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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军心涣散

  

  刘裕离开石头城,返回建康,有人从后面追上来,唤道:“小刘爷!”

  刘裕回头张望,原来是军中老朋友魏咏之,立即放慢脚步,让他赶到身旁。

  魏咏之身穿便服,但神情却像装上厚盔甲般的沉重,默默走了好一段路,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何无忌找了我去,说明以后再不管你的事,我这才晓得你回来了,要找你时,你又刚离城,忙追上来。”

  刘裕心中苦笑,何无忌倒够爽快,说退便退,来个一刀两断。看来魏咏之仍不知道自己受辱一事。沉声道:“此事一言难尽,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细说如何?”

  魏咏之道:“现在是午膳时候,顺道找个地方祭五脏庙好了!随我来吧!”

  刘裕让他带路,到附近一所食馆坐下,点了东西,向魏咏之笑道:“你对建康相当熟悉呢!这家食馆客人不多,是说话的好地方。”

  魏咏之道:“从边荒回广陵后,大刘爷认为我立了功,升我作副将,现在负责情报的工作,所以可以随意溜到建康来,换了其他人,怎敢如此溜出来。”

  此时伙计送上两人点选的包子和面条,他们边吃边谈。刘裕把今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当刘裕说出何无忌因他与司马道子拉上关系而决裂,魏咏之皱眉道:“何无忌这是食古不化,你和司马道子互相利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手段,不这样做立即完蛋大吉,他不去怪他的舅父,却来怪你。”

  刘裕心中稍感安慰,道:“这只是个借口,说到底刘牢之是他的亲人,这构成他心头的重压,不过他确曾帮过我很大的忙,我是不会怪他的。”

  魏咏之笑道:“小刘爷的确心胸广阔。哈!我现在放下心事了,原本我和一众兄弟都不知多么担心你会被大刘爷和司马道子联手害死。”

  刘裕道:“军中各兄弟情况如何?”

  魏咏之欣然道:“支持你的人愈来愈多,老哥你屡创奇迹,以二百多人大破焦烈武的战绩更是轰动整个北府兵,尤其有老手等人为你广为散播,传诵一时。现在军中再没有人怀疑你一箭沉隐龙是荒人夸大的言词。反攻边荒集的战术,更是精彩绝伦,恐怕玄帅复生,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玄帅确具慧眼,没有挑错人。”

  魏咏之的赞赏,令他颇感不好意思,岔开道:“孔老大情况如何?”

  魏咏之道:“孔老大的生意当然是愈做愈大,你们半卖半送的大批优质战马,令他狠赚了一大笔,现今大刘爷也须看他的脸色做人。对你小刘爷孔老大更是赞不绝口,现在他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

  然后又道:“我和军中支持你的兄弟全看你哩!”

  刘裕心忖难怪刘牢之这么顾忌自己,军内军外为自己说好话的人,肯定不是少数。忍不住问道:“你的所谓军中有很多人支持我,指的是哪些人呢?”

  魏咏之道:“除了是大刘爷嫡系的人马,军中由上至下,谁不看好你,莫不认为你比大刘爷更有资格当统领。”

  刘裕又记起谢玄那句话,就是要成为北府兵心中的英雄,这一步现在该算办到了,但下一步怎么走呢?

  魏咏之冷哼道:“大刘爷与司马道子联手,先后杀害何将军和王恭这两件事是大错特错,使他失去军心,惹起广泛的不满。如他再害死你,我们不造反才怪。”

  接着笑道:“不过他怎害得死你这真命天子呢?想借焦烈武的手,反给你割下他的贼头。何无忌这小子真蠢,开罪了老哥你,看他将来如何收场。”

  刘裕受之有愧地苦笑道:“什么真命天子,不要再说哩!”

  魏咏之认真地道:“如果你不是真命天子,今早这关怎么可以大步闯过去。连司马道子这奸贼也要帮你说好话,绝对是千古奇谈,你究竟凭什么说服他的?”

  刘裕道:“凭的是利害关系。告诉我,刘毅那小子又是怎么一回事,竟投靠了刺史大人?”

  魏咏之叹道:“刘毅和其他何大将军派系的将领,根本是中了大刘爷的奸计。北府兵负起平乱之责,须分配部队归于刺史大人旗下,大刘爷便来个顺水推舟,把原属何大将军的将士拨归刺史大人。唉!谁都知道刺史大人目空一切,却又不懂兵法,刘毅那小子在战场上亦不算什么人物,遇上人多势众的天师军,不吃亏才怪。这是大刘爷另一招借刀杀人的毒计。你说吧!大刘爷是怎样一副德行呢?”

