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铺桥搭路
龙鹰正容道:“岭南除盐货外,还有何同样可赚暴利的生意?”
越浪道:“范兄指的是不是奴隶买卖?此风由来已久,盛行于地主豪强之间,不过自太宗以来因曾明文禁止,故大为收敛,再不像以前般一次交易达百口之众,且须秘密进行。我越家更以身作则,禁绝鬻奴。哼!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理。”
龙鹰直觉他说的是真话,谁都可做人**易,独他越家不可沾手,否则他今天就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因不容于北方的世家大族。
龙鹰道:“赠奴送婢又如何?”
越浪一怔道:“这类事自古已然,并不限于岭南一地。”
龙鹰道:“小弟要说的,是人口的贩运可借不同名目进行。每逢牵涉到暴利的事,像嫖和赌,不论朝廷禁令如何雷厉风行,总有人铤而走险,故屡禁不绝。我现在想和越兄说的,并非要肃清不正之风,那是不可能做到的,更不宜由我们去做,纯是从江湖斗争出发,如果越兄全无戒心,势被大江联逐渐蚕食,到其成势成形,将悔之已晚。”
越浪皱眉道:“范兄可以说得具体些吗?”
龙鹰沉声道:“我现在说的事关机密,除令尊外,绝不可透露予其他人,乃我多年来千方百计搜集回来的确实消息。越兄想想大江联当年是凭什么手段崛起于大江,思过半矣!”
越浪冷哼道:“暗杀、渗透。”
龙鹰道:“最厉害是不动声息。大江联是由数股势力组成,没有人能摸得清楚他们的底细,不但渗进能赚大钱的行业去,更深谙隐藏身份之道,目的是财权兼得,先主宰地方,然后伺势而起,达到其窃据天下的梦想。”
又道:“越兄说吧!这么一个组织严密的庞大帮会,会否就此烟消云散?”
越浪审视龙鹰片刻,道:“给你说得在下心寒起来,岭南是我们熟悉之地,有头有脸者多少都要给我越家一点情面,但真的感觉不到有异军突起的势力,范兄指的入侵是否才刚开始?”
龙鹰淡淡道:“他们仍未须去挑战你们,亦不会在时机未成熟下如此不智,但我却是他们的眼中刺,自第一天便斗个不休。只要越兄想想小弟在牧场所受待遇,便可掌握到大江联无孔不入的力量。”
越浪色变道:“范兄是指文纪昆乃大江联的人。”
龙鹰苦笑道:“问题就在这里,文纪昆、白盖、查更等都有可能是大江联的人,但也可能纯是为古梦和小弟间的私怨出头,大江联就是有这个能耐,每一行动均经精心策划,将事情弄得暧昧含糊,滑似泥鳅,很难抓着他们的把柄。”
越浪神色凝重地道:“我开始明白范兄所指的情况了。”
龙鹰心中欣慰,本全无眉目的事,终开始有点模糊的轮廓。
他不惜向越浪透露部分机密,正是为将他争取到自己的一方来。要知不论他龙鹰手上的实力如何庞大,对岭南这么一个与中土半隔绝的辽阔地域,除非挥军征讨,否则是无从入手,想弄清楚情况吗?没十年八载肯定办不到。情况与南诏和塞外如出一辙,唯一方法是借助当地的力量。眼前的越浪正是“征服岭南”的最佳盟友。
越浪的爹越孤是老江湖,即使晓得他是龙鹰,亦不会无缘无故地助他掉过头来对付本土人,只有当牵涉到切身的利益,方会着紧。龙鹰更存试探之意,符君侯投靠的正是越孤,不言可知大江联是以越家为渗透的最大目标,假设越家早和大江联同流合污,他可从越浪的反应觑破。
越浪容色再变,显然没法掩饰心中的震撼,嗫嚅道:“那……那……”
龙鹰道:“河间王?我不知道,不敢肯定。他的老家不是在岭南吗?你们对他该比我熟悉。”
越浪深吸两口气,压下波**的情绪,道:“在他被封河间王前,我们从未听过他,他家位置偏远,其父有善名,人丁单薄,父母去后似只剩下河间王一人,现时有老仆留守祖宅。”
又沉声道:“范兄在这方面还有何事可告诉我们?”
龙鹰道:“刚才说的属开场白,现在说的方为关键。”
越浪点头道:“范兄对大江联确下过工夫。”
龙鹰道:“‘大江联’三字实有误导的成分,不过是个方便的称呼,越兄须谨记此点。我之所以对大江联有深入的认识,系于一人身上。”
越浪道:“此人为谁?”
