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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漠北诸国

  

  横空牧野亲自送他们一程,殷殷话别后,再由林壮率领一支五百人的精骑,护送他们。此时刚过中秋,天气清寒,不过当炎阳高照时,仍是热得要命。他们早习惯了一天之内见尽四季天气,乍寒乍热的气候,比之沙漠,高原的大草原已等若仙境。何况沿途河湖密布,美景无穷,又不用担心有敌人,旅途轻松写意。

  因怕大雪提早降临,他们全速赶路,离波窝十八天后,终越过喀喇昆仑山口,踏上下高原的山路。

  途上遇上两场小雪,仍难不倒他们,反是他们担心林壮和他的人如何回去。是夜他们在一个小湖旁扎营,龙鹰问起林壮这方面的情况。

  四人和另两个副将围着篝火,吃打来的野味。

  林壮道:“我们今次的任务,首要是送三位到于阗去,若遇上敌人,不管对方是天王老子,也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另一任务则是往见于阗王,向他转达王子的话,顺道接悉薰大人返回高原。我还要到蒲昌海向安天送礼,感谢他在此事上帮我们的大忙。如此没有数个月,怎办得妥这么多事?到明年初春,我们才动身返高原去。”

  万仞雨道:“这么浩浩****地往于阗去,岂不是明着告诉敌人,我们来也?”

  风过庭为林壮解窘道:“不论人多人少,若对方有意监视,我们仍难逃敌人耳目。”

  龙鹰道:“我们可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由于我们人多势众,令敌人探子没法在近处观察,只要找三个人穿上我们的衣服,混在队伍里,便可骗得以为我们随队而行,事实上却已偷偷溜掉。”

  林壮大赞好计,道:“我再来一招将计就计,一边使人前去知会悉薰大人,由他向于阗王转述王子的话。另一方面则整队人马过于阗而不入,到蒲昌海去见安天。这样的行程合情合理,走的虽然是远路,却令敌人摸不清楚三位大哥是返中土还是到别的地方去,不似于阗捷道般,让敌人有迹可循。如有敌人在蒲昌海活动,绝难瞒过安天。”

  三人同时叫绝,只奇怪为何没有想过,此谓之“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如果不是心切赶路,采这条路线将更易避开敌人。

  他们现在的大敌,以突厥和突骑施为主,两国均有非杀他们不可的理由,且不怕武曌的报复。

  林壮道:“有一件事不可不提,就是回纥的铁勒诸部,自你们隋朝时,回纥兴起。特健为回纥的俟斤,俟斤便是领袖的意思。其子菩萨更是勇武非凡,却不为特健所喜,被逐出国,与随从流浪时,遇上‘少帅’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并肩在赫连堡附近的废堡,凭十多人之力,抵御由颉利亲率的数万大军。此事轰动大草原,接着便是寇仲在奔狼原大破颉利。”(作者注:事见拙作《大唐双龙传》)

  三人遥想当年,不由血脉沸腾。菩萨敢与寇仲等以一当千的对抗悍勇的突厥人,当然是非凡之辈。

  林壮愈说愈兴奋,道:“菩萨正因与寇仲的关系,得突厥另一可汗的支持,重返回纥,坐上俟斤之位。回纥在他管治下更为兴旺,最著名的一役,是在你们大唐贞观初年,菩萨以五千精骑,在马鬣山打败突厥十万骑兵,威震塞北。自此回纥与邻国薛延陀,互为唇齿,联手抗衡突厥汗国。由于菩萨与寇仲是兄弟,一直与贵国保持良好关系,正是回纥的铁勒诸部,主动称大唐天子李世民为‘天可汗’,菩萨之子吐迷度,更亲率铁勒十二部的首领,到长安朝觐。李世民则任吐迷度为瀚海都督。”

  万仞雨道:“你对回纥的认识,令我们汗颜。”

  林壮道:“因为先祖正是回纥人,后在祖父辈时移居高原,在那里落叶归根。”

  风过庭问道:“回纥在哪里?主事者何人?现时与我们关系如何?”

