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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牧场之主

  

  后方有人喝道:“兄台!你晓得在对谁说话吗?”

  另一人语带嘲弄地道:“口出狂言前,最好先称自己的斤两。”

  又有人尖酸地道:“他的问题是只懂称自己,却不懂去称别人。”

  此人语带双关,暗指他“耗子跌落天秤,自己称自己”,登时惹来附近听到者一阵哄笑声。

  龙鹰当然不会把这些冷言冷语放在心上,换过是“龙鹰”的身份,他会叫出冷嘲热讽者身体的重量,教他们哑口无语,现在当然不会干此泄露身份的蠢事。

  亦可看出杨清仁早在这批观战者心里“成势成形”,种下至高无上的地位,故这些人不用弄清楚“范轻舟”是何方神圣,已断定他是不自量力,没资格评论杨清仁的箭技,至乎没有和杨清仁说话的资格。恐怕全场百多人,包括正绕路赶来的商守忠在内,都有此一想法。

  杨清仁于离龙鹰两个马身前从容勒马停定,所有人忙静下来,好看他如何教训这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狂徒。

  只有商守忠马儿踏地的蹄声,从右方传来,逐渐接近。

  杨清仁敛去眼里的厉芒,深深地盯着龙鹰,淡然自若道:“兄台何不亲自下场,让我等一开眼界。”

  众人立即和应,轰然叫好,像看出到龙鹰出丑的窝囊相。

  龙鹰微笑道:“老子现在太高兴了,所以没有这个心情。”

  众皆愕然。

  商守忠终于赶到,勒马前已喝道:“范爷!这位是河间王。”

  又向杨清仁道:“禀告河间王,这位是来自大江,有‘玩命郎’之称的范轻舟范先生。”

  只听他不敢直呼“李清仁”之名,却将龙鹰姓名身份一起奉上,已显出两人在他心目中的轻重。

  后方较远处有人故意弄得声音阴阳怪气地道:“原来是玩命的,难怪呵难怪!”

  此人说得抵死,登时惹起又一阵哄笑。

  龙鹰感到李裹儿一双妙目落在他身上,此姝策骑趋前,移往可看见他的位置。

  杨清仁叹一口气道:“原来是范兄,佩服佩服。”

  稍顿续道:“明天第一轮的马球赛,本王和范兄找个地方坐下来喝两杯如何?”

  众皆哗然,想不到堂堂皇室贵冑如此善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玩命狂徒。

  在场者全为来自北方望族的年轻子弟,又非做生意的人,几没人听过他的名字。也有人心里赞许杨清仁有容乃大的胸怀。

  龙鹰满不在乎地道:“就依河间王之言,恕小弟失陪。”

  转向商守忠道:“我们去见场主吧!”

  估不到这句话竟引起另一阵哄然大笑,今次龙鹰也大惑不解,不明白这句话有何好笑的地方,一头雾水的追在商守忠马后,直至离开对他轻视鄙夷的人群,忍不住问道:“他们为何发笑?”

  商守忠放缓马速,到两人并马而行,有点尴尬地道:“全因场主今次的特别安排,所以不到最后的一天,大部分来宾都没有见到场主的机会。”

  龙鹰失声道:“我现在究竟去见谁?”

  商守忠耐着性子解释道:“仍是见场主,不过是隔着两重厚纱,可见影听声,除场主的几位闺中密友外,其他人一律不得面见。场主在飞马节第一天已解释清楚个中原委,就是江湖流传今次的飞马节等若比武招亲,但事实绝非如此,场主为希望贵宾们的注意力集中往敝场为他们举办的各项盛事,遂隐藏起来,到飞马节结束的一天方会现身。”

  龙鹰不知该欢喜还是失望,高兴的是连河间王亦好梦成空,失望是不能立即得睹商月令名著天下的艳容,又隐隐感到实情不是如此简单。

  道:“副执事似乎对小弟有点不耐烦哩!”

  商守忠坦然道:“范爷恕守忠交浅言深,范爷刚才的行为实在古怪,忽然径自去凑河间王表演箭技的热闹,又发言评论,如不是河间王胸怀广阔,处理得体,恐怕会惹起风波,此乃敝场最不愿见到的事。”

  他表面上说得客气,言下之意是指他出言不逊,撩事生非,如果继续下去,会将他驱离牧场。

  失去了商守忠的情谊,龙鹰顿感举目无亲,自己的声誉早因敌方的造谣致声名狼藉,现更加上行为失当,再传开去,自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闹事分子、过街耗子。

