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仙侠 黄易全集:大唐双龙传(全20册)

第七章 错恨难返2

  

  徐子陵过门不入,绕往宅后去,心中暗叫不妙。凭着近乎通灵的听觉,他把握到香府外驰内张的形势。香府附近的几座房舍,均布有暗哨,监视香府的动静,反是香府本身死气沉沉,像宅内的人早迁往他处,只余几点灯火。徐子陵不禁大惑不解,因为眼前的布局分明是个陷阱,还似是针对他而设的。照道理香玉山和他的关系仍未恶劣至如此地步,就算收到云玉真的飞鸽传书,尚未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蓦地连串剧烈的咳嗽声,从墙内传出。徐子陵虎躯剧颤,此时他已寻得如何避过暗哨耳目的路线,从小巷贴地窜出,到达香府后院墙脚处,才贴壁翻入宅内。果然素素虚弱的声音从一座小楼的二楼传来道:“把陵仲抱出去!快!”徐子陵那还按捺得住,迅即扯下面具,腾身疾起,穿窗直入。

  素素俯坐**咳得昏天黑地,每咳一次,手上的巾子便多洒上几点怵目惊心的鲜血。憔悴的病容没有半点血色,本是乌黑精亮的秀眸更失去昔日的辉采。徐子陵扑往榻沿,手掌按到她背心上,真气源源输入,热泪盈眶,哽咽道:“素姐!”素素娇躯一颤,奇迹似的停止咳嗽,刹那间美眸恢复神采,朝他瞧去,不能相信地叫道:“小陵!这不是真的吧?”

  徐子陵强忍泪滴,摇头道:“这一切应该都不是真的,我们实不该让素姐离开我们身边。”

  素素双目奇光迸射,探手爱怜地抚摸他英俊无匹的脸庞,像完全康复过来般平静温柔地说道:“终于盼到你们回来啦!小仲呢?不过即使他因事未及前来,有你在这里已令素姐心满意足。”

  徐子陵的心直往绝望凄苦的无底深渊坠下去,一切都完了,从输进素素的真气,他探知素素生机尽绝,当他的手离开她背心的一刻,就是她玉殒香消之时。所有热切的渴望和期待,都被眼前这残酷和不可接受的命运彻底粉碎,尽成泡影。

  素素别转娇躯,无限温柔地边为他拭泪,边道:“好弟弟不要哭,姐姐一直在盼你们来,现在好啦!你知否那乖宝贝唤什么名字?”

  徐子陵瞧着她嘴角飘出那丝充盈着母性光辉的笑意,心头却似被尖锥一下一下无情地**,勉力收摄心神,轻轻道:“是陵仲吗?”

  素素欢喜地道:“这名字改得好吧?每次唤他,我都记起你们一对乖弟弟,将来他必定像你们那么乖的。”

  徐子陵差点要仰天悲啸,热泪再控制不住从左右眼角泻下,凄然道:“为什么会这样,香玉山到哪里去了?”

  素素玉容沉下去,轻垂螓首低声却肯定地说道:“姐姐本早挨不下去,但为了等待你们来,勉强撑到这一刻,过去发生的事,让它过去算了,姐姐走了后,小陵你给姐姐带走陵仲,把他养育成像你们般英雄了得。姐姐是姓方的,他便叫方陵仲吧!”

  徐子陵双目闪过骇人至极的浓烈杀机,沉声道:“香玉山究竟对你做过什么?”

  素素凝望着手上的血巾,淡淡地说道:“不要怪他,要怪就怪姐姐不信你们对他的看法,不懂带眼识人。”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以所能做到最冷静的神态语气道:“他在哪里?”

  素素朝他瞧去,摇头叹道:“他要姐姐给你们写一封信,姐姐拒绝后,他对姐姐冷淡下来。唉!这些不提也罢。”

  素素伏入他怀里,柔声道:“提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姐姐能遇到你们,已感没有白活。人生难免一死,迟点早点并没有什么分别,姐姐现在很开心,死亦无憾。小陵!给我敲响几上的铜钟好吗?”

  徐子陵这才注意到榻旁几上置有一座铜钟,钟旁放着一根敲打的小铜棒。

  徐子陵发出一记指风。“当!”铜钟的清音催命符的远传开去。

  素素虚弱地道:“扶我坐好!”

  徐子陵知她到了油尽灯枯,回光返照的时刻。强忍内心无可抗御的悲痛,扶她坐好,手掌不敢有片刻离开她粉背。

  足音拾级而上。

  素素向入门处勉力道:“小致不用惊惶,我的好弟弟来探我哩!”

