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仙侠 黄易全集:大唐双龙传(全20册)

第九章 难解死结2

  

  寇仲深明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当然不会害怕大道社,可是如若与大道社结下解不开的仇怨,对管平这种正当商人,将是后患无穷。所以必须软硬兼施,把问题解决。舱内隐隐传来人声,是其他商号的人出来看个究竟,却给大道社的人拦住。寇仲逼近两步,待到冯跋两旁手下全把手按到兵器上方才止步,露出他招牌式有若灿烂阳光的笑容,从容自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冤家则宜解不宜结,大家出来只为混饭吃,二当家乃明白事理的人,该不用小弟教你老人家怎么做吧?”

  冯跋两旁大汉同声怒叱,幸好冯跋拦住,沉声道:“兄台是哪条在线的朋友?”

  寇仲哑然失笑道:“当然是管老板的亲戚线。”说罢肩脊一挺,登时生出一股令人胆战心寒的气势,包括冯跋在内,无不下意识的后移半步。

  寇仲洒然道:“规矩是人订出来的,亦会因形势而改变,否则就是食古不化,因循苟且。我们蔚盛长的马先生因病不能成行,中途退出,所以表婶命我两人日夜兼程赶上来随侍表叔,此事天公地道,合乎情理。不过最后决定权当然在二当家手上,如不获接纳,我们蔚盛长立即退出团伙,那时二当家可不要怪我们不识分寸,只知讨回公道。”他的话暗示如一旦反目,将会把冯跋的奸谋公诸其他商号成员,令大道社声名扫地。大家都是聪明人,管平没理由冒开罪大道社的严重后果,指控和诬蔑大道社。

  冯跋脸色再变,闷哼道:“你敢威胁我大道社?”

  寇仲装作谦恭地答道:“二当家万勿误会,小弟只是依江湖规矩行事。”

  冯跋旁的大汉双目凶光迸射,阴恻恻地说道:“你依的是哪门子江湖规矩?”

  寇仲皱眉道:“这位老哥是……”

  大汉傲然道:“本人是大道社‘左手剑’孟得功。”

  寇仲欣然道:“既有‘左手剑’,必有‘右手剑’,对吧?”他这句充满戏谑的话,立时激起冯跋一方人马的怒火,个个跃跃欲试,反是冯跋不敢轻举妄动,约束手下。

  冯跋另一边的大汉道:“本人就是‘右手剑’苏运。”

  寇仲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江湖人相见时什么“久仰”一类的废话后,回应孟得功刚才的话道:“我所依的江湖规矩就是你敬小弟一尺,小弟敬你老哥一丈,明白吗?诸位大哥要对付的是来劫镖的人,而非小弟,倘若我们一旦动手,任何一方若有死伤均非好事,对吧?”

  冯跋脸色阴晴不定,显是犹豫难决。敌人处处透出莫测高深的味道,令他难知其深浅,且来人又精于江湖门道,辞锋占尽上风。就在此僵持不下之际,一老一少两人从舱口步出。老的一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神态随和自若,既不畏缩,也不盛气凌人,自然而然透出一股大商家的身份,中等身材,头发稀疏,他开口打圆场地说道:“老夫刚和管兄谈过,他两位表侄亦非外人,二当家可否给老夫点面子,破例让两位小哥儿中途加入?”年轻的一位颇有公子哥儿的味道,年纪和寇仲相若,只比寇仲矮少许,也是身材高大,衣着讲究,作文士打扮,额角宽广,目光锐利,长得一表人才。接着道:“这位傅兄一脸正气,二当家请……”

  冯跋愀然不悦的打断他道:“既然存义公和日升行都认为没有问题,我冯跋还有什么话好说,若将来真从他两人身上出漏子,我大道社绝不负责。”言罢领着手下拂袖入舱。

  寇仲这才晓得两人分别代表存义公和日升行两大商号,此时更肯定存义公没有和大道社暗中勾结,连忙向两人道谢。管平出来介绍寇仲与两人认识,老的是日升行大老板的亲弟罗意,年轻的是存义公老板的长子欧良材。

