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偷鸡摸狗
一切似像静止下来,包括不分昼夜的时光流逝,就像全无生机的干旱沙漠。空气的灼热度却不断提升。如此气功,确是骇人听闻至乎极点。
可达志忽然背脊微弓,双目神光更盛,眼看出手在即,忽有人扬声道:“达志以往数次廷比,用的只限‘吹沙诀法’,今天却数诀并用,让我们大开眼界,是否有特别的原因?”
李建成、李元吉和所有太子党、妃嫔党那方面的人,无不心中大骂,发言者摆明是帮徐子陵的莫为。
无论千军万马的沙场决胜,又或高手间互争长短,均讲求一鼓作气。可达志蓄势待发,若给打断,气势受挫后,再发招当然会受到影响。
众人循声瞧去,发言者赫然是坐于右方首席,李渊宠信的大臣封德彝。李世民一方的人无不大讶,封德彝一向与李建成关系密切,被视为太子党的中坚人物,为何会这样明助天策府的一方。徐子陵亦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封德彝对自己多么看重和有好感,也该不会冒着开罪太子党和妃嫔党之险,为他助力。
不过这并非生死决战,只是廷前的切磋较量,谁都不能怪责封德彝。李渊的督战者微笑不语,旁人更不敢异议。
可达志从容一笑,仍保持强劲的气势压力,双目不瞬的紧盯徐子陵,沉声答道:“有莫兄这么难得的对手,达志怎敢敝帚自珍,当然要全力出手。”
李建成等立时心中叫绝,可达志这番话表面谦虚,骨子里却是傲燄逼人,暗指以往天策府的高手,尚未够资格逼得他使出全力。假若他今天能击败徐子陵,那谁都会认为天策府再无能与他抗衡的对手。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多谢可兄抬举,请赐招。”
可达志舌绽春雷,暴喝一声,收到身后的狂沙刀变魔法般出现在前方,以极玄奥奇异的手法,身随刀走,朝徐子陵击去。
寇仲第一次为徐子陵担心,并对可达志产生莫测高深的感觉。令他对可达志重新评价的原因,是可达志虽分心回答封德彝的说话,气势不但能持恒不变,且有增无减,既显现出他强大的斗志和坚毅不移的精神,更展示出他深不见底的功力。寇仲自问亦未必能达此境界。
徐子陵首当其冲,更清楚感受到对手的压力。他差点要弃下手中长剑,以擅长的印法来挡他这预先张扬的三刀。但他当然不能这么做,只好把杂念全排出脑海外,暗捏不动根本法,提聚全身功力,以应付对手以卷沙诀使出来的凌厉刀法。
狂沙刀在虚空画出一道充满旋卷味道、波浪般起伏的轨迹,变化无穷地朝徐子陵“卷”过来。虽是一刀,却由十多重连绵的波卷组成,每个波卷、时间和攻击的角度都有精微的转变,送出卷卷刀劲,汇聚成能破墙裂壁的凌厉刀气,威力无俦。徐子陵也瞧得眉头大皱,适才他能在可达志的滚沙刀诀下力保不失,赖的全是卸劲借气的手法,可是可达志明显是针对他这“强项”而发的一刀,根本是卸无可卸,借无可借,硬逼他强拼的高明手段。最头痛的是可达志早在蓄势待发之际,借气机将他锁定,若采之前的先躲后攻之法,只能避得一刀,避不过第二刀,在气机牵引下将会被对方乘势一举击破。至此才知盛名之下无虚士,可达志确属跋锋寒、杨虚彦、侯希白那一级数的年轻高手。
徐子陵低叱一声,电掣飘前,长剑先往外弯,再向可达志迎去。“当!”刀剑像两道闪电交击在一起,长剑应刀断折。殿内过半人失声惊呼,李靖举手往摆在桌上的小铜钟击去,但已来不及阻止即将发生的流血惨事。
可达志的狂沙刀在劈断长剑后,兜头照面地朝徐子陵胸口劈去,眼看收不回这大有一往无回的一刀,徐子陵抛掉断剑,大拇指却奇迹般按在刀锋处。“当!”停战的钟鸣响。徐子陵应刀飘飞,断线风筝地落到丈许开外,落地时似微见踉跄,始能立定。可达志收刀后退,双目射出奇异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瞧着徐子陵,眼神中掩不住一丝骇异神色。
殿内诸人这才舒一口气。即使李建成亦不愿见到自己的手下猛将在这种佳节当前的场合,闹出流血死亡的情况。
大殿仍是鸦雀无声,静待李渊的判定。李渊亲自鼓掌赞好,立即惹来全殿附和,喝彩不绝。
李渊长笑道:“好!好!两位卿家的比试确是精彩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可达志和徐子陵下跪谢恩。
李渊环视全场,拈须微笑欣然道:“可卿固是刀法盖世,莫卿亦是剑术超凡,只可惜剑是凡铁,非战之罪。朕就判今战作平手论,谁有异议?”
当然没有人敢反对大唐皇帝兼李阀之主作出的判断。
李渊又道:“就由秦王赏赠可卿十两黄金,皇太子则赐赠莫卿宝剑一把。”
徐子陵和可达志同时谢恩,殿内诸人喝彩叫好。这可说是李渊的一次尝试,希望能平息两子间的纷争。
寇仲凑到尚秀芳耳旁道:“明天见!”接着长身而起,在众目睽睽下,来到殿心两人中间处。
李渊讶然朝他瞧去,寇仲叩禀道:“假若小人医眼无误,莫为宗兄因剑折而受到内伤,必须立觅静地,由小人亲自施针,否则后患无穷,皇上明察。”
李渊关切的目光落到徐子陵身上,后者合作无间地说道:“神医看得很准。”
殿内诸人同声赞叹,这么隔远一看,便洞悉徐子陵受了内伤,不是医术如神如寇仲者,谁能办得到?有活华陀之称的韦正兴差点要躲到桌子下面去。李建成一方的人则啼笑皆非。寇仲此举等于间接指出徐子陵扮的莫为实是大输家,增添了可达志的声威。但若治好这个武功差不了可达志多少的敌人,却才真个后患无穷。不过医者父母心,兼之一向予人糊涂印象的寇仲似又不明白长安派系斗争的形势,连李建成也不忍真的怪他多事。
李世民长身而起道:“有劳莫神医妙手回春,照顾莫老师。请父皇赐准。”
徐子陵、寇仲心知肚明李世民终看穿两人的身份,谢恩后慌忙离开。
长安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声此落彼继,响个不绝。两人离开皇宫,均有龙回大海,猛虎归林的轻松感觉。挤进大街的人流里,更感受到徐夕夜的热闹气氛。最大的两个花灯年消夜市,分别在东西两市内举行,街上大部分人均以两市为目的地。少男少女成群结队的尽兴游逛,令两人回忆起在扬州过年的情景。
寇仲笑道:“我们两兄弟终可大摇大摆的在长安街上并肩漫步,世事之难以逆料,莫过于此。”
徐子陵微笑道:“趁离与侯公子约定会合的时间尚有半个时辰,莫神医可有兴趣欣赏一下本地名胜?”
