当然是因她意图拖他和师妃暄一起上路,口上却不愿说出来,缓缓摇头。

  婠婠叹道:“修习天魔大法的女子,是绝不可和自己心爱的男子发生肉体的关系,师尊正因情不自禁,被石之轩骗到**去欢好,所以天魔大法至十七重后再无寸进,始终不能达到第十八重的最高境界,只好以玉石俱焚与石之轩来个同归于尽,可惜仍是失败。”

  徐子陵尴尬道:“这并非我拒绝你留宿的原因,而是我不能代侯希白答应你,因何你不接受我的劝告,立即离开长安。”

  婠婠苦笑道:“尚未动手,我便仓皇逃窜,还有什么资格继承派主之位?不要婆婆妈妈的好吗?照我们侯公子一向夜夜笙歌的习惯,不到天亮绝不回家。不管你啦!人家哭累了,想睡觉了!”说罢就那么躺在**,闭上美目,横陈的娇躯起伏有致,雪白的赤足,秀丽的玉容,即使以徐子陵的自持力,亦看得怦然心动,心中唤娘,更拿她没法。

  婠婠唇角溢出一丝甜蜜迷人的笑意,轻拍身旁柔声道:“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好吗?”

  徐子陵吓得站起来,狼狈地说道:“不行!”

  婠婠依然美目紧闭,神态安详地说道:“刚才搂着人家都不怕,睡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呀!”

  徐子陵心神剧震,只见婠婠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花容惨淡,阵红阵白,显是走火入魔的可怕先兆,难道她因祝玉妍之死动真情,以至有此厄难。大骇下一时忘却与她对敌的关系,扑上床去。

  婠婠仍是抖震不休,探手将他搂个结实,累得徐子陵和她滚作一团时,颤声道:“子陵救我!”

  徐子陵双手按上她香背,送入真气,懔然惊觉她体内天魔气乱窜狂流,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地在经脉窍穴间腾奔窜闯,若不把这可怕的情况改变过来,肯定她挨不了多少时候。别无选择下,徐子陵无私的送入真气,先抵其丹田气海,再由该处出发,沿十二正经来个拨乱反正。他因熟悉婠婠体内的情况,驾轻就熟地向她施以援手。长生气在她娇躯内不知运行多少遍,到徐子陵力倦神疲,真元损耗巨大之际,婠婠恢复平静,松开抱着他的手,躺在**,似是沉沉睡去。

  徐子陵不放心的探手按上她的香额,大吃一惊,感到她的体温正疯狂的攀升,想再输入真气探个究竟,竟给她充盈澎湃的天魔气排斥。此时更奇异的事又发生,当她变得灼手般热时,体温转往下降,变得冰雪般寒冻,出奇地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如此忽寒忽热,徐子陵毫无办法,无从入手。一阵疲累侵袭全身,徐子陵身不由己的闭目调息,卧倒婠婠身旁,他晓得若硬撑下去,说不定会对自己造成永久性的伤害。只休息片刻,只休息片刻……当他再张开眼睛,晨早的日光映入他眼帘,徐子陵骇然坐起来,婠婠仍躺在身旁,轻柔地呼吸着。

  徐子陵听到侯希白的足音,正朝内进走来,心知若非被他惊醒,或会继续睡下去。伸手探触额角,奇寒无比,此时他无暇理会,跳起床来,在门外截着满身酒气的侯希白。侯希白探头一看,惊讶得合不拢嘴,望望**的婠婠,瞧瞧徐子陵。徐子陵知他误会,既狼狈又尴尬,忙把他推到外厅,将事情解释清楚。

  侯希白露出凝重的神色,说道:“子陵中她的奸计了!”

  徐子陵色变道:“什么奸计?”

  侯希白像从宿醉中醒过来般,双目闪闪生辉,说道:“我虽不真正清楚她玩什么手段把戏,但看她现在的情况,她该是借子陵的长生气助她突破天魔大法的限制,进军阴癸派自初祖以降,历代派主从未有人臻达的第十八重境界,甚或尤有过之。”

  徐子陵心中乱成一团,不知是惊是喜。

  侯希白道:“现在只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就是下手干掉她。”

  徐子陵一震道:“这怎么成?”

  侯希白猛然起立道:“让我来下手。”说罢往内进走去。

  徐子陵叫道:“希白兄!”

  侯希白往他退回来,颓然坐进椅内,喘息着摇头叹道:“你不用阻止我,我根本狠不下辣手摧花的心,何况是美若天仙的婠大美人,唉!”

