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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危机四伏

  

  举举在厅堂正中,抱着琵琶调校音色,转轴拨弦,春葱般修长的玉指爽脆利落,忽快忽慢的弹奏出几组清音,虽仍未成曲调,却如一组组各自成句的独白,诉说心底里某种难以用任何言语表达的深刻情绪,登时把各人的心神没收进她音乐的魔法葫芦里去。

  弦声忽止,举举清秀的玉容现出莫以名之的凄怨神色,似在感怀自己的身世,在众人心弦颤动的期待下,低沉幽咽的弦音不徐不疾的在被深沉的晚夜包围的芳烈院内奏鸣。在她精练准确、精妙绝伦的按捺拈弄下,琵琶仿似从异域闯进人世的精灵,若即若离,呈现出千变万化,难以捉摸、情深如海的美丽乐章。

  大弦粗重低沉,小弦细促清幽,琵琶在举举的操弄下,变成她随心所欲,易如探囊的灵物,以琴音的优美线条勾勒出朦胧的景致,晕开来的色斑,乐句与乐句间似无还有的转折,总余下让人回味的情韵,充盈着挑拨人心的法力。

  音符串连成动人的篇章,彷彿描绘着她记忆深处某些难以排遣的片段。

  弦声再止。

  当众人以为乐曲告终的一刻,弦声又起,似从沉寂里攫取了新的生命力,弦声既急且重,如阵阵打在芭蕉叶上的骤雨,如银瓶迸裂,水浆飞溅;彷彿万马奔腾,刀剑齐鸣,琴音被推上令人呼吸屏止的**,举举的玉指陡然划过众弦,发出撕帛裂绸般的清厉弦音,戛然而止。

  一曲虽终,情韵难止,厅堂仍弥漫着回肠**气的氛围。

  好一会仍未有人可以作声。

  鼓掌喝彩声首先在门外响起来,众人如梦初醒的拍烂手掌,令羽等大多不通音律的军汉亦忘情叫好。

  一个人从大门轻松写意地走进来,一身儒生打扮,凤眼玉脸,赫然是女扮男装的太平公主。

  举举将琵琶交给俏婢,返回令羽身旁坐下,不知是否因演奏打开了情怀,毫不避嫌地靠贴令羽,令后者从精钢化作了绕指柔。

  各人目光全落在太平公主身上,但只有龙鹰和万仞雨晓得她是谁。

  太平公主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儿,男装打扮丝毫影响不了她浪**迷人的娇姿妙态,只要有眼看的都知她是女儿身,但这样的打扮却为她添加了另一种风采神韵。

  她亦毫不掩饰甜美的女声,边走边道:“龙兄你实在不够朋友,自己躲到这里行乐,剩下人家形单影只。万兄在说什么?是否在泄露我的秘密?”

  万仞雨刚凑近聂芳华,告诉她来者是太平公主,闻言笑道:“公主这身人人看穿的伪装,有何秘密可言?”

  众人大吃一惊,正要起立行跪礼。太平公主娇呼道:“不准施礼。我现在不是什么公主,而是来向鹰爷请罪的小降卒。”

  龙鹰暗叹一口气,看着太平公主朝自己走过来,听着她公然说出投降的话儿,晓得自己今晚将难以返回甘汤院。对他来说,她是否面首众多、艳名四播全不是障碍,在她尊贵的地位和坚强美丽的外表下,太平公主只是个可怜的女子。太平对母皇的心态复杂矛盾,既崇拜她也痛恨她,令她自暴自弃,至乎生出反叛的情绪,由于太平并不晓得法明和武曌的真正关系,凭法明的魅力和手段,又有三真妙子从中穿针引线,法明要弄她上手是水到渠成的事。武曌正因清楚个中情况,故不忍深责。

  不过太平公主忽然闯院而来,已将先前无拘无束的热闹气氛破坏无遗,令羽等人人正襟危坐,更不用说如先前般与依傍的美女调笑戏谑。

  太平公主目光落在聂芳华身上,后者微一躬身,道:“芳华拜见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看看她,又看看万仞雨,笑道:“芳华夫人究竟是看在鹰爷的分上,还是万少侠的脸子,破例出山呢?”

  龙鹰长身而起,道:“你究竟是求降还是捣乱?到后面的望台等老子来。”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乖乖的轻移玉步穿过后厅门往望台去,看得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鹰笑道:“大家不用拘谨,继续行乐。”同时心中一动,俯身向聂芳华低声道:“宾客订房的名册,是不是高度的机密?”