  一声惊呼后,战战兢兢的小婢抱着方陵仲出现在房门处,骇然瞧着徐子陵。

  徐子陵伸手道:“把陵仲给我,然后回到楼下去,但不可以离开,明白吗?”

  小婢给他凌厉的眼神一瞥,立即浑身哆嗦,哪敢不从,忙把婴孩交给徐子陵,自己则脚步不稳地走了。

  徐子陵把熟睡中胖嘟嘟的小陵仲送入素素怀抱里,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深刻情绪,就像这不知亲娘快要离他而去的婴孩和他的血肉已连接起来。

  素素美目深注到怀内的孩子去,俏脸泛起圣洁的光辉,爱怜无限地说道:“你有两个爹,一个叫寇仲,另一个叫徐子陵,娘曾想过嫁给他们,天下间只有他们才配作你的爹。”

  徐子陵猛地想起刘黑闼请他转交素素的玉鈪“贺礼”,连忙取出,为她戴在腕上,心中又酸又痛的低声道:“这是刘大哥托我送给姊姊的……唉!”

  素素的美目亮起,搂着小陵仲欢喜地说道:“呵!是李大哥送的吗?”

  徐子陵知她误“刘”为“李”,欲言无语。

  素素呼吸转速,喘着道:“告诉李大哥,素素从没怪过他。”说罢娇躯一软,含笑而逝。

  徐子陵出奇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轻柔地把素素的尸身平放榻上,抱起好梦正酣,茫不知发生了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的小陵仲,撕下布条,把他扎在怀里。

  他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每一个动作上,竭尽全力不去想素素的死亡。楼外静寂无声,素素的消逝是那么宁谧和令人难以觉察。窗外广袤深邃的天空嵌满星星,似乎这人世间除去黑丝缎般的夜空,他受到打击重创的破碎心,素素的遗孤和她的死亡外,再无他物。接着他以棉被卷起素素的遗体,本要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啸,好把所有绝望痛苦的悲怆情绪,尽渲于远近的夜空去,可是为怕惊扰怀内小陵仲的美梦,他只能轻轻悲叹一声,穿窗疾走。

  当他把素素和小陵仲交给卜天志安置时,就是他回来的一刻。香玉山必须以死来偿还他欠的债。警告的烟花讯号箭在后方高空爆出朵朵光花,不过已错失良机,本是天衣无缝的陷阱,因不能识破徐子陵的真面目,又因徐子陵的聪明机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宅内,使香玉山的卑鄙诡计终落得棋差一招。否则若徐子陵因素素母子的负累,在众多高手的围攻下,定难侥幸。

  寇仲忽然心惊肉跳,坐立不安,送陈长林上路后,回到名为“少帅府”的大宅,召来洛其飞问道:“有没有徐爷的消息?”

  洛其飞见他神色有异,摇头道:“徐爷究竟到哪里去呢?属下可派人去打听。”

  寇仲站起来在书斋内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叹道:“他到巴陵去,你知否萧铣那小子的情况?”

  洛其飞答道:“目下大江一带,论实力除杜伏威、辅公祏外,便要数他,称帝后萧铣先后攻占郁林、苍梧、番禺等地,并不断招兵买马,兵力增至四十余万之众,雄据南方,两湖之地无人敢攫其锋。”见他皱眉不语,忍不住关心问道:“少帅是否在担心徐爷?”

  寇仲心烦意乱地说道:“我也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或者是徐爷,又或者是其他。唉!北方有什么新的动静?”

  洛其飞如数家珍地答道:“现在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窦建德与徐圆朗之战,刚收到的消息,是徐圆朗的主力大军不敌刘黑闼,损兵折将无数,看来时日无多,若给窦建德尽取徐圆朗的属土,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又攻陷江都,我们会陷进两面受敌的劣局。”

  寇仲闭上虎目,收摄心神,好一会儿才轻描淡写道:“立即给我唤宣永和焦宏进来,我要在十日内攻下东海,否则我们的少帅军只好解散了事。”

  渔舟泊岸,陈老谋和十多名巨鲲帮的精锐好手从隐伏的树林中涌出来,发觉徐子陵捧着素素的遗体,为之愕然。徐子陵像整个麻木似的,面无表情地向陈老谋道:“有没有办法保住素姐的尸身,在不变腐坏前送至梁都?”