寇仲知他必不只是观光那么简单,欣然道:“小人怎敢不从?”
徐子陵领着他朝跃马桥的方向走去,“砰砰”声中,不知谁把烟花炮射上半空,爆开连串艳丽的彩芒图案,幻丽如梦。
寇仲叹道:“自随娘离开扬州后,我们像从没有过过年似的,所以今晚的感觉特别强烈。”
徐子陵笑道:“是否想起你的致致?”
寇仲颓然道:“又被你看穿。小弟上回受相思折磨,是在中秋月圆之夜,令我抛开一切往岭南找她,不知是否佳节会特别惹人思念的呢?”
徐子陵给勾起在该节于成都碰上石青璇的动人情景,不由亦叹一口气。
寇仲探手搭上他宽敞的肩头,低声道:“你又想起谁了?”
徐子陵岔开话题,说道:“每个人的过去只是个沉重的包袱,不提为妙。可达志这小子的狂沙刀法确有一手,你有没有胜他的把握?”
寇仲沉吟半晌,说道:“非常难说。刚才他和你对上时,因终非要分出生死,故仍留有余力,假如真的全力出手,更不易应付。”
跃马桥在望,桥上聚满放烟花燃爆竹的少年男女,气氛热烈。
寇仲又道:“若有机会和他狠拼一场,必是人生快事。”
徐子陵突然停步,说道:“到啦!”
寇仲环目扫视,发觉正身处一座寺院大门外。此寺规模不大,但显是香火鼎盛,此时中门大开,来许愿祈福的人往来不绝,望进去人头涌涌,烟火弥漫。
寇仲一震道:“这就是无漏寺,建于开皇八年,难道与宝库有关吗?”
徐子陵拉着他挤入寺门,说道:“我是从寺院巧妙的结构布局,觉得此寺极可能出自鲁大师的设计,若小弟法眼无误,杨公宝库的入口该就在寺内某处。”
寇仲精神大振,旋即又叹道:“只恨现在寸步难行,明晚我们再来探路踩场。”
徐子陵也同意在眼前的情况下,绝无可能寻找秘道,笑道:“不会再说我不够兄弟吧!”
寇仲陪笑道:“小弟怎敢。”
此刻两人来到大雄宝殿的白石台阶下,梵颂之音从殿内传来,应是正进行法事。
寇仲道:“要不要到殿内感受一下建筑的内部结构,凭你陵少的慧眼看看是否真的是鲁大师的风格?”
徐子陵笑道:“小弟正有此意。”
辛苦一番,两人勉强挤近殿门,同时往殿内瞧去,只见一群和尚,背着他们面向佛坛,正在敲磬念佛。主持法事的该是此寺的方丈,面对众僧,双手合什,眼观鼻、鼻观心的领头诵经,一派有道高僧的模样。徐子陵忽然虎躯一颤,拉着寇仲回头便走。
寇仲大讶道:“什么事?”
徐子陵低声道:“那主持是‘邪王’石之轩。”
寇仲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肯定地说道:“那主持就是石之轩,他虽黏上胡须,但化了灰我也认得他。”
寇仲大喜道:“你的锐眼定错不到哪里去,且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石之轩不是曾拜于四大圣僧其中两人的座下,偷学佛法绝艺吗?扮高僧等于做回他的本行。我们今天是走运走到脚趾尖,若非举行法事,我们哪有机会见得到他。”
两人终挤出寺门,朝跃马桥走去,更感受到佳节举城欢腾的气氛。行人虽是你碰我撞,但谁都不会因此抱怨发怒。
寇仲续道:“老石倒想得周到,只要来个闭关修襌,又或说是云游四海,便可出去大干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勾当。”
“!!!”一群小孩将点燃的爆竹投向桥下的永安渠,爆起愈多水花,愈能惹起欢呼和喝彩声。刚巧有人离开挤得密不透风的桥栏,两人取而代之,凭栏而立。
寇仲随徐子陵的目光望向天上的半阙明月,说道:“你在想什么?”
徐子陵轻叹道:“我在计算若我们联手突袭,能否取石之轩的老命?”
寇仲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机,旋即又皱眉道:“你比我更有资格作出判断,他的不死印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坦白道:“我仍摸不清他的底子,大概而言:那是一种生和死的转换,被攻时可化死为生,攻人时则可化生为死,使敌手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自己则永立于不败之地。昨晚我虽施尽浑身法宝,但他仍像个没事人似的,可以想见他的厉害。”
寇仲道:“照你估计,若我们要杀死石之轩,侯希白会怎样反应?”
徐子陵道:“这个非常难猜,首先我们须决定是否要与石之轩来个大解决,其他的迟一步才想。”
寇仲苦笑道:“假设宝库入口真在无漏寺内,我们不想办法解决他也不成。”
徐子陵道:“若这是我们的决定,那今晚我们绝不宜对付杨虚彦,免得打草惊蛇。”寇仲点头同意。
要知直至此刻,晓得他们已抵长安的除婠婠外,其他都是不会泄露他们秘密的人,但如他们出手对付杨虚彦,石之轩定会生出警觉,甚至会推测出高占道等与他们有关系。
寇仲道:“侯小子那一关又如何?”
徐子陵道:“让我和他说,大家既是朋友,不该有任何隐瞒。看看他的反应,我们再作决定。”
寇仲用力一拍他肩头,断然道:“就这么决定。我们这就去找侯小子。”
两人正要离开,香风袭至,一个甜美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背后道:“请问两位仁兄,无漏寺内究竟有什么吸引力,令你们在百忙中也要抽空一游?”
寇仲和徐子陵不用回头亦知来者何人,不由心中叫苦。柔软动人的女体,紧挤入两人中不足容人的空间来。
河风迎面吹来,带着烟花火屑的气味,吹起绝色美女婠婠的秀发,拂在两人的假脸上。
寇仲苦笑道:“婠大姐确是神通广大,你不是一直跟在我两叔侄身后吧?”
婠婠“噗嗤”娇笑道:“两叔侄,真亏得你们有这么大的胆子,一个叫莫为,一个叫莫一心,看看李家的人何时把你们关进大牢去。”
徐子陵将注意力从她香软娇柔的胴体收回来,淡淡地说道:“这回又要弄什么把戏?”