  刘裕点头道:“你看得很透彻。幸好有朱大将军作琰爷的辅将,可以起一定的作用。”

  魏咏之嗤之以鼻道:“当年淝水之战,早领教过谢琰的作风,从来都是一意孤行,忠言逆耳。除了玄帅,谁的话他听得入耳?比起玄帅,谢琰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朱序又如何?更不见有何了得之处,否则便不用被苻坚活捉去了。”

  刘裕听得心中一呆,他对朱序当然很有好感,自然而然地对他各方面的能力都看高一线。此刻被魏咏之**裸地揭露真相,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醒悟到感情和理智,在冷酷无情的战场上,必须分开来,不可以让感情用事,那对人对己都是灾难。

  魏咏之叹道:“唯一能助琰爷保持淝水之战声威的,只有小刘爷你一人,而他竟把你驱逐离府,对他还可以抱着什么希望呢?”

  刘裕道:“不论统领有什么借刀杀人之心,他总不能袖手旁观,任由琰爷独力去应付天师军吧?统领有什么打算?”

  魏咏之道:“根据拟定的计划,北府兵分两路攻打天师军,琰爷率兵三万,渡过太湖直扑会稽;统领则率兵五万,从海路先攻海盐,与会稽遥相呼应,再直捣天师军的大本营翁州,以瓦解天师军的斗志。”

  刘裕点头道:“这个作战计划,表面上听来不错。天师军的缺点是扩展太速,以致兵力分散,只要我们集中兵力猛攻他们一两个据点,应可办得到的。”

  魏咏之叹道:“问题是对方的主帅徐道覆乃出色的兵法家,观乎他两夺会稽,便知他善用谋略。现在北府兵的将领里,不把你计算在内,统领外便要数孙爷。统领如有平乱之心,便应以孙爷辅助刺史大人,如此两支部队才可生出互相呼应的效果。但你看孙爷因与你的关系受到牵连,被闲置在广陵,可知统领的真正心意。”

  接着又破口骂道:“换了我是徐道覆,也知避强取弱地道理,集中兵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击破琰爷的部队。他奶奶的,那时还有什么好打?我们北府兵会像个跌断了一条腿的人,能安返广陵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刘裕从魏咏之处明白到现在军中弥漫着不满的情绪,将士对刘牢之失望,更看不起不懂兵法只知清谈的谢琰。如此士气低落,正是战败的先兆。这种形势对他有利也有弊,弊处当然是士无斗志,人心不齐。好处却是令北府兵的中下层将士更把希望寄托在他刘裕身上。

  魏咏之大发牢骚道:“他娘的!美其名是互相呼应,事实上却是各自孤军深入敌境,在这种情况下,做统帅的一个错误决定会令全军陷于万劫不复之地。琰爷懂什么呢?他根本不把天师军放在眼里,凡轻敌者必急于求胜,正犯了兵家大忌。可怜刘毅那小子还以为鸿鹄将至,可以在战场上大显身手,盖过你的光芒。不要说我讲他的是非,这小子一向大言不惭,有一回我和他喝酒,他竟说‘恨不遇刘邦、项羽,与之争中原’!”

  刘裕淡淡道:“统领说要把我推荐给琰爷。”

  魏咏之呆了一呆,然后失声道:“什么?”

  刘裕道:“他只是要我作陪葬品吧!”

  魏咏之松了一口气道:“都说你是真命天子,否则怎会这么巧的,昨夜你才和琰爷决裂。”

  刘裕道:“不要抬举我,我怎有和他决裂的资格,充其量只是被逐出家门的奴才。”

  魏咏之吁一口气,摊手道:“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你怎么都不可以看着玄帅花了毕生心血建立的北府劲旅,就这么败在刘牢之和谢琰手上。”

  只看他直呼两人之名,可知他对两人再没有丝毫敬意。

  刘裕叹道:“除了静候时机,我们可以有其他办法吗?”

  魏咏之颓然摇头。

  刘裕心忖自己想当领袖,无论如何都要有点表现,而不能像魏咏之般一筹莫展。思索片刻,道:“这个时机并非遥不可及,当讨贼无功,南征平乱军仓皇撤退,而天师军则挥兵北上,大举进犯建康,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魏咏之精神一振,道:“对!那时司马道子保着建康要紧,怎还有空计较何人击退孙恩?”

  又皱眉道:“但问题是即使司马道子委你以重任,你手上还有可用之兵吗?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

  刘裕微笑道:“只要形势紧急到司马道子都不得不和我忠诚合作,我便有办法。”

  魏咏之叹道:“到天师军兵临城下,这奸贼才肯和你忠诚合作,不嫌太迟吗?何况北府兵仍是刘牢之主事,他绝不容你有机会掌握兵权的。”

  刘裕道:“我可以在司马元显身上下点工夫。”

  魏咏之愕然道:“你在说笑?”