  两人对视苦笑。

  “!”叩门声传来。

  侯希白将李靖迎进小厅,坐好后徐子陵低声道:“婠婠在房内,我们说话小心点。”

  李靖为之愕然。

  徐子陵扼要解释一遍,还坦然告之石之轩已返长安,又说出这回来长安的目的,李靖皱眉道:“我们还以为京兆联解散后长安的形势会简单明朗,现在听子陵的分析,完全不是这样的一回事。”

  徐子陵叹道:“我尚未告诉你,尹祖文正是那个向雷大哥施七针制神的人。”

  李靖和侯希白同时失声嚷道:“什么?”

  徐子陵下意识的别头一瞥婠婠所在的方向,束聚声音道:“尹祖文该是与元吉和池生春暗中勾结,秘密扩展势力。元吉表面支持建成,实则另有居心,希望借助魔门势力成为最后一个登上帝座的真命天子。”

  李靖往侯希白瞧去,说道:“侯公子乃魔门中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徐子陵晓得李靖是因侯希白的出身而不信任他,如不释去李靖的疑虑,合作上将出现问题,说道:“希白兄是魔门的异种,李大哥不能理解为何经石之轩培养出来的徒弟竟是个可信任的人,是正常不过的事。唉!其中的原因,确是出乎一般的想象,玄妙非常。”

  这回侯希白也给勾起兴趣,欣然道:“子陵的话另有所指,事实上我自己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微笑道:“我这叫旁观者清,问题出于石之轩过去十多年的性格分裂,一边是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另一边则是深悔自责的多情种。所以当他传授希白兄花间派的武功,可能因花间派的心法影响,他较倾向变成那多情的人;而当他训练杨虚彦时,亦因受补天派心法的引发,将杨虚彦这杨勇遗孤变成冷酷的刺客。后果便是希白兄和杨虚彦变为极端不同的两个人。”

  侯希白拍桌道:“说得精采,所以我和杨虚彦的对立,竟是石师一手促成的,代表石师内心善与恶的斗争。假若我击败杨虚彦,石师会有什么感想?”

  李靖沉声道:“杨虚彦是石之轩手上重要的棋子,可发挥难以预测的后果,旧隋文臣大将拥杨广者少,拥杨勇者多。一旦登上天子之位的人德望不足镇服天下,杨虚彦可打正杨勇遗孤的旗号出而号召旧部。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两人点头表示明白,晓得他指的是若李世民被排斥或被杀,人心不服时,祸乱分裂的局面怕会继续下去,那时人心追思杨坚掌政时的隋朝,杨虚彦可带来期望和幻想。

  侯希白苦笑道:“这么说,石师杀我是势在必行,因为我代表他善良的一面,是他性格分裂后的产品,故绝不容我这异种活在他眼前。”

  李靖头痛地说道:“石之轩究竟躲在长安何处?若我们能把握他的行踪,可集中全力,布局将他杀死,破他的不死印法,为世除害。”说罢凝望侯希白,看他的反应。

  徐子陵却生出感触,与寇仲在一起,他从来不用隐瞒任何事,什么均可掏出来研究讨论。可是面对算得上是“兄弟”的李靖和侯希白,由于大家背景立场有异,像大德圣僧是石之轩另一化身一事他不敢随便透露,怕惹来不测的后果。李靖亦然,由于侯希白是“石之轩传人”的身份,始终对他有怀疑。

  侯希白俊美的脸容露出茫然神色,摇头叹道:“我不知道,唉!他终是一手将我培育出来的人,我是不会主动去对付他,不过他若想杀我,我会尽一切方法保命,这是敝门的规矩。”

  李靖听他这么说,反释然点头道:“我明白侯公子的立场了!”转向徐子陵道:“子陵对石之轩一事有什么提议?”

  侯希白站起来无精打采地说道:“我去看看婠姐儿。”避嫌的离开。

  两人瞧着他没入后进的背影,均感心情沉重。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我们面对的可能是魔道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人物,任何一般我们以为能收效的方法均不管用。在长安这种人口密集的城市,凭他的不死印法,肯定可轻易杀人,从容脱身。此人更是智计超群,警觉性高,李大哥可否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李靖瞥一眼侯希白没入的后进门,皱眉道:“你不为你的好朋友的性命担心吗?”

  徐子陵道:“我有个直觉,一天我在长安,石之轩仍不会下手收拾他这徒弟。”

  李靖愕然道:“这怎么说?”