婠婠美眸往他飘来,微嗔道:“不见人家这么久,客气点好吗?先回答人家的问题再说。”
寇仲道:“刚才我们到寺内参神拜佛是求转个好运,现在登桥凭栏则是等运到,够清楚明白吗?”
婠婠指着空中爆开的一朵烟花,说道:“看!多么美丽!”
徐子陵和寇仲面面相觑,又莫奈她何,更是心中叫苦,若被她这么纠缠不休,今晚如何去进行大计?
婠婠忽又凝望河水,清丽脱俗的玉容露出思索的神色,悠然道:“自从传出消息,说你两人会到关中寻宝,李建成派人遍查长安所有与杨素有关的大小建筑共二十八座,差点把房舍也翻转过来,仍找不到任何宝库的痕迹,这才放弃。假若宝库在无漏寺内,那真是出人意料。少帅不是说过今晚是最佳的寻宝吉日吗?”
寇仲被她说得差点哑口无言,再现苦涩的笑容道:“皇宫内谁是婠大姐的奸细探子?宫中的事似乎没有大姐不知道的。”
婠婠半边娇躯挨着徐子陵,凑到他耳旁柔声道:“还是子陵老实点。子陵啊!劝劝你的好兄弟吧!没有我的合作,你们得到宝藏也只会是白便宜石之轩。”
徐子陵忍受着她亲昵的挨擦,说道:“谁敢不与你合作?问题是今晚我们另有要事,寻宝只好留待另一天。”
寇仲把心一横,沉声道:“我寇仲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总之我们找得宝藏,必有你的一份。但假若你这么搅混,最多是一拍两散,大家学李阀的府兵制般就此解甲归田,各走各路。”
婠婠挨入他怀里,仰首失笑道:“少帅息怒,人家只不过想帮你忙嘛。还以为你会感激呢。不过你的威吓恐怕难起什么作用,少帅有这么多兄弟在长安,想解甲归田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寇仲给她命中弱点,苦叹道:“幸得婠大姐提醒,不然我定会把这点忘记。小弟可以保证寻着宝库时,必会用大红花轿来抬你去分赃。”
婠婠占尽上风,站直娇躯,明眸闪闪生光,神态恢复一向的笃定冷静,轻轻道:“这还差不多,说得也好听,只是好听的话通常并不实在,我要清楚知道你们的计划。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让你们表达合作的诚意。”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感拿她没法。
徐子陵正容道:“我们根本没有计划,你不信也没法子。”
婠婠平静地说道:“那就让婠婠晓得目前的情况吧!这要求并不过分。”
寇仲凑到她的小耳旁,先作怪地吹一口气进去,说道:“实情就是我两兄弟仍在摸索宝库入口所在。假若你能提供李建成曾查过哪二十八座建筑的名单,对我们的工作会有一定的帮助。咦!为什么你的小脸蛋红得这么厉害?”
霞生玉颊的婠婠狠狠白他一眼,说道:“我想杀人时脸孔就会转红。你们若不是在骗我,就是根本不晓得宝库在哪里。小妹正在想究竟该与你们继续合作,还是揭破你们的身份,好让恨你们入骨的李元吉能挽回失去的颜面。”
徐子陵微笑道:“不要吓唬我们,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性,贵派绝不肯放弃取得邪帝舍利的机会,那也是击败石之轩唯一的方法。”
寇仲接口道:“我们不如在别的事情上合作,例如联手杀死石之轩,只要你查得他藏身之处,我们可助你把他干掉。”
徐子陵知他在试探婠婠,看她是否晓得无漏寺的主持是石之轩。
婠婠摇头道:“纵使知道他所在,我们也没法将他杀死,否则当年他早命丧于四僧手下。除非有办法令他作决死战,不然凭他的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就算祝师和宁道奇联手,也留不住他。”
两人听得心中骇然,难怪正邪两道对石之轩如此忌惮,这实在是个根本无法击败的盖世魔君。在另一方面,亦看出至少在这个阶段,婠婠有与他们合作的诚意,否则不会说得这么坦白。
寇仲道:“撇开石之轩不说,但他手下的人是不懂不死印法的吧?至少我们可找几个来祭旗,削弱老石的力量。”
婠婠叹道:“我们和石之轩之间现在正维持着某一种微妙平衡,双方互有顾忌。一旦破坏平衡,后果将不堪想象,所以至少在得到圣舍利前,我们不想轻举妄动。”
徐子陵道:“你们不用出手,一切由我们包办。只要你提供准确的情报,我们自会把事情办妥。”
婠婠沉声道:“你们想杀谁?”
寇仲试探道:“杨虚彦如何?”
婠婠道:“杨虚彦得石之轩幻魔身法真传,想杀他难之又难。你们不如把目标定得实际点,安隆会是个很好的选择,失去他对石之轩会是个很严重的打击。他更是杨虚彦和石之轩间的联系,也是石之轩唯一信任的人。”
徐子陵道:“安隆藏在什么地方?”
婠婠道:“安胖子是头老狐狸,不过要找他仍是有迹可寻,此事包在奴家身上。好啦!今晚你们有什么打算?”
徐子陵和寇仲打个眼色,寇仲断然道:“我们想试试杨虚彦是否真个杀不死的?”
婠婠皱眉道:“杨虚彦今晚根本不在城内,你们怎去杀他?”
徐子陵和寇仲为之愕然,同时又半信半疑,婠婠凭什么如此清楚以行藏诡秘称着于世的影子刺客的行踪去向?
婠婠微笑道:“我只是凑巧晓得他今晚的行踪。他离开长安是为去接他另一个情人荣姣姣,明白吗?”
寇仲乘机问道:“荣姣姣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婠婠道:“这个请恕小妹不能透露,横竖你们今晚闲着无事,我倒有个提议,让你们考虑。”
寇仲只希望她不缠着他们,无奈地说道:“你有什么好的介绍?”
婠婠双目杀机一闪,从怀内掏出画卷,语气平静地说道:“这是突厥使臣居住的外宾馆图则,若我们所料不差,赵德言该藏身馆内,如能把他杀死,对石之轩将会造成最严重的打击。赵德言当然非易与之辈,突厥人中又不乏一流高手,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吧!”
寇仲接过图则画卷,婠婠娇笑道:“若让奴家发现你们今晚偷偷去寻宝,我定要教你们吃不完兜着走,清楚吗?”再一阵娇笑,就那么赤着脚幽灵般没入桥西端处兴高采烈庆祝除夕的人流去。
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苦笑,无言以对。
同兴社的秘密巢穴内,高占道听到杨虚彦不在城内的消息,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徐子陵向正沉吟的侯希白道:“侯兄认为婠妖女的话是否可信?”
