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个人战役
际此风雪迷眼的当儿,情况与在目不能视物的黑暗里交战无异,自是对身具魔种、灵应过人的龙鹰有利。
感应到杨清仁的一刻,对方离龙鹰尚有三十多步远,正朝刚才龙卷风风眼的位置掠去,大家均处身雪坑内,足踏实地而非松软陷脚的积雪。到龙鹰调整方向速度,改为从后突袭,逼近至十七八步的距离,杨清仁始像骇然惊觉。
在这个狂乱、恶劣和极端环境里,高手如杨清仁,在视听两方面的功能仍要大受影响,何况突袭者是擅于隐藏的龙鹰。
龙鹰来一个短距弹射,势不让对方有足够的时间应对,攻其于无备之时。
来袭变成被伏击,猎者反成猎物。
杨清仁在前方八步许处现出身形,旋身运剑,非但毫无慌惶失措,且是蓄势以待,出乎龙鹰料外。
倏忽里,龙鹰晓得犯上判断上的错误,亦因仗着熟悉对方,故生出轻敌之意。
表面看,杨清仁使的是与敌携亡的招数,剑锋宛若一点寒星,以最高的速度、劲道,飙刺龙鹰咽喉,一副置龙鹰的两截接天轰于不顾的模样,剑势由转身的动作和步法带动,充满浑然天成的美态,如非准备十足,怎可能应付得这般的无懈可击?
直截了当,凌厉无匹。后发先至又挟着务要不顾自身也置敌于死的壮烈气势的一剑,内里却是个经深思熟虑的危险陷阱,龙鹰中计,将兵败如山倒,被他接踵而来的攻势,杀至在一段时间内,没有还手之力,那时不但辛苦经营出来的大好形势付诸一炬,给宇文朔闻打斗声摸过来,明年今日就是龙鹰的忌日,走快千黛一步。
在龙鹰的感应里,杨清仁的以命搏命只是个诓人的假象,其步法暗蕴游移不定的特性,强大的剑劲蓄而不发,既可随时变招,至乎拼着硬挨一击两击,送龙鹰上路。
如沈入梦般,杨清仁从宇文朔和干舜处得知龙鹰没有杀人之意,会留手,遇上同归于尽的招数,当然变招化解,如此势被逼往下风守势。
其次,杨清仁算准任龙鹰如何了得,与破立大师如此各尽全力的硬撼、硬拼,怎都要负上不轻的伤势,故一交手便逼他埋身搏斗,令龙鹰难以发挥长兵器的优势,他却可将“影子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在短时间内引发龙鹰的内伤。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是杨清仁以为龙鹰对他一无所知,或近乎一无所知,即使从符太处听过他可能是大江联的刺客,却绝不晓得他身具“不死印”奇功,只要避过割喉贯胸一类致命伤害,而龙鹰又留有余地,在凶险激烈的埋身战里,吃亏的肯定是龙鹰。
杨清仁极可能在龙鹰感应到他时,同时感应到危险,即使没那般灵锐,差的亦只是一线半线,龙鹰实低估了他刺客的能耐。
不过,杨清仁虽能用尽所掌握的优势,显出“影子刺客”的功架本色,遇上的却是不能以常理判断的“魔门邪帝”。
龙鹰不单没有负伤,且因“横念诀”和“小三合”成功突破,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虽未能试多一次“小三合”,可是不知多么希望可将刚领悟回来的,拿到真实的战场上运用改良。
他手握的不是接合后最长可达一丈二尺、重七十斤的接天轰,而是分别长八尺半和六尺的两枝兵器。右手握的似关刀而非关刀,成波卷形的宽直刃,锋锐如剑,可砍、可劈、可削。
握在左手的是八尺半长,戈矛混合外再加尖锥、横刀,可钩、可啄,撞刺自如。
合起来后,几尽具十八般武器的众多功能,但亦非常难使得好。
接天轰随龙鹰征战大漠,威凌高原,敉平南诏,大小战役无数,其特性被他扩展至极限,使得出神入化,成为任何兵器物性上的克星,即使武功能与他并驾齐驱之辈,相遇于千军万马争雄决胜的沙场上,在兵器上也立吃大亏。
接天轰在战场上最大的优点是不惧群斗,愈多对手,特别陷于敌人重围内的当儿,愈能显示出其“左右逢春”的超凡效能。
但因估算失误,偷袭不成反惹来杨清仁严阵以待下的强大反扑,想凭接天轰能克制对方利刃的优势将杨清仁压往下风,不是办不到,却须花大番工夫,那时宇文朔早赶过来。
故必须以奇制胜。
