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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遁去的一

  

  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两人步过正门上刻着“安乐窝”的牌匾,心中均涌起安详宁和的感觉。对着入口处的两道梁柱挂有一联,写在木牌上,“朝宜调琴,暮宜鼓瑟;旧雨适至,新雨初来。”字体飘溢出尘,苍劲有力。

  此堂是四面厅的建筑形式,通过四面花窗,把后方植物披盖的危崖峭壁,周围的婆娑柔篁,隐隐透入厅内,更显得其陈设的红木家具浑厚无华,闲适自然。屋角处有道楠木造的梯阶,通往上层。

  老者的声音又传下来道:“两位请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拾级而上。上层以屏风分作前后两间,一方摆了圆桌方椅,另一方该是主人寝卧之所。

  有一人站在窗前,面向窗外,柔声道:“两位小兄弟请坐下,尝尝老夫酿的六果液。”

  两人这才发觉桌上放着酒杯子等酒具,酒香四溢。

  在两盏挂垂下来的宫灯映照下,除桌椅外只有几件必需的家具,均为酸枝木所制,气派古雅高贵。

  老人峨冠博带,虽因背着他们见不到他的容颜,可是他比徐子陵尚要高出少许的身型,兼之穿的是宽大的长袍,使他有种令人高山仰止的气势。

  两人想起自己的身份,看看桌上的美酒,正不知如何是好,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喝吧!有酒当醉,人生几何!”

  他的语气透出一种深沉的无奈,使人感到他定有一段伤心往事。

  寇仲推了徐子陵一把,领先坐下。他们小心翼翼,不想弄出声音打扰了小楼上圣洁的寂静。瀑布声在远方隐隐传来。

  寇仲提起酒,斟满三杯,见老人仍毫无动静,自己拿起一杯,另一杯递给徐子陵。果酿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难得是香味浓郁协调,令人回味绵长。

  老人淡然道:“此酒是采石榴、葡萄、桔子、山楂、青梅、菠萝六种鲜果酿制而成,经过选果、水洗、水漂、破碎、弃核、浸渍、提汁、发酵、调较、过滤、醇化的工序,再装入木桶埋地陈酿三年始成,味道不错吧!”

  寇仲衷心赞道:“老丈对酿酒真在行,且饶具创意。”

  老人默然片晌,柔声道:“老夫居此已近三十年,除秀珣外,从没有人敢闯到此处,你们定是新来的人了。”

  寇仲和徐子陵闻言始知犯了禁忌,后者歉然道:“梁副管家并没有对我们说及此处,致惊扰了前辈的清修,我……”

  老人打断他道:“你们带有扬州口音,这倒奇怪,牧场少有聘用外人的,你们是干什么来的呢?”

  徐子陵遂解释一遍。

  到现在两人仍弄不清楚老人的身份,与牧场的关系,却可肯定他乃深不可测的前辈高手。

  寇仲忍不住问道:“前辈真的三十年从未离开过这里吗?”

  老人哈哈笑道:“当然非也,这三十年我虽视安乐窝为安居之所,可是出门的时间多,留在这里的时间少,这回碰上你们,可说是一种缘分,大家得来不易。”

  言罢缓缓转身,脸向两人。那是一张很特别的脸孔,朴拙古奇。浓黑的长眉毛一直伸延至花斑的两鬓,另一端却在鼻梁上连在一起,与他深郁的鹰目形成鲜明的对比。嘴角和眼下出现了一条条忧郁的皱纹,使他看来有种不愿过问世事、疲惫和伤感的神情。他的鼻梁像他的腰板般笔挺而有势,加上自然流露出傲气的紧合唇片、修长干净的脸庞,看来就像曾享尽人世间富贵荣华,但现在已心如死灰的王侯贵族。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微微一笑道:“知否为何我这不理世事的人,会邀你们上来相见吗?”两人茫然摇头。

  老人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缓缓坐下,取过六果液一饮而尽,苦笑道:“若不是有这东西吊着我的命,今天可能再见不到两位。”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后者问道:“前辈受了伤吗?”

  老人点头道:“那是三十年前受的伤,妖妇的天魔功虽然被誉为邪门之冠,仍取不了我性命,给我利用山势地形远遁千里,躲到这里来。”再叹一口气道:“三十年来,我把精神全用在这里,建造园林,若没有这方面的寄托,我恐怕早伤发而亡。可是近几天我总不时忆起旧恨,此乃伤势复发的先兆,老夫恐已时日无多。”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那妖妇是谁?”

  老人凝神瞧他好半晌,又瞥徐子陵一眼,岔开道:“其实我早见过你们,更偷听过你们的对话,确是两个很有趣的孩子。”两人为之目瞪口呆。

  徐子陵问道:“前辈在什么地方见过我们?”

  老人淡淡说道:“还记得那条荒村吗?就是翟让惨遭暗算,以致满盘皆落索之处。”

  两人记起那道炊烟,同时色变道:“原来是你!”

  老人虽揭穿他们的身份,神态仍慈和如旧,微笑道:“这就是我邀你们上来的原因,只看你们能把神气完全收敛,甚至可瞒过秀珣,便知你们的功夫比以前大有精进。寇小兄和徐小兄可否告诉我,为何要屈就到这里来当糕饼师傅呢?”

  两人大感尴尬,幸好见他神态友善,遂不隐瞒,把误打误撞的情况道出,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寇仲看中了牧场在争霸天下中的作用,只说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踪。

  老人并没有表示相信与否,沉吟片晌,说道:“飞马牧场四大执事里,论才智武功,均以柳宗道稳居第一,照理在一般情况下,他绝不会插手膳房的人事安排,他看中你们的可能是别的东西,或者是你们的外表和资质吧!”

  徐子陵恭敬问道:“前辈必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可否赐示?”

  老人嘴角牵出一丝骄傲的笑意,似若漫不经意地道:“即使宁道奇见到老夫,也要尊尊敬敬唤一声鲁老师。这又如何呢?最终还不是饮恨在那妖妇手中,一世英名就此丧尽。”

  徐子陵和寇仲眉头大皱,想不起江湖的前辈人物里有哪个是姓鲁的。寇仲不好意思直问,只好旁敲侧击道:“那妖妇究竟是谁?”

  老人腰板一挺,双眉上扬,锐目隐泛杀气,狠狠道:“你们听过阴癸派吗?”

  两人同时脱口叫道:“阴后祝玉妍!”

  这回轮到老人愕然道:“你们倒不简单,竟知有此妖邪。我生平做过两件后悔终生的事,其中之一是爱上了这女人。想我鲁妙子自负平生,竟一错再错,造化弄人,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两人感到鲁妙子之名极是耳熟,苦思片刻猛然省起沈落雁曾提起过他,还说他是天下第一巧匠,她那张怪网正是来自他妙手的玩意。难怪堡内园林的一树一石,布置得巧若天成,皆因有他在暗中主理。

  鲁妙子双目现出泪光,一副不堪回首的唏嘘神情。忽又摇首沉叹,低声道:“你们还是回去睡觉吧!明天若有空,找个时间到这里来,我还有话跟你们说。”

  寇仲和徐子陵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给敲门声唤醒。小娟在外边叫道:“两位小师傅快起来,天亮了哩!”两人十万个不情愿地爬起床来,徐子陵被寇仲推了去开门,小娟进来后眉头大皱道:“你两人怎么搞的,穿着这么脏的衣服上床,快换下来让人家拿去洗濯好吗?两位大将军。”

  寇仲擦着眼睛,睡眼惺忪的坐下道:“多睡一会儿成吗?”