  客气话说过后,寇仲回房在徐子陵旁倒头大睡,不管天塌下来的好好休息回气。只有在梦乡里,他们才能暂别这充满伤心事和烦恼的人间世。

  天尚未亮,货船起锱开航。睡得天昏地暗的寇仲和徐子陵同时醒来,另一床的管平仍是鼾声如雷,熟睡如死。

  寇仲爬起来坐在床沿,反手拍拍徐子陵道:“轻松的就你做,粗活则由我干,你这兄弟对我真好。”

  徐子陵坐到他旁,呆望窗外永济渠西岸的雪景,沉声道:“昨晚我梦见娘。”

  寇仲冲口问道:“娘好吗?”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晓得,她在前面走着,我追在她身后唤她,她没理睬我,亦没有回头。”

  寇仲道:“她或者在怪我们没亲手杀宇文化及!唉!就算事情重新发生一遍,我们仍只是那个选择。真奇怪,我对宇文化及似再没有仇恨,事实上他和你我并没有分别,同样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亦像我们般有时会做些蠢事。”

  徐子陵苦笑道:“蠢事?究竟现在我做的是蠢事,还是少帅爷做的是蠢事?”

  寇仲叹道:“仍是那一句,轻松的你去做,粗活全是我的。你说谁蠢一点?但现在若我说放弃争天下,你大概会劝我三思吧?”

  徐子陵哂道:“说得可怜兮兮的,不过假若他日我和你并肩与突厥入侵的大军决战,会是很痛快的一件事。突厥的魔爪已伸进中原来,其他外族亦虎视眈眈,否则我们娘的师傅不会到中原来找宁道奇,真令人头痛。由于娘的关系,我们除避开他外,尚有什么办法?”

  寇仲痛苦地说道:“最怕是避无可避,所以最佳的方法,是自强不息,像天之行道,不断迈进。天啊!有什么方法可令我们在短时间内功力突飞猛进,进步至连宁道奇、祝玉妍、石之轩都不怕?”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到时,会第一个通知你。”

  寇仲摇头道:“这办法只有不怕干粗活的人才想得到。”

  徐子陵皱眉道:“说来听听。”

  寇仲双目明亮起来,压低声音道:“当然是老跋的武道修行,又或你陵少的以战养战。还记得那高开道的手下张金树说的突厥人的马战多么厉害吗?耳闻不如目见,横竖你陵少要到塞外去,我就送君一程,顺道去跟颉利学点东西。”

  徐子陵默然片晌,颓然道:“在昨夜的梦境中,我回到扬州我们废园里的破屋,贞嫂竟在那里为我们收拾打扫,还骂我们的屋内乱七八糟。出门后竟见到娘在路上踽踽走着。唉!你明白吗?我现在对什么事都心灰意冷提不起兴趣。”

  寇仲苦笑道:“好吧!那就到乐寿后我们分手吧!唉!怎会变成这样的。”仰身躺回**,以充满苦涩味道的语气轻轻道:“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有点恨你。”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不是恨我,而是逼我,不过武道修行和以战养战是两回事,前者是苦修,后者则是应敌的手段。所以跋锋寒离开我们,形单影只的进行孤独的旅程,一个人去应付所有艰难的事,一个人去思索和内省所遇的事。我们的以战养战还不够多吗?现在该是修行的时候了!”

  寇仲骇然坐起来,说道:“照你这么说,我岂非没法修行,在眼前的情况下,我是不可能独自一个人的。”

  管平仍在大扯鼻鼾,为他们的低声私语提供最佳的掩护。

  徐子陵探手搭着他的宽肩,摇头道:“孤独是一种心境,我们一天不分开,一天不能成为像宁道奇般那种独当一面的高手,以你仲少的资质才智,该明白我的意思。”

  寇仲颓然道:“好吧!但你要流浪多久,才肯回来探我或为我收尸呢?”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说得那么可怜兮兮。我实在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或者有一天,我忽然心中一动,便会回来。”

  寇仲百般感触地苦笑道:“我两兄弟自懂事以来一直拍档秤不离铊的闯**,忽然就要分手,怎不教人惆怅不舍。”

  徐子陵不悦道:“你怎能以‘忽然’来形容这件事,我们不是约好取得宝藏后,你去打你的天下,我则去过我梦想中的生活吗?”