  徐子陵解释一遍他跟石青璇、石之轩的关系,并没有说出“石青璇乃石之轩唯一破绽”那方面的事,因他感到这乃石青璇与石之轩间的隐私,不宜公开。

  李靖吁一口气道:“我就算想对付石之轩也无从入手,好吧!秦王吩咐我全力支持你,究竟我可以在什么地方帮你的忙?”

  徐子陵凝望他片晌,沉声道:“我这回到长安来,主要的目的是无情地将香家丧尽天良的每一分子赶尽杀绝,连根拔起。”他少有这样说话,但因素素和亲身遇上香家父子干下的恶行,终狠下心肠,决定对香家进行无情的剿灭。

  李靖虎躯一震,双目爆起精芒,冷然道:“即使没有秦王的指示,我李靖定要全力助你。”

  李靖离开后,徐子陵到卧房找侯希白,只见侯希白呆坐床沿,婠婠却芳踪杳然。

  徐子陵在侯希白旁坐下,关切地问道:“希白……”

  侯希白递来一张信笺,苦笑道:“我进来时婠婠已离开,留下这该是给你的便条。”

  徐子陵接过一看,只见笺上有一行清丽洒逸的留言,写着“爱你恨你,一生一世。”八个字。上款是“子陵”,下款竟是她淡淡的唇印。

  侯希白凑过来看道:“**的留言,该是她因圣法大成,心情特别,一时下真情流露,否则只会写‘爱你’两字。”

  徐子陵皱眉道:“哪里来的信笺?”

  侯希白道:“她往对面小弟的小书斋来个不问自取,真奇怪,我一直在留意她,却听不到任何声息。”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我也一直留意她的动静,竟没有丝毫的感应。唉!真狡猾,我竟被她利用了!”

  侯希白叹道:“此事祸福难料,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子,因为石师一天收拾不下她,可能会暂缓收拾我。”

  徐子陵瞧他好半晌,不解道:“为何侯兄今早对令师忽然变得如此消极被动?”

  侯希白恢复洒脱自然,微笑道:“子陵是指我刚才对李靖说的一番话,李靖既不信任我,我侯希白为何要对他说真话。”

  徐子陵笑道:“原来如此,你的不死印法究竟练出什么成绩来。”

  侯希白摇头道:“愈练愈糊涂,愈没有信心。不死印法与花间派的心法截然不同,讲的是损人利己,不大适合我的性格。”

  徐子陵道:“穷则变,变则通。照我的经验,练功的过程是以波浪的形式进行,时登波顶,时沉浪底,当你置身低谷,大有可能是攀上另一高峰的先兆。”

  侯希白同意道:“你的话很有道理,不如我将不死印法的口诀念一遍给你听,说不定你可找到破不死印的方法。”

  徐子陵愕然道:“这岂非等于你亲自助我对付令师?”

  侯希白毫不在乎的耸肩道:“有什么问题,他要杀我,难道我坐着等死。”

  两人眼神交触,旋即同时笑起来,沉重的气氛尽去。

  徐子陵笑着道:“研究不死印法一事暂缓进行,我们可否假设因小弟的关系,令师暂时不会来对付你呢?”

  侯希白点头道:“理应如此,昨晚我故意给石师机会,他则全无动静。”

  徐子陵沉吟道:“但若他以为我离开长安,岂非糟糕。”

  侯希白道:“不用担心,石师昨晚因初来乍到,不明白我现今的情况,但只要他见过杨虚彦,当从他处晓得我正替李渊画百美图,杀我会打草惊蛇,影响他统一魔门的大计。所以我说婠婠借你练成圣法祸福难料,正是这个意思。今天你有什么事要办?”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这几天我会很忙,要到押店听课,不但要学习押店的经营手法,还要练一口带平遥口音的话。”说罢站起来,一手搭着侯希白的肩头,微笑道:“好好睡一觉吧!今晚回来找你吃饭和研究不死印法,希望不要听你念到一半时我已吐血受伤便谢天谢地。”

  侯希白往**倒下去,踢掉靴子,笑道:“这是美人儿睡过的床,小弟大有可能作一个既甜蜜又可怖、爱恨交缠的梦。爱你恨你,一生一世。”