  小娟叉着小蛮腰嗔道:“场主要见你们,还不给我去洗澡换衣。”

  徐子陵坐在一角,苦笑道:“不洗澡是否也触犯了家规呢?”

  小娟跺足道:“你们再这样子,人家就不理你们!”

  寇仲跳了起来,两手虚按小娟香肩,陪笑道:“小娟姐息怒,请问澡堂在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呢?又须走多少里路,我们会速去速回。”

  小娟本想板起俏脸,终忍不住“噗嗤”失笑,秀眸转了几转,蹙额道:“不要站得这么近,你很臭!”

  寇仲哈哈一笑,退了开去,顺手接过徐子陵掷来的衣服,死不认输地辩道:“臭也有很多种,我这种是最好闻的臭。”

  小娟娇笑着出门而去,两人慌忙左右追随。这天天气极佳,院中有位老仆在清扫落叶,处处均见有人来往。三名正在修剪花草的年轻婢女更对他们大胆地张望。

  寇仲凑到小娟的小耳旁道:“可知场主为什么要见我们?”

  小娟毫不在意地说道:“我怎么知道,是馥大姐吩咐我来找你们的。”

  寇仲退到落后三步的徐子陵旁,低笑道:“该是因为你长得够俊吧?”

  小娟倏地立定,转身叉腰、杏目圆瞪地娇喝道:“你们在说什么?定是在说场主的坏话。”

  两人想不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吓了一跳,徐子陵忙道:“小娟姐误会,小宁只是说场主或者是认为教训得我们不够,所以再找我们去训话。”

  小娟半信半疑,正容道:“记着不要对场主有任何不敬,否则谁都救不了你们。”两人只好点头应是。小娟低声道:“若你们真敢在背后说场主坏话,我以后不再理会你们哩。”

  寇仲和徐子陵抵达商秀珣处理牧场事务的“飞马轩”外时,美丽的场主正向大管家商震和包括柳宗道在内的四大执事说话。轩外的院落站着十多名男女,副管家梁谦和兰姑是其中两人。众人见两人随小娟到来,露出注意的神色。兰姑更和其中一名汉子交头接耳,显是在说他们的不是。

  一位身段匀称、娴静端庄、姿容秀美的少女迎上三人皱眉道:“为什么这么迟才来,场主催人时,我不知多么尴尬。”

  小娟解释了原因,介绍道:“这位是馥大姐哩!”

  两人慌忙行礼,暗赞骆方艳福不浅,更想不到她年纪这么轻,却在牧场这么有地位。

  馥大姐打量两人几眼,俏目掠过惊异的神色,正要说话,守在门旁的一名汉子唱喏道:“传两位糕饼师傅!”

  馥大姐低声吩咐道:“随我来,要小心说话。”

  他们不由得有点紧张,随她来到门槛外。堂内摆的全是雕镂精细的家具,中置三屏云石大卧椅,东西对称各两对云石圆屏靠椅,配以茶几、花几等物,气象庄严肃穆。

  商秀珣半卧榻子上,一身男装打扮,还戴着藏起了秀发的帽子,不过仍难掩其天生丽质的逼人秀丽容光。大管家商震坐在她右手第一张椅子,下首第二人是柳宗道,另两名执事则在另一边。三人先让路给从轩内走出来的一个老头儿,馥大姐施礼道:“两位小师傅来了。”接着低声道:“你们是新人,不能跨过门槛。”然后避退一侧。两人只好靠到门槛外行礼,感觉怪别扭的。

  商秀珣正低头专心喝茶,商震则在提着烟管吞云吐雾,柳宗道报以微笑,但其他三位执事的眼神却像利箭般射在他们身上。柳宗道的独目亮起来,微笑道:“是否因旅途辛苦,所以起不了床呢?”

  寇仲和徐子陵何等机灵,知他在说好话为他们开脱,连忙应是。

  柳宗道趁商秀珣喝茶,介绍了其他三位执事。大执事梁治五短身材,四十许岁,却蓄着一把乌亮的美须,双目电芒闪烁,太阳穴鼓胀,看外表便知是内外兼修的好手。三执事陶叔盛是个高大的中年壮汉,长着一对山羊似的眼睛,使他的外貌很不讨人欢喜。

  相反四执事吴兆汝年轻英俊,肤色白皙得像个娘儿,但比起寇仲和徐子陵独特的体格形相,立时显得俗气非常。三人的反应颇为冷淡,似乎只为了给柳宗道些面子,方勉强对两人的礼数颔首相应。

  商秀珣放下茶杯,又随手拿起几上一本账簿似的东西低头翻看,心不在焉地道:“你们除了糕饼外,还懂弄什么东西?”

  包括馥大姐和柳宗道在内,众人无不愕然,想不到一向精明过人的场主会找两人来问这等琐事。

  寇仲垂手恭敬答道:“什么都懂得一点。”

  三执事陶叔盛厉斥道:“蠢才!场主是问你们除了糕饼外,还有什么拿手绝活?明白吗?”

  吴兆汝显是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气,笑着嘲弄道:“或者他们是什么都有一点儿拿手绝艺呢!”

  徐子陵还没有什么,寇仲却恨不得把两人扯出去狂揍一顿,但目下只能把这口气“咕嘟”一声吞下肚子里去。

  商秀珣仍专注在那本簿子上,似乎一点听不到其他人的话,好一会后缓缓道:“今晚有贵客从北方来,北方人最爱吃烤肉、熏肉那类东西,你们懂得如何弄吗?”

  寇仲点头道:“烤肉熏肉都没有问题,场主请赐示该弄哪一种肉?”

  商秀珣随口道:“就熏肉吧!”

  大执事梁治干咳一声道:“不是我信不过你们,而是客人的身份非同小可,又是显贵之家,对饮食至为讲究,你们在这方面只要道行差些儿,便成班门弄斧,所以可否先告诉我们你们制熏肉的手法?”

  商秀珣终于抬起螓首,美目往他们瞧过来,同意道:“说得对!你们且说来听听。”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梁治等在怀疑他们的身份,幸好他们确曾货真价实地随老张学技,后者淡淡说道:“熏肉最紧要是调配味道的佐料,须以老火上汤配以花椒、桂皮、丁香、砂仁、豆蔻、大葱、大蒜、鲜姜、酱豆腐和甜面酱,成品才能既有鲜艳的色泽,又香浓味美。”

  寇仲接口道:“其次是熏制的手法,先要把精选的肉料在锅中与酱料拌和,然后以柏木烟熏制,包保皮脆肉嫩,表里一致,肥不腻口,瘦不碍齿,风味独特。”

  两人均为口才了得,用辞灵活的人,一唱一和下,生动传神得好像一盘火热辣的佳肴已香气四溢地摆在台上那样子。

  大管家商震挪开烟管,动容道:“果然是有真才实学之辈,并非蒙混之徒。”

  两人心中暗笑,同声道:“多谢大管家赞赏。”

  商秀珣却是不置可否,又低头看那本簿子,漫不经心道:“今晚你们除了负责这道菜外,还要弄些甜点。退下!”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膳房,为之啼笑皆非,想不到商秀珣隆而重之地找他们去,竟然是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这却有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兰姑因弄不清楚商秀珣对他们的态度,登时变得友善多了,问明所需材料后,立即去为他们张罗。

  寇仲苦思道:“来自北方又家世显赫的人会是谁呢?”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最好留些精神应付今晚的糕点菜肴吧!熏肉我们虽知制法,但即使把老张掳来都弄不出什么花样,骗骗未吃过熏肉的人还可以,想要那些北方贵客赞不绝口,只是梦想而已。”

  又犹有余悸道:“想起昨天弄那些有创意的糕饼我更头痛,你快想办法吧。”

  寇仲苦笑道:“我也在倚赖你想办法哩!”