  寇仲尽最后的努力道:“可是如今形势有变,李世民随时坍台,突厥则入侵在即,你陵少好该因应形势作出改变,先陪小弟看清楚情况,始决定去留。”

  徐子陵苦笑道:“好家伙,自己言而无信,还说得振振有词。”

  寇仲叹道:“我这叫不屈不挠,绝处求生,坦白说,纵使以前我被迫答应放你走,总觉得那只是空口白话地说说而已,而不会真的发生。到现在分开一事迫在眉睫,当然又是另一回事。”稍顿后道:“送你一程亦遭拒绝,还算什么兄弟?”

  徐子陵苦笑道:“你等于有家室的人,整棚的人在彭梁待你回去,你更应作好准备,未来的一年将决定你少帅军的存亡,你怎能置家室于不顾?”

  寇仲听了竟露出兴奋神色,欣然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准备工夫自有虚行之、宣永等给小弟办妥,李世民要收拾宋金刚至少要一年半载的时间,我现在完全自由自在,适宜到外地旅行。”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应,船速陡增。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晓得发生不寻常的事情。

  三艘轻型风帆从后追来,速度远胜大道社的两艘吃水较深的货船,双方距离不住收窄。寇仲和徐子陵钻出船舱,来意不善的风帆逼至五十丈内,每船载有七、八名武装大汉,人数远比不上大道社两船合起来的百多名人数,不过只要看对方来势汹汹、有恃无恐,便知来人不把大道社放在眼内。冯跋在孟得功、苏运等十多人簇拥下,立在船尾,神色凝重的紧盯着不断接近的风帆。其他人均手执弓箭兵器,分布船上各处,进入随时开战的状态,严阵以待。晨光照耀下的永济渠,一时杀气腾腾,形势紧张得像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把守舱门的两名大道社镖师因见识过寇仲的手段,不敢拦阻两人,却把其他商号的人劝阻留在舱内。

  寇仲和徐子陵来到冯跋等人身后,冯跋扬声喝过去道:“来者可是黄河帮的朋友,小弟大道社冯跋,敝社大当家丘其朋一向和贵帮副帮主‘生诸葛’吴三思吴先生有交情,有什么事,贵帮只要一句话,冯某自会登门请罪。”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听过黄河帮的威名,乃黄河水域最大的帮会,名列天下八帮十会的第一帮,声势尤在海沙帮、巨鲲帮和大江会之上。他两人虽不把这类帮会放在心上,亦知事情大不简单。要知这种大帮大会,绝不会干拦途截劫的盗贼勾当,且最注重江湖上的人脉关系,一切依足江湖规矩,只有如此才能吃得开和财源滚进。

  来船同时减速,保持在三丈许的距离,此时可清楚看到双方的容貌表情。

  敌船中间的风帆一名二十七八岁许的壮汉排众而出,卓立船头,抱拳道:“原来这回镖货是由二当家亲自押运,那就更好说话。本人‘红缨枪’奚介,乃敝帮主‘大鹏’陶光祖座下左锋将,这次要来烦扰二当家,是情非得已,请二当家见谅。”

  冯跋听得眉头大皱,讶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何况我们一向和贵帮有交情,有什么事,奚兄请直言无碍。”

  直到此刻,寇仲和徐子陵仍抱着看热闹的轻松心情,心忖必要时才出手,保证可杀得黄河帮的人夹着尾巴走。

  长相粗豪的奚介叫一声“好”后,说道:“此事实难一言尽述,二当家若真当我们是朋友,就请把敝帮死敌美艳夫人的手下段褚交出来,兄弟掉头就走。”

  冯跋下意识地回头,瞥了寇仲和徐子陵各一眼,才向奚介道:“我们船上并没有姓段名褚的人,不知他长得是何模样?”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晓得冯跋怀疑他们其中之一是段褚。不过美艳夫人的名字还是首次听到,充满**诱人的味儿,不禁大感兴趣。

  奚介道:“我们也是只闻其名而未见过其人,消息来自敝帮一个可绝对信任的眼线,肯定此人会混进贵社的镖队内,阴谋不轨,如能把此人拔掉,对贵社实有利无害。”