  除非他将背后的原因抖出来,否则是无从解释,只好将商守忠的指责硬咽下去,心中一阵不舒服。

  他可以冷对敌人的诬蔑和咒骂,偏是抵受不住一个对自己本心存好感的人态度上的改变。

  直至奔上丘顶,他们再没有说话。

  丘顶上有三座大方帐,七八个牧场高手在把守着。

  商守忠着他在一边等候,独自进入最大的方帐向商月令报告。

  龙鹰心忖商守忠肯定先行向商月令报上自己的恶行,再由美人儿定夺该否立即扫他出牧场。他倒没什么,但采薇将会非常失望,也不知会否拿他来出气,但于他而言,既完成了任务,是早走早着。

  等了至少一刻钟,终盼到商守忠从帐幕走出来,非如他猜想的木无表情,又或“杀气腾腾”,是掩不住的讶异神态,朝他投来的目光亦耐人玩味,似对他有不同的看法。

  商守忠来到龙鹰身前,道:“场主请范爷入帐。”又干咳一声,续道:“守忠须去处理其他事,没法陪伴范爷,然而场主另有安排,令范爷宾至如归。”

  说毕上马离去。

  商守忠走后,虽然四周闹笑声此起彼落,阵阵传来,龙鹰却有孤伶伶一个人的感觉。丘营处负责守卫的牧场高手们,聚成两群人在两边看草原的热闹,指点谈笑,完全不似在执行任务,更像不知道有范轻舟的存在。

  龙鹰朝商守忠走出来的帐幕瞧去,心忖商月令肯定是顶尖级数的高手,因他感应不到帐内任何精神上的波动,唯一的解释是对方精神修养高绝,且是严阵以待,故能不泄露分毫心里的情绪,处于极度内敛的非常情况。如果商月令平时亦是这个样子,那便与她练的功法有关系了。

  这是怎么样的功法呢?

  思索间,举步朝帐幕走过去。

  其他人径自谈笑,对他的行动不闻不问,又或早清楚范轻舟是谁,晓得他到这里来是见场主。这个念头令他生出怪异的感觉。

  照道理,商守忠由牧场入口领他到这里来,刚才登丘又没有和众卫说话,直接入帐,他们理该弄不清楚他的身份,怎都该稍尽职责,问上一句和领他到帐前去。

  转眼龙鹰揭帐而入。

  帐幕宽敞温暖,布置奇特。

  几卷竹帘从上垂下来,将帐内空间界划成两边。龙鹰进入的那一边空空****的,只有四盏风灯从帐顶垂下来,分置左右,照亮了铺在地面的厚软毛毡,也使这边灯火通明。

  另一边却是乌灯黑火,不闻声息,但龙鹰终感应到另一边的商月令。

  “坐!”

  自听到飞马牧场之主商月令美丽的芳名,他一直存有得睹其绝色之心,皆因江湖流传商月令不但继承了当年商秀珣的优点,且尤有过之。

  从商秀珣可令“少帅”寇仲和徐子陵倾倒的艳色,可推知商月令的吸引力,连最不好色者亦会对她的美丽生出好奇心,而龙鹰更怀疑有没有“不好色者”的存在,除非不是正常人。

  假如商月令不是有着如此惊人的吸引力,飞马节为另一个形式的比武招亲的谣言不会不胫而走,亦使商月令使出隐身至最后一天方露面的非常手段,显示出她很有个性和主张。

  于抵达飞马牧场前,龙鹰没想过会以眼前的形式与“美人儿场主”相会。

  他嗅不到任何气味、呼息,感应不到任何波动,竹帘后的美女就像清楚他的深浅,遂能不被他反掌握到她的虚实。

  龙鹰头皮发麻地对着竹帘坐下来,伴他的只有两旁共四盏风灯。

  本来他是信心十足,不管隔着重纱厚布,只要不是铜墙铁壁,他可以凭魔目看穿阻隔,得窥伊人名动天下的花容,来他奶奶的一个先睹为快。

  这个想法被粉碎了。

  我明彼暗下,商月令可看他个一清二楚,纤毫毕露;他的目光则至竹帘而止,没法透视内中的玄虚。

  不过龙鹰非是全无得着,更令他想起符太和柔夫人的结缘,凭的是听到柔美人说话的嗓音。

  商月令只吐了一声“坐”,已惹起他无限的遐思。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竟包含着复杂深刻的情绪,仿如代表她的印章,一下子印在龙鹰的心板上去。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形容,似正被克制和压抑着的慵懒和放任,就如一个跳脱聪明的野女孩,不得不安分守己地尽她大家闺秀的责任。

  龙鹰对着竹帘施敬礼,道:“大江范轻舟,见过场主,今次得蒙场主之邀,是本人莫大的荣幸。”

  帘内响起轻柔的叹息,听得龙鹰心都痒起来。商月令声如魔咒,直钻入人心里去,听过后永远没法摆脱。

  龙鹰首次体会到符太对柔夫人的“一听钟情”。

  别具冷凝神秘之美,底下又匿藏着令人难解的浓烈感情的嗓音开始说话了,透帘传过来,伴随着该是蓄意而为的冷漠。虽只是薄薄的竹帘子,可是由她的檀口到达龙鹰的双耳,仿佛走过了万水千山,从遥远的异邦穿越无数的野原荒漠,终于抵达。遥远而陌生,清晰如耳语,兼具沉凝和洒脱两种互相矛盾的特质。

  道:“范先生说的话是发自真心,还是江湖上初次会面的客套话?”