  两人你眼望我眼,同时灵光一闪。

  寇仲指着徐子陵道:“你是否想到他呢?”

  徐子陵点头道:“他既是天下第一巧匠,又见多识广,至少酿酒是出色当行,作菜弄饼不该差到哪里去吧!”

  两人同时跳将起来。

  徐子陵一把扯着寇仲,笑道:“你留在这里应付兰姑,我去向他老人家请教,明白吗?”

  徐子陵前脚才去,兰姑便跨进门来,皱眉道:“小晶到哪里去了?”寇仲摸摸肚子,指指外面。

  兰姑会意道:“酱料一应俱全,肉料却要你们自己去挑选,要不要找人帮忙,又或换另一间膳房。”

  寇仲立施缓兵之计,说道:“我两兄弟一向共进共退,有商有量,待他拉完肚子回来再动手好了。有需要人手或换房时再通知你吧!”

  兰姑瞪了他一眼,本要发作,旋即又按下性子,咕哝两句后走了。

  不片刻两名男仆送来一批佐料,寇仲立时忙碌起来。

  此时骆方来找他,闲聊几句后,寇仲问道:“知否今晚来的是什么人?”

  骆方答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来人显是大有来头,否则场主不会亲自率人去接船。这两年来不时有人来攀交情,可是场主从没有像这次那么重视对方的。”

  寇仲不得要领,顺口道:“现在天下大乱,我们又有战马出售,自然人人想和我们套交情哩!”

  骆方傲然道:“正是如此。但也有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想来巧取豪夺,不过附近百里之内谁不是我们牧场的子弟,有什么风吹草动,全瞒不过我们。”

  寇仲顺着他口气道:“是些什么人这么大胆?”

  骆方有点苦恼地道:“你听过民间最近的四句顺口溜吗?就是寸草不生向霸天,鸡犬不留房见鼎,焦土千里遇毛燥,鬼哭神号曹应龙。”

  寇仲恍然道:“就是那什么向、房、毛、曹四大寇啊!”

  骆方恨恨道:“正是这四个神憎鬼厌的人,四处流窜抢掠,所到处像蝗虫般破坏成灾,**掳掠,无所不为。”顿了顿续道:“我们和竟陵的独霸山庄,唇齿相依,互为声援,数次杀得他们铩羽而逃,早被他们视为眼中钉。可是最近他们秘密结盟,准备先以围堵的方法断绝我们援救竟陵,才全力攻打独霸山庄,此计确是狠毒。”

  寇仲明白过来,四大寇本身的力量虽不能应付两条战线的战争,但合起来却足够分别把竟陵和飞马牧场重重包围,那时再蚕食四周城乡,独霸山庄和飞马牧场将会好景难再,纵然取得最后胜利,亦要元气大伤。遂问道:“这些贼子实力如何?”

  骆方道:“四大寇中论武功以鬼哭神号曹应龙最是高明,贼众亦最多,达三万之众,且不断招纳新人,每日都在膨胀扩充中。现时占了我们西面百多里外紧扼大江的巴东郡,声势骤增,其他三寇视他为首。”

  这时徐子陵回来了,一脸振奋的神色,说道:“立即开工!”

  骆方和他打个招呼后道:“好好地干,场主从未对膳房的人这么重视的。说不定迟些还可和我做成兄弟,不打扰你们哩!”

  骆方走后,寇仲喜道:“是否有好料的?”

  徐子陵赞叹道:“不但有好料,还是天下第一巧匠的独门秘方,暂时先学两味,一名熏鱼,一名金华香酥脆,来吧!炮制需时,时间却无多,边弄边说,今晚让我们中原双厨大展身手,技惊四座,吃得人人心服口服,不是胜过以武屈人吗?”

  寇仲“老怀”大慰,笑道:“这个当然,最好是吃得商秀珣以身相许你徐名厨,一切更为美满哩!”

  徐子陵见他死性不改,没好气道:“快来吧!这处盛产一种叫长江刀鱼的宝贝,鲁先生说若与蛋、酱料、面粉拌和成条,熏脆后美味得瞎子吃了都要开眼呢,滚吧!少发你的争霸梦了。”

  一应材料俱备后,两人忙个不休。到黄昏时分,熏鱼、香酥脆同告面世。两人记起整日没有半粒饭进肚,哪还客气,每人抓起一片熏鱼吃个不亦乐乎。

  寇仲边嚼边道:“这么好吃的东西,竟是我们弄出来的,不如拜老家伙为师,看看还有什么绝技可跟他学的。”

  小娟和馥大姐此时大驾光临,见到两人监守自盗,前者杏目圆瞪叱道:“你两个真好胆,竟敢把招待客人的东西自己先吃个饱。”

  寇仲笑道:“我们只是在试味,这片熏鱼仍差了一点点,待我添些酱料再试试看。”抓起另一片熏鱼,装作沾了点酱料,又狼吞虎咽起来,丝毫不顾仪态。

  两女拿他没法,馥大姐没好气道:“场主吩咐,宴会时你们须在旁侍候,有需要时会着你们介绍江南的美食,明白吗?”

  徐子陵素不喜热闹,何况要做给人差遣的侍仆,装作劳累道:“我们忙了整天,早筋疲力尽,可否免此一役呢?”

  小娟笑道:“什么一役半役,你当是去打仗吗?场主看得起你们,方肯让你们去见识场面。场主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违命者斩,清楚了吧!”

  馥大姐甜笑道:“牧场内没有人像你两个般那么爱整古作怪,快拿了东西随我去,场主要先尝尝哩!”

  寇仲和徐子陵恭立桌旁,目不转睛地瞪着可与婠婠平分秋色的美丽场主商秀珣掐起一片熏鱼,送到香唇边以她的独门吃法,微露编贝般的雪白皓齿,巧俏无伦地浅咬一口,秀眉轻蹙地细嚼起来。

  站在桌子另一边的馥大姐和小娟紧张起来,怕她一个不满意,把两人轰离牧场。

  商秀珣瞥两人一眼,忽然有些儿不好意思地咬下了一大口,痛快地嚼起来,其吃相神态,动人无比。

  寇仲故作谦虚道:“还可以吗?”

  商秀珣美眸一转,仍不肯正眼瞧他,“唔”地一声道:“比你们那些怪饼更有水平。呵!不!简直不能比较,你们以后不要做糕点师傅哩!”

  徐子陵恭敬道:“场主请试过香酥脆再定夺好吗?”

  商秀珣瞅他一眼,令徐子陵这么高定力的人也感到她那两泓秋水勾魂摄魄的异力,她才有点不情愿地放下熏鱼,抓起一块酥脆,飞快地咬一口,旋即动容道:“真是你们弄的吗?”

  寇仲得意道:“昨天我们还未习惯这里的器具用料,所以有些失准,这回场主终试到我们的真本领哩!”

  徐子陵亦顺水推舟,接着道:“厨艺如作画,意动才能笔到,更要浸**钻研,若场主能多给我们一些空闲自修的时间,弄出来的东西将会更好。”

  商秀珣别过俏脸来,秀眸掠过两人,缓缓放下酥饼,挨往椅背去,闭上美目道:“你懂得作画吗?”