  冯跋哈哈笑道:“谁是美艳夫人的手下我不晓得,但疑人却有两个,奚兄可否移驾到船上来分辨。拦住他们!”后一句却是向众手下说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暗叫不好时,早给团团围着,他们本可不顾而去,甚至带走管平,但蔚盛长一举开罪两大帮社,后果却是严重至极点,船上托运的五百疋绸缎是另一个头痛的问题。冯跋更可肆无忌惮地进行他的“奸谋”。最大问题是两人确心中有鬼,冒充管平的远房表侄,一旦对质下必然无所遁形。这可不是以武力能解决的事。

  风声响起,奚介由五名手下陪伴,跃登货船,来到冯跋身旁。假公济私的冯跋戟指两人暴喝道:“就是这两个自称傅雄傅杰来历不明的人,硬要在中途加入,嫌疑最大。”

  奚介双目精光闪闪,用神打量两人。寇仲迎上他的眼神苦笑道:“奚老兄找的那个段褚是什么年纪,假若误把冯京作马凉,只会白便宜奚老哥的仇家。”

  奚介冷笑道:“休要卖口乖,我黄河帮一向恩怨分明,绝不会错怪好人。”转向冯跋道:“他们既是来历不明,二当家怎会容他们在船上?”

  冯跋道:“他们是这趟镖队其中一个客人临时招揽回来的,还说是什么远房亲戚?哼!我才不信。”

  奚介皱眉道:“可否把贵客请出来说话。”冯跋点头答应,自有手下应命入舱找管平。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一时想不到什么应付办法。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最坏的情况就是动武,这只会令误会加深,害惨管平,尽最后的努力友善地说道:“奚兄究竟何时得到消息,晓得镖团有奚兄的仇家混进来,因为我们是昨晚登船的,此事二当家和船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作证。”

  奚介冷然道:“不怕告诉你,我们收到的消息乃我帮一位兄弟临死前说的,只有一句话,就是段褚混在大道社这个镖团内。”

  寇仲愕然道:“谁人下毒手害死奚兄的帮中兄弟?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呢?”

  奚介声色俱厉的喝道:“不要和我称兄道弟,任你们舌灿莲花,今天亦休想善罢。”

  此时脸色青白的管平给押送到船面来,颤声道:“发生什么事?”

  寇仲忙提醒他道:“表叔莫要慌张,只要把我们的关系照实……”

  冯跋厉喝打断道:“住口!”

  奚介双目凶芒剧盛,瞪着管平道:“本人黄河帮奚介,管先生若有一字谎言,我奚介绝不会放过你。现在你从实招来,这两个人究竟是否你的亲戚?”

  管平吓得差点软倒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大爷饶命,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瞠目结舌,他们一心一意来助管平,而管平竟在这关键时刻把他们出卖。而他表现出来的窝囊相,亦大出他们意料之外,与早前认识的管平像是两个不同的人似的,心中暗叫不妥。冯跋大为得意,脸含冷笑。

  奚介双目更明亮了,叱道:“什么不知道,给我说清楚些。”

  管平颤声道:“我是在城外碰上他们的,他们说要赚些盘川,唉!我见他们好眉好貌,又身强力壮,似乎会两下子,于是……”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什么?”

  管平躲到奚介身后,大嚷道:“你两人骗得我好苦,想累死我这正经的生意人吗?”

  “铿锵”之声不绝如缕,包括奚介和冯跋在内,人人掣出兵器。

  奚介一摆红缨枪,大喝道:“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寇仲反而平静下来,摇头苦笑道:“还有什么话好说的。请了!后会有期。”就在众人一拥而上之际,两人拔身冲天直上,不理他们叱喝震天,凌空换气,往西岸投去。

  两人颓然在远离永济渠的一座雪林内坐下,四目交投,同时捧腹大笑,笑得呛出泪水。

  寇仲喘着气道:“枉我们一向自负聪明才智,竟给个骗棍累得我们七荤八素,差些儿永不超生。”

  徐子陵挨后靠着结霜的松树树身,叹道:“好家伙,说得七情上面,感动了我们两个傻子来给他背黑锅。,我敢说什么大道社要杀人吞货,是由他生编白造出来的。除非大道社打算以后退出江湖,否则哪会蠢得自己去打烂自己的饭钵,镖行讲的是信用,为何我们偏深信不疑?”