  卜天志把刚醒过来的小陵仲接过后,交给本是预备沿途侍候素素母子的奶娘和小婢,欲语无言。

  陈老谋伸手抓紧徐子陵肩头,恻然道:“小陵要节哀顺变,这事可包在我身上,就算一年半载亦不会出问题。我立即使人去采办需用的药物香料,弄妥后立即出发。”

  徐子陵亲自把素素遗体安放在马车上,再和卜天志和陈老谋走到一旁道:“你们在这里弄妥素姐的事后,不用等我,立即依原定计划赶往梁都,若我死不了,自会追上你们。”陈老谋和卜天志是老江湖,只听他的语气,知劝之无用,只好点头答应。徐子陵强忍去瞧小陵仲的欲望,回到渔舟,转瞬远去。

  焦宏进道:“现在东海附近怀仁、琅琊、良城、兰陵、沐阳诸城均向我们投诚,东海的陆上交通完全断绝,若换了别的城市,早要弃械投降,可是东海郡一向以海上交通为主,故实质上影响不大。”

  寇仲向皱起眉头的宣永道:“我们有多少可用之兵?”

  宣永肃容道:“假设我们真可速战速决,可尽起手上八千之众,其中两千是骑兵,只是我们虽士气昂扬,但在训练和支援上仍是稍欠完善,所以嘛!”

  焦宏进接口道:“李子云有勇,童叔文有谋,兼且东海乃李子通的根据地,数年来不断加强城防,以我们的兵力,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把东海攻陷,长时间则又非我们负担得起;当务之急,该是巩固战果,集中精神在招募和训练新兵上。”

  寇仲道:“最好的训练,就是战场上的训练,我的功夫就是这么打打杀杀下练出来的。你们大可放心,我绝不会蠢得挥军攻城,我们现在最大的缺点,是兵力薄弱,根基未稳,扩张过速,不过这也正是我们的优点。李子云乃好大喜功的狂妄之辈,而童叔文则自负智计,两个人加起来,恰是最理想的敌人,只要善加处理,胜利可期。”

  宣永叹道:“少帅总是能人所不能,听少帅这么分析,虽仍未知究竟,但已令人充满信心。”

  寇仲洒然笑道:“关键处在沐阳的李星元,若我没有猜错,他该是童叔文派来的奸细,因为照道理他怎都该先采观望态度,看看我们是否真有前途,才会来归降。要知沐阳与东海唇齿相依,李子通若信不过他,怎肯让他坐镇沐阳,至少李星元的亲属会被留在东海,若他背叛,李子云可把他的家人杀得半个不留,故此事必然有诈。”

  焦宏进讶然道:“我还以为少帅对李星元完全信任,原来少帅心中另有打算,表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

  寇仲淡然道:“他最大的破绽,是亲自前来见我,从沐阳到这里,来回最少要三天吧?逢此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他怎能随意抽身离开,又怎样向李子云交待解释?竟敢把我寇仲当傻瓜办。”

  洛其飞大喜道:“既是如此,我们该如何着手?”

  寇仲微笑道:“当然是来一招将计就计,引虎出洞哩。”心中却无法按捺地浮起素素清美善良的玉容。

  徐子陵伏在瓦背暗黑处,凝视下方街上刚入城的车马队。云玉真的帅舰刚回来,现在极可能是被接往见香玉山,那他就可循踪找到这忘恩负义的卑鄙之徒。逢此三更半夜的时刻,街上寂静无人,只有车轮与道路摩擦的响音,夹杂在马蹄起落的嗒声中,点缀了这长江大城的深夜。

  徐子陵闭上眼睛,注意力全集中到那两辆马车擦地的音量上,迅快分辨出只尾后的一辆载人,另一辆则是空的,音量的轻重虽微,却瞒不过他这特级高手。他之所以会起疑心,皆因他清楚和了解香玉山的为人,其能得到素素芳心,全在他工于心计。如果可以这么容易依从这些线索找到香玉山,是绝对不合理的。卜天志的背叛,应使香玉山和云玉真晓得奸谋败露。现在他和寇仲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谁人与他们结下深仇,都会是睡难安寝,香玉山岂能例外。

  不过他也算厉害,看准徐寇两人会不顾一切来找他,向他要人。于是布下天罗地网,又故意留下素素母子在罗网中作饵,使他遽然上钓。只是棋差一招,想不到他会易容而至,更看破他的卑鄙手段。

  一计不成另计又生。新的诱饵就是云玉真。徐子陵几可肯定车上坐的是云玉真的俏婢云芝,而云玉真根本没有登车。在数十名巴陵军的护送下,车队逐渐去远。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静伏不动。