  刚才那两句乃鲁妙子教徐子陵时说的话,这时可让他怎样回答,只好道:“小人不懂,是师傅授艺时说的。”

  商秀珣睁开眼睛,点头道:“你师傅定是个不平凡的人。”又道:“看你两人体格像马儿般的壮健,身子硬朗,有没有学过武功?”

  小娟忙向两人打眼色,嘱他们小心说话。

  寇仲挺胸道:“等闲十来个毛贼,都不是我们对手。”

  此正是寇仲高明处,要知他两人虽可敛藏体内先天真气,又能收摄眼神,但高手毕竟是高手,总有其丰神气势,至少因练气而肤色亮泽,肌肉扎实,绝难瞒过明眼人。寇仲直认有功夫,又以这种夸张的口气说出来,反最能释人之疑。

  商秀珣淡淡说道:“你是用刀的吗?”

  寇仲愕然道:“场主怎会知道?”

  馥大姐显然极得商秀珣爱宠,插口道:“你来时整个牧场的人都见你背着把生锈怪刀,是否在路上拾到的?”

  寇仲抓头道:“给大姐猜中了!”

  商秀珣无可无不可地道:“明早你拿刀来给我看看。”

  转向徐子陵道:“你学的又是什么功夫,跟谁学的?”

  徐子陵答道:“我学的是拳脚功夫,和小宁那样,跟过十多个不同的师傅,不知算是何门何派。”

  这时大管家商震从大厅进来报告道:“客人快到了。”

  商秀珣盈盈起立,向馥大姐道:“教教两个小子府内的规矩,不要失礼外人。”

  寇仲和徐子陵坐在主宅后进外绕屋而筑的回廊处,享受着馥大姐予他们的优待。

  挨壁席地而坐的寇仲伸了个懒腰道:“你猜来的是什么人呢?”

  徐子陵坐在半廊通往侧园的木阶最下一级处,脚触草地,正倾听前宅大厅传来杯盘交错的声音,说道:“北方多权贵,怎猜得到是谁?”

  寇仲道:“当奴仆的滋味似乎也不太差,不过最糟是没有自由,牧场这么大这么好玩,我们却偏要困在这里。”

  徐子陵道:“你只是想学人怎样养战马吧?不高兴随时可以走的。”

  寇仲兴奋地道:“不要走,走了就不能替天行道哩!”

  徐子陵愕然道:“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寇仲压低声音说了四大寇结盟的事,徐子陵动容道:“这事确不能不管,但我们可以干什么呢?”

  寇仲闻言大喜,不过却给小娟的足音打断。妮子见两人不顾肮脏,死蛇烂地挨坐地上,嗔骂两句后道:“还不爬起来,场主命你们立即到正厅待客,解说熏鱼的制法。”

  寇仲和徐子陵昂然步入正厅,隔着花漏屏风瞥了厅心坐满了人的酒席一眼,立时色变,低头转身便要溜回内进去。

  馥大姐见状吃了一惊,张手拦着两人脱身之路低叱道:“你们干什么?不知场主和客人在等着你们吗?”

  寇仲赔笑以低无可低的声音道:“我们两个刚才一起吃错东西,所以现在要一起到茅厕拉肚子,共进共退,馥大姐请作个好心,行个方便。”

  馥大姐又好气又好笑又担心,跺足道:“不要胡闹,怎么都要忍一会。哼!鬼才会信你们的鬼话,快滚过去。否则家法侍候。”

  徐子陵亦充不起英雄来,求情道:“小宁说的确是鬼话,我们实际的情况是见不惯大场面,现在心怯得要拉肚子。馥大姐不如去告诉场主,免得我们丢了她的面子。”

  馥大姐尚未有机会严辞斥责,商秀珣银铃般的声音传过来道:“小宁小晶你两个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来见贵客,秀宁公主很欣赏你们的熏鱼,还要拜你们做师傅哩!”

  这时连寇仲都在后悔千不改万不改,偏偏改叫做小宁,但目下既是后悔莫及,更是势成骑虎,在馥大姐使劲一推下,两人硬着头皮走出屏风外。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们等于赤身**在闹市中漫步那般尴尬和不堪。

  “啊!”李秀宁娇甜的叫声传入耳内,两人心知已被她认了出来,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今夜飞马牧场最重要的六个人都有出席,因为来的乃是唐王李渊之女,李世民的妹子,寇仲的初恋情人李秀宁。

  纵使面对千军万马,寇仲亦不至于如此窝囊泄气。

  商秀珣、商震和梁治等四大执事的注意力本都集中到寇徐身上,闻娇呼之声不禁愕然望向李秀宁。陪同李秀宁来的李纲和窦威亦不认识他们,见一向温婉文静的李秀宁竟然为两个糕饼师傅娇呼失声,亦是一脸茫然。

  李秀宁惊讶之色一闪即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请恕秀宁失仪,皆因想不到两位师傅如此年轻。”

  寇仲和徐子陵来到席旁,面向李秀宁,神情木然地垂手呆立。

  李秀宁恢复一向雍容高雅的娴静神态,对右旁商秀珣微笑道:“两位师傅怎么称呼呢?”

  坐在她左旁的商震代答道:“一个叫傅宁,一个叫傅晶,是同乡的兄弟。”

  他并没有指出哪个是傅晶,哪个是傅宁,可见他毫不尊重两人,只是敷衍了事。

  李秀宁心中把“傅晶傅宁”念了两遍,俏脸忽地微红起来,显是有悟于心。

  这变化并不显著,其他人觉察不到。

  商秀珣笑道:“小宁、小晶,秀宁公主和李纲、窦威两位大人均对你们的熏鱼赞不绝口,推许为天下无出其右者,还不多谢赞赏。”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苦笑,无奈下行礼道谢。

  李纲为人精明,见两人仪容出众,世所罕见。所知人中,唯李世民堪与比拟。试探道:“以两位小师傅的资质人材,无论选择哪种行业,必可出人头地,为何独钟情于厨艺呢?”

  寇仲漠然道:“这叫时也命也,若是太平盛世,我们兄弟或会设法谋取功名,为平民百姓做些好事。”

  窦威讶道:“小师傅谈吐不俗,语带深意,但为何语调荒寒,是否有些伤心往事?”

  徐子陵怕寇仲露出破绽,又见商秀珣盯着他们的美眸露出深思的神色,忙道:“我两兄弟刚才进厅前,闲着无事聊起故乡被战火摧残的旧事,所以生出感触,窦大人切勿见怪。”

  李纲点头向座上各人道:“天下大乱,首当其冲的总是平民百姓,就像现在私铸钱大行其道,便对老百姓的生计造成极大的破坏,原本一千钱重二斤,现在的私铸钱一千钱竟不到一斤,甚至铁片、皮纸都冒充当铜钱使用,这情况若继续下去,真不知如何了局。”

  柳宗道插嘴道:“只要大唐能一统天下,自可革除弊端,天下太平。”

  李纲呵呵笑道:“这还须场主不吝掖助才成。”

  商秀珣不置可否,妙目一转,向默然呆坐的李秀宁道:“公主不是要亲口询问他们熏鱼的制法吗?”

  李秀宁如梦初醒地道:“秀宁想过了!还是明天亲到膳房,跟两位大师傅实习一遍,才最妥善。”

  四执事吴兆汝俊目闪过嫉忌神色,提议道:“宁公主若无暇分身,我可命他们把制法详细写出来,也是办法。”

  李秀宁瞧了低垂着头的寇仲一眼,坚持道:“还是秀宁亲自向两位大师傅请教高明好了!”