  徐子陵离开北里的荣达大押,刚是华灯初上的时刻,著名青楼赌馆所在的北里主街车水马龙,非常热闹。他现在是蜡黄脸的雍秦再加一副假胡髯,即使是寇仲亦要多看两眼才能看破他是徐子陵,其他人更不用说。荣达大押的陈甫本身是个可信任的人,再得李靖亲身向他打过招呼,让他晓得此事有天策府全力在背后支持,更是衷诚合作,令徐子陵少担一份心事。

  由于胡小仙的启发,他想出一个妙想天开的方法,就是使他扮的“司徒福荣”成为池生春的情敌,把主动操控在手内,而非被动的待池生春来上钩。问题是如何能把司徒福荣变成一个对池生春有威胁的提亲者,如“大仙”胡佛让他碰得一鼻子灰,只会是一个笑话。兼且此事必会开罪李元吉和尹祖文,只有钱而欠缺背景的司徒福荣如何在不令人生疑下竞逐胡小仙?凡此均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想着想着,发觉自己抵达明堂窝大门外,正犹豫该否到里面打个转,又怕撞上胡小仙时,一群人迎面而来,进入明堂窝。中间一人本身高人一等,还戴上高冠,非常瞩目,赫然是他和寇仲的老爹“杜伏威”,由五个亲随高手簇拥而行,颇有威势。他往杜伏威瞧去,老杜亦朝他望来,两人眼神交触,杜伏威仍是木无表情,似个吊死鬼的样子,但徐子陵晓得杜伏威已将他这“儿子”辨认出来,因为他并没有掩饰眼神。杜伏威忽然停步,四名亲随连忙立定,徐子陵知机地在他旁缓步走过,好听他指示。

  果然杜伏威道:“对面街那间斋铺卖相不错,我们和大仙打个招呼后,去试试它的斋菜是否如门面设计般出色。”

  徐子陵心领神会,心中涌起亲切、熟悉和信任的愉悦,举步而去。

  寇仲独坐丘岗之上,远眺地平尽处虎牢城的灯火。千里梦在背后安详的饱餐青草,猎鹰无名在天上盘旋侦察,正大演其鹰舞,显示有人在不住接近。月照下的虎牢城,代表着王世充东面的战线,最坚固的军事城堡,虎牢若失陷,附近管城、荥阳、郑阳势不能保。如能稳守虎牢,纵使洛阳各线全部失陷,他的少帅军仍有机会把粮食物资通过虎牢送往洛阳,助王世充对抗李阀的大军,故关系重大。想到这里,寇仲忽然轻松起来,心忖只要能保着虎牢和偃师两城,大有可能令李世民吃一场大败仗,把现今李阀雄霸天下的威势扭转过来。

  蹄声自远而近。寇仲跳起来笑道:“我还怕你们弄错地点时间,要我白等三天三夜就糟糕了!”

  来的是他八镇大将中的宣永、白文原、焦宏进、卜天志、高占道、陈长林、六部督监的虚行之和陈老谋。

  陈老谋在马上笑应道:“我们接到大小姐的飞鸽传书,还怕来早了!白等的将是我们。”

  宣永笑着下马道:“任大姐须留镇彭梁,因不能随来生足半天气。”

  卜天志首先与寇仲相拥大笑道:“少帅虽远赴关外,但有关你扬威大草原的战绩却像雪片般飞来,且夸大扭曲至令人难以相信。”

  来到两人旁的高占道欣然接口道:“例如说你们三人各以一敌万,杀得突厥人落花流水,还追击千里,把颉利的牙帐都拔掉。”

  虚行之哑然失笑道:“不过这对少帅军的士气大有帮助,各路豪杰来投,让我们能迅速壮大起来。”

  寇仲放开高占道,大喜道:“我们现在能作战的有多少人?”

  虚行之道:“我们现在总兵力达三万人,但称得上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只在万许人间。”

  白文原道:“只要少帅一声令下,我们随时可调这一万人往战场,保证不会让少帅失威。”

  寇仲兴奋地说道:“你们办事,我当然放心,现时我们少帅军的大本营情况如何?”