  到蹄声轮声都微不可闻时,两边风声骤响,徐子陵心中大懔,定神瞧去,街心处多出两个人来,身法迅如鬼魅。高的一个背负长剑,腰板笔挺,三十上下,眉清目秀,作儒生打扮,蓄着小胡子,面容冰冷,不用见面介绍都知这必是萧铣新招聘的高手“素衣儒生”解奉哥,以一手掩月剑法,威震南方。矮的那个手持长棍,当是“牛郎”祝仲,他与解奉哥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五短身材,宽额大耳,蒜头鼻子,眉浓肤黑,骤眼瞧去,颇有朴实乡农的感觉,留意下才看到他眼神凌厉,浑身霸气,不是好惹的人。

  徐子陵在刹那之间,从对方微妙的动作中,精确地把握到两人的斤两。

  此时“牛郎”祝仲冷哼道:“玉山爷这回似乎算错,我早说那家伙不敢到我们这里来撒野的。”

  解奉哥微笑道:“只要他听得我们祝大哥在此,还不夹着尾巴有多远逃多远吗?”

  祝仲失笑道:“拍我马屁有啥用,省点气力去侍候自以为不可一世的包让吧!”

  解奉哥不屑道:“他也配?我们回去吧!”

  祝仲点头道:“不回去难道在这里继续喝西北风吗?那小子累得我们真惨,这两晚没一晚好睡的,现在怎都要找个标致的娘儿暖暖被窝。”

  浪笑声中,两人展开脚法,迅速远去。

  宣永和洛其飞离开后,焦宏进独留下来,陪寇仲来到园子里,这位少帅仰首凝视星光灿烂的夜空时,焦宏进忍不住问道:“原来少帅打开始便看穿李星元的居心。但当时我们真的半点不晓得,还以为少帅对他推心置腹,只需试一试他即可完全信任。”

  寇仲木无表情地说道:“若骗不过你们,怎骗得倒他。唉!这也只是吹牛皮,当时我至少信了他九成,这李星元定是个一流的骗子,言词恳切,音容具备。!”

  焦宏进方知高估他,愕然道:“那少帅为何忽然又觉得他有问题?”

  寇仲苦笑道:“今晚不知如何总有些心惊肉跳的不祥感觉,肯定是在某处出现问题。于是把这两天的事逐一推敲,然后想到问题出在这家伙身上,若误中奸计,我们必无幸免。”

  焦宏进佩服道:“少帅果是非常人,故有此异能。”

  寇仲岔开话题问道:“还有见秋月那美人儿吗?她的歌喉挺不错的。”

  焦宏进不屑道:“不能共患难的女人见来干嘛?”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贪恋美色的岂是创邦立业的人。夜啦!回去睡吧!明天将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攻下东海后,李子通在北方的据点将尽丧落我们手上,那时我们说什么话,他只有恭听的份儿。”

  徐子陵无声无息地从檐下斜掠而下,朝正要进入大宅的解奉哥和祝仲劲箭离弦般投去。启门的数名大汉由于面对徐子陵奔至的方向,首先察觉,可是徐子陵的速度实在太快,在他们脸现骇容,张口欲呼,尚未传出声音前,徐子陵掩至解祝两人身后丈许处,发动攻击。解奉哥和祝仲的反应完全在徐子陵意料之内,在劲风压体下,左右窜开,好争取反击的空间与时间。把门众汉当然是巴陵军中的好手,纷纷掣出兵器,力图阻截。

  徐子陵冷哼一声,晃身避过当胸刺至的穿心一剑。“叮!”曲指扣在另一刀处。持刀大汉触电般退开,徐子陵如虎入羊群般杀进敌阵里,在另一剑快砍上他右肩前,起脚踢中敌人下腹,震得那人抛跌远方。在刹那之间,他随着迅快和飘忽的步法,闪左避右,把门的七名汉子无一幸免的不是被拳打,就是应脚飞抛,重伤坠地。纵使在仇恨驱使下,他落手仍是极有分寸,对手只伤不死。

  院内一片昏沉,整个广场只靠挂在主宅台阶上大门前的一个巨大灯笼映照,若非有解奉哥和祝仲引路,表面看确难猜到香玉山会躲到这么一所前后只有三进的中等人家的宅舍中。叱喝连声,宅旁左右各奔出十多人,往他扑来。这可说是杀死香玉山的最佳时机,因为巴陵军最厉害的人物,不是守在以云玉真为饵的那个陷阱处,就该是往保护更重要的人物萧铣。只要能解决正从后方追入门来的解祝两大高手,他便有机会对付香玉山。