  商秀珣淡淡笑道:“依公主意思办吧!”

  转向两人道:“你们可以回去休息。”

  回到房中,寇仲颓然跌坐椅内,欲语无言。

  徐子陵在他对面坐下,淡淡说道:“只要她一天未嫁人,你仍有机会可以得到她。今天的寇仲已非昨天的寇仲,谁敢小觑你?”

  寇仲叹了一口气,默思片刻,缓缓摇头,说道:“我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先不说她另有心上人,即使她肯嫁我,我亦不能因儿女私情舍弃我争霸天下的大志。自己知自己事,你也该了解我,我寇仲绝非那么容易安分守己的人。”

  徐子陵还有什么话好说,说道:“我答应鲁先生今晚到他处,你去不去?”

  寇仲摇头道:“我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一点事情。”

  徐子陵沉吟片晌,径自出房去了。

  徐子陵抵达鲁妙子小楼时,这天下第一巧匠正傲立小楼外崖沿处,似在缅怀旧事,脸上露出伤感的神色。

  徐子陵来到他身后请安问好,鲁妙子像是对寇仲没有随他一道来毫不在意,领他进入小楼下层的厅堂,坐好后道:“江湖中人虽推崇我为天下第一巧匠,以为我无所不晓,无所不能,只是一个误会。”

  徐子陵衷心道:“先生确是小子生平所遇人中,最见多识广的人,我们依先生指点弄出来的熏鱼和香酥脆,便……”

  鲁妙子打断他道:“可恨这正是我的缺点,凡事都有兴趣,任何事均可惹起好奇心,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假若我能专志武道,虽未必能胜过那妖妇,至少可全身而退,多活上十年八载。”

  旋即又露出一丝笑意道:“话又得说回来,若非我博通医学和食疗养生之道,三十年前早该死了,今天亦难和子陵你同席夜话。”

  徐子陵深切感受到他矛盾的心情,却找不到可说的话。

  鲁妙子道:“自十二岁离乡,直至五十岁,我从没有一刻不是过着流浪的生活,只有不断的变化和刺激,才使我享受到生命的姿采。到三十年前惨败于祝玉妍手上,终安定下来,虽仍不时周游四方,但心境大不相同,对所学中较感兴趣的技艺,特别下功夫深入钻研,最后竟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徐子陵好奇心大起,忍不住问道:“这发现定是非同小可哩!”

  鲁妙子露出一个意味着“连你这淡薄无求的小子也动心了”的会心微笑,却不直接说出答案,岔往别处道:“三十年来仍能使我醉心钻研的只有园林、建筑、机关、兵器、历史、地理和术数七方面的学问。”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任何一方面的学问,足可令人穷毕生的精力去钻研学习,先生却是兼修并顾,真让人难以相信。”

  鲁妙子苦笑道:“这叫死性不改,但若非我受内伤所累,说不定会专志武道,好和妖妇来个同归于尽。”

  眼中射出缅怀的神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不过园林和建筑之学,本非老夫钟情的物事,只因输了一盘棋给青雅,被迫得要履行赌约,为这里建园造林,设计楼阁。”又黯然叹道:“若非能寄情于此,老夫可能早因悔恨攻心而伤发身亡。青雅啊!我欠你的何时才能回报呢?”见徐子陵一脸疑惑地瞧着他,解释道:“青雅是秀珣的母亲,”

  徐子陵心中明白过来,知道鲁妙子和商秀珣的母亲定是有不寻常的关系。

  鲁妙子像倏地苍老了几年般,喟然道:“当年受伤后,祝玉妍亲身追杀老夫,我本想寻宁道奇出头,岂知他已远赴域外,惟有躲到飞马牧场来。又布下种种疑兵之计,骗得妖妇以为我逃往海外,否则老夫早给她宰了。”接着正容道:“此妖妇的邪功已达魔门极致,有鬼神莫测之术,除宁道奇外,天下间恐怕没有人能制住她。”

  徐子陵想起婠婠,默然无语。

  鲁妙子沉吟片晌,忽地似若虚飘无力地一掌拍在台面上,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坚硬的桌面却清楚现出一个深刻盈寸的掌印,痛苦地道:“青雅啊!我欠你的实在太多。若时光能倒流,当年我定不会偷偷溜走,什么男儿大业,只是过眼云烟,怎及得上你深情的一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想起寇仲,他将来会否有一天如鲁妙子般悔疚交集呢?

  寇仲从椅子长身而起,猛一咬牙,取起井中月,一溜轻烟般穿窗而出,没入院落的暗黑里去。

  鲁妙子淡淡说道:“在我死前,你能否每晚到这里来见我呢?”

  徐子陵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每晚都可来陪先生谈话。”

  鲁妙子道:“换了是寇仲,必会心切从我身上学得种种绝艺,只有你无欲无求,随遇而安。若在三十年前,我会选寇仲而舍你;但在今天,你却是我最佳的选择。”

  徐子陵皱眉道:“我对先生之学完全外行,恐怕难以在短短时间内学到什么,致有负先生的期望。”

  鲁妙子微微一笑,说道:“得得失失,你我不用介怀,当是闲聊如何。若非碰巧在这段时间遇上你,我也不会兴起把这三十年领悟得来的一己之见,流传下去的心意。”

  徐子陵沉吟道:“假设寇仲问起我从先生处学到什么东西,我是很难硬起心肠不说出来的。”

  鲁妙子失笑道:“你倒坦白,不过我传你的乃自然之道,只合你那种淡泊的人生态度,寇仲绝不会感兴趣,说给他听又何妨呢?”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这就好了。我还以为先生是要教我如何去制作各种机关巧器。”

  鲁妙子再哑然失笑,目光投往窗外,似乎正思量如何把胸中所藏,可一股脑儿传给眼前这天资卓绝的年轻高手。

  寇仲掠上场主府一座钟楼之顶,只见远近屋脊连绵,灯火处处,间有府卫婢仆在院落廊道中经过。他依陈老谋所授的方法,迅速判断出哪处该是主宅,哪处该是招待宾客的舍馆,只要再经侦查,定可找出李秀宁今夜所居之处。此时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想到她既已定了明天来和自己说话,自己仍要今晚去见她,是否多此一举呢?不过转瞬他的理智被心中燃起充满渴望的火焰所淹没,正要往其中一组目标院落掠去,远方房脊处人影一闪即逝。寇仲心中大讶,暂时放下李秀宁的事,疾追而去。

  鲁妙子缓缓起立,移到窗旁,瞧往对崖的陡峭巖壁,背着徐子陵沉声道:“天地之间,莫不有数,而万变不离其宗,数由一始,亦从一终。”

  徐子陵讶道:“数由一始,道理简单易明,但由一终,却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鲁妙子转过身来,微笑道:“我刚才不是说过,经过三十年来的潜思,有了个意外的发现,正就是对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徐子陵苦笑道:“先生已吊足了我的胃口,可以说出来了吧!”

  鲁妙子欣然道:“我只是希望能使你印象更深刻,故意用上点手段。”

  沉吟半晌后,鲁妙子徐徐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两句乃易经系辞中的两句,术家一向视之为教人卜筮之法,皆因卜筮时用箸五十茎,演数之法,必除其一,却不知天地之理,尽在两句之中。”

  接着问道:“你看过易经吗?”徐子陵俊脸微红,摇头表示未看过。

  鲁妙子叹道:“古圣先贤,每说及有关术数之事时,因碍于天机不可泄漏的戒心,总是藏头露尾。因为接着那句分而为二以象两,是起卦之法,使人误入歧途,不知上两句用中藏理,理中藏用,实术数最深层的意义。”

  徐子陵尚是首次接触到易数,兴趣盎然道:“这两句听来有趣,究竟包含着什么天地的秘密呢?”