侯希白叹一口气,有点意兴索然地说道:“在得到圣舍利前,她的话可以信足九成,皆因若我们被假情报所误,对她们是有害无利。”
寇仲断然向高占道道:“取消今晚的年夜饭,来的既非杨虚彦,别的刺客连被我们宰杀的资格也没有。”牛奉义领命去了。
徐子陵道:“另一个头痛的问题,就是婠妖女已探悉我们和同兴社的关系,占道可有应付的方法?”
高占道胸有成竹地说道:“这个容易,这些年来,我们曾针对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反复推敲出各种应变的方法。只要两位当家点头,整个同兴社立可销声匿迹,不让敌人找到半点影子。”
寇仲大喜道:“这就成了!但现在尚未是时候,否则只教妖妇妖女们生出警觉。”
雷九指道:“听希白刚才的语气,阴癸派并不会因得到圣舍利而满足,对吗?”
侯希白冷哼道:“这个我可作万二分的肯定。阴癸派之所以能成魔门势力最庞大的教派,全靠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祝玉妍更是绝情无义的人,若她们肯和别人分享成果,太阳会改由西边升起来。”
寇仲同意道:“我也不对她们存任何幻想,但她们的确神通广大,像神仙般无所不知。唐宫内究竟谁是她们的人呢?这人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低微。”
雷九指道:“这问题该由你自己来答,谁比你更熟悉宫内的情况。”
寇仲沉吟片晌,说道:“宫内势力最大的不出张婕妤、尹德妃两女,但究竟谁是妖女,我实在瞧不出头绪。”
侯希白点头道:“我们若因张婕妤中了焚经散而认定她不是妖女,会是非常不智。”
雷九指道:“有机会可设法试探,谁肯为莫神医你掩饰,谁的嫌疑最大。不过行事可要特别小心,否则弄巧成拙,反暴露身份。”
寇仲向一直没有作声的查杰道:“你是否看上喜儿姑娘?”
没有人想到他忽然岔到这话题去,还是开门见山,查杰立时非常狼狈,尴尬地道:“属下……唉……属下……”
寇仲笑道:“这里全是自己人,有哪句就说哪句,我是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查杰脸孔全涨红了,垂头道:“仲爷明察,小杰绝不会因私而误公的。”
雷九指倚老卖老地笑道:““那即是对喜儿情深一片哩!”
寇仲问道:“那喜儿对你又如何?”
查杰苦恼地说道:“她对我比对其他人好,可是……唉!我也不懂怎样说才好。”
寇仲微笑道:“这个没问题,我会为你给她来个爱情把脉,查个一清二楚。”
侯希白一头雾水地说道:“请恕在下愚鲁,仲少你是否想插手此事呢?”
寇仲昂然道:“小杰是我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当然要为他尽心力。”
查杰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不过仍未明白这种事他能帮上什么忙。
寇仲又道:“我们今晚该各自回家睡觉,还是听婠妖女的话去寻赵德言的晦气?”
侯希白道:“只是赵德言一个已可教我们头痛,何况还有其他突厥高手,子陵以为如何?”
徐子陵道:“眼前头等大事,该是先把不死印卷从杨虚彦身上抢回来。”
侯希白目射出感激的神色,旋即又颓然道:“我们恐怕很难办到,有时我真想把手上的半截印卷毁去,让杨虚彦永无可能得到完整的印卷。”
徐子陵道:“想抢回另半截印卷当然难比登天,但想得窥全豹却非绝无可能。师妃暄是曾遍阅印卷的人,只要……”
侯希白斩钉截铁地说道:“限于敝门规矩,我绝不能从外人处学得不死印法。”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有志气!办法总会有的,例如我们倘能买通荣妖女,要她诓得他脱衣登榻,他不可能把不死印卷挂在颈上来干那事儿吧!”
徐子陵心中一动,问高占道道:“长安有没有澡堂温泉浴室那类铺子?”
寇仲拍腿道:“果然厉害,连这都让你想到。”
高占道、查杰和雷九指都听得一头雾水时,侯希白“啊”一声叫起来,面露喜色,说道:“我差点忘了,安胖子最爱在温水内练气功,既舒服又特别有利他那家的内功修为。”
最后这点寇徐两人并不晓得,心想原来如此。
查杰道:“长安共有大小澡堂百余所,最著名的三所是东市的清风泉、西市的凝翠堂和北里的乐泉馆,用的都是温泉水。”
高占道道:“只要我晓得安胖子的模样,查出他到哪所澡堂应该非常容易。”
徐子陵和寇仲的目光同时落在侯希白身上。
侯希白道:“要把他描画出来只是举笔之劳,问题是我们如何从他那里去对付杨虚彦呢?”
寇仲向徐子陵使个眼色,徐子陵会意,说道:“有几句话,我想单独和侯兄说。”
寇仲起立道:“我们这些闲人避席片刻吧!”
侯希白微笑道:“少帅请留下。”
寇仲受宠若惊的重新坐好,到雷九指等离开,小厅剩下他们三人,爆竹烟花和喧哗欢笑声,仍不住从街外传来。
徐子陵有点难以启齿的,默然片晌,说道:“据婠妖女所言,令师最厉害的除不死印法外,尚有幻魔身法,所以无论敌手如何人多势强,仍能突围而走,对吗?”
侯希白点头道:“正是如此,没有骗你们。这两项功法,都是石师自创的,两者间还有很密切的关系。”
寇仲沉声道:“侯兄懂幻魔身法吗?”
侯希白摇头道:“这是石师的看家本领之一,除非我能胜过杨虚彦,否则石师不会把这种秘技传给我。”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面面相觑,之所以会提到幻魔身法,原意只是作开场白,好弄清楚侯希白对乃师石之轩真正的心意,岂知却问出另一件事来。
侯希白见两人神色古怪,心中涌起不祥的感觉,愕然道:“有什么问题?”
寇仲道:“不知婠妖女是否胡言乱语,她说杨虚彦已得令师幻魔身法的真传,想击败他容易,杀他却是难之又难。”
侯希白虎躯剧震,脸上血色尽褪,失声道:“什么?”旋即又摇头道:“不会吧?唉!真的很难说。“
徐子陵了解地说道:“侯兄定因当日在四川争夺印卷时,杨虚彦没有施展幻魔身法,而认为他尚未得到令师传此秘技,但也有可能是他蓄意隐瞒,所以一时难下判断。撇开这事不说,假设侯兄当日不是遇上我,是否根本不知印卷的存在呢?”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啦!”