  徐子陵一声悲啸,不进反退,刹那间嵌进解奉哥和祝仲两人间的空隙去。解祝两人立时魂飞魄散。

  他们重整阵脚,穿门追来,已想过几个会面临的可能性,但都估不到他会改进为退。那绝非他们蠢至想不及此,而是因对自己的眼力和判断过于自信。任何人在疾冲的高速中,若要反向后退,必须经过换气、减速、止冲三个阶段,纵使是第一流高手,可使所有步骤发生在眨数下眼之间,但仍会有迹象可寻,那时解祝可立即作出应变。岂知徐子陵源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真气,完全不依常理,顺逆随意,要退便退。

  两人的反应已是一等一的快捷,掩月剑和齐眉棍迎势攻去,希望可凭联手之力,把徐子陵拒于剑棍圈外,再部署攻势。

  徐子陵的背脊似是长了眼睛般,仅以毫厘之差前晃一下,避过祝仲的齐眉棍,待他招式使老,背脊硬撞在棍子中央处,螺旋劲沿棍涌攻,震得祝仲惨哼一声,横跌两步,露出足够的空间,使徐子陵闪过直刺背心的掩月剑,嵌到两人间稍后少许的死角位置。

  看似简单轻易的一个动作,其中实包含极高明的战略、智计和玄妙的绝艺,也决定了解奉哥和祝仲两人的命运。“砰!”“砰!”徐子陵在解奉哥骇然避闪前,身子往他挨去,左肘重重击在他胁下。解奉哥掩月剑脱手甩飞,胁骨断折,断线风筝的横抛一旁,重伤倒地。

  徐子陵另一手闪电探出,抓着祝仲试图为解奉哥解围匆急下扫来力道不足的一棍,扭身起脚,在拖得祝仲失去平衡时,左脚撑在他的小腹处。祝仲被徐子陵以巧妙绝伦的手法抓到棍身时,已知大事不好,待要弃棍逃命,徐子陵的螺旋劲却像只随棍而来的魔手般把他抓个结实,骇绝欲死下,小腹像给个万斤重锤击中,全身经脉似裂,鲜血狂喷下轻飘飘的离地倒飞,直跌出院门外去,再爬不起来。

  徐子陵暗叫侥幸,只看自己全力出手,两人仍是只伤不死,便知他们功底如何深厚,之所以有此骄人战果,全因早先曾对他们有深入的观察,又肯以命搏命,否则若缠斗下去,胜败仍是未知之数。一声长啸,徐子陵再次前冲,把拦截的二十多名大汉杀得左仆右跌,手下竟无一合之将。虽在盛怒之下,但徐子陵在动手时,心灵自然而然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在刀光剑影中飘闪进退,敌人的兵器总是以厘毫之差而沾不上他半点边儿,使他如入无人之境。

  “砰!”“砰!”两名敌人应拳飞掷,抛在台阶处。他此时杀至台阶下,四名本守在宅门外台阶上的劲装大汉猛扑下来,刀剑斧矛,四种兵器声势汹汹的杀至。

  “砰!”宅院上方夜空处爆响烟花火箭,显是香玉山知情势危急,发讯求援。

  这四人身手高明,远胜其他守卫,且精通联击之术,若给他们硬拒于门外,那时不要说杀不了香玉山,连逃命都怕有问题。

  对于应付群战,徐子陵是经验丰富,狂喝一声,竟冲天而起。那四人兵器刺空,尚未弄清楚徐子陵到了上方何处,“卜”的一声,大门处挂着那唯一照明的灯笼倏地熄灭,由明变暗,四人刹那间睁目如盲,徐子陵已落在四人身后。惨叫连起,四人纷纷倒在台阶上。

  “轰!”大门破裂,灯光透出。守在大门后是香玉山武功最高强的八名近卫,待要一拥而出,一名晕倒的大汉已给徐子陵以重手法掷进来,顿时撞得他们滚作一团,溃不成军。

  徐子陵旋风般冲入宅堂里,在击飞两人后,大喝道:“香玉山何在?”