  鲁妙子淡然道:“五十乃完满之数,当数处五十时,天下万物各处其本位,无有动作,可是若虚其一数,变成四十九,便多了个虚位出来,其他四十九数流转变化,千变万用,无有穷尽。”

  徐子陵拍案叫绝道:“这个解释,确是精彩绝伦。”

  鲁妙子大讶道:“你真的明白我说什么吗?”

  徐子陵不解道:“有什么难明的,就像五十张椅子坐了五十个人,假若规定不准换位,又不准走开,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是若少了一个人,空了一张椅子出来,那自然会产生很多的变化。”

  鲁妙子呆瞪他好一会后,叹道:“你这小子天分之高,当世可能不作第二人之想。你刚明白的正是术数的精义。所谓遁甲,遁的就是这个一,什么河图洛书,说的无非是先后天八卦,由先天而后天,天地易位,扭转乾坤,变化始生。”顿了顿傲然道:“天下间无论哪种学问,至乎武功、人生,其最高境界,都在怎样把这个失去了的一找出来,有了这个一,始可重返天地未判时的完满境界,这就是我经三十年苦思偶得的最大发现。”

  徐子陵全身剧震,虎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电芒。在这刹那,他把握到一种玄之又玄、关乎天地之秘的至理。

  寇仲把速度提至极限。体内的螺旋寒劲以闪电般的惊人高速来往于经脉之间,使他能在虚空中作出鱼儿在水中灵活自如的游窜动作,比之以前实不可同日而语。他落足到一处瓦背,迅又滑落地上,穿过侧旁花园进口的月形洞,倏地横移到树丛后,避过一个刚推窗外望的仆妇的视线,凌空翻过围墙,斜射上一所房子之顶,再弹往屋旁大树伸出的横干处,借力掠至另一所房子上,刚好捕捉到那个黑影正由地上直往内堡外墙顶斜斜射上去。

  寇仲吓了一跳,旋即醒悟对方必是有飞索挂那类东西助力,否则除了是宁道奇、毕玄那类高手,谁能以这种直上直冲的方式跃上高达十五丈的城墙?

  此人究竟是谁?寇仲点在墙旁一株老榕的枝枝处,提起轻功,全力运劲,像鱼儿冲破水面般,投往墙头去。眼看仍差丈许才到得墙头上,寇仲心中叫糟时,猛地觉察体内螺旋寒劲生生不息,仍有余力。大喜下再提一口真气,轻轻松松踏足墙头。

  飞马牧场由于地理形势险要,防守只集中在外围处,防外不防内,所以内堡城防并不森严,只要知情避开几座驻有守卫的哨楼,加上第一流的身法,可出入自如。

  寇仲惯于逃命潜隐,登墙后立则伏地前窜,探头往外望去。山城连绵的房舍在城墙下延展开去,至外城墙而止。之外是辽阔的牧场,帐篷处处,马羊嘶叫。那黑影没入一所小宅院后,再没有出现。寇仲心中暗叹,决定取消了私会李秀宁的千载良机。腾身下墙,朝黑影隐没处赶去。

  鲁妙子脸上现出神圣的光辉,一字一字地徐徐道:“这失落的一又或遁去的一随着天地周游不息,流转不停,同时存在于万物之中,老子名之为道,释迦称之为佛,佛正是觉悟的意思,千变万用,尽在其中。”

  徐子陵拍案叹道:“这实是武道中最厉害的心法,就像生死对决中,这遁去的一亦随招数流转不停,只要能准确掌握,便能决定对方的生死。”

  这次轮到鲁妙子一脸茫然,皱眉道:“我倒想不到这道理和武功两者间有什么关系。”

  徐子陵理所当然地道:“以决斗者本身而言,气发则为窍,而气发的至本原处,则是活的生死窍,若此窍被破,任是宁道奇、毕玄之辈,亦必死无疑。倘真气游走全身时,此窍亦不断转移,就像这遁去的一随天数不断变化那样子,则敌人便无从掌握和破解。”

  鲁妙子愕然瞪了他半晌,叹道:“你这心法不但从未载于典籍武经,更从未有人提过。我常自诩聪明过人,只因所学太博,未能专志武道,成就才及不上宁道奇之辈,岂知今天见到你,方真正明白什么叫武学上的绝世天才。”

  徐子陵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随口乱说,不过这有趣的道理,我必须和寇仲好好研究,先生不会介意吧!”

  鲁妙子发了一会儿呆,说道:“我怎会介意呢?刚才你似乎仍意犹未尽,可否再说来听听?”

  徐子陵兴奋地道:“刚才只是以人身本体气窍而论;若在招式上,则有最强和最弱处,亦随招式变化流转不停,如能避强击弱,就是最厉害的制敌手法。”

  鲁妙子皱眉道:“这方法对付一般高手犹或有效,可是像宁道奇、祝玉妍那类高手,保证绝无至弱之点可寻。”

  徐子陵却不以为然道:“他们并非没有至弱之点,只是至强至弱能合而为一,使人无迹可寻吧!假设能先一步找到其下着变化,纵使击在空处,亦可使其露出最弱的一点。天!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奕剑之术。那等于下棋,每一招都逼得对方不得不应子,不得不露出破绽。”

  鲁妙子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回过神来,现出苦涩自嘲的表情,哑声道:“你现在比我更能把握到这道理的精要,我大可以一股脑儿传你如何把这玄妙的理论用于园林、建筑、机关等诸学问上的法门哩。”

  寇仲掠过大宅的后园,穿过一道长廊,到了前后进间的天井处,拔身而起,在屋瓦处没作片刻停留地跃落地面,移到屋宅西窗下的暗影里,正要探头观看,屋内有人“咦”了一声。寇仲大吃一惊,此人竟高明至可察觉自己的来临,可肯定武功更胜刚才他跟踪的那个黑衣夜行者。哪敢怠慢,闪电般避往附近一丛草树后。

  风声骤响,一个青衣大汉穿窗而出,灼灼的目光扫视远近,又跃上屋顶。刚才那黑衣人显是由对窗掠出,这时绕宅来到西窗前,娇呼道:“没有人呢!你是否听错。”她蒙上头罩,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暗处的寇仲暗忖原来是个娘儿,却肯定自己未听过她的声音。

  大汉跃落她身旁,探手挽着她的腰肢,笑道:“可能是耗子走过吧!小心点总是好的。”

  寇仲心骂你爹才是耗子哩,眯起眼睛,只露一线朝那大汉瞧去。此人年在二十四、五间,身材不高,但膀阔腰圆,虽不算好看却有种粗犷的男人味道。他笑着向那女子说话,可是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神色严峻,毫无表情。两只眼睛从浓眉下扫视园内每个阴暗角落,反放过了就在他十步开外的草树丛。

  女子昵声道:“人家怎敢不小心呢?不怕给你像那晚般惩罚吗?”

  男子发出一阵充满**亵意味的笑声,搂腰的手移到她香臀上,说道:“时间不早了,老家伙宴罢就要回家,我也要去作报告,这次如果事成,包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寇仲暗叫可惜,竟没有机会偷听他们的阴谋。

  女子不依道:“老鬼还要处理很多事,哪有这么早回来的,时间尚早哩!”她的声调语气都充满暗示性,连偷听的寇仲亦感觉到那挑逗力,不由暗求老天爷让这男的把女的留下,那便可多知道点他们的秘密。

  岂知大汉不为所动,眉毛微微一扬,恢复冷酷的表情,奸笑道:“迟些再整治你这骚蹄子,快回去!”

