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后绝活
台勒虚云又再变成一股风暴。
今次不是卷旋的龙卷风,而是一阵长风。龙鹰虽然仍未能彻底将他摸通瞧透,但已大致知他的武功得力于“自然之理”,早超出了魔门武技的范畴,有种恢宏大度的气魄,想想大地上的江河川瀑、风晴雨露,可窥见其“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武道境界。
龙卷风是所有风暴里威力最强大的,现在虽随着台勒虚云的飞临风压气场不住增加,始终差上一截。
最关键是台勒虚云因负上内伤,再没法凝聚其能夺天地精华的气场,与之浑冥如一,更没法锁紧龙鹰。
龙鹰从交手处斜斜滚离山崖,此刻距原处达七八丈之遥,起始时的三四丈确是身不由己,但后半截距离却是蓄意为之,好完成回气,有限度地复原和蓄聚魔种的异能。
如果他没有令对方出乎料外的绝活,依现时的情势发展下去,当台勒虚云飞临上方,全力下击,他挡得住也好,挡不住也好,不是立毙当场便是屈居下风守势,直至一命呜呼。
龙鹰也伤得很厉害,伤的是五脏六腑和经脉窍穴,可是受影响的只是他的“道功”,魔气来自魔种,超然物外,仍是夷然无损,只是载体出了问题,像以一个破缸盛水,没法满溢。
龙鹰的回气复原等于修补破缸,使漏水的情况有所改善。
魔气不断积聚。
台勒虚云离他已不到三丈,压迫力狂增,令龙鹰全身皮肤如被刀割,呼吸困难,就像在一个风暴中心。可是台勒虚云却没法从气机上锁死龙鹰,使他只能凭目视,不可以神遇,测敌和精准度上大打折扣。
龙鹰虽然形在,神则游乎生死的界线,台勒虚云虽有通天之能,只是没法掌握到不属凡尘的玄秘力量。
反之龙鹰却清楚掌握到他的波动,是首次办得到,受创后的可怕对手再没法嵌进周遭的天地去,冥合为一。
天地还天地,人还人。
龙鹰两手按地,魔气和少许有助燃作用的道劲爆发,头在后、脚先行,将拿手绝活“弹射”倒过来施展,如从折叠弓射出来的离弦劲箭,以电光石火的高速疾射而去,面向地面的投往仍在凌空扑来的台勒虚云。
中途截击。
此招完全出乎台勒虚云料外,照常理龙鹰好该转身、面向、接招,没可能这般不看半眼倒退射空来个半途拦截。这代表龙鹰可纯凭感应对他凌厉的进击掌握至巨细无遗的地步。
其次是龙鹰的速度,快如箭矢,迅比疾风,不容他有变招的机会。
台勒虚云勉力争得的上风优势,如冰雪遇上烈阳般融解,不余半丝痕迹。
龙鹰更首次感应到他精神上的波动,可知台勒虚云心内惊骇之情。实在难以怪他,设身处地,亦知“范轻舟”此招可将整个决战形势扭转过来,成为胜败的转折点。台勒虚云纵能硬挡此招,亦会被逼落下风守势,变成一面倒挨揍的局面,直至落败身亡。
高手相争,争的就是此一线之差。败局一成,敌人绝不会让你有扳平的机会。
尚差半丈便要短兵交接,龙鹰两脚曲起,略分先后的全力攻出,一撑向他面门,另一以后脚跟由下而上撞他胸口,与身法速度配合至天衣无缝的完美。
际此胜负决定于刹那之时,台勒虚云朝龙鹰攻来的方向位置猛喷一口血雾。
血雾没溅上龙鹰的脚,但其形成的气劲却是如墙如堵,狂猛如龙鹰的弹射,亦遇上障碍,慢了一线。
就是这毫厘之差,使形势一逆再逆,变为对台勒虚云有利。
龙鹰本为完美的招数,再不完美。
当台勒虚云喷洒血雾的刹那,他在龙鹰的感应网上“膨胀”。
人不会变胀,气劲则可以。
一个念头以极速掠过龙鹰的脑袋,晓得再没有另外的选择。
台勒虚云在面对败亡下,催发魔功,激起体内潜藏的力量,务要击杀范轻舟。
铁铮铮的事实显示着,台勒虚云不论智计战略,功力火候,只有在龙鹰之上而不在其下。吃亏的当然是像其他人般,不晓得龙鹰是什么东西。而最重要的因素,是因龙鹰早从与他的交锋对他的魔功有一定的掌握,故能巧妙布局,将他压在下风,如有第二次相遇,台勒虚云肯定不会再中计。
如果龙鹰在登场决战前的定计最后如他所愿般成事成功,那他已达到此战的次高目标,就是虽未能干掉对方,但台勒虚云在此战之后,没有一年半载或更长的时间休想能复原,难以威胁龙鹰。
虽然台勒虚云之外尚有无瑕,可是暂时没有了台勒虚云的日子,龙鹰会轻松多了。
此人比之拓跋斛罗不遑多让,同样可怕。
“砰!砰!”