  龙鹰听得哑口无语,商月令故意将声音调校得平平淡淡,却总藏不住芳心里某种他没法明白的奇异情绪,假设他能破解之,势可掌握她密藏心里的秘密。

  他亦从未想过会被人质疑“开场白”的诚意,皆因这类说话人人习以为常,没有人当做是一回事。

  但他的确享受被质疑的乐趣,特别是质疑来自充满传奇色彩继商秀珣之后的另一位女场主。

  龙鹰苦笑道:“商场主问得好,范某刚才说的肯定是废话,是随口敷衍之言,深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掀起竹帘,场主会否赏小弟一记耳光。哈!一个耳光换来场主的绝世容色,肯定划算。”

  商月令似忍着笑意,装作无动于衷,有条不紊、静如止水地道:“幸好范先生没这般去做,代价绝不只是一记耳光。告诉我,为何会挑衅一个没有人敢开罪的人,对你这么一个江湖人有何好处?”

  龙鹰耸肩洒然道:“人是奇怪的东西,大多数的时候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小弟‘玩命郎’的绰号由此而来,隔段时间找些蠢事来干。哈!原来有时蠢事并不是猜想的那般蠢,河间王还对小弟另眼相看,明天大家会坐下来把酒言欢。”

  商月令仍刻意修饰地保持其冷凝精致的声音语调,不颤动、不游移,每音每字如能箭箭中靶,简洁清晰,柔柔婉婉地道:“范先生推个一干二净,避而不答,竟可以仍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可见在这方面是训练有素,再问亦是徒然。听说贵随中途折返往取见面礼,范先生却对贵随的迟迟未到毫不在意,亦不候见面礼送至才入帐见我,范先生可就此事上解释几句吗?”

  龙鹰整条脊骨寒惨惨的,心呼不妙,难道采薇出事了,如此就糟糕透顶,神仙也难挽局,自己亦不知如何善后。

  飞马牧场该在牧场范围内有一套快速的传讯系统,在牧场另一边发生的事,以飞鸽的方式传递消息,使商月令巨细无遗地掌握所有的事。

  一筹莫展下,惟有耍无赖,笑嘻嘻地道:“这个家伙一向糊涂,敢问场主敝随是否糊里糊涂的闯祸犯禁呢?”

  帘后传来场主的动人美声,轻描淡写地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贵随只是走错了方向,闯往后山去,幸好没有失足坠崖,现在已被送返观畴楼。她太累哩!我们遂劝她好好地睡一觉,她也很乖很听话。噢!差点忘记问范先生,贵随跟了你有多久呢?范先生知否她是女儿身?”

  龙鹰拍腿道:“场主问得好!”

  这句纯为缓兵之计,如果附近有个地洞,他立即钻进去。

  美女场主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听在他耳里仿如青天霹雳,责自己对名慑天下的飞马牧场不单掉以轻心,且从来没有认真点地去思量过。

  他如是纯为参加飞马节而来,疏忽绝不会有后果,可是飞马牧场不单是女飞贼采薇的盗窃目标,且为他与杨清仁新辟的战场,疏忽立变成他无可弥补的破绽。慎重点亦不该在摸清楚对方的底子前,纵容采薇掉头回去探路。

  采薇的武功或许还及不上真正的范轻舟,但肯定是一等一的女飞贼,精于潜踪匿迹之道,高来高去的本领毋庸置疑,龙鹰便自问如要将她生擒活捉,须花一番工夫,可是听商月令的口气,擒下她是举手之劳。唉!自己太大意了,飞马牧场历史悠久,场内卧虎藏龙是理所当然,不如此方使人奇怪,这般简单的道理,偏是想都未想过。

  在竹帘另一边的商月令沉默着,静待他说出解释。

  一言不合,什么事亦可以发生。

  如果他成为了牧场的头号公敌,就不只是败兴而归那么简单,肯定会为“范轻舟”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杨清仁则会笑不拢嘴,他到神都的大计将无法实行,至乎打乱了他将突厥族无辜妇孺送返塞外的行动。

  事情濒临失控。

  谁想过甫抵牧场立即碰钉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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