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色古城
龙鹰离开敌阵,后方是陷入一片火海的营帐,尘暴加上浓烟,其混乱非是目睹,难以想象。狼军从沉睡里被惊醒过来,一时间哪弄得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龙鹰点燃的数个火头有过一番思量,可迅速随风势蔓延,遍及广布数里的所有营帐。
一不做,二不休,他要彻底粉碎咄悉匐穿过沙漠狭带,以最快速度进占统万古城的原定计划。
无情火不但烧毁对方营帐,还有藏在帐内御寒的羊皮、以羊皮制的水囊,至乎大批的弓矢和其他可烧毁的粮食和物资。不论狼军从被他们屠戮的高原部落,掠夺了多少东西,势付诸一炬。
对敌人的动向和被迫下作出的选择,他了如指掌。再不用引敌人到骆驼堰去,也不用中途截击,没四、五天时间,咄悉匐勿想重新出发,必须重整阵脚,设法张罗粮水,至于他们如何解决面对的诸般难题,龙鹰没理会的兴趣。
失去了军谋,等于失去了脑袋,咄悉匐的狼狈,可想而知。
龙鹰迅速奔驰,刹那后忘掉一切,道心退藏,一切交由魔种主事。
骆驼堰之为“堰”,与水有关,不过是以前的事,不但没半点水的遗痕,且与博真的描述大有出入。
博真当年的废墟,大部分被黄土掩盖,露出的部分,像散处方圆数里的奇岩怪石,远多于楼屋的某部分。
龙鹰的抵达,惹来轰天欢呼,若如当年从大荒山归来的景况。所有人从营地蜂拥而来。
博真笑道:“怎可能这么快,你是否到大河喝一口水后,立即赶回来?”
宇文朔道:“我们中对鹰爷最乐观的估计,是还有三天,所以你最少早了三天。”
龙鹰在簇拥下,与兄弟们朝营地走去,好奇问道:“谁对小弟这般有信心?”
桑槐欣然道:“是我,因我曾和鹰爷一起逃命,晓得鹰爷逃跑的身手。”
众人立即起鬨,闹成一片。
符太哂道:“这是另外一种自夸自赞,比直接赞美自己更有力,表示自己的能力在我们所有人估计之上。究竟干过什么事来?”
龙鹰偕众人进入营地,故作谦虚地说道:“没干过什么,不过是受了默啜和拓跋斛罗诚心诚意地祭礼和朝拜,又偷入敌人营地,听默啜和鸟妖谈心。回程时,顺道逼一支由默啜之弟咄悉匐率领,准备穿过毛乌素由五千人组成的狼军部队,不得不改道朝我们的方向来,遂跑快了点,好和各位兄弟早一步赶往统万,来个捷足先登。”
众人先静下来,再爆起震天喝彩声。
虎义道:“没有夸大?”
龙鹰伸个懒腰,轻松地说道:“我藏在狼山山壁处,上面是猛狼石,下面是狼神庙的祭坛,默啜不拜老子拜谁?”
符太道:“这个算你哩!偷取别人私隐,为你之所长,理该如是。可是面对五千人的狼军,你如何影响他们,不怕暴露身份?”
众人静下来,听他解释。
龙鹰长话短说,道出“复仇者”的来龙去脉,两次突袭的战略,还击杀了咄悉匐的首席谋士军谋,最后道:“看!其中掺杂很多幸运的因素,兄弟们,告诉小弟,这代表什么?”
众人轰然喊道:“老天爷站在我们的一方。”
龙鹰摊手道:“正是这样儿。今趟突厥人兵强马壮,策划周详,准备十足,分多路进军,以统万为基地,切断朔方和无定堡的联系,一旦攻陷无定堡,置无定河于绝对控制下,鸡鹿塞危矣。君子津之战如何?”
