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善因善果
龙鹰来到已坐起来的符太身后,单掌按在他背心,源源不绝地输入魔气,见他精神尚算不错,道:“算你知机,懂得掉转头走回来找我。”
符太若无其事地道:“我没想过你可以赶走这个家伙,只是想到横竖你早晚完蛋,那就不如大家一起完蛋,落得痛快利落。哈!是谁?”
龙鹰道:“是柔然族的皇甫常遇,他受了内伤,必须调息,所以过来看你的情况。”
符太道:“那个家伙呢?你晓得他是谁吗?”
龙鹰犹有余悸地道:“他可算是突厥的国师,但身份犹在国师之上,故被默啜尊之为‘无上师’,名字叫拓跋斛罗,我猜默啜收到鸟妖的报讯后,请出这个家伙来对付我们,给你先碰上了。”
符太一边运功行气,边道:“我从未听过突厥有这么的一个人,你怎会知道得这么详细。既以拓跋为姓,该属曾显赫一时的拓跋皇朝的后人。”
龙鹰道:“我是从军上魁信处听回来的,眼前的局面正是他一手弄出来的。”
符太问道:“他们呢?”
龙鹰见他肯关心荒原舞和博真,既欣悦又给勾起心底里的担忧,道:“你好点后,我们去找他们。”
符太略一舒展筋骨,赞道:“你的真气非常特别,特别至根本不像真气,却偏能与我的真气完全融合,不会互相排斥,且能补我的真元和损耗的潜能,真神奇。只要再有两盏热茶的工夫,我可以陪你去寻人。”
说毕闭上双目。
龙鹰感到一阵虚弱,魔气虽然无有穷尽,脉劲却因体力的严重损耗而撑不下去,收回右掌,起来朝皇甫常遇走过去,留下符太继续他的自疗。
皇甫常遇立在五丈之外,正以惊疑不定的神色打量符太,这是任何初遇上符太的人的正常反应,这小子不但生具异相,且浑身散发着莫以名之的邪异之气。
趁尚有点时间,龙鹰也想弄清楚皇甫常遇为何会现身不管城,遂向他道:“皇甫兄很了得,坐一阵子便恢复过来。为何会这么巧的呢?”
皇甫常遇仍在打量符太,答非所问地道:“默啜欺骗我们。”
龙鹰愕然道:“何出此言?”
皇甫常遇目光回到他身上去,惨然道:“此事说来话长。简单地说,就是我曾向龙兄提过我族会不惜一切从默啜那取回来、也是默啜声称拥有的‘圣物’,并非在他的手上。”
又叹道:“唉!但圣物始终是要落入默啜之手,他身边既有像拓跋斛罗这么样的一个人,即使有龙兄相助,亦没可能暗偷明抢地取回来。”
龙鹰知他听到自己和符太的对话,晓得遇上的可怕人物是谁,因而颓然若失。同时明白过来,晓得柔然族的圣物是“大汗宝墓”内的陪葬品之一,压低声音道:“不管城那张羊皮藏宝图是军上魁信假制出来的,真的藏宝图在我们手上。”
皇甫常遇精神大振,双目奇光迸射,盯牢着他,待他进一步解释。
龙鹰心悬荒原舞、博真和一众寻宝者,特别是以班蒿为首的沙陀族青年男女的安危,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想先弄清楚刚才发生在廷哈撒的事。”
若不是要待符太恢复一定的真元后才能起行,他早硬闯峡谷,理得有多少人拦路。他们虽位处斜坡,但因林木参天,又隔了几座山头,不能窥见不管城的情况。而如非离不管城有一段距离,恐怕打斗和干枝激溅半空的声音,早惊动了金狼军。
皇甫常遇的心神仍离不开他柔然族的圣物,沉吟道:“难怪龙兄刚才说,眼前的局面是由军上魁信弄出来的。哈!想不到你争我夺的竟是假藏宝图。”
旋又记起龙鹰询问他的事,有些儿不好意思地答道:“听到有关沙钵略和千金公主的合葬墓的谣言后,我们不虞有诈,虽然明知突厥人必不许任何人碰他们的东西,但却知是唯一取回圣物的机会,以后又可再不用受默啜的胁逼,做我们不情愿的事。唉!你不会明白圣物对我族有多重要,取回后我们可远迁他方,将过往族与族间的仇恨一笔勾销。对不起!既然藏宝图是子虚乌有的事,又哪来真的藏宝图呢?且已落入龙兄手上,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龙鹰知如不能在藏宝图之事上安他的心,大家将是继续各说各话,遂将博真得图的前因后果扼要道出。
皇甫常遇色变道:“糟糕了!博真岂非是唯一晓得宝藏处的人,我亲眼目睹金狼军统领莫哥的左右手人物‘盲矛’金哥凌,率领二十多个金狼军里号称为‘金牙卫’的特级好手,黄昏后在东岸潜往上游去,肯定是要对付荒原舞和博真两人。咦!”