侯希白茫然往他瞧来,苦笑道:“说吧!我现在乱成一片,极须有人指点迷津。”
寇仲道:“石之轩想害死自己的女儿。”
连徐子陵也失声道:“什么?”
寇仲道:“我这叫旁观者清,石之轩或许没有亲自下令杀害女儿,却把印卷所在透露给安隆,其他的事便由得他两人去做。唉!虎毒不食儿,石之轩太狠心啦!”
侯希白点头道:“石师有时确是心如铁石的人,但有时又……唉!”
徐子陵和寇仲只能呆看着他。
侯希白俊脸阴晴不定,好一会颓然道:“太不公平啦!石师摆明是偏袒杨虚彦,还要让他来宰掉我。”
徐子陵道:“这是因为杨虚彦生性与他相近,且利用价值大得多。”
寇仲不解道:“若我是石之轩,绝不会浪费侯兄这等人才,为何不命侯兄去和杨虚彦合作,反要借杨虚彦的手来杀你?”
侯希白道:“这是我们的传统,外人很难理解和明白的。石师的原意是培育我出来专门对付慈航静斋的传人,不过我却有负所托,或许因为这个原因,他决定放弃我。”
徐子陵道:“侯兄以后有什么打算?”
侯希白勉力振起精神,说道:“幸好有两位支持小弟,否则我侯希白定会一蹶不振,只能有多远逃多远。”
寇仲喜道:“果然是好汉一个!现在是否改变主意,央师妃暄念一遍不死印法给你听听。”
侯希白恢复一贯的洒脱,哑然失笑道:“根深蒂固的思想,怎会一下子改变过来?依敝门法规,在现今的情况下,无论我或杨虚彦,只可把不死印卷二合为一,才能从中学习印法。”
徐子陵道:“假若令师像私传幻魔身法般违规传了杨虚彦不死印法,侯兄岂非很吃亏?”
侯希白道:“子陵有此想法,皆因不明白我魔门的规矩。石师把秘法记于卷内,是为‘立法卷’,好让我们去争夺,更受到咒誓的约束,不得另以其他途径传授予任何人。除非他不立法卷,才可不在此限。”
寇仲断然道:“好吧!我寇仲亦立誓无论以任何手段,也要把杨虚彦身上那半截印卷抢回来给侯兄。”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对印卷是志在必得,杨虚彦何尝不如是。只要好好利用这双边的关系,又有安胖子作诱饵引子,说不定真可办到。”
寇仲正容道:“根据贵门的规矩,师傅要杀门徒,徒弟该怎么反应?”
侯希白嘴角飘出一丝冰寒的笑意,淡淡地说道:“当然是全力反抗,难道坐以待毙吗?”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成了。今晚如此美景良辰,我们又闲着无事,不如按图索骥的到外宾馆踩踩盘子,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徐子陵和侯希白欣然答应。
外宾馆位于皇城西的布政里内,与皇城只隔开一道安化大街,共有十所,每所均有独立院落,大小建筑物十多座,占地广阔。由于最近下过几场大雪,屋顶铺上厚达数寸的积雪,树木更结满冰串,对高来高去的夜行踩盘者已是非常不利,今晚更另外多出一道难题,就是整个里坊内的官邸华宅,无不张灯结彩,热闹喧天,映得处处明如白昼,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去,只是痴心妄想。
经雷九指的妙手易容成为三个粗鄙江湖汉的徐子陵、寇仲、侯希白绕着东突厥人居住的外宾馆走足两个圈,仍找不到偷进宾馆的方法。幸好街上全是趁热闹的人,他们亦不虞惹人怀疑。最后三人在宾馆两旁其中一座瑞兽石雕的底座处挨坐下来,相视苦笑。大傩戏的鼓乐声阵阵从皇宫方面传来,此时是亥时中,离元旦只有半个时辰,街上放烟花、燃爆竹、凑热闹的人人情绪高涨,迎接新一年的来临。部分人开始往大傩舞驱鬼下河的必经之路涌去,好沾染些吉祥气,以求得来年的平安。
寇仲把宾馆图则取出,摊开道:“若我们从后院跨墙而入,可借东北角的园林作掩护,但出园后将寸步难行,除非我们想大干一场。”
徐子陵摇头道:“这是下下之策,大干一场,对我们有害无益。”
侯希白道:“但若要杀死赵德言,这确是个难得的机会,至少我们知道可达志、康鞘利和其他有身份地位的突厥人,都去了皇宫参宴。”
寇仲苦笑道:“这叫聪明人出口笨人出手,婠妖女现在是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侯希白提议道:“不如我们再到后院门去,若找不到机会,就各自回家睡觉。”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同意,于是又绕回后院,这条里巷只有大街三成的宽度,远及不上大街的热闹,有的只是疏落路经的人。忽然后院门张开少许,一个把帽子压盖至眉眼处的人鬼鬼祟祟的闪身而出,挤进人流去。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剧震。
侯希白盯着那人的背影,问道:“是谁?”
寇仲双目涌起浓烈的杀机,沉声道:“香玉山!”
三人在永安渠的东岸,瞧着小艇把香玉山送到停在河心的一艘大型风帆,此时河渠泊满大小船只过千艘,全都是张灯结彩,映得河水闪闪生辉,大增潜上敌船的困难。
寇仲皱眉道:“究竟这是谁的船?香玉山到长安来干什么?”
两人当然没有答案,徐子陵目光扫过岸旁趁热闹的人,说道:“无论如何冒险,我也要刺探香玉山见的是什么人。只要让我接近船底,我有办法听到香玉山说的每一句话。”
侯希白咋舌道:“子陵这探子真厉害,不过只要你浮上水面换气,很容易会被岸旁的人瞧见。”
寇仲的目光在河渠上下游梭巡,最后落在泊于岸旁的一排小艇上,说道:“只要我们偷一艘小艇,可解决往返上下的问题。”
又伸手搭上侯希白肩头,微笑道:“若香小贼不是和人说足三天三夜,我和陵少都不用到水面换气的。走吧!”
徐子陵从小艇滑入水中,迅速贴着渠底潜游过近七丈的距离,来到目标大船的底部,水蛭般贴附上去。为怕弄湿衣衫,他身上仅穿**。河水虽是冰寒彻骨,但他内功深厚,不畏寒冷。当他把耳朵贴在船身,运功收听,整座大船的空间和不同部分的音源,立时活现在他脑海之内。
在眨眼的高速中,他追踪到从船舱部分传来香玉山可恨的声音,只听他道:“此事尚须从长计议,若给李世民有任何反扑的机会,会前功尽废。”
徐子陵听得心中愕然,香玉山为何会卷进对付李世民的阴谋中?