丁伏民答道:“如鹰爷所料,君子津果然有接应者,共三十七人,全属北帮的好手。我们在上游扎木筏,乘夜放流突袭,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擒获三个活口,其他全被击杀。我方伤了八人,幸好均无大碍。”
宇文朔道:“三个俘虏,送往银州交由郭大帅处置,大帅将肃清藏在朔方作敌人内应的余党。”
龙鹰心忖以己方的高手如云,人数占着绝对优势,施袭奇兵,仍有多人受伤,可见对方实力之强。
田上渊志在必得,故出动精锐,适足供他们祭旗。此仗不单影响田上渊的实力,也因有人被俘,可使郭元振藤牵瓜、瓜连藤的摘下去,将北帮潜藏在边防区域的势力,连根拔起,说不定还可奏田上渊一本。
符太得意道:“在三个倒霉家伙口中挖出接应的灯号后,精彩的时候到哩!那群蠢蛋压根儿没想过可以有诈,以为我们拉好横河长索让他们泅水渡河。”
君怀朴补充道:“长索是北帮的人带来的,非常方便。”
博真口沫横飞地说道:“老子是总指挥,怀朴做军师,伏民负责组织行动,派出太少和宇文老兄守下游,待对方一半人在水里,一半人在两岸之际,弩弓手分从两边杀出,近距离射杀岸上的人,然后招呼河里的蠢材,只十多人能逃返东岸去。”
龙鹰赞道:“有老博指挥,当然战绩骄人。时间无多,我们必须立即起程。”
众人轰然应诺,士气攀上顶峰,往昔美好的日子,活现眼前。
龙鹰和一众兄弟,穿上预备好的沙漠装备,从头至脚包裹着,沿毛乌素大沙漠东面边缘的半沙漠地带,朝统万古城进发。风沙扑面,土丘起伏,沙粒在阳光下闪烁晶光,脚下松软,踏的是布满水样波纹的沙丘,一个个的坟起,除间有沙柳点缀环境,四周尽为无垠的沙海荒原。
龙鹰来到走在前面的宇文朔身旁,笑道:“宇文兄以前到过沙漠吗?”
宇文朔朝右边顾盼,欣然道:“确是初到贵境,但不用担心在下,我是个以受苦为修行的人。”
稍顿续道:“他们则是爱受苦,认为苦尽甘来,才是真正的快乐。这是在下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心境,竟有人可不视战争为畏途,还乐在其中。”
在宇文朔另一边走着的荒原舞道:“我们最深刻难忘的日子,是在征途上度过。离开战场,反令我们似有所失,平淡无奇。不是我们爱杀戮,而是没法坐视,特别是鹰爷以事实证明给我们看,纵横天下、从无敌手的突厥狼军,也可以被击倒。”
前面的符太笑道:“这就是意义了。”
向领头而走的博真道:“大个子到过统万吗?”
博真道:“剩说名字老子怎晓得,要形容环境才知到过没有。”
虽然急步疾走,众人仍然谈笑自若。
宇文朔欣然道:“这方面在下可以帮忙,因曾读过有关此城的记载。”
龙鹰喜道:“愿闻其详。”
宇文朔道:“此城位于朔方之北,黑水之南,乃数百年前西夏之主赫连勃勃驱役十万民众筑成。此人本来不是这个姓,好像是铁弗什么的,但生性自高自大,以为‘帝王者,系天为子,是为徽赫,实与天连’,因而改姓赫连,他该是与边荒集的燕飞同时代的人。”
追上来紧贴后面的君怀朴道:“谁是燕飞?”
龙鹰解释几句后,问宇文朔道:“如此好大喜功的人,此城当年肯定颇有规模。”
后面的桑槐、容杰等全赶至左右听故事,在现今的情势发展下,统万古城将是他们的基地和战场,人人关心。
宇文朔道:“不但规制宏大,且非常坚固,以灰白色土版层层铺筑,用夯夯实,又堆柴烧烤,务求坚硬,可砺刀斧。”
符太恍然道:“难怪默啜看中这鬼地方。”
博真嚷道:“这座古城是否白色的?”
权石左田哂道:“都说以灰白色的土版建造,不是白色是什么颜色,你到过吗?勿吹牛皮。”
博真反嘲道:“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老子还以为什么统千统万的,你们说的是当地人称之为‘白城子’的废墟,老子在里面睡过两晚。”
众人起鬨,七嘴八舌的逼问,气氛热烈爱闹。
宇文朔向龙鹰道:“打仗打成这个样子,是乐趣而非苦差。”
管轶夫笑道:“我们的鹰旅,最厉害是无大无小的,人人不守军规,随心所欲。”
龙鹰向博真喝道:“说几句来听听,看你是否曾在统万客栈留宿过几天。”
博真乘机吹嘘,道:“寻宝的其中一个好处,就是养成对环境处处留神的好习惯。”
符太道:“此乃心怀不轨企图。”
众又起鬨,闹作一团。
博真大喝一声,盖过所有声音,待各人静下来,得意地说道:“什么都好,白城子本分内城、外城,但外城只剩下几片石,怎坚固都对抗不了风雨侵蚀,难道统万硬得过石头?”
桑槐笑道:“大块头得意忘形时,特别风趣。”
荒原舞道:“内城又如何?”
博真道:“看残迹,该有三重城墙,由东、西两城组成,中间隔着城墙。无须老子教你们,也知城墙是最坚固的东西,不过靠北面沙漠那边的城墙大半截,给埋在沙子下面,剩下的两个‘凹’字形的城墙,露出沙面不到两丈高,以太少的身手,可跃过去。”
笑声爆响。
符太好整以暇地说道:“输了臂力尚未够吗?是否要比比脚力?”