台勒虚云左右手撮成刀状,连环疾劈,掌缘切中龙鹰两脚。
他成功硬格龙鹰欠了准绳、力道没法使足变得因延误至师老力疲的两脚,仍被强大魔气的反震和渗透力送上高空,再喷出漫空鲜血。
龙鹰更惨,厉害处在对方左右手法有异。
骤然倍增杀伤力强大的真气沿左足的阳明胃经、太阴脾经、太阳**经、少阳胆经四路行军的硬闯进来,所过处经脉有燃烧起来的可怕感觉,窍穴则逐一爆破。
整条左脚痛楚至几失去知觉,离瘫痪不远,如不是魔气天然反击,被其攻入气海,肯定保不住心脉。
台勒虚云的力量,全集于左手的一劈。右手竟然是拉扯的力道,等于将龙鹰右脚的劲气妖怪般收入他的葫芦里去,与他的魔气在体内的经脉交锋,硬受他一脚。
论战略,此为以上驷对下驷的明智之举,等于双方各硬挨对方一招,但敌我所得的效益,却有着天渊之别。
龙鹰的力量,平均分布于两脚,台勒虚云催发魔功的同时,喷血劲减慢了龙鹰攻击的速度,令其积聚至巅峰的能量早上一线爆发,回避了硬撄其至强锋锐,占上大便宜,而以全力击出的一记掌劈,对上龙鹰“半力”的一脚,便是以上驷来对付他的下驷。
另一掌劈则是将龙鹰右脚正从巅峰滑跌下来不足四成的劲气来个照单全收,收入体内,形成吸啜的力道,再凭护体真气,在经脉内抵抗和消受。有如大开城门,任敌人长驱直进,来个埋身巷战。引狼入室,当然须冒上城破人亡的大风险,但因他拼着损耗真元寿命,不惜牺牲地催发魔功令功力骤增,如若以“下驷”对龙鹰的“中驷”,挨得住便可获最后的胜利。
龙鹰眼冒金星的直往下坠,痛楚蔓延全身,体内脏腑经脉尽被重创,溢血爆裂,着地前连喷两口鲜血,但灵神却是无比的清醒,完全掌握着对手的波动,明白对手的情况,更清楚其接踵而至的杀招。
“蓬”的一声,龙鹰仆在地面,岩石的气味送入染血的鼻端去。
自出道以来,即使面对的是拓跋斛罗,仍未试过这般窝囊,事实上他已被台勒虚云不惜一切的绝世奇招彻底击垮,只看对方如何送他上路,而怎样的死正是关键在处。
刚才他是没有选择,现在则是不到他去选择。
“轰!”
从高空回落的台勒虚云一拳下击,龙鹰猛提一口真气翻滚开去,险险避过背心被命中,全身骨碎的死祸。
台勒虚云凌空打了个跟头,足落地面,仍是站得稳如山岳。
龙鹰刚滚至离山崖边缘半丈许处,勉力提气,跳将起来,眼耳口鼻沾着鲜血,狼狈至极。
台勒虚云叹一口气,双目射出感伤的神色,手底却毫不迟疑,沉腰坐马,运拳隔空远击。
以身体的状况论,因着魔种惊人的疗效,龙鹰已恢复大半,可是脏腑经脉受创之重,却远超以前任何一次负伤,没有十天八天休想复原,此时达不上交手前一半的功力。而对方正处于催动魔功的“激发态”,强弱之别,不言可知。
龙鹰的脑袋却比任何一刻更清澄明澈,左手收在身后,双脚不丁不八地站着,上半身微俯往前,右手迅疾无伦地朝前疾劈三下。
第一劈送出隔空掌劲,迎上仍离他逾半丈远的敌方拳劲,他的掌劲异常巧妙,像刀子破入拳劲里去,硬把对方拳劲往两旁卸开少许,令对方本是十足的劲道,被削弱至只余七成。
另两掌则是龙鹰鼓足余勇,没有任何保留,与力能击败他的可怕劲敌,放手硬拼。
台勒虚云出拳的一刻,同时前飙,以加强拳劲的力道。
当龙鹰第二掌的劲气隔空命中他的拳劲,龙鹰猛烈地摇晃一下,再喷出一口鲜血,台勒虚云只是速度稍滞,去势不变,高下明显分判。
“砰!”
