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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第四册 卷七 第一章 道魔之间

  

  不论龙鹰多么想读下去,仍不得不把符太的《实录》阖起来,拨熄油灯,就那么捧卷闭目,趁天明前,修炼他或许已具雏形,却远未成气候的“至阴无极”,因至关紧要,直接影响今夜“夺石之计”的成败。

  读得妲玛对从老田身上取回五采石,想法灰黯悲观,符小子为安慰佳人,竭力吹嘘自己,尤感不容有失。

  龙鹰天然醒觉,睁开眼睛,吃了一惊。天已大白,这一阖眼,起码有一个时辰。

  他奶奶的!

  怎么一回事?

  几是练功备战的念头刚起,乐观点说是立即物我两忘,直至睁开眼睛;也可以怀疑是灵神立被魔种攫抓,故此不省人事,就像当年在南诏,与裸形族四女在风城前线营帐内,荒唐一夜后不知自己干过什么。似乎是在一些关键时刻,例如心力交瘁之际,魔种冒出来夺去主事权。

  究竟该害怕?还是欢喜?

  龙鹰弄不清楚,知的是自己仍未臻至“魔即道,道即魔”的至境。在整个“道心种魔”的修行过程里,魔道分分合合,现时是处于何种情况,模模糊糊的,只可断言未达圆满之境,如与仙子合体**,后果难测。

  内视一遍后,又放下心来,有信心解决乔扮康老怪的最大难题。

  工场传来众兄弟辛勤作业的各式声音,要赶货给秦淮楼,辛苦点是必须的。

  前铺亦传来搬东西的响声,心忖难道这么快找到并买得香怪提议的木料,那效率确非常高。

  趁尚未有人来打扰,匆匆梳洗后,就在房内一边的几椅坐下,急啃符小子的《西京篇》。

  在妲玛双眸逼视下,符太摇头苦笑,叹道:“对着心上人,总是没法保持戒心,不时露破绽。说便说,嘻嘻!夫人没猜错,鄙人确曾随鹰爷去打仗,但限于在沙陀碛那一场,其他时间安分守己,在塞外悬壶济世。”

  妲玛瞪他一眼,半信半疑,道:“鹰爷是否以他本身的身份到西京?”

  符太道:“若他这样做,立即天下大乱,至于他现在用的是怎样的身份,恕鄙人无可奉告。唉!真不明白,夫人该是非常有耐性的人,为何知道五采石在田上渊处后,似失去耐性,几个月都等不了。”

  妲玛垂下螓首,黯然道:“因人家不想目睹皇姊,循着武则天的旧路走,未来的结果尚未晓得,但眼前的每一天却没片刻的安宁,心烦气躁。”

  接着抬头朝他瞧来,道:“昨天甫抵西京,我便听到一件令人家为皇姊担心的事,使我恨不得可离开西京,永远不回来。”

  符太讶道:“何事?”

  心忖人非草木,长期相处下,谁可无情?自己正是例子,何况韦后对这个妹子百般呵护,不理她用心,表面好得没话说,妲玛这个做妹子的,是不忍看着她沉沦下去。没说出来的,是韦后欲走圣神皇帝夺位的老路,却没那样的谋略才干,结果自是天渊之别。

  妲玛双目蒙上忧色,心灰意冷地说道:“昨天韦温来见皇姊,提议春节南郊大典时,皇姊为亚献,他韦温为终献,让天下臣民,清楚他们韦家在唐室的地位。”

  符太问道:“韦温是谁?”

  妲玛道:“是皇姊的堂兄,当上礼部尚书,专管祭祀。他还提议皇姊,须营造一些吉兆祥瑞,肆应皇姊之运。”

  符太不解道:“他们竟当着夫人说这些话?”

  妲玛道:“人家刚巧在隔壁,韦温对我又没避忌,被人家听入耳内。唉!试问今天何来心情向皇姊请安?皇姊本偷偷地想的东西,很快便成路人皆见的事了。”

  符太谅解地说道:“原来夫人是受不祝……”

  妲玛说开了头,不吐不快地说道:“那个武三思更是面目可憎,行为卑鄙,逼走了张柬之仍心有不甘,非把神龙政变功臣诛杀殆尽,不肯罢休,将他们一贬再贬,幸好任皇姊和武三思怎么游说,皇上仍坚持他们罪不至死。”

  符太冷然道:“可捱得多久?他们五人死定了。”

  妲玛微怔道:“大人毫不把他们的生死放在心上?”

  符太道:“鹰爷善意相劝,说尽好话,他们偏听不入金石良言,现时的苦况是自招的,若非鹰爷了得,早被他们分尸,那时谁来可怜鹰爷?中土的事,夫人是理不了,亦不该理会。总言之,只要那小子抵达西京,鄙人会着他以夫人取回五采石一事为首要之务,其他全撇到一旁去。”

  妲玛半信半疑,道:“太医大人对鹰爷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符太道:“夫人告诉鄙人,天下谁斗得过‘新少帅’,就像以前谁斗得过寇仲?如非不能明刀明枪,干掉田上渊如用劏牛刀去杀鸡。故而今次只和田上渊算五采石的帐,好让夫人尽早离此是非之地。其他帐,慢慢和他算。一刀宰掉,太便宜他。咦!为何这么看着鄙人?”妲玛淡淡地说道:“太医大人和他有何深仇大恨?”