  女子怨道:“你这人真是铁石心肠,既把人送去陪那老鬼睡觉,弄得人家晚晚半上不下的,难得有机会又不肯安慰人家。但奴家最爱的正是你这种豪情气概。走了!”

  两人亲个嘴儿,毫不停留地分两个方向掠走。寇仲毫不犹豫地追着那男人去了。只要再听到此**的声音,定可以把她认出来。现在他最好奇的是此君如何克服牧场的天险,回到外面的世界去?何况他的手正痒得非常厉害呢。

  鲁妙子欣然道:“园林之道,实乃自然之道。其大要在一,因势施景,有如画龙点睛。明乎此道,其他豁然而通,既可怡情养性,又可触发天机,绝不可以小道视之。”

  见徐子陵不住点头,奇道:“为何这些缥缈难明的意念,你总能听得眉飞色舞?”

  徐子陵坦然道:“自踏足内堡后,我心中便有先生刚才说的那种感觉,只是没法学先生般如此玲珑透彻地以恰当的言词形容出来,所以自是听得非常痛快。”

  鲁妙子呆了片刻,又喜又恼道:“真想找一些话你是听不明的,其实我该高兴才是。就像伯牙遇上叔齐这知音人。否则对牛弹琴,只怕我要气得短几天命。”

  鲁妙子长长吁一口气,说道:“园林虽千变万化,其要只有九:就是空间、明暗、分隔、装衬、立象、色相、气候、嗅香、果供。记着了吗?”

  徐子陵重复一遍,竟是一字不差。

  鲁妙子试探道:“明白吗?”

  徐子陵抓头道:“先生解说得这么清楚,有何难明之处?况且此九要除最后两项我一时想不到如何运用在武技上外,其他全可派上用场。至此才明白先生所说任何事物到了最高层次时,全是相通之语。”

  鲁妙子苦笑道:“我何曾解说过什么呢?打死我也不信凭这几句话你可以明白我精研出来的要领,你先给我解释第一要诀空间吧!”

  徐子陵微笑道:“我是否该故意说错呢?”

  鲁妙子失声狂笑,大力拍他肩头,捧腹道:“三十年来,我从未像今晚如此痛快开怀,真说不定可多延几天命。说吧!我鲁妙子岂是如此胸襟狭窄不能容物之徒。”

  徐子陵道:“空间乃无处不在的东西,例如两人对垒,空间便不住变化,谁懂掌握空间,谁就把握致胜契机。园林亦然,有暗示性的空间,例如高墙之后,萝隐宅舍;有深远的空间,如屋后深渊。其他平远高远、高低掩映,小中见大,均在空间的布局。我有说错吗?”

  鲁妙子沉着地道:“那明暗呢?”

  徐子陵道:“事实上这是个方向的问题,向阳背阳,景物截然有异。像先生这小楼西斜的一边植有高大的林木,可改光天化日为浓郁绿荫。又例如日洒月照下,墙移花影、蕉荫当窗、梧荫匝地、槐荫当庭。只是种种明暗的运用,已可生出无穷的意境。”

  鲁妙子不容他思索,跳问第五要的立象。

  徐子陵从容答道:“那等于画龙点睛,就是在园林关键处,例如庭院、天井、月台、路口等处,以古藤、老树、台、座、栏、篱,又或亭、廊、轩、榭、假山、鱼池、小桥诸如此类,缀景成象,使人有观赏的重心。”

  鲁妙子拍案叹道:“你这小子出师了,快给我滚,明天再来!”

  徐子陵离开鲁妙子的小楼时,差点要狂歌一曲,以宣泄心中激动之情。“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指的大概是刚才的情况。很多平时苦思不得的东西,本来模模糊糊的意念,忽地豁然而通。就像艳阳驱走了乌云,现出万里晴空。这“遁走了的一”将会使他终生受用不尽,比学晓什么绝技招式更厉害。

  踏入后院门,心中忽现警兆。那是被人在暗中窥伺的感觉。徐子陵立时从玄妙的奥理返回现实来,收摄心神,同时敛起真气,以平常人步伐的轻重朝卧房走去。

  初更已过,月儿临空。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装作毫无戒备地步上环绕宅院内空间的半廊,来到房门处。他可以肯定暗中窥伺他的人已伏在房内某处,而寇仲则滚了去找李秀宁。牧场内任何人若在此时来找他们,发觉人去房空,不怀疑他们才怪。想到这里,心中释然,推门入房。

  剑气逼体而来。徐子陵在刹那的光景里,看到偷袭者竟是国色天香的商秀珣,而此一剑虽声势汹汹,却仍留有余地,非是要取他小命。

  “啊!”地一声,剑锋抵在徐子陵咽喉处。商秀珣脸若寒霜地立在他前方,冷冷道:“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运功收去脸上的血色,装作魂飞魄散的颤声道:“我只是到后崖的小亭纳凉啊!”

  商秀珣剑尖催发劲气,钻入他经脉去,幸好他把从婠婠处偷师得来的功夫活学活用,把螺旋劲气早一步收藏在右脚涌泉穴处,脉气变得只比一般人强大了少许,但这绝不能持久,但他再没有另外的选择。

  果然商秀珣的真气抵达他丹田处转了两转便收回去,还剑入鞘低喝道:“你那个好兄弟呢?”

  徐子陵真心地松了一口气道:“他的肚子不舒服,去了……嘿……场主明白啦!”

  商秀珣半信半疑地瞧他两眼,说道:“你先把油灯剔亮再说。”

  徐子陵心中叫苦,若寇仲不能及时赶回来,任他舌粲莲花,也说服不了这智慧过人的美女。

  灯火渐明,把室内的空间沐浴在温柔的光色里。

  商秀珣命令道:“坐下!”

  徐子陵在靠窗旁的椅子坐好,商秀珣才在房心桌旁椅子坐下,秀眸射出锐利的光芒,盯着他道:“你们与李秀宁是否旧相识?”

  徐子陵这才明白她来找他们的原因,故作愕然道:“谁是李秀宁?”

  商秀珣微笑道:“你倒装得有模有样,以李秀宁的修养和镇定功夫,绝不会突然大惊小怪的。你还想瞒我,是否要家法侍候,始肯招供。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徐子陵暗忖寇仲可能今晚都不会回来,自己若还左遮右瞒,只是个至愚至蠢的做法。不过若和商秀珣闹翻了,明晚便再不能到鲁妙子处去。脸上涌起一个发自真心的苦笑,说道:“若场主不信任我们,我们明天离开好了。纵使我们真的认识什么李秀宁,亦没有触犯牧场的规矩。我真不知怎么说才好呢。”

  商秀珣眼中现出复杂难明的神色,正要说话,足音由远而近。两人目光同时落在敞开的房门处。寇仲茫茫然的走进房内,然后大吃一惊失声道:“场主!”

  商秀珣冷冷地打量他。

  寇仲确是弄虚作假的天才,装作恍然道:“场主定是想早点来欣赏我的宝刀哩!”

  商秀珣目光落在他背后挂着的井中月,淡然道:“你刚才到哪里去呢?为何要拿刀子?”

  寇仲和徐子陵合作惯了,目光自然地往他扫去,口中却掩饰道:“刚才我和小晶……”见到徐子陵用脚尖指指后山的方向,又摸摸肚子,自作聪明地接下去道:“我和小晶到后山找那老先生学功夫,还吃了些东西,”

  商秀珣失声道:“什么?”