  寇仲思索道:“可是冯跋确像心中有鬼的样子。”

  徐子陵大力一拍他膝头,微笑道:“管平肯定是我们所遇过的骗子中最高明的,骗得我们晕头转向,连他究竟是蔚盛长的老板还是受僱的这么一个问题,都忘记去问。事实上我们对他真是一无所知。这是否叫轻敌呢?”

  寇仲苦笑道:“我们从没将他当过敌人,何来轻敌?唉!偏偏这正是最棋差一招的轻敌。!这口气我肯定咽不下去的。照你看,管平是否正是奚介找的什么美艳夫人的手下那个段褚呢?美艳夫人,好一个香喷喷色香味俱全的名字,听听已引死人。”

  徐子陵失笑道:“穷心未尽,色心又起,别忘记我们的财政并没有半个子儿的改善,仍是不名一文,幸好总算填饱肚子,可多挨几天。到乐寿后我们再去找管平算账,那是大小姐的地头,我们做起事来亦轻松方便点。”

  寇仲开怀笑道:“我们这回真是阴沟里翻船,被人家窥见我们最大的弱点,就是行侠仗义的性格。”

  徐子陵没好气地说道:“不要说笑了,启程如何?”

  寇仲打出要说话的手势,沉吟道:“镖货本身是否会有问题?我是指杜兴订货的事,货根本不是杜兴订的。”

  徐子陵点头道:“这是个巧妙布置的骗局,团内有个骗子随行,不知如何地这秘密给黄河帮晓得,而骗子亦知走漏风声,于是找来两个傻小子作替死鬼,管平啊!你厉害得教人难以相信。”

  寇仲道:“他是否知道我和你是寇仲和徐子陵呢?今早在舱房内说话时,他可能只在装睡。唉!愈想愈不服气,我们就以骗制骗,和美艳夫人玩一铺。”

  两人两手相握,齐声喝道:“以骗制骗。”他们英雄了得,不屑凭武力对付段褚,故想出这别出心裁而公平的报复方法。在江湖上,最受憎厌鄙视的正是骗子。

  乐寿位于沱水和漳水两河之间,乃北疆著名山城,控制着广大地区与两河及永济渠上游的交通,地理位置颇为重要,紧扼通往渔阳和山海关的陆路官道。城墙四周连环,坚固雄伟,以砖石严实包砌,再以箭楼瓮城加强防卫的能力,又把溪水引进,内则为河道,外则成护河,附近山峦起伏,其气势确非一般筑在平原上的城廓可比。虽只有洛阳、长安那种大都会一半的规模,却自有其恢宏壮大的气势,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乱山环绕,山川夹流,崎岖险阻,实乃边方用武之地。城中更是廛里繁盛,房舍鳞次栉比,楼阁相望。两人抵达乐寿,刚好是二月初二,天气解寒,雪融后城里城外树木葱茏,一片大地春回的美景。随着夏国的声势日强,乐寿商业发达,成为北疆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窦建德又于两河一渠建造子城和堡垒,以道路与乐寿相连,自成一个贯通河渠的交通体系,益增其战略和经济上的重要性。城内最主要的是贯通四道城门的南北大街和东西大街,核心处就是夏宫所在的内城,其他较次街道依这十字轴心井然分布。

  寇仲和徐子陵躲在一批农民队伍的货物中里,避过缴税,偷进城内。再依刘黑闼的指示,来到城北一所巨宅前,只见门卫森严,不时有江湖人物出入,门庭热闹,显见翟娇在乐寿非常吃得开。两人怀着兴奋的心情,来到外院门处,把门的其中一名大汉,见到他们大喜欲呼,寇仲晓得对方见过他们,慌忙制止他唤出他们名字,说道:“我们这回行踪保密,大小姐在吗?”