一个女声轻柔地说道:“香公子啊!现在哪还有时间从长计议呢?一切均准备就绪,只要我们照计划行事,保证李世民难逃大限。”
徐子陵依稀感到这把声音是认识的人,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心中苦恼时,另一个陌生低沉的男音道:“香兄在担心什么?”
香玉山微作沉吟,叹道:“不知如何我总有点心绪不宁,但真正为的是何事,我却说不出来。”
女子笑道:“香公子是否因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小子而不安哩!”
男子冷哼道:“香兄的担心是否过分了点?”
女子柔声道:“这两个小子确最擅长捣蛋。不过长安可不同洛阳,他们为寻找宝藏自顾不暇,哪还有能力去管闲事。”
徐子陵心中一震,终猜到说话者正是身份暧昧的荣姣姣,而那男子自然就是像石之轩般神秘鬼祟的“影子剑客”杨虚彦。
婠婠为何要撒谎?杨虚彦和荣姣姣根本是在城内而非城外。若非误打误撞的跟上香玉山,便会被她骗倒。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三人间是什么关系。当年在巴陵杨虚彦曾行刺香玉山,还全赖自己和寇仲为他消灾解难,该是敌而非友。
香玉山叹道:“问题在我比你们更明白他们,我敢肯定他们现在正在长安。可是他们究竟躲在哪里?正在干什么?我们却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着。”
荣姣姣狠狠道:“若摸到他们的影子,他们早被碎尸万段。长安定有襄助他们的人,否则不能躲得那么隐秘。”
徐子陵心中大讶,若荣姣姣是祝玉妍的徒弟之一,怎会不晓得他们的事?但听她的语气,确是发自肺腑。难道婠婠蓄意瞒她,又或她和阴癸派的关系另有微妙。
杨虚彦沉声道:“对这两个小子,我们当然不会掉以轻心,但亦不必过分忧虑。李元吉正全力搜索他们,只要他们稍露行藏,保证不能生离长安,香兄便可去掉这两个心腹之患。”
徐子陵暗忖假若杨虚彦这番话发自真心,那他可能并不知宝库内存在着魔门异宝邪帝舍利。此亦合情合理,以石之轩的作风,当不会让徒弟晓得此事。
香玉山忽然道:“那批火器到了没有?”
徐子陵心中一震,隐约中像把握到某些事,一时却不能具体地说出来。
荣姣姣道:“最迟初四我们可把火器交到你手上,有问题吗?”
香玉山断然道:“初四收到当然没有问题,却不能迟过这一天,否则我们会退出整个计划。”
杨虚彦道:“这个我们明白,大家以后保持紧密联络。”
徐子陵离开船底,朝寇仲和侯希白的小艇潜游过去。
徐子陵爬上停在两艘大船间阴暗处的小艇,笑道:“侯兄的运道相当不错,那半截不死印卷至少有半截到了你的口袋里。”
寇仲愕然道:“杨虚彦竟在船上?”
徐子陵一边运功挥发水气,点头道:“荣妖女也在船上,最妙是船上除他们外只有十来人,听呼吸只是武功一般的好手或不懂武功的,不足为虑。”
寇仲把小艇撑到可远眺荣姣姣那艘大船的位置,看到香玉山正乘艇回岸。此时两岸游人大减,很多人都赶着去看大傩舞赶鬼落河的表演。
侯希白兴奋地说道:“杨虚彦仍在船上。”
寇仲瞧着徐子陵穿上衣服,微笑道:“孤男寡女在船上,又是久别相逢,杨虚彦更性好渔色,值此佳节良宵,两人会干什么?”
徐子陵欣然道:“去听听不是最清楚吗?”
侯希白道:“且慢!这可能是我唯一抢回印卷的千载良机,是否须周详计划呢?”
寇仲道:“子陵怎么说?”
徐子陵道:“我只有四字真言,就是‘攻其无备’。杨虚彦做梦都没想到会被我们把握到他的行踪,船上也没有什么防守,只要我们能成功潜到船上,进可攻退可守,随机应变,根本不用计划。”
寇仲笑道:“大概是这样子,但我却有个更精彩的提议。”
侯希白兴致盎然地问道:“什么提议?”
寇仲忍着笑得意洋洋地说道:“杨虚彦一向自命来无踪、去无迹,这次我们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无影无迹之法把半截印卷盗走,两位意下如何?”
徐子陵笑道:“上船再说吧!”
寇仲催舟而行,借着附近船只的掩护,往目标大船潜去。徐子陵和侯希白提高警觉,监视敌船,只要有人在船上向他们瞧来,绝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侯希白压低声音道:“船上灯火通明,若我们爬上船去,很容易被发觉的。”
寇仲笑道:“侯公子太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我和陵少却是这方面的大行家。你看到那些舱窗吗?每个窗都是一个入口,明白吗?”
说话间,小艇绕了个大弯,船头对正敌船的船尾,从这方向驶过去,除非对方有人站在船尾处,否则休想发现他们。
徐子陵忽然自言自语地叹道:“为何我们竟像没想过要杀死香玉山,甚或没起过跟踪他好看他在什么地方落脚的念头?”
寇仲一震道:“给你提醒,此事果然古怪。唉!我虽恨不得把他剁为肉酱,但坦白说事实上很怕面对这问题,始终他是小陵仲的爹,怎办才好呢?”
侯希白插口道:“只要捣破他香家伤天害理贩卖人口的勾当,令香玉山身败名裂,不是比杀了他更令他痛苦难过吗?”
寇仲收起双桨,纯以内功催艇滑行,无声无息的横过十多丈的河面,来到敌船背岸的一边,另一边则泊有另一艘大船,故不虞岸上的人看见他们的举动。
侯希白取出三个黑布头罩,低声道:“这是雷老哥先前为我们准备的,想不到又可派上用场。”
徐子陵伸掌贴在大船船身,运功吸附,把小艇稳定下来。像杨虚彦那种高手,只要小艇轻撞船体一下,会立生警觉。
寇仲接过头罩,把耳朵贴向船身,听了片晌,眉头大皱道:“怎么竟没有杨小子和荣妖女的声音?”
徐子陵亦施出偷听之术,虽偶有人声足音,不过都与杨虚彦和荣姣姣无关。奇道:“这事不合情理,他们就算不谈情说爱,至少会就香玉山的事情商量讨论。”
侯希白低声道:“我想到一个可能性。”
两人牢盯着他,待他接下去。
侯希白道:“老君庙自立派以来,一直为男女分流。无论哪种流派,均精善阴阳相调采补之道,谓之‘阳流’和‘阴流’。阴流中有种叫‘玄牝姹女术’,来自老子《道德经》的‘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之语。此功法必须男女合修,练时呼吸断绝,只以内气往来,在这种情况下,当然听不到呼吸声。”
寇仲喜道:“这邪功是否脱精光来练的?”