龙鹰遂将洞玄子之徒池上楼的事没隐瞒地说出来,当然对洞玄子一字不提,说的是从“范轻舟”的位置的见闻,特别强调他烧船灭口,杀害大批无辜妇女令人发指的恶行。然后道:“金沙江军方将此事呈报成都军方,再由军方上报神都,圣神皇帝大为震怒,使人将他的容貌绘成画像,全国通缉,惜此人原来已逃往西域,幸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池上楼死性不改,只是换个地方,仍从事人口贩卖,结果碰上龙鹰、万仞雨等一直有留心他的人,当场将之生擒活捉,还将他送往神都,由专人拷问,导致金沙帮的覆亡。从池上楼身上,他们问出以前很多本一无所知的事,例如大江联的组织结构,这些有用的资料分别送往扬州军区和巴蜀军区,我所知的是从他们而来,很多不方便由军方抓的事,由小弟一手包办。军方这么支持我,此为其中的主因,且得圣神皇帝默许。”
越浪恍然道:“原来范兄与军方建立起这般密切的关系。”
又重重舒一口气道:“一切都变得实在起来,难怪范兄指早前的只属开场白。更想不到牵涉到鹰爷。池上楼有透露岭南的情况吗?”
龙鹰道:“池上楼对岭南所知不多,知的是其为人口买卖的重要来源地。这个消息非常重要,显示大江联已成功将魔爪探入岭南,且能瞒过你们的耳目。”
越浪难以置信地道:“没可能的!”
龙鹰淡淡道:“有官方的包庇又如何?”
越浪失声道:“娄寅真?”
娄寅真官居岭南节度使,是岭南本土人,武曌曾两次想将他调职,均因当地豪强世族的激烈反对而放弃,可见此人的势力在岭南盘根错节,根深柢固。
龙鹰问道:“你们与他的关系好吗?”
越浪冷哼道:“表面好到不得了,他对家父执礼甚恭,大家称兄道弟,不过家父曾亲口对我说,娄寅真脑后有反骨,耳后见腮,并不可靠。”
龙鹰讶道:“令尊竟精于相人之道。”
越浪道:“他不是真懂,只是从累积的经验掌握到皮毛,他自己也说其中一两手看人的招数,每见奇验。”
稍作沉吟,续道:“依范兄估计,大江联对岭南的入侵,到达何种阶段呢?”
龙鹰道:“至少在十年前或更早的时候已开始了,但他们掩饰的手段非常高明,就算你眼睁睁瞧着,仍不晓得与他们有关系。”
越浪苦恼地道:“范兄可举一个确切的例子吗?”
龙鹰道:“广州在过去十年,有没有嫖、赌兼备的大型赌坊开张?且得到娄寅真的支持和包庇,而由于没有往别处扩张发展,故没惹起你们的警觉。”
越浪瞠目结舌地瞧着他。
龙鹰道:“小弟没猜错吧!”
越浪咋舌道:“范兄说的正是成立达十二年的吉祥赌坊,若如目睹似的。那也是我经常流连之所,家父还多次警告我,不要和赌坊的人有太密切的关系。看来家父也感事有跷蹊,只是没法明言。”
龙鹰道:“令尊是个不平凡的人,难怪将岭南守得这么稳。”
越浪的呼吸急速起来,道:“忽然其他事都似变得无关痛痒,我现在只想赶回去。”
龙鹰道:“最重要是装作若无其事,看谁会旁敲侧击地来打听我们密话的内容。”
越浪失声道:“范兄是指现时在我身边的人,竟有大江联的奸细?”
龙鹰道:“敖啸该没问题,因他成名已久,不是可收买的人。我猜的是冀朝兴,当我提及大江联的事,他特别关心,神态可疑。”
越浪双目杀机大盛,道:“如证实他是奸细,我会将他严刑拷问,逼他将所有事吐出来。”
龙鹰道:“他只是小角色,能知晓什么呢?上上之计是暗自留神,看可否从他身上寻得线索,顺藤摸瓜,瓜连藤的追索上去,你所得到的远比从他身上得到的多。这种事越兄不须小弟教你吧!”
越浪尚要说话,“宋问”出现在视线内,朝他们走过来。
越浪只好将说话吞回肚子内去。
宋问“呵呵”笑道:“原来越兄和范兄在此聊天,不怕错过都才女名著天下的琴技吗?”