  符太头痛道:“仍是这个老问题。唉!此为鄙人不可告人之秘,除非夫人答应鄙人的婚约,否则只可永远维持这个样子。”

  妲玛皱眉道:“太医既要妲玛嫁你,又着妲玛尽早离开,不觉自己说话前后矛盾吗?”

  符太心花怒放道:“鄙人尚是首次听夫人吐出‘妲玛嫁你’的四字仙咒,亲口证实这个可能性。说出口就收不回来,当然!夫人并未真的应允,仍显示鄙人提出的‘三年之期’,在夫人心里有一定分量。淑女嫁人,三年未晚,夫人离开可以回来,又或索性在家乡待鄙人去迎娶。那时中土的天下,肯定再非现在令夫人不忍目睹的天下。”

  妲玛气结道:“你最懂自说自话。但说话前后不符,一会儿前刚说要从田上渊的尸身处取回五采石,一会儿后又说舍不得这么快杀他,可知你满口胡言。”

  符太心悬迁宫的事,道:“什么都好!一切待龙鹰那家伙来西京后再说,夫人不信任鄙人没问题,信那家伙便成。”

  告辞离去。

  龙鹰有个奇怪的感觉。

  今次的“失神”,与以前发生过的,有根本上的不同,并非突然而来,发生时像失去常性,事后忘得干干净净。

  精确点说,今次的“失神”,介乎风城的帐内荒唐和千里奔赴飞马牧场之间,他龙鹰至少有一半的主导权,当他想练“至阴无极”的一刻,立告物我两忘地练功,直至醒来,颇有魔种与他“配合无间”的滋味。

  醒来后,“至阴无极”确有精进,不再那么阴沉难测,本来没有把握的事,变得有信心。

  事实上,整个“道心种魔大法”的修行,就是道心与魔种融合的过程,最高境界为“魔即道,道即魔”,生死两极浑而为一,生是死,死是生,至阳至阴,本为一物。每一次的死而复生,与魔种又接近了一些,否则早命丧大校常

  这是没法传授的心法,师父向雨田也没有法子,故在《道心种魔大法》卷末,写上“破碎虚空”四字,由有缘人去领悟体会。

  想到这里,心情大佳,收起《实录》,到工场去见众兄弟。

  未到工场,听到清韵银铃般的笑声,差些儿以为昨天并没有过去。怎可能的,清韵不是过着日出而睡,夜来而作的生活?竟然连续两天到工场来探班。

  如没猜错,该是延迟了睡觉的时间,先来七色馆,然后回家睡觉。

  然而仍解释不了艳女今早出现工场内的因由。昨天是来谈交易,今天是来干什么?

  竖起耳朵,立即收听到连龙鹰也曾为她怦然心动的美女,微喘着道:“原来范爷像奴家般,天亮才登榻休息,奴家定要等他起来。”

  香怪的声音道:“怎可让妹子久等。居中!你去唤醒范爷。”

  龙鹰正踏进工场,闻言呵呵笑道:“请韵大姐恕罪,虽然没在七色馆大门恭候,罪不可饶,仍请韵大姐大人大量,原谅小弟有失礼数。”

  艳光四射的清韵巧笑倩兮的俏立工场中央长桌之旁,比站在她身前的香怪高上一、二寸,偏是两人出奇地合衬,或许是因她对香怪亲切的态度,又或许因香怪前所未见地神气,腰板挺直,双目闪闪有神。

  眼前的香怪,再见不到落泊时的丝毫痕迹,没法联想到从牢内刚释出来,瘦如饿猴、蓬头垢面者,与眼前的香怪是同一个人。

  郑居中立在长桌子的另一边,垂手恭立,一副伺候老板的模样。

  其他兄弟虽不时偷看清韵,仍算埋首工作,好完成香怪对秦淮楼准时送货的承诺。空气里充盈各种香料的气味。

  清韵闻声转过娇躯,略退一步,变得与香怪并肩而立,施礼道:“范爷折煞清韵了!扰范爷清梦,该由奴家赔罪才对!”