  万仞雨现出警惕的神色。

  聂芳华娇躯微颤,轻轻道:“当然如此,鹰爷来此的事,直至你们抵达,知情者该多不过五个人。”

  龙鹰道:“五个人中至少有一个是法明的内奸。”

  言罢往院后望台去了。

  太平公主倚栏而立,美目射出如火热情,自然而然便充满高度的**力,特别是她香唇微张,酥胸不住高低起伏,显示她正处于情动的状态下。

  龙鹰暗责自己对胖公公的警告掉以轻心,好像法明的威胁距离遥远,幸好太平公主的来临唤醒了他的魔种,感觉便如那天清晨踏出荒山小谷的历史重演。

  太平公主纵体入怀,一双纤手水蛇般缠上他的脖子,娇躯拼命地紧抵着他,叹息道:“龙鹰呵!今晚让本殿陪你,人家什么都不计较哩!”

  重重吻上他的嘴唇。

  龙鹰反抱着她,搂得太平公主差点纤腰断折,可是对她献上的热吻却没有丝毫反应。太平公主的粉脸离开少许,秀眸一片茫然不解之色,昵声道:“你怎么哩!人家是来向你投降呵!你欢喜怎样处置人家也可以,太平绝不敢玩花样。”

  龙鹰直瞧进她眸神深处,道:“是谁告诉你今天我会到这里来?你早两天已知道了。”

  太平公主现出不自然的神色,美眸一转,偏又没法躲开龙鹰探索她芳心奥秘的魔光,软弱地道:“人家有眼线嘛!”

  龙鹰摇头道:“这不是一般眼线可以知道的事,公主是为反击我一时情急下说漏了口,对吗?是谁告诉你的?”

  太平公主不悦道:“你不相信人家,有什么法子。呵!”

  龙鹰双手有力地抚摸她的香背**,令她意乱情迷。淡淡道:“斩杀薛怀义的一夜,你忽然离宫去找狄仁杰,究竟是谁告诉你有关你四皇兄的事,这该属于高度机密,武承嗣绝不容有人在事前泄出风声。”

  太平公主娇喘道:“停止!不要摸人家的腿好吗?太平受不了呵!”

  龙鹰低喝道:“给我说出来,以显示你投降的诚意。”

  太平公主娇躯抖颤,艰难地道:“人家在推事院有眼线嘛。”

  龙鹰停止双手的活动,仍紧搂她蛮腰不放,沉声道:“不要骗我哩!推事院有资格与闻此事者,只限于几个人,告诉你的是张氏兄弟。对吗?”

  太平公主闭上眼睛,酥胸的起伏逐渐舒缓,樱唇轻吐道:“你事事不相信人家,太平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龙鹰寸步不让地道:“见狄仁杰顶多需半个时辰,之后公主到哪里去了?公主那一夜比之以前任何一夜更需慰藉,怎肯睁大眼睡不着觉地独守香闺,而不来找老子来个**,是哪门子的一回事?”

  太平公主的身体僵硬起来,仍不肯张开凤目,语调转寒,平静地道:“你龙鹰是本殿的什么人,竟斗胆来管束本殿的行止,你对自己的吸引力估计得过高。”

  龙鹰冷笑道:“法明起始时也像公主般低估老子,以为老子只是你母皇的另一男宠,到干掉他的走狗薛怀义,才幡然而悟,遂使手段诓公主离宫,他更亲自出马,将公主在狄府外截着,使出浑身解数再次彻底征服公主的身心,泄露出老子邪帝的身份。所以接着的晚上公主千方百计也要弄老子到易府去,好让法明那大混蛋派来的羊舌冷小混蛋摸老子的底,小混蛋再向大混蛋报告,让大混蛋厘定杀我之法。公主则愈想愈不妥当,所以今夜特来找老子,希望因你和我一道走的关系,法明会放弃动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法明不惜一切仍要铲除的人,没有任何人可改变他,包括公主在内。告诉法明,终有一天,老子会取他狗命。”

  太平公主缓缓张开眼睛,凤目寒如冰雪,平静坚决地道:“放开我!”

  龙鹰松开手,双目魔芒大盛,沉声道:“除了你母皇外,所有人都低估我,因为其他人根本不明白魔种是什么东西。公主你不单低估了我,更错估你母皇和法明的关系,且误信法明站在你李唐的一边。不过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太平公主淡然自若道:“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由今夜开始,本殿与你一刀两断,纵然你给人宰掉,绝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说罢不顾而去。

  龙鹰回到厅堂,她的背影刚消失大门外。

  万仞雨讶道:“发生什么事,为何她强忍着两眶苦泪地奔出来?”

  龙鹰向众人道:“一切如常,当她没来过好哩!”

  说毕在万仞雨和聂芳华间半蹲跪,又召令羽过来,后者学他般蹲身半跪,形成一个小圈子。

  万仞雨叹道:“我们太轻敌了。”

  令羽一震道:“发生什么事?”

  聂芳华致歉道:“是我们的疏忽。”

  万仞雨道:“芳华不用介怀,这种事早晚会发生。幸好龙兄及时醒悟过来,没有酿成恨事。”

  令羽不解道:“武承嗣今早刚得圣上赐与亚献的荣宠,没理由今晚便使人来行刺鹰爷,就算他愚蠢至此,也不该到芳华阁来,而该留在宫内。”

  万仞雨道:“不是武承嗣,而是僧王法明。”

  聂芳华还没什么,令羽立告色变。

  龙鹰问令羽道:“我们何时来芳华阁预订厢房呢?”