两劲相交下,劲风横溅。
台勒虚云的拳劲在不可能下倏地加强,同时欺至龙鹰前方,龙鹰的第三掌刚好劈中他力能开山裂石,真气积聚至巅峰的一拳。
龙鹰惨哼一声,被他轰得如断线风筝般抛离崖缘,往崖底直掉下去。
台勒虚云亦被龙鹰临死前的反扑震得鲜血狂喷,往后挫退,连退十步后“咕咚”一声坐跌地上,再喷一口鲜血。
龙鹰消失在他视野之外。
龙鹰虚虚****地直往下坠,耳际的风声变成索命厉鬼的呼号,他的身体已不再有任何感觉。脑袋仍是出奇地灵明澄澈,比之以前任何一刻更清醒。
倏忽里,生前所有曾令他难以忘怀的情景倒卷而至。
与杜傲和众师兄的大江逃亡,打开锦盒取出《道心种魔大法》上下两卷,被花间女击毙的刹那,抵达神都,与端木菱在上阳宫观风门的邂逅,从武曌的龙**醒过来,乍见人雅,吻上小魔女的香唇,花秀美的高楼曲奏,高原大漠,彩虹和玉芷的停尸间,与美修娜芙的千里逃亡,南诏,花简宁儿的葬礼,一幕一幕以电光石火的高速展现心头。
“砰!”
烟花爆响的声音在上方传来,龙鹰勉力睁开少许眼帘,入目是一朵黄色的美丽光花。
但他没法意识到光花的意义,又与自己有何关联?
这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当他再睁双目,瞧到的是不住在下面扩大夹杂黄色充满秋意广被崖底的林顶。
来不及思索下,他已从上而下直撞入树林去,不知压断了多少横干枝叶,最后重重掉在铺积落叶的林地里,浑体疼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第一个念头就是再不会尝试死多一次,刚才实在太可怕了,差点没法“回来”。
第二个念头是记起临死前那朵天空上的光花,心忖如不赶快开溜,无瑕抵达时他只是白死了一次,最终仍是难逃敌人毒手。
接着他天然地进入魔道两气同流合混的至境,经历过死亡的道气再非以前未能成气候的真气,变得像魔气般充盈生机,且再非真气,而是莫以名之的奇异能量。
从鬼门关走回来的一刻,体内受创的脏腑经脉满载离奇的生气和活力,以快逾数倍的高速复原,神奇至令他难以相信。
道炁、魔气循环游走于经脉窍穴之间,每转动一次,都令他感到变得更强大,不可一世。
到十八周天后,龙鹰毫不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感觉焕然一新。
不由透过树木的间隙朝上方的崖顶望去,心想台勒虚云理该仍坐在上面调气运息,如果立即赶上去,大有可能干掉他。
不过他并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这个人太厉害了,夺命的一拳确尽得天地的造化,后劲如天地般无有穷尽,将他轰离崖缘的庞大真劲,即使他在全无损伤下恐怕仍分别不大,当然不会丧命,但肯定被重创。
从开始他便有这个“凭死避劫”的想法,且是为符太着想。
于小清庵一役领教过台勒虚云和无瑕联手的威力后,晓得不论是仙子、万仞雨、符太或他龙鹰,单独一人遇上他们,除了逃命外再没有其他方法,问题在能否成功开溜。
在有心算无心下,此形势对龙鹰一方非常不利。
这个情况在他变回“范轻舟”后更是尖锐化,如非魔种大发魔威,怕未抵竟陵已授首敌人的围剿里,亦为他争得一个与台勒虚云单打独斗的决战机会。
最理想当然是可以杀死台勒虚云,也知是难比登天,退而求其次就是令他负上在一段时间内没法出手的伤势,要办到当然须付出代价。
两败俱伤于眼前的特殊形势等于龙鹰的败亡,因至少尚有一个不在台勒虚云之下的无瑕在旁虎视。
唯一之法,就是学燕飞般经历第二次死亡,像他般从死里再生后,功力尽复,那他便如在没有损伤,不用付出代价下达成重创台勒虚云的战略目标,事后还可避过无瑕的搜索,施施然到牧场参与盛典。
技术就在如何调校自己的死亡。
正如女帝所说,如死前被斩去一手,复生后可重长出来吗?
这个可能或不可能,龙鹰想都不敢想,想一想亦要打冷颤。
他要办到的,是对方的杀招仅仅足够断他心脉,致他于死,又不能于他未死透前多补几掌。北博之巅提供了最理想的环境。
此时他并不急于离开,一来距日落西山尚有数刻之久;二来敌人为防他未分出生死便逃跑,会以北博为中心设置天罗地网,未摸清楚敌方布置贸贸然硬闯,遇上的是无瑕便糟糕透顶;三来是他仍然感到虚弱,有种大病初愈的易碎感觉。
他感应到无瑕了。
此时不躲起来,更待何时。
躲起来之前,则须制造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