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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连环毒计

  

  刘裕湿淋淋地从水里冒出来,爬上江边的乱石滩处,俯伏在黎明前的暗黑里,淮水在后方流过,河浪还不时冲浸他双脚。

  在水里时还好,感觉暖暖的,反是离开水底,给风一吹,立感奇寒彻骨,不由怀念起燕飞奇异灼热的真气,进入自己经脉后,便从每寸皮肤释放出来,把湿衣蒸干,比在烈阳下曝晒更见功效。

  刘裕一向体质过人,不惧寒暑,吸收了燕飞的真气后,经脉像吃了补品似的,抗寒的力量竟增强了。像现在这种情况下,如在以前,他必须立即脱下衣服,生火取暖,可是此刻却感到体内真气天然运转,每一周天都令寒意减去少许,有说不出的舒服。

  他感到很松弛,有种懒洋洋什么都不愿去想,让现状如此继续下去,直至地老天荒的感觉。

  水底真是个奇异美妙的世界。

  他为躲避敌人的哨探,从水底离开。当他贴着江底潜游之际,他完全忘掉了水面上的一切,包括令他神伤魂断的伤痛心事。注意力全集中到水里的动静去。在水面外时,绝想不到水底的世界是如此多彩多姿,变化无穷,且充满生机。鱼儿静伏不动,他不敢惊扰牠们,沿着起伏的河床,只冒出水面换了七次气,完成了近五里的水底旅程,在这里登岸。

  筋疲力尽后慢慢恢复过来的过程,反带来抛开烦恼的心境。

  他想王淡真想得太疲倦了,好应让不堪负荷的脑袋歇下来。

  只要不想她,她便不存在。

  说到底什么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全是种种心的感受。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佛家为何说众生皆苦,皆因一息尚存,自心不息。

  王淡真便像一朵没有根蒂的落花,被时代的狂风刮得身不由己,随风飘**。

  生命是否真的如斯无奈呢?

  唉!

  为什么我仍抛不开她呢?一切已成过去,可是对自己来说,她仍是他刘裕的将来。

  在暗黑里,刘裕缓缓从岸边爬起来,然后发觉衣衫已干透。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自己的功力又大有精进?

  刘裕探手往后,按上厚背刀,心神出奇的平静。他知道老天爷仍在眷顾着他,当他回到新娘河的一刻,他曾认为只是自己痴心妄想的宏图大业将开始起步。

  没有人能挡着他!

  他已失去了一切,不过他会一步一步把失去的争取回来,直至最后和最彻底的胜利。

  燕飞卓立山头处,俯视在七里外的堂邑城,这是建康北面的一座大城,他已可清晰地感应到孙恩在离他不到三十里处。

  原本两个并不认识的人,在因缘牵引、风云际会下,变成宿命的死敌,只要客观和清醒地去思索,便会生出古怪的感受。

  他和孙恩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这是否造化弄人呢?

  孙恩虽然是他的死敌,可是纵然差点被孙恩要了老命,他对孙恩却没有丝毫恶感。对方确实是了不起的超卓人物。

  千千呵!你可知道我燕飞正为营救你,而竭尽所能的奋力作战呢?我们的道路为何如此难走,至乎有寸步难行的苦况。孙恩的千里挑战,有如宣判我极刑的判决书,发生在我最不愿面对如此考验的时刻。不过只要想到千千,我燕飞便会充满力量和勇气,抛开一切,为千千你而奋战。

  这是我最后一次感到恐惧。

  “我们要征服边荒集,而不是让边荒集征服我们。”

  纪千千这两句话,在他耳鼓内回响着。

  对!我们绝不会向命运屈服的。不论不幸的事如何发生在我和你之间,但我们仍尝过真爱的动人滋味,那并非每一个人都有的机会,是上天对人们最慷慨大方的馈赠。

  燕飞平静下来,什么恐惧、得失之心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一颗灼热的心填满了对纪千千的爱,和无畏任何敌人的强大斗志,朝堂邑城掠去。

  孙恩会有何反应呢?

  他不再在意。

  司马道子坐在大堂北端,冷眼瞧着神色兴奋、带点倦容的王国宝,指示手下把何谦的尸体抬到大堂,就那么放在地上向他邀功。

  “除国宝外,其他人给我退下!”

  不旋踵其他人退得一个不剩,只余王国宝一人意气昂扬地立在何谦的尸身旁。

  司马道子探手按在平放身前、名慑建康的著名佩剑“忘言”上。道:“辛苦国宝哩!”