博真道:“各位兄弟看吧!我们的太少变得多么讨人欢喜,老子这么糗他仍没有翻脸动手。”
君怀朴没好气道:“勿岔远了!”
虎义一肚怨气地说道:“老博你勿老二说老大,你变得不厉害吗?自得宝暴发后,整天唠唠叨叨,十句话,十句废话。”
众人全笑弯了腰,差点没法保持行军速度。
博真反击道:“到中土来的暴发户,好像不止一个,是三个。”
宇文朔喘着气道:“真有趣!”
博真言归正传,道:“真正有防御力的,是南面城墙的两座角楼,东南、西南各一座,且建有地牢,老子便曾在其中之一睡了两夜。”
龙鹰问道:“有多高?两楼隔多远?”
博真道:“足有四丈的高度,相隔约千二步。”
君怀朴问道:“其他地方呢?”
博真今回老实答道:“事实上,统万较像样的,就是城墙和角楼。”
丁伏民道:“南墙应最坚固,因后倚毛乌素,防御的是中土方向来的敌人。”
博真赞道:“不愧当惯将军的,想法与众不同,南墙宽达丈半,还沿着城墙,筑有一排十多座墙堡,与城墙结合,里面可放置粮食和物料,设射箭孔,又可住宿,如被默啜占据,只这长达千多步,由墙垣、墙堡和角楼形成的墙关,我们若从无定河方向去攻打,难逾越半步。”
宇文朔问道:“统万离无定河有多远?”
博真答道:“约三、四里之遥,河水与古城间横亘着一列高大的土丘,给水流挡着风沙。”
符太怪声怪气道:“博老板,你的客栈够地方吗?”
博真微一错愕,方明白过来,大笑道:“横着抬太少你进去,仍有足够的地方。”
众人齐声笑骂,谈谈说说,不单没旅途之苦,太阳的炎威亦大减。
日落后,众人在一处地势较低的丘谷扎营,预备晚膳。
荒原舞和龙鹰到一边说话,道:“依你估计,杀鸟妖的机会有多大?”
龙鹰道:“我如你般着紧,是誓不让他活着回大漠去,然公私须分明,不可让私人情绪左右大局。”
荒原舞道:“这个我是明白的。唉!近几晚不时梦见达达,看来鸟妖死期到矣。”
龙鹰记起当时令他们睚眦欲裂的情况,心内恻然,道:“我们须搁下杀鸟妖的事,直至机会来临。”
荒原舞道:“怎样的机会?”
龙鹰分析道:“表面看,我们人数占优,又有防御力强的长城,可是观之以前突厥人来犯,每次均能轻易突破长城的防线,虽说趟趟均攻我们于无备,仍可见对方对攻长城是驾轻就熟,故能得心应手。”
接着又道:“论实力,凭我们的经验,金狼军比得上我们的远征旅,一般狼军的实力,亦不在田归道的二千精锐之下,比之我们大唐边防军,一人可抵四至五个人,所以我们虽多上数万可投入战争的兵员,真正实力却及不上对方。”
荒原舞道:“我们大多数人有个错觉,就是以前我们既能以千多人,与数万狼军周旋,现在兵力相埒,兼具强大防线,因而不将狼军放在眼内。”
龙鹰道:“我本亦有此错觉,可是当在猛狼石上看足一天一夜狼军调动的情况,乐观轻敌的想法立告灰飞烟灭。以前我们可以避重就轻,永远不予对方正面硬撼的机会,可是,现在我们成为对方固定的攻击目标,就是另一回事。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下,粉碎了他们占据统万的行动,这场仗我们输定了。”
又道:“我所说的机会,将发生在突厥人被逼撤退的时候,我们就穿过他奶奶的毛乌素沙漠,穿过库结沙,于默啜退返大河北岸前,早十来二十天**平对方夹河设立的后援营寨,然后等默啜送上门来,那亦是杀鸟妖的唯一机会。”
荒原舞大喜道:“明白了!”
桑槐拿着卷烟,来到两人身后,点燃,吸一口后递给龙鹰。
龙鹰毫不客气,接过后深吸两口,吞云吐雾叹道:“到骆驼堰前,我一直在怀念你老兄的卷烟,以卷烟论,你肯定是宗师级的。”
桑槐欣然道:“有鹰爷予以肯定,卷烟的身价立即不同。”
龙鹰将烟递给荒原舞。
荒原舞坚定地拒绝,沉声道:“待我亲手割下鸟妖的臭头,祭祀达达和其他族兄弟时,才吸这口烟。”
两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