越浪哂道:“我们两兄弟连是否有位子坐尚未有把握,要站在轩外听便没有意思。”
宋问在两人旁坐下,道:“我虽与场主关系良好,却始终属外人,很多事不便过问。不过安排两个席位,则为举手之劳,两位仁兄愿与愚生一起赴会吗?”
越浪欣然道:“有宋兄这番善言,在下终下了这口气。不过现在实不愿见到宇文愚那副看不起人的嘴脸,唯一想看是他在球场惨败的模样,但对宋兄的好意,仍然感激。哈!大家是同乡嘛!”
商月令晓得他怀疑她“宋问”的身份,轻描淡写道:“愚生居于牧场的时间,比在岭南多,有时会弄不清楚自己是哪里的人。”
越浪起立道:“勿要因小弟骚扰兴致。”
两人连忙起身恭送。
越浪向龙鹰打个眼色,道:“此行最大的收获,是结交到范兄这个朋友兄弟,这两天会再找范兄聊天。”
说毕告辞去了。
龙鹰明白越浪的心情,哪还来兴趣去理会风花雪月的事。
两人重新坐下。
商月令轻描淡写地问道:“你们谈什么谈得这么投契?”
龙鹰道:“是有关岭南地区贩卖人口的问题,小弟为了将最大的人口贩子赶尽杀绝,不得不借助岭南越家的力量。”
商月令肃然起敬道:“月令还以为你们在谈江湖的事,没想过鹰爷又谈笑用兵,为民除害。人口贩子丧尽天良,寇仲和徐子陵都深恶痛绝,故当年曾对以香玉山为主的香家发动全国清剿。”
又喜滋滋地道:“月令真的感到自己是鹰爷的小妻子哩!没有隐瞒的。”
龙鹰洒然笑道:“不老老实实的,如何可得到尊贵美丽的场主的暗许?”
商月令欣然道:“四箭气走文纪昆,月令虽未能亲睹鹰爷大展神威,但想想足令月令悠然神往,更可想见鹰爷在战场上箭无虚发的情况。”
龙鹰拍额道:“差些儿忘掉,小弟眼前的娇妻,正是靠传闻得回来的,场主早习惯了不用亲睹,闻之心动呵!对吗?”
商月令道:“不和你胡扯,鹰爷凭什么说动越浪?”
龙鹰耸肩道:“就是共同利益四字真言,若说的是替天行道,早给他扫地出门。好听点是动之以利害,难听的是威逼利诱,请场主明察。”
商月令现出崇慕神色,道:“现在的越家有些儿像当年的宋家,越孤踩踩脚亦可令岭南摇晃。越浪自恃家世,一向心高气傲,勿要看他表面谦恭有礼,只因家教良好,事实上没多少人给他放在眼内,可是刚才月令却清楚感到他对你的敬意,绝非纯凭利害关系办得到。月令认为该是鹰爷魅力难挡才对。”
龙鹰笑道:“什么都好!场主今晚有何打算?”
商月令现出女儿羞态,嗔道:“时间尚早嘛,人家仍未想到这么远的事,要想也待捧完都凤琴会的场再说。”
龙鹰压低声音道:“场主在求饶吗?”
商月令送他一个媚眼儿,眼神转为澄明清澈,若无其事地道:“告诉你一件事,可是不准笑月令,半句都不可以。”
龙鹰作出个竖耳恭听的神态。
商月令淡然道:“他们是我遣来的。”
龙鹰抓头道:“你指的是谁呵?”
商月令道:“当然是你在观畴楼的临时管家和婢子哩!”
龙鹰失声道:“竟是场主的出手,小弟还以为是老家伙们的馊主意。”
商月令道:“若月令不出手,便轮到他们。兵法上不是有‘先发者制人’的名堂吗?”
龙鹰道:“这代表什么?是否不论我和场主在楼上如何胡天胡地,他们也充耳不闻,事后又不会告诉任何人场主来陪小弟共度良宵?”
商月令道:“当然不是这样子,他们只会把实情上报,说范爷彻夜不归,不知到了哪里去,而他们的顶头上司,也是我的心腹婢子会着他们守口如瓶。”
龙鹰抓头道:“那范爷究竟到哪里去了,难道竟然登堂入室,溜了到场主的闺房里去,那与掩耳盗铃有何分别?”
商月令抿嘴娇笑,盈盈而起道:“想不到就算了,琴会快开始哩!随人家去吧!”
龙鹰喜出望外道:“场主刚才还装蒜,原来早有打算。”
商月令横他风情万种的一眼,领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