  焦宏进答道:“王世充、窦建德、李子通、沈法兴等自顾不暇,故没人有空来惹我们。所以我们得到杨公宝库运回来的大批财帛后,不但重建彭城,还减低赋税,刺激工农商各业,兼之有大小姐、龙游帮和南方宋阀的全力支持,故彭梁日趋繁荣兴盛,为少帅奠定争天下的基础。”

  陈长林道:“我和谋老依少帅交给我们鲁大师的宝笈,建立起一支机动性和作战力强的水师,舰艇的数目不住增加,只要再有一年的时间,将不惧李阀庞大的船队。”

  寇仲喜道:“全是好消息,看来我应是到转好运的时刻。”

  虚行之道:“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中,只待少帅的指示。”

  宣永道:“据探子回报,李世民在关中集结大军,挥军洛阳一事如箭在弦,此乃成败的关键,如我们能助王世充击退李军,那时将轮到窦建德和王世充展开黄河两岸各城的争夺战,我们可南攻李子通,只要取得江都,我们将大增争霸的筹码。”

  寇仲往天空招手发啸,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下,无名俯冲破云而下,安稳地落在他肩头处,寇仲探手轻抚无名,解释这头宝贝的来历,说道:“我会教导你们一些练鹰养鹰的基本方法,劳烦你们带它回彭梁好好照顾,我的宝贝马儿也须一并带走。”

  虚行之愕然道:“少帅决定独赴洛阳吗?”

  寇仲点头叹道:“若我率领你们和过万少帅军到洛阳,只会招王世充之忌,所以我连乖无名也不敢带去张扬。唉!王世充此人出身神秘,背景复杂,实在一言难尽。惟今上策,是由我一人去洛阳设法子,你们则全力备战,听我的消息。”目光再投往虎牢,心中燃起希望,暗想只要老子能助王世充守稳这黄河以南的东面战线,李世民此仗必败无疑,这该是他可以和有能力办到的事。

  斋肆大堂二十多张桌子全告客满,徐子陵出手打赏伙计,又等待近两刻钟,被安排在一角的方桌坐下,点好斋菜,杜伏威一人独自来到,他脱掉高冠,弓腰哈背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到徐子陵旁坐下,后者忙为他斟茶,还低唤一声“干爹”。

  杜伏威现出一个罕有的慈祥笑容,欣然压低声音道:“能听得你这声爹,我已老怀大慰。唉!小仲仍坚持与虎谋皮,去助王世充守洛阳吗?”

  徐子陵无奈一笑,改变话题问道:“干爹你这回到长安来是打个转还是准备长住?”

  杜伏威再叹一口气,有点茫然地说道:“我不知道,问题出在我的所谓刎颈之交辅公祏身上,他与那魔门妖道左游仙占着丹阳自把自为,更拒绝与我对话。李家父子上上下下待我非常不错,真想留在这里享点清福便算,但又不忍眼睁睁瞧着老辅沉沦下去,千辛万苦始能与魔门割断关系,现在却重投其怀抱,确是愚不可及。”举杯以茶当酒般一口喝尽。

  徐子陵再为他添茶,色香俱备的斋菜上桌,徐子陵不由得想起师妃暄,若能与她在这斋肆一角共尝上素,该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杜伏威机警地扫视堂内其他宾客,说道:“子陵到长安来所为何事?”

  徐子陵沉声道:“孩儿可否问干爹你一个问题,在李世民和李建成两者中,你希望谁去继承唐主之位?”

  杜伏威双目精光乍闪,冷笑道:“我杜伏威自淮南起家,南征北讨,从未吃过败仗,我的事业是从马上得来的,你认为我会尊重哪一种人?”

  徐子陵欣然道:“这就成了!我这回到长安是要对付池生春,因为他大有可能是巴陵帮香贵的长子,香玉山的亲兄。我们和香家不但有私仇,对他们贩卖人口等为非作歹的勾当更恨之入骨。”

  杜伏威皱眉道:“要对付他还不容易。以子陵现在的身手,有心算无心下,取他狗命易如反掌。”

  徐子陵凑近点叹道:“问题是我们想从池生春身上把香贵逼出来,故不得不用上些计谋手段。”接着解释一番,对这位老爹他是绝对的信任,连他自己亦不太明白为何有这种心态。

  杜伏威听得哑然失笑道:“子陵的计划确是妙想天开,我实难以判断是否会行得通。我听过司徒福荣此小子,据闻是个锱铢必计的人,却未听过他好色。且猛虎不及地头虫,他若为避祸到长安来,哪敢同时开罪尹祖文和李元吉,除非他是嫌命长。”

  徐子陵心忖姜是老的辣,他倒没有想得这么周详,应道:“假若是胡小仙自己看上司徒福荣,情况是否会不同?”

  杜伏威愕然道:“此事怎可能发生?”