  “砰砰!”两个悍不畏死,从大门追进来的大汉,硬给徐子陵以凌厉无匹的隔空拳,震得旋转抛飞,直跌出门阶外去。此时门内门外遍地死伤,徐子陵挺立如山,确有不可一世的气概。

  脸色苍白如死的香玉山退至后进入口处,十多名手下挡在他身前,人人面露惊容,竟没有人敢冲前动手。

  徐子陵双目杀机森森,遥瞪着人墙内的香玉山,一步一步逼过去。“砰!”他看也不看,飞起后脚,撑中朝他掷来的长矛尖上,长矛闪电般倒飞而回,插入偷袭者心脏要害,狂猛的冲力,带得那人尸身仰后抛掷,撞倒另一个想冲进来的敌人身上,两人同时滚往石阶下,情况惨烈至极点。

  香玉山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一声发喊,掉头便走。

  “轰!”徐子陵腾冲直上,破瓦而出,一个空翻,疾电般投到两进间的天井去。“砰砰!”徐子陵发出连续几记劈空掌,击倒香玉山左右护卫,落到香玉山之旁,长笑道:“香玉山你可想到有今天一日吗?”

  香玉山大骇横移,手上短剑电疾急刺,又狠又毒。

  徐子陵猛一旋身,衣袂飘飞下生出一股强大的气旋,迫得其他人踉跄跌退,这才从容不迫的一指点出,正中刃锋。所有的愤怒不满,尽泄于指劲之内。

  香玉山短剑甩手坠地,人则抛跌开去,背脊猛撞在天井的西壁处,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

  徐子陵如影附形,劈手抓着他胸口的衣服,把他整个人提得离地数寸,压贴墙上,众手下见主子被制,都不敢攻来。

  “子陵不要!”云玉真的尖叫声从后传至。

  徐子陵状若天神,双目威稜四射,直望进香玉山的眼睛里,头也不回地喝道:“闭嘴!”

  香玉山全身经脉受制,幸好尚有说话能力,忙道:“徐大哥请听小弟一言,这纯是……”

  徐子陵内劲透入,香玉山顿时说不出话,脸上一片死灰色。徐子陵一对虎目射出深刻的仇恨,一字一字缓缓道:“枉我们还当你是兄弟,你却打开始便居心不良。要对付我们,放马过来好了,为何却以卑鄙手段去害无辜善良的素姐。”

  云玉真在他身后丈许处颤声道:“素素是自己染上恶疾,与玉山没有关系。”

  徐子陵发出一阵充满悲怆的笑声,然后冷冷道:“素姐的病是怎样来的呢?放心吧!今天我只报一半的仇,先取他半条命,另半条人命,会留给寇仲。云帮主最好找远一点的地方躲起来,因为寇仲绝不肯放过任何害死素姐的人。”说罢腾身而起,香玉山则浑身剧震,贴墙颓然滑坐地上。

  叱喝四起,刚闻讯赶来包括萧铣在内的巴陵军高手纷纷追截,却是迟了一步,给徐子陵凌空换气,横移往空虚处,消没不见。

  云玉真抢前扶起仍不住抖颤的香玉山,急切问道:“你怎样啦?”

  香玉山惨然道:“他好狠!竟把我打回原形,变回他两人治好我伤势前的恶劣情况。”

  云玉真立时头皮发麻,首次认识到徐子陵的真正实力,这种手段比之当年治好香玉山的伤势,更要加倍困难。

  商议好攻打东海后的三天,汇集在下邳的少帅军紧锣密鼓,整军备战。

  这天早上,寇仲在宣永和焦宏进的陪同下,巡视只有五艘较大战船的薄弱水师,登上其中一舰时,寇仲指着船帆道:“水战以火烧为主,不过火箭力强,射上帆蓆时一迳透穿,往往烧不起来,但只要在箭身处用竹枝扎他一个十字交叉,可留附帆上,烧片帆不留。”众皆称善。

  焦宏进心悦诚服地说道:“这么简单的方法,我们偏是想不到,少帅的脑筋实超乎常人。”

  寇仲暗忖这只是鲁妙子的脑筋超乎常人吧!当然不会说破,欣然笑道:“还有更厉害的玩意儿,比火箭更厉害,是一种凭手力掷出的引火暗器,就叫“火飞抓”吧!”

  宣永对水战并不在行,讶然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寇仲道:“那等于一个木制的大爆竹,作棒锤形,自顶上用刀将内中挖空,装满爆竹烟花的火药,周围共雕七八个孔用以出火,加以倒须钉钉之,外糊油纸以防水湿,临敌时点燃药引,用手掷去,或高钉帆上,或钉在舱板,保证可烧得敌人只懂喊救命。”

  宣永和焦宏进同时动容。

  此时三人登上船楼望台处,寇仲朝东望去,深吸一口气道:“东海郡乃临海大郡,守军必长于水战,其人数规模更非我们能望其项背,所以如果我们似是蠢得以水师全力进犯,李子云和童叔文必会倾巢以迎,那时我们这些把戏就可派上用场!”