龙鹰循他的目光朝符太瞧去,符太的自疗该进入了紧要关头,诡异的是他的皮肤阵红阵白,就像不住发出红色和白色的光芒,其气场则逐渐增强扩展。
龙鹰心生异感,似是捕捉到一直以来有感觉却难以具体描述的某一玄妙的武道至理,就是有关功力火候这一回事。
像功力深不可测如拓跋斛罗者,为何他可以承受这么严重的内伤?到撑不下去,仍可全速远飏?
关键处该在于所有练成先天真气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真元”,就像符太现时显示出来的状况,在他的独门疗伤法下,借助他神通广大的魔气,催动真元,令符太可以迅快复原。依他的直觉,再有半盏热茶的工夫,符太不单可以伤势尽愈,更可补回耗用了的潜能。
符太凭他注入其体内的魔气,方能催动真元,但拓跋斛罗本身便具有催发真元的能力,故能屡次压下伤势,回气复原的速度不在自己的魔种之下。唯一的分别,是魔种根本不会减损,而拓跋斛罗的真元却始终有限,故他有“损耗真元”这一句话。
可以想见在未来一段很长的时间,拓跋斛罗将没法再向他们出手,必须闭关修行,否则永远恢复不了以前的功力。
“真元”是练武者集精、气、神而来的奇异结晶,道家称之为“结丹”,可比喻为真气来源的“燃料”,当“燃料”快被烧完的时候,便是精枯力竭的时刻,要补回“真元”并不容易。不同的家派,有不同的修炼、开启和催发“真元”的方式,由体内的气血、经脉和窍穴决定,形成真气循环的大小周天。
符太的“血手奇功”另走蹊径,故有此浑体忽红忽白的异象。他正在“燃烧”密藏体内某一秘处内的“真元”。
龙鹰收回目光,向心神不属的皇甫常遇道:“我的伙伴叫符太,我们称之为太少,是个令人畏惧的奇人,但亦是可靠的战友。将假藏宝图置于当眼处,又以烟花火箭惹起注意,是我请军上魁信弄的手脚,现在他该是去助荒原舞和博真应付敌人,皇甫兄可以放心。嘿!我想知道看到假藏宝图后的情况,你老哥有加入争夺吗?”
皇甫常遇老脸微红,歉然道:“当发现能以假乱真的羊皮卷,来寻宝的人无不欢喜若狂,正准备立即赶往厉鬼城,来个依图寻宝,得宝后再来个鸟兽散,那时只要躲到默啜势力不及之处,可好好享用得来的宝物财富,想得如意之际,那个自称是阴山族的乐载文,竟趋前一把取下藏宝卷,声言由他保管。”
龙鹰道:“露出狐狸尾巴哩!”
皇甫常遇道:“藏宝图始终需由某个人保管,但必须经各人商量同意才成,他的举动登时惹起很多人的不满,争持不下时,乐载文忽然发出尖啸声。”
龙鹰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况,乐载文奉有默啜密令,绝不容忽然出现的藏宝图落入他人之手,只好提早发动,召来格伦部战士和虎视一旁的金狼军。
皇甫常遇续道:“起始时寻宝者因人多势众,占尽上风,可是西岸有大批沙陀人过索桥来援,变成互有死伤。我一直缠着乐载文,此人武功之高,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没法截着他,到金狼军从山道冲杀下来,人人晓得大势已去,只好朝厉鬼城仓皇逃命,但我看只有小部分人能成功逃往厉鬼城去。”
龙鹰问道:“为何皇甫兄会反方向到这里来呢?没有族人与你同行吗?”
皇甫常遇答道:“我们不会像其他人被宝藏冲昏了头脑,知此行要冒上大风险,故此我坚拒其他人随行,在瀚海军混入其中一个寻宝团里,以掩饰身份,来到廷哈撒。看着你从山边走下来,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一直有留意你的动静,看着你忽然掠往山岭去,正犹豫该否趁机和你碰头说话,藏宝图出现了。”
符太此时来到两人身旁,冷淡地瞥皇甫常遇一眼后,向龙鹰道:“我很想杀敌。”
龙鹰没好气地道:“你想不杀敌也不行。”知机地没介绍两人认识,因怕皇甫常遇受不了符太爱理不理的态度,向前者道:“由皇甫兄领路如何?”
