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顺水行舟
龙鹰反应比对方快,忙施礼道:“独孤小姐你好!”
独孤倩然开始时的讶异过后,恢复一贯清冷自持的模样,不过今次龙鹰却感到她是故意冷淡,保持距离。她若无其事地道:“你受伤了,又与谁动手哩?”
此时的情况,是龙鹰最害怕的情况,就是与这位碰不得的高门贵女、未来的太子妃两人独处,哪敢口不择言?一本正经地岔开道:“独孤小姐怎会一个人在这里的?”
独孤倩然淡淡道:“倩然本陪郡主到这里游园,现在她们到了观瀑亭去,倩然却忽起一个人静静的退思之心。你伤得很重呵!”
龙鹰道:“独孤小姐眼力厉害。”
独孤倩然没好气地道:“须什么眼力?快拭去唇边的血迹,否则谁看倒都知你和人动过手,受了伤。”
龙鹰尴尬地举袖抹拭,道:“多谢小姐提点。哈!我这个人是一世糊涂。”
心忖她善解人意,知自己不愿说出与谁动手受伤,再不追问。
独孤倩然或许稍欠商月令那种独一无二、惊心动魄般的美丽,但其贵秀的气质却能与之匹敌。
独孤倩然轻描淡写地道:“糊涂可以是好事,不过范先生是假糊涂,回去好好休息呵!”
龙鹰是正中下怀,忙道:“如此不扰独孤小姐的清静了。”
转身欲去。
独孤倩然有感而发地道:“早干扰哩!”
龙鹰差些儿转身答话,亦知万万不可,留下或离开对两人的关系起着关键性的效果,至乎错脚难返。
关中美女这句话语带双关,于她事事不上心的一贯态度,是暗含情意,说得很白。
龙鹰不敢回头看她,连声:“罪过!罪过!”急步离开。
沿途运转魔种,来个“魔道同运”,走遍经脉窍穴,始知杨清仁剑气杀伤力的巨大,五脏六腑无不受到或轻或重的损害,没有两三天的工夫,休想彻底恢复过来。
龙鹰暗叹一口气,对着杨清仁和无瑕,不可以掉以轻心,今次可作为一个大教训,看来不但须负伤应付两人的再度侵袭,还要负伤披上马球衣,后果严重至极。
要化解两人的刺杀,说易不易,说难不难,例如叫穆飞来“陪夜”便成,不过等于告诉对方自己晓得无瑕的存在,更显示不出“范轻舟”的架势。幸好负伤有负伤的打法,当是一种历练好了。
踏入观畴楼,坐在小亭里的杨清仁映入眼帘,含笑招呼道:“还以为没有一时三刻,范兄仍不会回来呢。”
龙鹰心道人生就是如此,前晚自己将他击伤,一举化解了对方的阴谋诡计,转个眼情况逆转,失败者变为胜利者,在眼前扬威耀武。
不用说杨清仁是来弄清楚范轻舟的伤势,如伤势严重,可顺手将他解决掉,否则待人齐后再对付他。
在牧场这个特殊的环境,逃得一时逃不了永远,始终要面对大敌。
若非有先例可援,杨清仁根本不须亲自来观察,但因范轻舟曾有被台勒虚云“重创”,事后不单在重重围截下离开,还像个没事人似的,令杨清仁不得不谨慎行事,以免因知敌不足再一次失误。
龙鹰苦笑着在他对面的石櫈隔桌坐下,叹道:“原来河间王的剑术如斯了得,有点像传说里某一早已失传的剑法,小弟受伤是应该的。哈!真爽!”
以杨清仁的阴沉亦为之脸色微变,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机,瞬又消去。龙鹰虽未明言,却足暗示晓得掌握到他真正的身份,对杨清仁来说是大忌。
于龙鹰的立场,则是有利无害。
不论他清楚或不清楚杨清仁的真正身份,丝毫不改对方杀他的坚决,而一旦杀不了他,惟有乖乖就范的份儿,因被掌握了可令杨清仁一铺清囊的资料。
女帝固不用说,即使李显集团或白道武林,绝不容他这个“假皇族”的存在。
以杨清仁目前在朝内朝外的声誉地位,不招人忌是庸材,支持者虽众,亦遭人所忌,例如武三思之辈。故只要有此谣言,假也变成真,何况确有此事!
这是杨清仁承担不起的。
台勒虚云一方最顾忌的人是谁?
肯定是女帝,因为他们隐隐猜到她是谁,更怀疑龙鹰是练成了“道心种魔”的邪帝。因着双方同属魔门,所以只要有半点风声传入女帝耳内,她比任何人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对此杨清仁是不容有失。
龙鹰此亦是“围魏救赵”的变招,使杨清仁和都凤再无暇向商月令施展其奸谋毒计,不收拾自己将永难安寝。
杨清仁淡淡道:“敢问范兄,究竟是哪一种失传的剑法?”