  林壮道:“回纥就在龟兹之北,突骑施之东,突厥的西北,该区域绝大部分是山野,疆界并不清晰,随国势强弱不住变化。现在回纥之主是独解支,仍与贵国保持良好关系,但由于突厥势大,占领了他们不少土地,不过回纥及其铁勒诸部,仍是不可轻侮的力量。”

  龙鹰问道:“回纥和铁勒是怎么样的关系?”

  林壮道:“回纥等于老大,铁勒诸部则是十多个部落,惟老大马首是瞻。当然!他们同源同族,只是姓氏不同。”

  龙鹰笑道:“听你一晚的话。胜过派探子去打听十年。夜哩!我们回帐休息,明早再赶路。”

  三天后,他们离开山区,抵达平原。林壮先派出侦骑,十人一组的搜索远近,不但没有发现,商旅也不见一人,际此秋尽冬来的时分,没有人敢冒险登山。

  不知不觉,离开长安快一年了。

  龙鹰等先随大队往东走,到离于阗只一天马程的地方,他们扎营休息,等待黑夜的来临。

  林壮派人四处放哨,再凭龙鹰的灵应,又或神鹰在高空的眼睛,即使来的是秘族战士,也没可能避过他们耳目。

  林壮与他们到营地附近一座高坡上说密话,道:“今次军上魁信受挫而返,且赔上大江联整个颠覆我吐蕃的奸计,该是意兴阑珊,黯然回国,就看默啜会否宰了他来泄愤,还是看在凝艳分上,饶他一命。加上他没想过你们舍中土而取龟兹,所以没有在这边守候,是合理的。”

  风过庭道:“我们最顾忌的秘族战士,为何直至今天,仍不见一个?”

  万仞雨道:“纵是初时算错我们的路线,以为我们经青海湖直赴高原,后来也知需要调整策略吧!”

  龙鹰向林壮道:“军上魁信和林布雅能在大小幽灵将我们截个正着,是否大出你意料之外?”

  林壮点头道:“可说做梦也没想过,且是二万多人,如此深入沙漠腹地,只要来场特大的沙暴,人马伤亡过半,毫不稀奇。”

  三人想起沙漠,余悸未消,均感林壮没有夸大。不论你有多少兵马,比起浩瀚无涯的沙漠,仍是非常渺小,可被大漠一口吞噬。

  龙鹰道:“我们早遇上秘人了!就像当日突厥大军在秘人领路下,横渡沙漠,潜入契丹境内,向契丹新城发动突袭。今次敌人能在库姆塔格精准地拦截我们,亦因有秘人带领,穿针引线。只是我们尚未有机会和他们短兵相接。秘人说不定正藏在军上魁信的队伍里。”

  万仞雨倒抽一口凉气道:“幸好我们鹰爷英明神武,不逃反进,在尽得地利下方突围逃走,如果亡命的掉头逃往沙漠,今天肯定不能活着回于阗。”

  林壮感激地道:“全赖鹰爷,我林壮方能捡回小命,现在且立下大功,被王子提拔上我梦里也未敢妄求的位置。”

  龙鹰苦笑道:“各位兄弟不用拍我马屁,要拍该拍雪儿的真正马屁。若论在沙漠与秘人比拼脚力,我早输个一塌糊涂,全赖雪儿发挥生命的力量,载我逃出沙漠,否则差点掉命。”

  四人想起当时本有死无生的情况,均心叫侥幸。

  万仞雨看着西下的太阳,道:“横竖尚有点时间,林壮大将可告诉我们突厥人附近,尚有哪些有战斗实力的民族呢?”