  令羽答道:“就在收到鹰爷金子那天,小马最紧张,立即去订房。”

  龙鹰心忖即是杀薛怀义那一晚,该是由法明亲口告诉公主,希望她因自己爱到青楼混,而对他热情减退。

  又想到是夜在武曌的默许下,他被太平公主押返陶光园,摆明是武曌希望他可取法明而代之,岂知他和武曌竟给法明耍了一遭。

  令羽毕竟是武曌亲卫里副统领级的人物,完全恢复从容冷静,沉声道:“敌人若要伏击我们,就该在由这里到天津桥的路途上进行,行人车马愈多对他们愈有利,因易于隐蔽行动,而我们则目标明显,只要一阵突如其来的利箭,在没有防备下,我们肯定溃不成军,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龙鹰道:“各兄弟情况如何?”

  令羽道:“我们因怕回营被责,所以饮得很有节制,但身手怎么都会受点影响。唉!如有人一心行刺,事前又知晓我们会到芳华阁来,此确为千载一时的良机。”

  龙鹰向聂芳华笑道:“夫人今晚可否收留我的兄弟一晚,明早方可放人?”

  万仞雨讶道:“这好像不是鹰爷一贯的作风。”

  聂芳华霞生玉颊,不胜娇羞,心忖这小子的助攻真的太彻底了,而万仞雨安然自若的神态,也令她怦然心动。

  龙鹰苦笑道:“法明可非武承嗣之流,一是按兵不动,一是以志在必得之势,不顾一切地杀我。四大法驾弟子全体出动不在话下,法明大有可能亲自出手,加上百来二百个武技强横的假和尚,小弟又不能自顾自的逃生,后果可以预见。所以今趟只能采避战的策略。哈!来日方长,你还怕我们斗不垮他吗?”

  聂芳华抿嘴笑道:“感觉真古怪,奴家真的一点不为鹰爷担心。马儿可留在这里,明早奴家着人送返上阳宫,不走陆路可走水路,绕远一点保证敌人扑个空。”

  又道:“还有芳华阁和奴家住处有条秘道,供奴家往来之用,以免被守在门外的人纠缠。奴家住处还有个小码头,在那里登舟可避人耳目。”

  令羽大喜道:“这样就更万无一失。”

  龙鹰却不肯放过她,笑吟吟道:“夫人尚未答小弟刚才的问题。”

  聂芳华先横万仞雨娇媚的一眼,避开龙鹰灼灼的目光,螓首低垂道:“只要万郎不嫌弃,奴家愿竭诚招待。”

  又狠瞪龙鹰一眼,道:“鹰爷满意了吗?你比万郎更爱调笑人家。”

  龙鹰哑然笑道:“夫人这句话是言之尚早,过了今晚再说吧!”

  这两句更露骨,聂芳华招架不住,烧红粉颈,不敢抬头。

  万仞雨摇头苦笑道:“你这小子愈来愈没节制,什么都愈玩愈过火,不过今次我万仞雨是由衷地感激你。”

  聂芳华大嗔道:“万郎!”

  龙鹰、令羽和万仞雨见到美人又喜、又羞、又嗔的动人神态,兼想起刚才“言之尚早”、“过了今晚再说”两句话,怎忍得住,同时放声狂笑。

  哪还有半点兵凶战危的气氛。

  其他兄弟见他们聚在一起商议,且神色凝重,均被紧张的气氛感染,此时听他们开怀大笑,放下心来,继续和美人儿们谈天说地,乐不思蜀。

  万仞雨欣然道:“令将军,你的举举正盼你回去,我们索性多乐个把时辰,让法明继续吹点冷风。”

  聂芳华轻轻道:“奴家从未见过举举对客人这么亲密友善呢。”

  龙鹰插入道:“就像夫人对万兄那可爱的模样儿。”

  聂芳华大嗔不依,令羽则红着脸回到举举身旁。

  龙鹰心神皆醉。

  这是他第一次上青楼,深深领略到其中乐趣,那确非可从其他地方寻找得到的乐子。试想,对着正经的姑娘家,怎可能如此说话。难怪自古以来,一嫖一赌,永禁不绝。

  芳华阁当然不同于寻常青楼,正因如此,像举举般名妓的青睐,分外使人感到难能可贵。

  令羽和众兄弟全是没有家室的人,只此已远胜其他名人雅士,又或腰缠万贯的豪客。

  夜色更温柔了。

  公主的决绝而去,反令他有耳根清净的快感。他已让她有选择的机会,奈何她选的不是他的一方。

  公主不是对他无情,而是没法摆脱法明的魔力。

  在太平公主身上,他输了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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