他是不得不问,否则就是硬食默认。
龙鹰耸肩洒然道:“有些事不用说出来,大家心照不宣!我想重申的,是在小弟抵达神都前,如河间王仍没法干掉小弟,便要‘同舟共济’,否则一拍两散,看谁负担不起。”
杨清仁双目闪闪地审视他,笑道:“好胆识!范兄似在鼓励本王再接再厉。”
龙鹰道:“正是如此。哼!小弟的天下是打回来的,岂怕任何人?不让你老哥尽力一试,难令你心息。”
又俯前迎上他灼灼的目光,对视着道:“剩下两天了,如仍拿小弟没法,将失去机会。勿要以为可在这段时间内不住地尝试,事实上你只有试一次机会,且会给小弟摸清楚你现时在牧场的实力。成也牧场,败亦牧场。在这里,我若须反制你的狙杀,喊一声便成。明白吗?”
杨清仁漫不经意地道:“不知范兄所指的失传剑法,是哪一种剑法?”
龙鹰知道如直言是“影子剑法”,那在此事上再无转圜余地,顺水推舟的讶道:“听河间王的语气,你老哥的剑法似与任何以前的著名剑术均没有关系,难道竟然是自创?算小弟猜错好了。”
他故意自说自话,避开直接回答,又给对方下台阶,但已足令杨清仁疑神疑鬼,恰到好处。
果然杨清仁无法就此问下去,否则欲盖弥彰,当然亦不会尽信他所言。话锋一转道:“范兄无畏无惧,豪气干云,不愧‘玩命郎’的称号,本王佩服。不过本王今次来不是找你继续算账,因为刚才已泄了那口怨气,而是来讲和。”
龙鹰哈哈笑道:“河间王不是在说笑吧!大家心知肚明,若有机会,绝不错过。坦白说,没有了你老兄从中作梗,小弟的生活肯定写意多了。告诉我,你凭什么来与小弟讲和?”
杨清仁从容道:“凭的就是我们‘送佛送到西’的大计已经开始了,事实上自‘食堂刺杀’无功后,本王便发动‘南人北徙’的计划,本王人虽在牧场,但指示已送往神都,着人秘密进行,构思完整,要过得圣神皇帝的最后一关,立即可付诸实行。可是本人能办得到的就是这么多,如果范兄没法控制直接执行政令的地方官员,亦是徒然。在这方面,假设范兄多透露一点,说不定本王可斟酌如何配合,特别是牵涉到北帮,情况会变得复杂。我现在说的全是由衷之言,因为如若出事,范兄却以为是我们从中弄鬼,对你我都是灾难。”
龙鹰不会就他说几句话,便信之不疑,对方说一套做一套的作风,他是习以为常。但并不排除确有诚意,因瘟神已入门,只好看如何送走他,当然愈快愈好。
虽仍有两天时间,但在龙鹰严阵以待,蓄势戒备下,又是在高手如云的飞马牧场内,即使有无瑕助他,杨清仁想杀龙鹰的大愿仍是渺茫如捞水中之月。
龙鹰不会乖乖地在观畴楼的卧室睡着等人来宰他,而是采取种种的反制反击战术,大不了喝醒整个牧场的人,那时杨清仁还要解释一番。
龙鹰同时想到杨清仁解决他的事后,矛头将指向商月令,来个“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说到底,能将所有滞留洞庭湖的突厥人送返塞外,等于解决了杨清仁一方最令他们头痛的问题之一,若借官家之刀杀人,后果难测,如果既可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他们,兼又能打发“范轻舟”,将是“一举两得”。至于默啜,则可找个较像点样儿的理由搪塞他,默啜相信与否是他的事,却影响不了已打进太子集团的妲玛、杨清仁或洞玄子,没法动摇大局。
他们会设法去掉“范轻舟”此心腹之患,却非这个时候。
杨清仁费尽唇舌,是要与他重塑可合作共事的关系,顺便来摸他的底,评估他的实力。双方的暗战从这一刻起,以另一种方式进行,不动刀子,动的是脑筋。
龙鹰心知肚明杨清仁从柳宛真处,知道他与黄河帮的最新发展。
杨清仁必须掌握他与竹花帮的关系,那对付起他来时,得心应手。
龙鹰胸有成竹地微笑道:“河间王可左右黄河帮的意向吗?”
杨清仁耸肩道:“那就要先看范兄对竹花帮有多大的影响力。”
龙鹰被他的“画龙点睛”攻个猝不及防,差些儿哑口无言,无力还招,来个“拖”字诀,轻描淡写地道:“桂帮主刚离开飞马牧场。”
杨清仁双眉扬起,待他说下去。
争取足够思索的时间后,龙鹰好整以暇地道:“临离开前,小弟和桂帮主详谈近一个时辰,在很多方面得到他首肯,详情恕不便透露,哼!黄河帮如想挑拨小弟和桂帮主的关系,是白费心机。河间王为人为己,不用小弟教你也该晓得怎么办吧!”