  林壮道:“除突骑施和回纥外,尚有薛延陀和黠戛斯,其他则为较小的民族,难有何作为,适供依附其他强族之用。”

  稍顿续道:“至于回纥,我还有些补充,就是回纥并不像它的强邻,只可视之为各同种族部落的大联盟,部落平时各自为政。回纥原是铁勒一部,铁勒还有仆固、同罗、拔野古等部落。回纥‘建国’后,尽得漠北铁勒之地,在九姓铁勒的基础上,发展为九姓回纥。九姓便是药罗葛、胡咄葛、啒罗勿、貊歌息讫、阿勿嘀、葛萨、斛嗢素、药勿葛、奚耶勿。近年突厥人势大,九姓各自迁徙避祸,其中又以仆固为回纥内最强大的部落,其俟斤歌滥拔延被贵国封为右武卫大将军,兼任金微都督。”

  风过庭头痛道:“漠北的情况原来如此复杂,在长安起行时,还以为只有突厥和突骑施。看来回纥的实力,不在突骑施之下,否则早被突厥灭掉。”

  龙鹰问道:“薛延陀又是什么家伙?”

  林壮道:“关于漠北诸族的事,大部分是从祖父传下来的,加上我特别注意,不时向从北面回来者打听有关消息,故比别人知多点。”

  万仞雨笑道:“你不是知多点,而是了如指掌,只是大堆名字,便非常欺人。”

  林壮道:“至于薛延陀,本是铁勒诸部最强的一部,但因多弥可汗暴虐无道,惹得回纥各姓部落群起攻之,又被贵国派出李世勣对其征伐,薛延陀大小诸部四散逃亡,再没法凝聚力量,名存实亡。近年也没出过能复兴薛延陀的人物。”

  天色转暗,星辰嵌满夜空。

  林壮道:“黠戛斯原为铁勒诸部之一,由于地处极北,地理环境特殊,气候严寒,大河流也半年冰结,发展出风格特异的国家,人人身材高大,赤发白脸绿睛,男少女多,勇武善战,男的在手上刺花,女则在颈后,而不论男女,都挂耳环,非常易认。他们最出名的是时有天降‘雨铁’,黠戛斯人采得这种从天上降下来的异铁,铸成特别锋利的武器,以高价卖给各部落的首领,其中几把,更成为塞外最有名的神兵奇器。不过突厥近年势大,默啜强逼黠戛斯人,每年须向他进贡九件‘雨铁神器’,令黠戛斯人非常不满,当然是敢怒不敢言。大致来说,突厥人的西北,便只有突骑施、回纥和更北的黠戛斯,现时突骑施不住扩展,势力往安西四镇南探而来,以碎叶城为大牙,弓月城为小牙。突厥人与突骑施的争霸战,处于一触即发的紧张情况。如非娑葛与大将忠节不和,娑葛恐早趁突厥人在东塞受挫,发动战争。”

  龙鹰欣然道:“终搞清楚突厥人北面的情况,差不多哩!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三人藏身在一片密林处,在暗黑里默察远近,看有没有敌人暗跟在林壮等人的后方。密林位于昆仑山南麓,与于阗大绿洲接壤,是山区和草原的交会处,地形复杂多变。

  万仞雨断言道:“今次我们真的撇掉了敌人,原因在敌人再没法掌握我们下一个目的地。”

  风过庭看着在高空盘旋的神鹰,问万仞雨道:“当日你打听到龟兹去的道路,问的是何方人士?”

  万仞雨道:“全是国老为我安排的人,保证可守口如瓶。当时我已明白,只要不让人晓得我们到哪里去,便成功了一半。”

  来到塞外西域,任三人武功盖世,比起任何一方的敌人,仍是不成比例的势孤力弱,如一直被人追着来揍,左一顿右一顿的,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他们。

  大家都明白,关键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龟兹,寻得荒原舞和花秀美,始能大有作为。否则只是陷于自身难保之局。

  龙鹰双目发光地道:“既然连武承嗣也不知我们是要到龟兹去,当然没有消息泄露之虞。我们就来个彻底的易容改装,大摇大摆的通过捷道到龟兹去。”

  万仞雨泄气道:“突厥人探子处处,还有虎视眈眈的秘人,我们只是骑马而非骑骆驼,招摇地穿过沙漠,又来历不明,且是三个人,不惹人注意才奇怪。”

  龙鹰道:“我们不是沿大小绿洲,一直朝北走吗?骑马有啥稀奇?”