  刘裕道:“我和司马元显的关系颇为微妙,司马元显亦比他老爹容易说话。今天我在这里说的话必须严守秘密,除孙爷和孔老大外,不可以向其他人透露。”

  魏咏之点头道:“我明白。”

  刘裕道:“若有什么紧急的事,我们可以江湖手法联络。”

  两人商量好联络的方法后,各自离开。

  午膳过后,舱厅从吵声震耳、闹哄哄的情况恢复平静,大部分人都返回舱房休息,也有宾客到上面看台聊天,或到甲板散步,只剩下两桌客人。

  其中一桌挤满了人,包括谈宝、顾修和他的苗族小姑娘,布商商雄和他的情妇柳如丝,另加四个商贾,众人正意犹未尽,大谈生意经。

  苗族小姑娘一如以往,垂头默坐一旁,没有说半句话。反是柳如丝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间中说两句奉承的话,逗得各人不知多么高兴。

  柳如丝姿色一般,但声音悦耳动听,又深谙男人的脾性,兼之体态动人,难怪商雄对她如斯眷恋,与她同游边荒集。

  这正是边荒游其中一个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换过在以前的情况下,任何人到边荒集来,都要考虑道路安全的问题,还要担心在无法无天的边荒集遇上蛮不讲理、一切以武力来解决的强徒。在这种情况下,想携美而来是提也休提。

  宾客饮饱食醉后,轮到荒人进膳,卓狂生、高彦、姚猛、慕容战、阴奇、方鸿生、拓跋仪在另一边靠窗的一桌围坐,享受由庞义巧手弄出的精美小菜,人人吃得赞不绝口。

  那叫刘穆之的书生则独坐一角,捧书细读,看得入神,对厅内其他人不闻不问的样子。

  舱厅的气氛宁和而融洽,充满午后懒洋洋的感觉。

  有外人在场,卓狂生等当然不会说密话,高彦和姚猛都不住拿眼去瞄顾胖子身旁的小姑娘,只恨直到此刻仍没有接近她的好机会。

  顾胖子把她看得太紧了。

  阴奇忽然问道:“燕飞那边有没有新的消息?”

  拓跋仪正凝望窗外,闻言像乍醒过来般,先摇头,然后又点头道:“该快见分晓。最后传回来的消息,是慕容宝被困于五原,进退两难。”

  卓狂生笑道:“挨不下去便要撤军,这次慕容宝有难了。”

  慕容战露出苦涩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在座诸人明白他的心事,是因慕容宝而联想到慕容垂。早在起程到寿阳前,透过高彦的情报网,收到长子被破,慕容永战死的坏消息。

  慕容战顿时变成没根的人,边荒集也成为他唯一安身立命之所,当然心里不好受。

  高彦道:“说些开心的事吧!在过去的一个月,从北方来的商旅不住增加,只要我们荒人肯争气,边荒集很快会回复旧观,像以前般热闹好玩。”

  卓狂生忽然向他使个眼色,高彦警觉地住口,原来谈宝朝他们走过来,先打躬作揖,然后眉开眼笑道:“请问诸位大哥大爷,船上有没有不准小赌耍乐的规矩呢?”

  众人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均感愕然。

  方鸿生笑道:“我们边荒集大小赌场不计其数,你到边荒集后,怎么赌都成。”

  谈宝道:“无奈大家赌瘾发作,都想赌两手来解闷儿。”

  卓狂生道:“有什么事,问我们的高爷吧!只要他点头便成。”

  高彦心中暗骂卓狂生,总要自己来拿主意,偏偏自己是不爱拿主意的人。道:“我们不想把观光船变成赌场,但若是只赌两手该没有问题。”

  谈宝欢呼一声,离厅而去,不一会儿取来一副天九牌,在顾修等人欢乐声中,由谈宝做庄,赌个昏天暗地,大呼小叫,不知人间何世。

  众人都被吵得失去谈兴,刘穆之则更古怪,任他们吵嚷,仍是毫不动容,沉迷于书本内。

  卓狂生叹道:“原来是个赌徒。”

  姚猛狠狠道:“该把我们的赌仙请过来,赢得他们倾家**产,教他们以后都不用赌了。”

  慕容战低声道:“谈小子肯定是赌得太凶,欠下周身赌债,所以要躲到边荒集来避难。”

  “啊!”

  一声娇呼传来,众人愕然瞧去,只见苗族姑娘在位子上蜷缩着身体,虽然看不到她重纱后的玉容,却予人非常痛苦的感觉。

  顾胖子目光没有离开赌牌片刻,不悦的喝道:“什么事?”

  苗族姑娘以微弱声音道:“我的肚子很痛。”

  顾胖子没看她半眼,喝道:“那你就回房去休息吧!”

  众人怜香惜玉之心大起,尤以高彦和姚猛两人为甚,前者向姚猛使个眼色,站起来道:“姑娘请稍坐片刻,我立即找人扶你回房去。”

  又向姚猛喝道:“还不去找我们的程大夫来为姑娘治病。”

  姚猛心领神会地如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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