  宣永和焦宏进恍然大悟,至此方明白为何寇仲要检阅根本不足一观的水师舰队。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水师船是用来作壮烈牺牲用的,该是找李星元那家伙的时刻啦。”

  追上卜天志和陈老谋等人后,徐子陵没说过半句话,终日坐在灵车内陪伴素素用药泡浸过的遗体,只是间中去看望另一车内由婢子和奶娘侍候的小陵仲。每次看到这失去母亲的孩子,他的心都在滴血。

  素素凄惨的结局,他和寇仲要负上全责。伤心、绝望、自责、悔恨的情绪,像潮水般冲激蚕食他心灵的礁岸,使他痛苦之极。极度的失落和痛苦,使他很想借酒消愁暂作逃避,但又知必须振作,以应付等在前途的任何危险。人死不能复生,无论他如何悲愤,始终不能改变铁般的现实。到抵达淮水,登上接应的三艘巨鲲帮战船后,他的心才安静下来。

  起航后的翌日黄昏,他首次离开停放素素灵柩的舱房,来到船尾处,迎风默思。黑沉沉的浓云垂在低空,几只寒鸦在岸旁林上盘旋哀鸣,更增添他的忧思。卜天志大着胆子来到他身后,关切地说道:“人生谁不是难逃一死!子陵最紧要节哀顺变,不要郁伤过度,坏了身体,影响得之不易的修为。”

  徐子陵艰难地哑声道:“我很想远远离开这个地方,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域去,什么都不去想,忘记一切已发生的事。”

  卜天志恻然道:“我明白子陵的心情,但逃避并非办法,每一个人都会有难以避免的凄酸经历,或者可以因日久而淡忘,但总会多多少少留下不能磨灭的痕迹,人生就是这样的啊!”

  徐子陵记起师妃暄所说炼丹僮的故事,苦笑道:“我不是逃避,而是在追求一种理想,跋锋寒曾告诉我:西域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大漠,至热至寒的天气,长年冰封的山川,闪烁无垠的沙海,当你孑然一身踏足那些世间最奇怪的地方时,你会感到舍自己外世上再无他物,大自然会令你忘掉一切,包括自己在内。”顿了顿,叹道:“人的最大负担就是自己,是这个“我”!”凉飕飕带着水气的河风从船首方向吹来,刮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卜天志怎想到他因忆起炼丹僮的故事有感而发,他的思考远及不上徐子陵的深刻和透彻,一时间再不知该说什么话。

  幸好徐子陵岔开道:“副帮主是否准备正式和云玉真决裂?”

  卜天志冷哼道:“如此不顾仁义的人,怎有资格当我们帮主,以后我们随寇爷去打天下,干些轰轰烈烈的大事。”

  徐子陵皱眉道:“我始终觉得云玉真的本质不是如此不堪。所以那天我明明有杀她的机会,最后都无法狠下心来,不过我看寇仲绝不肯饶过她。”

  卜天志叹道:“这两年她变得很厉害,否则我们不会生出离意。”

  徐子陵不解道:“她是否受到香玉山的影响?”

  卜天志眼中射出古怪的神色,不答反问道:“子陵觉得“多情公子”侯希白此人如何?”

  徐子陵愕然反问道:“难道你觉得问题出在他身上吗?”

  卜天志叹道:“这个我只是怀疑,却不敢肯定。自云玉真与他凑巧地碰上后,云玉真便失魂落魄,性情大变。江湖上像侯希白那样在花月丛中打滚,游手好闲的人比比皆是,但似他般守身如玉,又以护花使者自居;武功高明至那种地步,偏又出身来历秘而不宣,却是只他独家一号。你说我是否该怀疑他呢?”

  徐子陵心中大懔。他心知肚明自己有个很大的缺点,是凡事总向好处中去想,对侯希白亦然。

  卜天志沉吟道:“能练成上乘武技者,都是心志坚毅,百折不挠,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侯希白能有今天的成就,绝非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行为性格可以追求得到,表里不一,实是非常诡秘危险。”

  徐子陵点头道:“志叔的看法非常独到,我记起来哩,跋锋寒亦曾心中生疑,追问他美人扇制成的质料。我当时听过便算,现在回想当时的情况,确有点问题。”

  卜天志道:“陈公曾猜测他要对付的是师妃暄,但再想又觉不是,因为他到处留情,任何女人也会觉得这类男人难以偕老。”

  陈公就是陈老谋。

  徐子陵皱眉道:“志叔所说的“对付”,是否指夺取师妃暄的芳心,那不大可能吧?”