两截接天轰脱手射出,如一切没变,两截接天轰将同时命中杨清仁刺来的剑锋尖,如此怪招,不单杨清仁不明所以,换过此战前的龙鹰,也大惑难解。
以杨清仁之能,不论两截接天轰如何贯足魔功,由于不是握在龙鹰那双魔手里,缺乏后续劲气,他可用借力打力的手法,将两枝神兵同时挑上半空,然后尽展剑势,以水银泻地、无隙不窥的影子剑法,杀失掉接天轰的龙鹰于剑下,至不济仍可缠死龙鹰,让他没法脱身。
二人对决的一大法则,就是不让对方能“如愿以偿”,谁不晓得龙鹰不单非是蠢蛋,而是纵横塞内外的无敌人物,不可能犯上这般明显的错误,定有厉害后招。
杨清仁脸现冷笑,不可能减缓的步势速度,竟现出玄奇变化,速度上缓了一线,同时将剑往胸口回收少许,再推前时,剑劲不减反增。
微妙的变化,似可令龙鹰巧招成空,两截接天轰击中的再非杨清仁的剑锋,而是剑尖前的虚空,互相撞击。
龙鹰心忖你这奸鬼还不中计。
假设刚才向破立施的是大“小三合”,现在就是小“小三合”,两截接天轰含蕴的魔气、道炁,仍余势未消,令龙鹰凭“横念”再一次点燃,送杨清仁一个大礼。
袖内“左右乾坤”,同时滑进手内去。
想来个埋身搏斗吗?老子如你所愿。
一长一短两截接天轰的尖端,于离杨清仁剑锋前三寸许外,狠狠撞个不偏不倚。
火花溅射,其中隐见一点电芒,却没发出应有的金属碰撞激响。
以杨清仁的修养,双目仍露骇色。
太迟了!
杨清仁如遭雷殛,踉跄跌退,不用说乘势进攻,连本来气势如虹的功架也**然无存,有那么狼狈便那么狼狈。
两截接天轰出奇地没往两旁飞坠,竟打着转反方向迎往龙鹰,晓得他是主子般懂性。
龙鹰喜出望外,左干右坤缩返袖内,双手疾探,两截宝贝回到手内,脚步不停地直追仍往后退的杨清仁。
“锵!”
接天轰二合为一。
杨清仁痛失以短制长的机会。
“当!”
刚立稳,血气仍翻腾的杨清仁,何堪摧残,运剑架着龙鹰卷刃一端劈颈扫来的一击,连人带剑横抛往两丈之外。
兵器交击声响彻仍是三尺外难见物、风狂雪暴的迷茫战场。
龙鹰心赞杨清仁,纵然处在劣势,仍保留着平常六至七成的功力,可知小“小三合”对他伤害不深,不过再加上此全力一击,令杨清仁伤上添伤,入侵的且是他没法凭“不死印”化解的可怕能量,没阵子,休想恢复过来。他今次的推测有根有据,依他在牧场痊愈的速度作出较正确的判断。
给龙鹰一轰扫往两丈开外,是因杨清仁借势远逸,以避开龙鹰的乘势追击,也争取己方伙伴来援手的时间,非是龙鹰的劲道厉害至此。
想杀这家伙真不容易。
宇文朔在左方六十步许处赶来,比龙鹰所估计的来得更快。
龙鹰原地往后笔直倾跌。
这么的一阵子,龙卷风和“小三合”分别惹起的“暴风雪”余势虽在,但正不住减弱,利寡不利众的“天时地利”,顶多可多维持一刻半刻钟,如不能趁此之前了结战事,将轮到他受苦受难。
最强的杨清仁和破立大师虽去,余下的五大高手,不论如何志气被夺,仍是力能将他分尸。
弹射。
龙鹰于宇文朔离他缩短至二十步的距离,头前脚后仰躺着的斜斜朝后疾刺,炮弹似的横过雪坑二十步的距离,箭矢般插入厚达四五尺的积雪里,从雪坑外边缘处的雪地穿出去。
“轰!”
不幸的宗楚客被他来个迎脚痛击。
当破立硬闯龙卷风、火并龙鹰之际,宗楚客追在破立背后赶来,其路线最易被掌握。此人奸狡成性,不像破立大师般义无反顾,见势不妙,立即放慢步伐,改采观望之态,好待杨清仁和宇文朔缠上龙鹰后方捡便宜加入,坐得收成之果。
他的如意算盘,便宜了龙鹰。
宗楚客听到雪坑传出兵器交击的清响,还以为龙鹰终被杨清仁和宇文朔成功逮着,心中大喜,要投往坑内之际,脚下积雪异动传来,其势之汹汹,使他无思索的暇隙。然而宗楚客不愧名动关中的超卓高手,两脚用力,纯赖腰力,翻半个跟头,腾拗至离雪面五尺许处,头下脚上的将左右两斧全力下劈。
龙鹰感觉到他临危应变的两斧不但先后有别,且轻重不一,以后到的一斧为主。先到的一斧志在借力,后到一斧才是卯足全力,誓要将他压回积雪里去,用尽长柯斧重兵器的优点。
宗楚客虽然了得,可是双斧终非他之所长,又没想过龙鹰那边厢刚在雪坑内与己方高手短兵相接,这边厢却似如从地府钻上来的恶鬼般向他索命,给攻个猝不及防。
如论武功,宗楚客实差龙鹰不止一筹,当在战术高下上再差大截,能保着小命,只因阎王仍认为他时辰未到。
“叮!锵!”