  王国宝微一错愕,目光落在他按剑的手处,道:“托王爷宏福,我们摆出迎接这傻瓜的姿态,登上他的船,然后忽然出手,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此战仍不容易,我们三千多人去,只得千多人回来,但仍是值得的。当时情况非常混乱,希望没有留下活口吧!”

  司马道子目光扫过他身上多处刀伤痕迹、染血的战袍,点头道:“此战肯定非常激烈,王大人你做得很好,没有令本王失望。”

  缓缓提起忘言剑,横在胸前,一手握鞘,另一手抓着剑柄。

  王国宝终察觉司马道子神态有异往常,目光移到他的忘言剑处,然后迎上司马道子锋利的眼神,不解道:“王爷……”

  司马道子徐徐道:“你杀了何谦,断去北府兵一条支柱,也除去了我和刘牢之之间最大的障碍,是立了功,本可以将功来补过,可是你犯的过错不嫌大了点吗?这样的功劳算什么呢?”

  王国宝色变剧震道:“王爷!”

  司马道子以看走狗般的眼光,不屑地上下打量他,沉声道:“你不是说过竺法庆是真活佛,是弥勒爷转世吗?哈!他竟然给人宰掉!你说可稳得边荒集,看现在弄成什么样子?你不但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还令我声威受挫,现在你和你的什么劳什子弥勒教,还成为外镇讨伐我的借口,如让你继续留在世上,只会破坏我司马王朝的天下,我司马道子会是这种蠢人吗?”

  王国宝终知是怎么一回事,拔剑飞退。心知只要逃回乌衣巷,即使以司马道子的专横,仍不敢进府内拿人,更不敢在他爹王坦之面前杀死自己。

  “铮!”

  “忘言”出鞘。

  司马道子豹子般从坐席处斜掠而起,就在王国宝离出口尚有十多步时,飞临他头上,“忘言”化作万千剑影,铺天盖地地往王国宝洒下去,速度快至肉眼难以掌握,当得上“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赞誉。

  王国宝虽是在激战之后,损耗的真元仍未恢复,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拼死保命,还能干什么呢?

  佩剑离鞘,往司马道子的“忘言”迎上去。

  剑击之音,连串密集响个不绝。

  司马道子落到地上,人影倏分,王国宝踉跄跌退回到厅中去。

  王国宝勉强立定,双目射出怨毒的神色,紧盯着仍是气定神闲的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缓缓转身,手上左鞘右剑,剑锋遥指王国宝,催发的阵阵剑气,将王国宝紧紧锁死,没法逃遁。

  司马道子摇头哑然失笑道:“你不是一向看不起我的剑吗?还以为你的剑法如何惊人,岂知不过尔尔。”

  王国宝胁下的伤口开始渗出鲜血,惨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王国宝何时说过看不起王爷你的忘言剑呢?枉我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一切都……”

  司马道子截断他道:“闭嘴!你不是说过谢玄的剑法、桓玄的刀法都及不上你吗?这两个人在‘九品高手榜’上分别排名第一和第二,本王只居第三,你看不起他们,不是等于看不起本王吗?”

  王国宝狂喝一声,剑化长虹,朝司马道子胸前搠去。他是不得不反攻,否则如此下去,光是失血已可致他于死。

  司马道子一阵长笑,剑势开展,使的竟是守势,守得稳如泰山,步法灵动变幻,在王国宝拼尽全力、如狂风暴雨猛打而来的剑式中进退自如,摆明在消耗王国宝所余无几的真元,更令他失血的情况加重,战略上非常高明。

  王国宝终是“九品高手榜”上的人物,即使是强弩之末,由于招招均为与敌偕亡的招数,一时间仍是勇不可当。

  在片刻的短暂光阴里,王国宝使出了奋不顾身的百多剑,却剑剑被忘言剑封架,到了第一百另五剑,终于后劲不继,出剑慢了一线。

  司马道子的忘言剑觑隙而入,剑芒暴涨,王国宝发出临死前的惨叫,撒剑栽跌。

  司马道子来到他身旁,细看他睁而不闭、充满怨毒的眼神,漫不经意地以他的衣服抹掉剑上的血渍,缓缓还剑入鞘。

  王国宝就躺在何谦的尸身旁,情景诡异至极点。

  足音响起。

  司马道子抬头望去,司马元显刚从后方侧门处走进来,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地看着厅内的情景。

  司马道子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般,好整以暇地道:“我儿明白了吗?”