侯希白苦笑道:“我只是听石师说过,箇中细节却不甚了然。”
徐子陵道:“这么说荣妖女本身应是老君庙的人,她之所以成为祝玉妍的徒弟,只是两派间的一种交易,等于两国互以姻亲修好的情况。”
寇仲道:“老石还有没有说过别的呢?”
侯希白道:“石师只从理论去解释‘玄牝姹女法’的特质,他说‘玄者妙也,牝者是有所受而能生物者也,是神气之根,虚无之谷,须在身中求之,不可于他’。”
寇仲凝神想了半晌,说道:“既同男女‘受’和‘生’有关,指的可能是男女**。唉!多想无益,摸上船看看。”
徐子陵道:“这艘小艇怎办?”
寇仲道:“对不起它的主人也要做一次,把它沉掉了事。”
徐子陵双脚运力,送出阴劲,踏足处立时陷下去。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的功力大有精进,难怪晁公错要在你手上吃亏。”
寇仲再把耳朵贴向船体,忽然往上腾升,当侯希白朝他望去时,他使出手法打开一扇舱窗,钻了进去,动作敏捷灵活得似如鬼魅。
水开始从船板破裂处涌进来。寇仲从舱窗探头出来,打出“安全”的手势。徐子陵道:“侯兄先走。”侯希白贴壁游上,钻进房内与寇仲会合。
寇仲将探往门外的头缩回来,把门关上,向来到身边的侯希白低声道:“此船主舱分三层,底舱是放货物和杂物,上两层是宿房,舱厅在中间那层,我们这最高的一层布置华丽,杨小子和荣妖女定在这一层某一间房里。看结构应以舱廊尽头的舱房最大,你的不死印卷该在那里。”
侯希白讶道:“你不过比我快了少许上来,为何这么快可查得这许多事情。”
寇仲道:“这就是坐船多的好处,来来去去不外几种格局。”
此时有人在门外走过,听来该是小婢丫环那类人物,其中一人叹道:“良宵佳节,只能困在船上看别人热闹,若在洛阳,今晚才好玩哩!”
另一婢答道:“给人听到会有你好看的。还是去看看谢叔是否弄好参汤吧?然后再到船面去看烟花。”足音远去。
徐子陵来到他两人身后,皱眉道:“若他们在练什么‘姹女大法’,没理由着人弄参汤的。”
寇仲默默计算,忽然拉开房门,闪身而出。侯希白吓了一跳时,徐子陵拍他一下,随寇仲掠出房门。侯希白别无选择,只好随他们闯出房门,忽然间,他感到今晚能否成事,全要看他们的偷鸡摸狗之术,是否确如寇仲所吹嘘的那么高明。
三人头戴黑布罩,只露出一对眼睛,幽灵般来到主舱的廊道时,足音在甲板上响起,在舱门外传进来,迅快逼近。寇仲此时掠过左右各两道房门,离尾端的房间只有七、八步的距离,想退返原房已来不及,无奈下推开最接近他左边的一扇房门,闪身而入,打定主意无论房内住的是天王老子,又或仙佛圣僧,也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对方弄出任何声音前,把房内的人制伏。
侯希白和徐子陵先后闪入房内,后者顺手掩门,外边的舱门刚被推开。房内一片黑漆,房窗紧闭。寇仲立在床头,**隐见有人拥被而眠,两人想当然地以为是他们入房前已给寇仲制伏。徐子陵和侯希白移到房门两侧,若有任何人进来,先要闯过他们的联手突袭。
足音在门外经过,停在尾房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少爷!安爷来了!”
好半晌后,杨虚彦的声音从房内传出道:“请他在舱厅喝口参茶,我立即过来。”老者领命去了。
徐子陵和侯希白交换个眼色,心中大讶。本以为这是荣姣姣的座驾舟,现在看来应属于杨虚彦的才对,否则老者就该向荣妖女请示。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三人凝神细听,果然是一阵穿衣服的窸窣声,均大感有趣,因为一直以来,杨虚彦以来无踪去无迹称着江湖,人人闻“影子刺客”之名而色变,今天却给三人误打误撞盯上,还窥伺一旁,对他有所图谋,想想也要大叫过瘾。
接着是荣妖女的声音道:“真是扫兴,迟不来早不来,偏在这个要命的时间来。”
杨虚彦沉声道:“没有要紧的事,安胖子不会来找我,得去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房门推开,两人出房后左转,从旋梯拾级而下,往舱厅去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有个女人,给人喂了迷药一类的东西,正昏迷不醒,你去看看。”
徐子陵大感愕然,移到床旁。寇仲和侯希白来到他两旁,见徐子陵看得虎躯一震,低呼道:“这不是金环真吗?”
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和金环真同为“邪帝”向雨田的徒弟,为争邪帝舍利反目内鬨,当日在蝠洞迷宫,石青璇将四人诱入洞内,再以箫音催动蝙蝠袭击四人,丁九重为徐子陵所杀,金环真和周老叹先后被尤鸟倦以卑鄙手段偷袭重创,落荒而逃,想不到此刻金环真竟出现在杨虚彦的船上,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样,教人感叹。金环真正是其中一个懂得使用邪帝舍利的人,她在这里出现,代表着杨虚彦可能已得悉此法。
寇仲低声道:“要不要把她移走?”
徐子陵摇头道:“这种邪人死不足惜,我们不要节外生枝,你和小侯到他们的房间踩探,我负责偷听他们说话。”
寇仲一声得令,与侯希白闪出门外,徐子陵则扑伏地上,贴耳偷听。
安隆的声音从舱厅的方向传上来道:“云帅来了长安。”
徐子陵在全无准备下收到这么好的一个消息,知道云帅逃过石之轩的毒手尚在人间,不禁大喜过望。
寇仲和侯希白先后闪进杨虚彦和荣姣姣的豪华舱房,无论大床小几,装饰设置,均极尽讲究。两人二话不说,展开逐分逐寸的搜查,到肯定杨虚彦没有把印卷留在房内,又聚在一起商量。
寇仲道:“此房一目了然,只有榻底可以藏人,就由我躲在下面,只要你们能在适当时间把他引开,我就动手偷东西。”
侯希白摇头道:“太接近啦!杨虚彦必能生出感应。”
寇仲蛮有信心地说道:“我不但可长时间闭气,还可以运功将毛孔封闭,不会发出热量,包保他一无所觉。”
侯希白摇头道:“除非你能将生机断绝,否则只是心跳的声音,已会惹起杨虚彦的警觉,此计绝行不通。”
寇仲苦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除此法外,还有什么办法?”