皇甫常遇则向符太道:“我尊敬任何能在拓跋斛罗的魔掌下逃生的人。”
符太苦笑道:“恐怕只有我们三个人,方明白你这句话的含意,别人还以为你在损我。”
龙鹰心中欣悦,符太算是给足自己面子了,这句话拉近了符太和皇甫常遇间的距离。
皇甫常遇道:“我晓得避过峡道到厉鬼城的捷径,但须先看清楚廷哈撒现时的状况。”
领路去也。
不管城的情况,令人不忍卒睹。
原本兴高采烈的野火宴变成了阴森可怖的屠场,伏尸处处,岸西衢血迹斑斑,一片狼藉,沿岸的篝火堆仍余烬未熄地燃烧着,送出一股股的烟雾。愈接近北面峡道入口,伏尸愈众,可以想象寻宝者力图逃入峡道的情景。
二百多个金狼军正在清理战场,就那么将尸体用马拉拽,然后抛下亡命河去。
他们藏身山道入城斜坡顶旁的丛林里,俯瞰河原的情况。另有二百多金狼军,分成数队逐屋搜索,看有没有人仍匿藏在土屋内。约略计算,能逃进峡道去者该不到一半人,其时战况之激烈,可想而知。
比对起野火宴唱歌跳舞的热闹情况,龙鹰的心隐隐作痛,如果其时自己身在其中,或可起领头的作用,让更多人可逃进峡道去,但一切已成不可挽回的残忍现实。敌人不将尸体火化而是抛进急流去,让尸体被冲往下游,是含有警告其他人的意味。
符太和皇甫常遇冷眼看着,面无表情,不像龙鹰般满怀感触。
蹄声从山道处传入三人耳内,凭声猜估,来者足有数百之众。同一时间,一队十多骑从北面峡道入口的方向朝这边急驰过来,其中一人赫然是自称为阴山族的乐载文。
龙鹰心中一动,道:“该是匐俱来了。随我来!”
两人随着龙鹰移往靠近坡道的位置,蹲伏藏身在树丛内,可透过树与树间的隙缝,隐约窥见坡道的情况。
龙鹰的估计合情合理,若来的非是重要人物,怎使得动乐载文赶过来迎接。
刚隐起身形,收敛任何可惊动敌人的生命讯息,一队手持火炬的金狼军已策骑奔下斜坡,与登坡的乐载文等擦身而过,进入河原。
符太轻触龙鹰,在暗黑里做出个割喉的手势,龙鹰微一颔首表示同意,符太的眼睛立转明亮。
龙鹰心忖符太的确改变了,换上初遇上时的他,哪来征求自己同意的闲情。在龙鹰另一边的皇甫常遇看到符太的手势示意,亦举手指点另两个方位,示意须分散开来,从不同的位置突袭狙击,然后皇甫常遇付诸实行,先潜往较下方的位置去。
符太双目闪过赞赏皇甫常遇胆色的异芒,一声不响移往上方另一位置去。
乐载文一行十多骑驰上坡道,领头两人手持火炬,把三人藏身的位置笼罩在被风吹得明暗不定的火光里。
情况紧张起来。
龙鹰收摄心神,变得冰雪般冷静,运转魔功,蓄势以待。
急骤的蹄声,从山道的方向传来。
乐载文刚在龙鹰旁的坡段驰过,在火光映照里,这个香家的大奸鬼一脸得意神色,显然是因夺图立功,踌躇满志,龙鹰却恨不得将他煎皮拆骨。
下一刻乐载文等抵达坡顶,勒马停下来。
龙鹰心叫可惜,知已痛失杀匐俱的良机。
只有在一个情况下,刺杀方有可能成功,就是匐俱与随从马不停蹄的急驰下坡,又以为龙鹰已给他师父拓跋斛罗收拾掉,心里毫无防备下,才予他们有可乘之机。
现在给乐载文在坡顶截着,道出情况,匐俱和他的亲卫高手,不步步为营才怪。
乐载文更是与皇甫常遇属同级数的高手,他特地来迎,该不止于礼节般简单,而是隐含保护和提醒之责,让匐俱了解情况后,才进入不管城。
果然乐载文与其他人甩蹬下马,只看他们矫捷如龙的身手和气度,知无一不是高明之辈。
乐载文立在坡顶平地中央处,摆出拦路的高姿态,其他人牵马避往两边,个个聚精会神打量两边山坡高低起伏的雪林山野,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龙鹰暗怪自己不好,因刺杀契丹王尽忠而名震塞内外,谁敢疏忽自己这方面的能耐。如果匐俱被刺杀,这里的领军人物肯定会被默啜斩首泄愤。
蹄声渐近。
乐载文从怀里掏出羊皮卷,单膝跪地,将假藏宝图高举过头。
龙鹰心呼厉害,只此一招可见这家伙的老谋深算,因为如走失龙鹰,又这么的拦住“真小可汗”的去路,会招致匐俱不高兴,但挡道献图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大汗宝墓”事关重大,没有当场干掉龙鹰再不算是什么。
龙鹰心忖如果可以告诉乐载文他手举的藏宝图是由军上魁信使人假制,再看他的反应和表情,该非常痛快。
火炬光出现在山道弯角处,匐俱终于到达。从龙鹰的位置瞧去,仅能见到乐载文的背影。
龙鹰灵觉扩展,全神窃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