龙鹰的人仍藏雪内,接天轰破雪而出,先以接天轰的横刀啄开没有丝毫威胁力的一斧,然后发挥戈戟架斧的功能,全力迎往宗楚客从上疾劈而至的长柯斧。
一个在半空,无处着力。
一个从雪层里,以弹射冒出来,人轰合一,相去何止百千里。
宗楚客全身剧震,左手斧甩手坠地,另一斧反撞回去,连人带斧给送上十多丈的高空,差些儿喷血,伤得比杨清仁更重,给一个照面收拾了。
校场南面传来惊呼声,当是观战者看到宗楚客翻滚着升上高空,由于离开风雪构成的迷障,人人看个清清楚楚,故失声呼叫。
肯定没人明白发生何事。
肆虐的大小涡旋,进一步减弱,视野从最差的三四步,扩展至七八步外。风的啸叫从尖锐转低沉,高空飞扬的雪粉失去支持,从七八丈高处一层层地洒下来。
人为的暴风雪,始终难以持久,消散的速度,比龙鹰所料更快。
敌方七大高手,有三人暂时失去战力,余下的四人里,以宇文朔和洞玄子最强横,两人用的,均非是惯用的兵器,此中又颇有分别。
洞玄子之所以选长鞭,是看准龙鹰没可能避过被围攻圈杀的厄运,那时可刚可柔,攻击角度刁钻的长软鞭,可天衣无缝地配合着其他兵器,令龙鹰应接不暇。
构思完美,却恨直至此刻,仍未能形成围攻之况,令洞玄子的长鞭只能拿在手里发霉。如果此刻先寻得洞玄子,逼他埋身斗狠,几可断定洞玄子弃掉长鞭,改以插在背上的尘拂应战。若洞玄子有点血性,只是这么弃鞭用拂,等若输了,输的虽为个人,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该没颜面留在战场。
不过龙鹰晓得洞玄子会厚着脸皮留下来,如此在宇文朔和洞玄子间,后者再非最佳选择,因用的是拿手兵器。
依龙鹰的理解,洞玄子该为塞外魔门宗师级的人物,魔功深厚,现在全神戒备下,没有攻其不备这回事,一旦给他缠着不放,宇文朔、沈入梦和夜来深杀至,仍以对方胜算多一点。
岂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这样的比较考量下,宇文朔成为更佳的选择,他用的非是拿手兵器,且仍在雪坑之内,龙鹰则居高临下。
洞玄子、沈入梦和夜来深分从东面三路闻声赶来,宗楚客则从最高点开始往下回落,宇文朔在雪坑底朝他的位置赶来,几可听到他足尖着地的声音。
“锵!”
接天轰一分为二。
下一刻,龙鹰弹射返雪坑,箭矢般朝坑内的宇文朔笔直射下去。
视野进一步清晰,宇文朔现身眼下离他三丈许近处,双目闪烁讶异之色,不明白龙鹰凭什么在这样混乱的环境里,准确找到他的位置,毫厘不差。
只是这种惊人的准绳,使龙鹰掌控主动,并在气势上压着对方。
“当!当!”
仍在半空的当儿,龙鹰左右开弓,连续重击宇文朔挥来的大关刀。
龙鹰借势来个空翻,落往实地。
宇文朔确为强悍对手,叱喝如雷,重六十斤的大关刀在他手上轻似无物,化为重重刀影,迎头劈至,最厉害在乎步法,令他不住改变攻击的位置角度,使人难以捉摸。可知他懂使多种兵器的传闻,名实相符。
可惜他有个没法补救的缺陷,是没法凭气机锁紧龙鹰,换过在视野无阻的情况,问题还不是那么多,但际此雪暴余威犹在之时,极不利于缠战交锋。
此外,尚有个宇文朔连他自己亦不晓得的弱点,就是他对龙鹰近乎无知,而龙鹰却对他了如指掌。
龙鹰虽然未见过他与人动武,却曾长时间在马球场内对他进行无微不至地观察。如闵天女所说,见微知著,何况马球场上,在不得不展尽浑身解数下,落入龙鹰异乎寻常的灵觉天机里,尽泄己身之秘。
“锵!”
接天轰再度合而为一。
洞玄子首先抵达坑缘,在龙鹰左后方投往坑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