  徐子陵把胡小仙的事和盘托出后,说道:“现在司徒福荣欠的是一个靠山,这靠山要硬得使池生春不敢以别的手段对付他,只能在赌桌上与他一争短长。”

  杜伏威明白过来,沉吟片晌后道:“这事我要回去想想,怎样可找到你?”

  徐子陵说出侯希白的多情窝。与杜伏威分手回家,侯希白正在书斋内兴高采烈地画他的百美图卷,见他回来欣然道:“今晚我们直接到上林苑找纪倩,无论她如何忙,知是我找她定会分身见个面,子陵到时可直接问她。”

  徐子陵在一旁坐下,皱眉道:“阴显鹤方面有什么消息?”

  侯希白放下毛笔,退往他旁的椅子坐下摇头道:“他该尚未到长安,没人见过这样一号人物。”

  徐子陵心中一沉,顺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侯希白颓然道:“我根本不能入寐,唯有替你老兄出外奔走办事,我向长安一个信得过的帮会人物查探过池生春,得知此人确大有可能是香家的人,因为在李渊入关前没有人认识他,池生春是忽然冒起的,在李元吉支持下经营六福赌馆,谁都不晓得他的出身背景,只知他有雄厚的资金,先从六福的原主人把赌馆巧取豪夺的拿到手,短短数年间打响名堂,使六福成为能与明堂窝争一日短长的另一所大赌馆。”接着叹道:“不是我泼你冷水,我那位帮会朋友说池生春生性多疑,非常机警,比任何人更深明便宜莫贪之理。若依你的计划扮成司徒福荣,大锣大鼓的来与他在赌桌上较个高低并争娶大仙胡佛的女儿,他不起疑才是怪事。香家干尽坏事,会比一般人有更高的戒心,小弟认为你这条计是行不通的。”

  徐子陵岔开话悠然道:“你似乎在长安很吃得开。”

  侯希白欣然道:“我在这里的人面相当阔,上自皇宫,下至市井,我总有办法。唉!我在为你担心啊!”

  徐子陵微笑道:“不瞒你老哥,我和寇仲是小扒手出身,遇上特别着紧钱袋,甚或走路时用手按着钱袋的人,我们会采用声东击西之法,例如硬撞他一记,分他的心,另一人则趁机施展空空妙手。无论他把钱袋如何密藏,一把小刀子即可探骊得珠,百发百中,从不失手。”

  侯希白微一错愕,剑眉轻蹙道:“这声东击西之法如何用在池生春身上?”

  徐子陵道:“还未想妥,不过希白兄的情报非常管用,使我更有把握。只要我们将池生春的多疑,变成入手的破绽,或可成为引他入彀的道儿,因放着有人肯把偌大家财送上门来的机会,他岂肯轻易错过?”

  侯希白动容道:“给你这么一说,事情似又非绝不可行,我们要好好想想。到上林苑灌两杯黄汤如何?我在青楼总是灵感如泉的。”

  徐子陵笑道:“去的是你。我还要你设法把纪倩弄往明堂窝去,好让她无意中碰上我这长满须髯的雍秦。”

  侯希白苦笑道:“这是不可能的,你好像并不清楚纪倩直到今晚仍是长安最红的青楼名妓、明堂窝的首席方家客,兼且这位姐儿既爱使性子又爱乱发脾气,好起来时可对你千依百顺,但随时可把你轰出明堂窝,这种事曾在我身上发生过一回。现在长安的男人均以曾被她轰过为荣,那至少表示能令她动气。不过小弟却只引以为耻。”

  徐子陵心中浮起纪倩明亮而变化多采的一对美眸,暗忖若非上一次到长安时她有事求自己,恐怕会遭到同样的对待,心中一动问道:“你是否知道她和池生春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侯希白道:“池生春怎敢碰纪倩,因为李元吉正是拜倒于纪倩裙下的不贰臣之一。”

  徐子陵讶道:“以李元吉的威势权力,要得到纪倩不是易如反掌吗?”

  侯希白道:“怎会如此简单,纪倩的情况有点像尚秀芳,在长安是街知巷闻无人不晓,即使李渊也绝不容许李元吉对纪倩强来,免得招来对李家有损的话柄。何况李元吉尚要顾及本身的形象和声誉,加上李渊身边的近臣大多与纪倩有良好的关系,所以李元吉只可像其他裙下之臣般去争夺纪倩的芳心,其中的爱恨苦乐,该是非常动人的。”脸上现出陶醉的神色。

  徐子陵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李元吉不是和风雅阁的青青夫人相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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