  以她迷人的体态,做出施礼的动作,格外具**性。香怪却视如无睹,淡然自若道:“范爷终于起床了。”

  龙鹰来到郑居中旁,后者乘机告罪脱身,剩下龙鹰,隔桌和两人说话,道:“到西京后,没一刻歇下来,累至剩下半条人命,故此昨天未入黑已倒头大睡。大姐不单没吵醒小弟,还令小弟晨早起来,万分惊喜,今天肯定时来运到。”

  清韵先瞄香怪一眼,喜滋滋地说道:“范爷真懂说话,令人听得开心,今次奴家来七色馆,负有特别任务。”

  龙鹰欣然道:“大姐有何事,尽管吩咐。只要和敝馆的大老板谈妥,我们这些当小伙计的,自会依令执行。”

  昨天怕夺香怪的风采,今天亦然。

  清韵笑脸如花,展现欢颜,又以香肩轻碰香怪一记,撒嗲地说道:“大哥给清韵说。”

  香怪现出古怪神色,极可能是首度和清韵有身体的接触,且由她采主动。微妙的是清韵的亲暱发乎自然,不着痕迹,似和香怪从天地初开,一直是这个关系。

  龙鹰心内升起异感,难道……唉!该没可能,虽说清韵有怜才之意,可是以她见尽天下人物的胸怀,理该对刚从“颓垣败瓦”中站起来的香怪看不入眼。不过,正如龙鹰相信的,姻缘是最不讲常规的事,妲玛“看上”丑神医,在外人眼里,事前肯定没人相信。目光移到香怪身上。

  香怪和龙鹰交换个眼神,表示对清韵的亲暱不明所以,徐徐道:“事缘纪梦小姐,因病缺席,未能亲睹范爷儆恶惩奸的风采,深以为憾,为补偿此恨,专诚请驾,范爷哪晚有空,知会一声,纪梦小姐竭诚以待。”

  清韵“哎呦”娇呼,嗔道:“香大哥也是小梦邀请的主宾呵!如此邀约,对小梦来说,是破题儿第一趟呢。当然!不会漏掉淮阳公,由大少通知他。”

  香怪哑然笑道:“不讲其他,只是妹子要求,我们已无从拒绝。”

  清韵横香怪一眼,欢喜地说道:“香大哥像范爷般懂哄人家。”

  龙鹰头皮发麻,瞧呆了眼,不可能发生的事,似正在眼前上演。

  希望不是一场误会。

  香怪的表现远胜平常,举手投足,均带着平时所不见的风范神采。谈笑风生,挥洒自如,愈来愈显示出大师的本色。

  初遇清韵,她在亲切里保持老练、距离,令对她娇容美姿起心者清楚界线。不过,那晚的秦淮楼之宴,她对香怪的态度,比之对龙鹰,有着明显的分别,维护他,关怀他。到今天此刻,她毫不隐瞒她对香怪的好感,秋波频送,毫不吝啬。

  龙鹰有个直觉,因清韵,香怪再一次重生,一如龙鹰的二次死亡。现时的香怪,不但异于潦倒街头的香怪,也与以前全盛期的香怪截然不同。

  经二度浴火重生的香怪,再不是同样的人。那种深刻的经验,使香怪所拥有的,绝对异乎寻常。

  这是香怪打动曾阅人千万的清韵的深层原因吗?恐怕连她自己仍弄不清楚。

  在清韵期待的目光下,龙鹰暗自沉吟。

  今晚当然不行,但为了香怪,不可拖太久,明晚最理想,却须冒上一个风险,就是他不汤不水的“至阴无极”失效。然而“破釜沉舟”,恰为致胜手段。

  微笑道:“禀告老板,明晚如何?由老板定夺。”

  清韵再抛香怪一个媚眼,欢欣雀跃。

  看着最懂得隐藏情绪、成熟老练的美女,展现她真实的一面,感觉难以言表。

  与香怪送清韵出门,看着她登上在市门外等候的马车,两人并肩返七色馆。龙鹰顺口问道:“临急临忙,从何处买得大批檀香木?”

  香怪悠然举步,出奇地轻松,答道:“乐意帮忙者没想过的那么多,这边放消息,那边有人回应。木材来自咸阳的木材商,听说他和西京的长安帮向有嫌隙,所以在晓得皇甫长雄的事后,大感义不容辞,漏夜用船运木来。”

  龙鹰难以置信地说道:“消息传播得这么快。”

  香怪笑道:“以前没那么快,可是自七色馆作业后,一举一动,备受注目,变得谣言满天飞。”

  又压低声音道:“依范爷看,妹子是否对我有意思?”

  龙鹰道:“绝无悬念。像她般的女子,可以不假辞色,绝不会以投怀送抱的态度招呼你老人家,怕自招烦恼也。”

  香怪不解道:“怎可能呢?她芳华正茂、青春少艾,岂会看上我这么一个糟老头?”

  龙鹰问道:“老板今年贵庚?”

  香怪叹道:“早忘掉了,或许是三十七、八岁吧!”

  龙鹰笑道:“你的韵妹怕也该二十三、四岁了,与老板相差不远,何况年纪从来不是个问题,问题在有否足够的权势、本领和魅力。”

  香怪自嘲道:“我有什么?”

  龙鹰道:“能创造出人人梦寐以求的合香,顿令老板成为香料行的新权威,权威就是权力。依我看,清韵大姐的芳心,是给老板先以合香攻破缺口,然后再被老板特殊的风采攻陷。老板若感到她合你心意,万勿错过机会。打铁趁热呵。”

  香怪一双眼睛更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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