  大汉吩咐其他人几句,立即领他们进入宅院,边行边道:“大小姐行动不便,小人领两位爷儿直接到内堂见她,唉!两位大爷能在这时候来真好,我们所有兄弟都非常景仰两位大爷。”

  徐子陵和寇仲吃了一惊,前者关心问道:“大小姐为何行动不便?发生什么事?”

  大汉完全把他们当作自己人,压低声音沉痛地说道:“大小姐在边塞遇伏受了腿伤,又折损大批兄弟,所以心情极坏,唉!幸好两位大爷驾到,可以为我们讨回公道。”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谁人如此斗胆?屠爷呢?”

  大汉惨然道:“屠爷为救小姐,受伤更重,其他的由大小姐亲自告诉两位大爷。”

  寇仲和徐子陵大为懔然,要知屠叔方乃当年翟让麾下的首席高手,武功高强,两人的点穴截脉手法就是从他处学来,令两人受用无穷。若他也落得身负重伤,那敌人的实力确是不可轻侮。且翟娇的手下全是瓦岗军旧部的精锐亲兵,非一般乌聚的帮会可比,这么惨吃大亏,敌人的厉害可想而知。

  寇仲忽然有点尴尬地问道:“楚楚姑娘没事吧?”徐子陵记起翟娇的贴身美婢楚楚,当年在荥阳大龙头府内与楚楚等年轻婢女掷雪球为乐的情景,登时重现脑海。

  大汉答道:“楚大姐幸好因要照顾陵仲少爷,没有随行。”

  三人此时来到内堂的石阶前,翟娇愤怒的声音从堂内传出叱道:“没用的家伙,这么一点小事也办得一塌糊涂,给我滚。”寇仲和徐子陵听她无论中气、火气仍是那么盛,反放下心来,涌起久别重遇的欢悦,忙加快步伐,登上入门的长阶。

  五名汉子垂头丧气地走出大门,与三人撞个正着,见到寇仲和徐子陵,五人中有三人认出他们,无不露出惊喜神色,其中一人高呼道:“大小姐!是寇爷和徐爷来了!”

  翟娇的声音暴喝出来道:“什么寇爷徐爷,是否那两个小子来了?”众汉见翟娇对这两位名震天下的高手如此不客气,又尴尬又兴奋。

  两人哪还按捺得下关心思念之情,同时抢进堂内,众汉急急追随,闹哄哄一片,气氛热烈。

  翟娇半躺在一张卧椅上,右脚包得似猪蹄,堂内充满药酒的气味,而翟娇脸上更有种失血后的苍白,人仍算精神,背后立着四名壮汉,不失其派头气势。见到真是两人来访,大喝道:“你两个家伙滚到哪里去?到今天才懂得来见我,信否我着人打断你们的狗腿。”

  寇仲一揖到地,恭敬地说道:“大小姐骂得对,我这两个家伙探望来迟,请大小姐恕罪。”

  徐子陵趋前道:“大小姐的脚伤……”

  翟娇长眼一瞪,打断他道:“放心吧!我翟娇岂是那么容易死得去的。”

  寇仲问道:“屠公伤势如何?”

  翟娇道:“他当然也死不去。你两个小子来得正好,我要你们去为我杀三个人。”接着目光扫过在两人身后陪笑的大汉,怒道:“你们站在那里嬉皮笑脸的想讨打吗?给我滚出去,以为他们来了你们便可白吃饭吗?没这么便宜的事,滚。”众人慌忙退出堂外。翟娇又对身后四卫喝道:“你们也滚,有我这两个兄弟在,谁还敢来行刺我。”

  到内堂只剩下三人时,翟娇开恩赐两人在她左右坐下。

  寇仲问道:“大小姐要我们为你杀哪三个人?”

  翟娇沉吟片晌,语气转柔,说道:“听说你们丢失了杨公宝藏,为什么这般没用?”