侯希白道:“我们回到刚才的房内再说,现在我们既把握到杨虚彦的虚实,实力又稳胜于他,必要时就动手强抢。”
寇仲皱眉道:“正因我们占上风,才要抢得漂漂亮亮的,事后更要他疑神疑鬼,弄不清楚是谁抢了他的东西,这才叫‘上兵伐谋’。隔邻是什么地方?”
侯希白道:“该是另两间舱房,记不记得我们进来前左右各有一道门呢?”
寇仲迅速移至左右壁,贴耳细听,伸手道:“有没有匕首一类的利器?”
侯希白掏出美人扇,说道:“这家伙可当匕首般用,你是否要在壁上开个洞?”
寇仲笑道:“果然一点就明。我们就在墙角开个老鼠洞,到时由老子表现隔空取物的本领,把印卷手到拿来。”
侯希白双目亮起来,说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们索性在左右两壁各开三个洞,到时可看情况从哪个洞出手。不过你真可以只凭内劲取得两丈外的东西吗?”
寇仲道:“只是骗你,不过只要有布带那一类东西,等于把我的手延长。来吧!快动手,切口要整齐,以便补壁,我则负责戳出窥敌的眼孔。”
两人分头行动,不片刻完成任务,此时徐子陵来到,说道:“安隆走了!”
杨虚彦和荣姣姣进入房内,茫然不知大敌正伺伏两旁,觑机发动。
左边的房间寇仲和徐子陵席地坐在漆黑的舱房内,闭气敛功静待。寇仲还以手捂着用手指刺穿的洞口,以免因光度不同,令杨虚彦生出警觉。这小窥洞开在隔壁一张小几底下,非常隐秘。两人你眼望我眼的,不敢说话。
接着是一阵亲热拥抱的声音,两人显是打得火热,不肯浪费任何光阴。荣姣姣喘着气道:“淑妮肚内的孩子是你的吗?”
杨虚彦道:“这个当然,亏李渊一向自以为是花丛老手,竟看不破淑妮已非完璧。”
荣姣姣笑道:“你该怎么多谢奴家,若非我传她秘法,怎瞒得过李渊。”
杨虚彦邪笑道:“谢你这小**妇只有一个方法。”接着是宽衣解带的声音。
寇中向徐子陵眨眨眼睛,移开手掌,俯身拿眼去看。徐子陵脑海中不由浮起荣姣姣美丽诱人的身段,风情万种的玉容,也大感**刺激。寇仲边看边打出手势,表示两人正互相为对方宽衣,还丢在地上。徐子陵可想见另一边的侯希白,亦正作壁后观。
两人倒在榻上的声音响起。寇仲坐直身体,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成功啦!”移到正中墙脚的方洞处,贴掌运劲,无声无息地把破壁吸起移开。
徐子陵低头瞧去,赫然见到被油布重重包裹的不死印卷,连着衣物弃在舱板上,离地洞只丈半许的距离。“砰砰!”子时终到,皇宫燃起两座鞭炮塔,迎接新一年的来临,响声传遍城内。寇仲心中叫妙,手上以撕下布条编成的绳子灵蛇般在内劲驱动下,探出洞外,朝目标延去。
寇仲在喜气洋洋的鞭炮声中,一觉醒来,窗外正下着毛毛春雪。想起昨夜侯希白把两截印卷合而为一的喜悦表情,心中大感欣慰。现在他们虽然奈何不了石之轩,却可从其他方面予这可怕的大敌各种影响和深远的打击。下一个就是“四川胖贾”安隆。只要杀死此人,石之轩将断去各方面的联系。
寇仲从**弹起来,梳洗更衣后,随手把被人偷龙转凤的假井中月取下来,抽出一截只看半晌,叹一口气。对井中月他虽有着深厚的感情,但又心情矛盾,始终那是仇人萧铣赠他之物,拿在手上总有点不自在的感觉。唉!索性不问,就让井中月无疾而终。凭他现在的功力,什么刀来到他手上也可变成神兵利器。
来到大厅,喜庆满堂,沙家上下大小全聚在那里互相恭贺,大说好意头的话。寇仲的驾到更惹起全堂起哄,人人争相向他恭喜。
接过老爷子特大的红封包后,常何扯着他到一旁坐下说话道:“太子殿下对你昨晚的作法非常欣赏,此着确是高明,这么一来谁都晓得输的是那天策府的莫为,他的伤好了没有?”
寇仲倒没想过此点,记起尚秀芳的约会,说道:“我只是想医人吧!他的伤经小弟施针后已没有什么大碍,十来天当可复原。”
大少爷沙成功来道:“我们到明堂窝玩几手,应应春节。”
常何道:“待会我还要和莫兄去向太子拜年,晚一点才成。”又向寇仲问道:“莫兄爱入赌馆吗?”
寇仲一边心中叫苦,边应道:“只是闲来赌两手松弛一下而已!既然要去太子府拜年,不如早些去,我还要到上林苑为尚小姐治病,是昨晚约好的。”
“有客到!”三人暂停说话,往大门瞧去。只见娇俏可人的独孤凤巧笑倩兮地走进来,美目环视全厅,当目光落在寇仲身上时,忽然明亮起来,还展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这才朝坐在北端主位的沙老爷子和沙夫人走去。寇仲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一向爱看俊男的独孤凤,难道竟看上自己这丑陋的神医?
徐子陵和雷九指在崇贤里的落脚处悠闲地喝茶赏雪,心中一片平和。
雷九指道:“照你这么说,你们偷去阴癸派那批火器,定令她们阵脚大乱,须马上从其他地方补充火器。不过时间急迫,到什么地方找呢?”
徐子陵喝一口热茶,说道:“恐怕要婠婠肯说才晓得,但现在已可肯定他们的阴谋会在初四后发动,目标就是李世民。”
雷九指沉吟道:“若能趁他们发动偷袭的混乱时刻,我们乘机把宝藏运走,将更万无一失。”
徐子陵苦笑道:“问题是我们现在连宝藏的影子都沾不着半点边儿,假若宝藏的入口真在无漏寺内,情况就更糟糕。坦白说,就算我和寇仲联手,恐怕仍胜不过石之轩。他的不死印法根本不惧你人多。”
雷九指道:“定要想个什么办法把他引开。”
铜环叩门声响。两人面面相觑,谁会在新春节的清晨来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