  寇仲心知不妥,却不知什么地方露出马脚。徐子陵急忙补救,怒道:“你说什么?忘了老先生的吩咐吗?”

  寇仲醒悟过来,陪笑道:“老先生虽吩咐我们不可以告诉别人,可是场主是我们的老板,瞒什么人都可以,却不该瞒她。小晶你真糊涂,还不向场主请罪。”

  徐子陵顺着圆谎道:“我只知大丈夫一言九鼎,抵你吃了老先生的东西后拉肚子。”

  商秀珣低喝道:“全都给我闭嘴。”

  两人呆瞪着她。商秀珣站起来道:“你们两个随我来。”

  寇仲和徐子陵跟在商秀珣动人的粉背后,直抵鲁妙子小楼外。小楼上层仍有灯火,却听不到任何声息。

  商秀珣仰望楼上,俏脸拉长,沉声喝道:“老头儿!你违背诺言了。”

  两人吓了一大跳。想不到商秀珣对这内堡的园林建设者,天下第一巧匠如此不尊敬。鲁妙子的声音传下来道:“场主已三年没有踏入我安乐窝的范围来,何不上来和老头儿喝一杯六果浆?”

  商秀珣脸若寒霜,冷冷道:“本场主没有兴趣,只知你违背承诺,究竟是你自己离开,还是由我亲自赶走你。”

  两人听得大惑不解,不明白商秀珣为何会对鲁妙子一派水火不容的态度。

  鲁妙子叹道:“我何处违背诺言呢?”

  商秀珣沉声道:“三年前娘亲过世时,你在娘前亲口答应绝不管我牧场之事,又不会离开后山半步,所以我才肯让你留下来。现在你竟敢把所学传授与我牧场的人,不是违诺是什么呢?”

  鲁妙子倏地出现窗前,往下瞧来,呆盯着商秀珣。

  商秀珣大怒道:“不准看我!”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目光射上夜空,喟然道:“你长得真像你娘。”

  商秀珣语气恢复平静,冷然道:“不准你再提娘亲,你这种人根本不配谈她。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娘为何至死都要维护你。好了!你究竟肯否和和气气地自己滚蛋。”

  鲁妙子轻声道:“他们两个是你牧场的人吗?”

  商秀珣愕然道:“他们是由我亲自聘用的,若不是牧场的人算什么人。”

  鲁妙子目光又落在她脸上,叹道:“三年之期未过,他们仍只是外人,”

  他显然不愿和商秀珣争辩,但在这情况下却是迫于无奈,否则立即要滚蛋大吉。

  商秀珣立时语塞,跺足气道:“鲁妙子,娘已死了,为何你仍恋栈不去呢?”

  鲁妙子道:“可否再给我十天时间,以后场主都不会再见到我。”

  商秀珣深吸一口气道:“本场主看在娘的份上,再予你十天宽容的时间。”回头狠狠扫了两人一眼,喝道:“你两个还不给我滚回去睡觉!”

  两人躺在**,好一会没有说话。

  寇仲终于按捺不住道:“我发现了内奸。”

  徐子陵淡淡说道:“你不是去找你的秀宁公主吗?”

  寇仲坐起来,苦笑道:“本来真的想去找她,可是却碰上内奸。”

  遂把事情经过说出来。

  徐子陵皱眉道:“你既去追那家伙,为何这么快便回来了。”

  寇仲颓然道:“那家伙有种介乎索和飞间的攀山工具,能上落陡峭的崖壁,我又不敢追得太近,几个照面就失了他影踪,差点把我活活气死。”又欣然道:“所谓祸兮福所寄,若不是我及时赶回来,就要给美人儿场主拆穿我们的底细。”

  徐子陵挨坐起来,盯他一眼道:“你还好说,摸肚子该代表拉肚子,却说什么吃东西。”

  寇仲失笑道:“你又没装出拉肚子的表情,让我怎样分辨?”

  徐子陵也觉好笑,思索道:“这回你显然选择错误,你若跟的是那个**,现在该可知道谁是与外敌勾结的内奸!”

  寇仲哂道:“有这么多线索,还怕她飞出我们的掌心吗?”顿了顿胸有成竹道:“首先,这**必是人家小妾一类的身份,且作了人家的小妾该没有多少天。其次给她骗的冤大头必是昨晚宴会上牧场方面的其中一个人,而有资格被称为老家伙的,只有商震老头,梁治也可勉强凑上半脚。这么易查,有什么可怕的。”

  徐子陵记起初见商震时为他推拿的两个艳女,点头道:“该以商震的可能性最大,不过这种事怎可随便查问。而且纵然知道是谁,除非我们自揭身份,否则仍是奈何她不得。”

  寇仲道:“我们由那奸夫入手,他总要回来的。”

  徐子陵道:“明天我们设法到那宅子看看,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寇仲笑嘻嘻道:“徐少爷似乎很关心美人儿场主,我看她只是借此来亲近你吧。”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像是已浑忘了李秀宁,否则怎笑得出来呢?”

  寇仲愕然道:“给那奸夫**妇,加上美人儿场主先后一搞,我的确把她暂时忘了。可见我这人提得起,放得下。是了!我忘了问你鲁妙子传了你什么手艺,是不是很好玩呢?”

  徐子陵把鲁妙子的玄奥理论和盘托出,寇仲动容道:“这的确比奕剑术更玄妙,我们须好好研玩。还有什么东西?”

  徐子陵遂把鲁妙子的园林九要说出来,岂知说到第三要,寇仲已大打呵欠,截断他道:“有一事非常奇怪,商秀珣不是说过鲁妙子答应过三年内不得离开后山半步吗?但他明明不时溜了出去,定是有秘密通道,否则怎都会给发觉的。”

  徐子陵知他对园林学毫无兴趣,躺下道:“睡觉吧!”

  “砰!砰!砰!”

  两人绝不情愿地从**爬起来。兰姑难听的声音在门外嚷道:“你们昨夜去做贼吗?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整个牧场只有你两个仍在睡觉。信不信我进来把你们的床拆掉?”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苦笑,前者跳下床去把门打开,说道:“我们两人昨晚陪场主到后山赏月,谈了整晚,多睡一会不行吗?”

  兰姑登时给他吓傻,失声道:“场主……”

  寇仲昂然道:“你如不信去问场主,看看我们有否陪她到后山去。”

  徐子陵见窗外阳光普照,确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只因两人惯了睡觉时练功,且过去两晚睡得太少时间,才感不足,叫道:“不要吵了,起床吧!”

  兰姑的马脸阵红阵白,语调却客气少许,说道:“场主现在陪宁公主去参观牧场,回来后宁公主会到膳楼来看你们怎样弄熏鱼。这是场主的吩咐,你们还不去准备一切。”

  兰姑待要离开,寇仲唤着她道:“有些事我两兄弟真不明白,每趟兰姑来找我们,总要我们去做牛做马。却从没有人告诉我们哪处是澡堂,何处是茅厕。更不知一日三餐如何解决。场主昨晚便奇怪为何我们两名壮丁要挤在一张**,究竟谁该负上责任?”

  徐子陵出现在寇仲身后,笑道:“所以今天我们决定怠工,除非生活得到大幅改善。”

  兰姑先是叉起水蛇细腰,旋即又颓然垂手,软弱地道:“这两天特别忙,没时间理会你们罢!你们先去梳洗更衣再说。”

  两人露出胜利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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