  卜天志沉声道:“此人邪门之极,我们绝不可轻忽视之。且迄今为止,侯希白仍是唯一得到与师妃暄相偕共游这份荣幸的年轻男子。假设侯希白确被我们不幸言中,那他定是出身魔门,是婠婠外魔门中新一代出类拔萃的高手。”

  徐子陵苦恼道:“我真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专门做坏事的人,就算穷凶极恶的大盗,也总有诸般理由为自己开脱,不会当自己在做坏事的。”

  卜天志道:“我想魔门的人也从不会觉得自己在干伤天害理的事。这很可能是练功的法门问题,又或与其信奉的教条或事物有关,才会出现慈航静斋和阴癸派的分歧。”

  徐子陵双目精光烁烁,点头道:“不管侯希白是正是邪,我也要提醒师妃暄,着她留神。”

  一阵劲风吹至,雨点随之洒下,淮水一片昏蒙。徐子陵叹一口气后,低声道:“志叔回去休息吧!我还想在这里多站一会儿。”

  七艘战船,开离下邳,沿沐水朝沐阳的方向起航。

  寇仲傲立帅舰的看台上,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气概,旁边的“小吕布”焦宏进虽亦是高大威武,体型骠悍,不过并肩相比,只能是衬托牡丹的绿叶。这不单是寇仲特别的形象气质,更因为他稳立如山、渊亭岳峙的姿态和有如闪电而长驻于眼内的锐利眼神,及其传递出来的强大信心。对手下诸将兵来说,他既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统帅领袖,更是所向无敌的绝代刀手,这两个看法加起来,使他这少帅像天神一般的受到尊敬和崇拜。

  骤眼看去,船上满载兵员,事实上每船不过百人,合起来也未达一千之数。自三天前洛其飞联络上沐阳的李星元,告知进军东海的大计后,驻在下邳的少帅军便作出弄虚作假的动员,以骗过敌人的耳目。真正的作战主力是由宣永率领的一千轻骑兵和洛其飞的探子队,其他人只是摆出佯攻的姿态,包括寇仲这支不堪一击的水师在内。

  朝阳在前方缓缓升高,大地充满朝气和生机。两岸田畴处处,绿野油油。

  寇仲的心神似是飞越往眼前景象外的某一遥远处时,忽然问道:“你说童叔文是否会中计?”

  焦宏进苦思片刻,答道:“若论实力,东海郡既有达三十艘大战船的水师,总兵力又比我们多上数千人,兼之我们是劳师远征,更不熟当地形势,全赖李星元这根不可靠的盲公竹引路,假若我是童叔文,就算明知我们使诈,也乐于迎头痛击。”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所以这回我们制胜之道,全在险中求胜。除了奇兵和侦骑的完美配合外,最重要是选择伏击的位置,屈时再以秘密武器应敌。只要能破去东海郡的水师船队,就可把东海郡李军的灵活性完全瘫痪,不但不能从水路迅速支援沐阳,还令他们的海防崩溃,使我们能在水陆两路封锁东海城,那时李子云和童叔文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

  焦宏进暗中舒一口气,庆幸自己不是寇仲的敌人。任何超卓的统帅,即使是李密、李世民、杜伏威、窦建德之辈,其作战方式总是有迹可寻。例如李密爱使诈用伏;李世民则是软硬兼施,擅于把握形势,以守为攻;杜伏威的江淮军来去如风,以战养战。可是寇仲的作战方式却全无成法,彷如天马行空,让人全无方法测度,既集众家之长,又别出枢机,胆大包天得叫人吃惊兼叫绝。如此敌手,谁不生畏?

  寇仲摇头笑道:“假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敌人该待我们过沐阳后出海之前的河段迎击我们,那时李星元断去我军后路,我们便只有全军覆没的结局。不过我也正想到最好是李童倾巢而来,在两岸伏下重兵,那我们不但可轻易侦知他们截击的正确位置,还可一举摧毁敌人的主力,那是多么理想!”

  焦宏进点头应是。

  表面上,他们的计划是分水陆两路进逼东海,以沐阳作支援。水师在出海后,会配合陆路来的少帅军和李星元的沐阳军,把东海重重围困。但骨子里当然是另一回事。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微笑,伸手搂着焦宏进的肩头,叹道:“说不定后天晚上我们便可在东海城喝祝捷酒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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