杨清仁叹道:“勿要低估朝中大臣对此事的影响力,北帮的崛起太快了,惹起有心人的警觉。不要看关中世家表面对乐彦友善,只因他们想以北帮压制黄河帮,但绝不容北帮取黄河帮而代之,因他们早尝尽北方一帮独大之苦,个中情况,范兄很快可以弄清楚。”
龙鹰道:“这个我是明白的。我们的行动能否成功,关键在速度,如果第一艘载人的船能于年底前开出,整个过程在三个月内完成,当被察觉有异时,早事过境迁。希望当我到神都时,立即收到你老哥的好消息,其他方面我会筹谋策划,不用河间王担心。”
河间王皱眉道:“范兄对大江的地方官员有办法,是理所当然,可是当牵涉到节度使级的大员,则连范兄恐怕亦无能为力。好!当范兄真能使得动杨玄机,可是郭元振又如何?除圣神皇帝外,谁可影响郭元振分毫?将人送往北方是易事,但当最后没有一个人留在北疆内,谁担当得起?”
当年大破孙万荣后,在龙鹰的提议下,郭元振留守幽州,全权重整边防。同时立功的大将张九节和杨玄机,分别被任命为剑南道节度使和江南西道节度使。洞庭湖正是杨玄机的辖区,在这区域内,大小事情,没他点头,均难实行。
军中的交情,是在同生死、共荣辱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有异于一般的交往,一旦成为真正的战友,双方间会是过命的交情。就像他和风过庭、万仞雨、觅难天和符太。
郭元振完全不成问题,所以龙鹰将“真命天子”李隆基托付于他,郭元振是知悉龙鹰计划的人。
事实上龙鹰早有部署,故安排张九节和杨玄机掌控巴蜀和江南两大举足轻重的区域,原意是要对付大江联,只没想过杀敌变成救敌。
在正常情况下,张九节和杨玄机绝不会因交情而干这种动辄诛家灭族的事,不过若有女帝密旨,主事的又是龙鹰,兼清楚来龙去脉,又晓得龙鹰的造皇大计,不合作的就是不识审时度势的蠢蛋,出卖女帝和龙鹰更是找死。
龙鹰清楚两人情性,有绝对把握可打动他们。当晓得武三思、张氏兄弟、河间王等全被拖进这滩浑水去,整件事如顺水行舟,安稳如山。
他当然不可以告诉杨清仁真正的情况,等于告诉他自己是龙鹰。胡诌道:“安排一次假的突厥入侵又如何?”
杨清仁沉声道:“办得到吗?”
龙鹰道:“办法由小弟去想。敌人奇兵来袭时,边防将领关上城门,无力理会城外的事,到大周派军来援,已是贼过兴兵,坐看徙民被掳北去,‘南民北徙’的大计只好煞止。”
杨清仁不得不承认此为没办法里的办法,叹道:“解决了你族人的事后,范兄可重新考虑你我再成伙伴兄弟,我李清仁立誓不会亏待范兄,如违此诺,叫我李清仁地灭天诛。”
龙鹰心中暗骂,仍以“李清仁”立誓,可知诚意有多少。目的仍是诓得“范轻舟”帖帖服服后,布局杀他。
但亦可看到杨清仁确有将错就错,送走大江联里突厥人的意图,因始终是个“烫手热山芋”,愈早脱手愈好,是“一家便宜两家招”。
龙鹰道:“到时再说,现时是言之尚早。话说回来,日后在神都相遇,小弟该对河间王采取何种态度?”
杨清仁略一沉吟,朝他瞧来,微笑道:“识英雄重英雄。可以吗?”
龙鹰向他伸手过去,轻松地道:“就此一言为定。”
杨清仁没法掩饰双目惊讶之色,没想过范轻舟敢在负伤的情况下递手让他相握,等于送羊入虎口,略一犹豫方探手握着,道:“范兄确是了得,刚才那句话是本王的肺腑之言。”
杨清仁是真心地称许他。
这样的情况和新的关系下,任杨清仁如何卑鄙无耻,也做不出借此机会逼范轻舟比拼内劲,好使范轻舟内伤加剧。若真的这般做,等若刚才所说的和达成的协议,全是屁话。所谓的和解,立即告吹。
龙鹰高明处不止于此,他敢和河间王握手为誓,或显示他的内伤绝不像杨清仁猜想般严重,根本不怕他来个突袭硬拼。
杨清仁更是痛失良机,若由他主动握手,龙鹰则怯战拒绝,将轮到杨清仁占尽上风,赢得气势。
一去一回,相距极远。
龙鹰心悬商月令,松手后拍额道:“差点忘了一件事,恕小弟失陪。”
说罢先一步去了,留下杨清仁呆坐亭子里,像他才是观畴楼的住客。
夕阳染红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