  寇仲不敢骗她,压低声音解释清楚。

  翟娇显是为他们高兴,点头道:“这就算了吧!小仲你一定要争争气气的,勿要让旧隋的贪官得到天下。”

  两人在翟娇前只有点头的份儿,由于素素和小陵仲的关系,他们早视翟娇为亲人。

  翟娇忽然两眼微红,咬牙切齿的狠狠道:“我这回输得真惨,死去十五个多年来追随我的兄弟,又失去一批货,还要赔钱。”

  这次连徐子陵亦动火,沉声道:“究竟是谁干的?我们定会替大小姐讨回公道。”

  翟娇再发脾气,怒道:“世上有何公道可言!谁的拳头硬谁就可横行作恶,第一个要杀的是‘霸王’杜兴,我要你们把北霸帮连根拔掉,否则怎出得我这口鸟气。”接着骂出大串说惯粗话的他们仍听得会脸红的粗话。他们从翟娇口中,始证实杜兴确有其人,非是管平胡诌出来的。

  寇仲道:“是否杜兴的人伏击大小姐?”

  翟娇不悦道:“草原上那么黑,我怎晓得突袭我们的是什么人?不过若非杜兴,就是契丹的马贼头呼延金,还有是来自高丽的韩朝安,不出这三者之一,我要你们拿这三个狼狈为奸的人的首级回来见我。”

  寇仲虽晓得事情不易办,仍拍胸道:“此事包在你两个好兄弟我们身上,大小姐失去的那批货,我们定逼他们呕出来。”

  翟娇毫不客气地说道:“那就要快点上路,那批上等羊皮我是从回纥购回来的,至少可为我赚几千两黄金。现在不但没有货交给人,更要赔钱,气死我了!”

  徐子陵道:“我们明早立即启程,今晚尚有机会从长计议,我们想先去看看屠公和小陵仲。”

  翟娇点头道:“我也要为你们安排北上的事宜,晚膳时再坐到一起说吧!”

  屠叔方身上多处负伤,但差点要他命的是拍在肩胛的一掌,重创他的五脏六腑,害得他要长卧榻上休息。见到两人于此时刻驾临,自是老怀安慰,放下心事。他最清楚翟娇的性格,若非腿伤不良于行,早领人重返边塞寻找敌人算账。事有缓急轻重之分,寇仲和徐子陵虽急于见小陵仲这个他们的心肝宝贝,仍得先为屠叔方疗伤,当下寇仲取出“神针”,在徐子陵辅助下,用大半个时辰为屠叔方疗治受伤的经脉,打通淤塞的气窍。

  他们的长生真气确是非同小可,治效神速,一番工夫,屠叔方立大见起色,着两人把他扶得挨坐床头,说道:“这次遇袭,我们实是损失惨重,大伤元气,且对我们的生意影响深远,最惨是不敢让人知道,但纸终包不住火,到瞒无可瞒时,我们义胜隆辛苦建立起来的声誉,将大受打击。”

  寇仲安慰道:“屠公放心,我们怎样都会设法把那批羊皮夺回来,唉!希望那些贼子尚未把货卖掉。”

  屠叔方讶道:“大小姐没告诉你们,杜兴向我们开出价钱,要我们拿五千两黄金去把八万张羊皮赎回来吗?坦白说,纵使过程平安顺利,我们顶多只能赚两千两黄金上下,现在若再付赎金,前前后后至少要白赔近万两黄金,实非我们所能负担。”这等于杨公宝库内藏金十分之一之数,确是笔大数目。

  徐子陵愤然道:“这是欺人太甚。”

  寇仲道:“羊皮既在杜兴手上,当然是他派人劫走的,现在更来敲诈赎金,还有天理吗?”

  屠叔方道:“是否杜兴所劫,仍是难下定论。表面上杜兴和我们义胜隆一向关系不错,而每逢遇上贼劫失货,杜兴都充当中间人和事佬的角色,从中抽佣取利,不过五千两确是狮子大张口,大小姐为此有两天气得睡不着。”

  寇仲道:“杜兴知否大小姐和我们的关系?”

  屠叔方沉吟道:“这个很难说。”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神,隐隐感到事情非想象中般简单,极有可能是针对他两人的一个行动。

  徐子陵道:“杜兴背后是否有突厥人在撑腰?”