  万仞雨哂道:“你这小子仍在做梦,而我是唯一清醒的人,那晚在波窝,你两个去了风流快活之际,我则去请教曾到过绿色捷道的人。在春夏水旺之时,确如你所想的,一条宽十多至三十里的绿色走道,两边夹着黄沙,从南至北的穿过死亡之海,蔚为奇观。可是秋冬断流时,河道消失,或许仍有断断续续的小绿洲,却非那么容易找到,很容易失之交臂。你们最好心中有个准备,在这行人止步的断流时节,罕有人循此路线穿越沙漠,只比死亡之海其他地方好上些儿。”

  龙鹰苦笑道:“岂非又要到沙漠冒险?比起塔克拉玛干,其他沙漠只是小儿科。”

  万仞雨道:“这还不是最大问题,以你老哥的灵锐,该不会错过途上的绿洲水源,问题在我们太碍眼了,等于送上门去给敌人追杀,可以这么说,如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往龟兹,不如不去。”

  风过庭道:“还有另一个方法,就是先抵蒲昌海,依安天说的沿孔雀河北上,由于地域广阔,要跟踪我们并不容易。”

  龙鹰想起答应过美修娜芙临盆前返高原的承诺,道:“太花时间了。哈!穷则变,变则通,我有个提议,只怕你们舍不得。”

  万仞雨道:“只要不是自断一脚扮跛子,有什么舍不得的?”

  龙鹰道:“你这小子真懂说笑。我说的舍不得,是我们的马儿。”

  万、风两人早听过他把雪儿留在草原荒野区泡母马的趣事,眼睛都亮起来,但又有点担心。

  风过庭道:“你的雪儿是马王,当然天不怕地不怕,我和万爷的马儿虽可算马中的高手,但早养驯了,怕它们不习惯。”

  龙鹰道:“哪有这种事,经你们悉心改造后,它们均非凡马,警觉性又高,遇上狼群亦应付得来。何况它们像我们般,结成一党,互相照应,只要再加入野马群,肯定乐不思蜀,度年如日。哈!那我们便可去买三峰骆驼,扮作行脚商人,大摇大摆地到龟兹去。”

  风过庭道:“的确不宜让它们到最可怕的大沙漠受苦。我还有一个提议,是让鹰儿与它们一起在这里享受美好的时光,互相照应。”

  龙鹰记起神鹰在沱沱河旁降到雪儿背上,又与雪儿嬉玩的情景,叫道:“好主意。”旋又不解道:“神鹰怎肯离开你?”

  万仞雨也露出好奇神色,看风过庭如何回答。

  风过庭仰望天色微明的上空,似不欲他们看到他的神情,以带点伤感的沙哑声音答道:“我有个手法,可令神鹰长留此地。”

  两人均感到他有不愿吐露的心事,知机地不再追问。

  龙鹰往雪儿走去,凑在它耳边说了一番话,又以手势比划整个绿洲。片刻后,雪儿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欢欣跳蹄。

  三人忙为它们解掉缰绳,卸下马鞍,雪儿喷着气用头去碰风、万两人的坐骑,它们又互以鼻子嗅对方,不一会同时嘶鸣,雪儿领头冲出密林,接着另两匹马儿边回头边随雪儿去了,还愈奔愈快,变成三个小黑点。

  天上神鹰一声鸣叫,追着它们,在天空不住盘旋。

  风过庭笑道:“鹰儿晓得它们得到一段时间的自由,非常羡慕,我去做手脚了。”展开脚法,朝雪儿三马的方向追去。

  龙鹰道:“我还要把接天轰找地方藏起来,只携乌刀,然后扮丑神医,先到于阗探路。你和公子一切停当后,立即来于阗城会我。”

  万仞雨欣然答应。

  没可能解决的事,忽然间全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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