  司马元显口唇震颤,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司马道子从容道:“天亮后,皇上会发出圣谕,公告天下,勾结弥勒教的罪魁祸首已经伏法,以安大臣重将之心,也教王恭等人出师无名,阵脚大乱。”

  司马元显仍未从震骇中回复过来,脸青唇白地道:“我们如何向中书监大人王公交代此事?”

  王国宝的爹中书监王坦之,是当今朝廷最有影响力的元老大臣,继谢安之后成为建康高门最德高望重的人,如他要追究此事,会成为天大的麻烦。

  司马道子微笑道:“王公太老了!应该退下去让年轻一辈多点历练的机会。”

  司马元显喘息道:“爹!”

  司马道子微笑道:“王国宝图谋北府兵大统领之位,竟私下袭杀何谦,又斗胆将何谦的尸首送来向我示威,被我下令逮捕,竟违令反抗以下犯上,罪该万死,王坦之教子不力,有什么可以说的?我念在他人老糊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不将他抄家灭族,他该感激我才对。哼!他还有颜面留在建康吗?”

  司马元显呆瞪着他的爹,说不出半句话来。

  司马尚之从正门走进来,站在司马道子后方,恭敬地报上道:“王国宝手下之徒全体就逮,等候王爷发落。”

  司马道子头也不回地道:“你把王国宝最得力的三、四个同谋,五花大绑的送到乌衣巷,让王坦之亲自问他们,好让王坦之清楚他儿子干了什么好事。”

  司马尚之领命去了。

  司马道子悠然绕着两具死尸踱步,现出深思的神色。

  司马元显垂手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怕扰乱司马道子的思路,心中激**的情绪仍未平复。

  这就是爹的一石三鸟之计。

  让王国宝杀何谦,去了北府兵一名有号召力的大将,削弱北府兵的势力。然后让王国宝扛起杀何谦的罪责,以此为借口干掉王国宝,更令王恭等失去讨伐的对象。

  最后一鸟则是刘牢之,亦是此计最厉害的一着。

  司马道子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王国宝本身家底厚,近年来经营高利贷,又赚了大钱,抄了他的家当后,我们便用他的不义之财来设立一支新兵,好在将来取代北府兵,如此我们司马氏王朝可稳坐江山。”

  司马元显忙道:“孩儿愿负此重责。”

  心忖谢玄既能建立北府劲旅,我司马元显当然可以。

  司马道子沉声道:“谢玄深谋远虑,早在设立北府兵时,便顾及今天的情况。所以尽量起用寒士为将领,在军内建立只论军功不论出身的风气,现在已是积习难返。我们当然要利用北府兵内反桓玄的风气来对付桓玄,但却绝不能让北府兵因势坐大,最后成为心腹大患。”

  司马元显受教点头道:“孩儿明白。”

  司马道子道:“所以我们只是利用刘牢之,许之以权位富贵,供之以粮草财资,他愈倚赖我们,对我们愈有利。只要他做出令心胸狭窄的桓玄切齿痛恨的事,他将永无再与桓玄合作的可能性,那时他将任由我们摆布,变成一头有用的走狗。我们和刘牢之的关系,便止于如此,显儿明白吗?”

  司马元显见他爹把自己对刘、桓两人的关系重述一次,心中涌起信心,再点头道:“孩儿明白。”

  司马道子在他身前停下来,双目神光闪闪地瞧着他道:“那你懂得如何和刘牢之谈话了?”

  司马元显全身热血沸腾,晓得司马道子终接纳他的提议,让他亲自去游说刘牢之,这当然是在目前的形势下,最重要的任命。

  忙道:“孩儿清楚!”

  司马道子踌躇满志地吁出一口气,道:“直到此刻,我才感到一切又重新在我掌握中。自皇兄被曼妙那妖女害死后,爹就像陷身一个没法醒过来的噩梦般,现在终于从噩梦中脱身醒过来。”

  司马元显低声道:“如何可以令刘牢之无法回头呢?”

  司马道子淡淡道:“刘牢之想成为北府兵的大统领,必须以行动来向我们表白他的忠诚,要他杀一个人吧!”

  司马元显嗫嚅道:“杀谁?”

  司马道子微笑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道他该杀谁呢?”

  司马元显猛颤一下,失声道:“王恭!”

  司马道子凝神打量自己的宝贝儿子,点头道:“显儿终于长大了。在日落前你以送何谦的遗体为名,携带皇上颁发的任命状,乘船到广陵去。那时王国宝授首伏诛的消息将传遍南方。新帝登基当然有新的气象。爹在此坐镇建康,等待你的好消息。”

  司马元显大声答应,返回后院收拾行装去了。

  天色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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