  屠叔方点头道:“突厥人和契丹人都在背后撑杜兴的腰。不过杜兴和契丹的呼延金关系较为密切,在山海关一带,亦以契丹人的力量因较集中而比突厥更强大,尤其突利和颉利正内争不休,契丹人遂恃势横行,任何想做塞外生意的人须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寇仲想起被自己打得弃甲曳兵,狼狈逃返契丹的窟哥王子,心中大感不安,翟娇极可能是被自己连累。故为翟娇讨回公道一事,更是义不容辞。

  徐子陵沉声道:“这可能是香玉山针对我们的行动,亦只有他那么清楚我们与大小姐的关系。”

  屠叔方一震道:“香玉山!我倒没想过是他从中弄鬼,他……他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

  寇仲把香玉山成为赵德言的弟子,以及突厥人和契丹人与他们的恩怨扼要地解释一遍。

  屠叔方道:“看来你们的猜测不无道理,回想当时的情况,敌人实有生擒大小姐之心,幸好给我和一众兄弟拼死把她救出来,借夜色落荒逃走。现在他们要求赎金,正是一计不成又出一计,看死我们付不出来,只好向你们求援。”

  寇仲咬牙切齿道:“好小子,我不来对付你,你却来算计我,我寇仲不杀你就誓不为人。”

  屠叔方道:“既明知是陷阱,你们绝不可踩进去。”

  徐子陵微笑道:“刚刚相反,现在就算前面是刀山油镬,我们也要硬闯。”

  寇仲笑道:“屠公放心,用兵伐谋,我们绝不会只逞匹夫之勇,何况突利是我们肝胆相照,曾同生共死的战友。”

  屠叔方喜道:“若突利肯站在你们一方,当然是另一回事。”

  两人暗忖就算没有突利这外援,此事依然不能不管。屠叔方露出疲态,两人不敢扰他休息,又想去见小陵仲,告辞而出。奉翟娇之命专门侍候他们的是个叫任俊的后生小子,人相当精灵,是翟娇的心腹爱将。见两人出来,知机地说道:“小的立即领寇爷和徐爷去见陵仲少爷。”

  寇仲探手搭着他肩头道:“你听过美艳夫人的名字没有?”

  任俊受宠若惊,不迭点头道:“当然听过。在北疆她可说艳名远播,吸引了大批围绕裙边的不贰之臣。不过真正见过她的人绝不多,因她行踪飘忽,居无定所。”

  三人穿过花园,朝后院走去。

  徐子陵问道:“她是否汉人?”

  任俊道:“听说她是伊吾族的人,武功非常高明,两位爷儿不是和她有什么过节吧?”

  寇仲停步道:“现在还没有,迟些却很难说。我想小俊替我们办一件事。”

  任俊欣然道:“寇爷请吩咐。”

  徐子陵道:“你是否熟悉平遥的情况?”

  任俊恭谨答道:“凡做生意贸易的人都知道平遥,那是太原最富庶的城市,平遥人既有魄力又勇于冒险,生意做得很大。”

  寇仲道:“平遥三大商号,其中蔚盛长的老板是否姓管的呢?”

  任俊道:“蔚盛长的大老板该是李姓,据闻还与李渊有亲戚关系。”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中了那家伙的奸计。”

  徐子陵洒然道:“来日方长,横竖我们要到山海关去,就看看他管平尚有什么法宝。”

  寇仲微笑道:“不再拒绝与小弟同行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寇仲何时变得这么心胸狭窄,斤斤计较。”

  寇仲叹道:“被自己兄弟伤害的滋味都不知有多么难受,有机会当然要报一箭之仇。”

  夹在中间的任俊听得一头雾水,但仍感到两人间深厚的兄弟情意。

  寇仲大力一拍任俊肩头,指着前面林木环绕的建筑物道:“小陵仲是否在里面?”

  任俊点头应是,寇仲道:“你不用陪我们进去,我要你去查一件事,大道社由二当家冯跋带头,押一批平遥商家的镖货途经乐寿,小俊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抵达,乐寿哪个商号有货附运,资料愈详细愈好,我们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任俊见能为两人出力办事,大感光采,领命去了。

  寇仲探手搂上徐子陵肩头,微笑道:“这是命运,你不想和我一起去见识关外的风光也不行。”

  徐子陵苦笑道:“我认命啦!”

  两人对视而笑,举足往前迈步。

  《大唐双龙传》第十二册终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简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