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杀人机会
龙鹰换掉又湿又烂的衣服,到船头和向任天说话,身上的纍纍伤口,经这么一段时间,大部分痊愈,较深重的亦已停止淌血。
可是“血手”造成的内创,以魔种复原的惊人能力,怕仍须一至两天的时间,比以前在西京因田上渊而受的内伤需时更久,可见“血手”在水内的威力。
或许水本身正是至阴至柔之物,“血手”配上“阴水”,能克制魔种。
想起刚才与白牙在水底交手九死一生的情况,龙鹰犹有余悸,庆幸公孙逸长等四人没遭他毒手。
此大邪人,可以水底里的恶鱼形容之。
江龙号开始拐弯。
公孙逸长、胡安、度正寒和凌丹,坐在前桅下,由众兄弟小心为他们处理身上的大小伤口,敷上刀伤药,虽然疲乏,神情却充盈胜利后的兴奋,尽吐多年内受尽北帮挫败折辱之气。
龙鹰拒绝包扎敷药,道出详情。
向任天听罢,神色凝重,沉声道:“这样岂非若白牙往水里一跳,连鹰爷仍没法拦得住他?”
龙鹰微笑道:“一物治一物,如有符太那小子和我联手,白牙肯定没命,又或我们若可逼他离水登岸,情况相同。”
向任天道:“要他离水,恐怕须击垮北帮方办得到。”
龙鹰道:“我们勿再为此费神,大家好好休息,到西京的路并不好走。”
向任天叹一口气。
龙鹰尚为首次见这铁汉唉声叹气。
向任天有点像陆石夫,除工作外,其他事似并不存在。
讶道:“老哥何事叹息?”
向任天颓然道:“我猜中白牙本来的身份的一个主因,是其行事作风。依我过去了大半辈子的经验,人的性情万变不离其宗,本性难移。白牙加盟北帮后,不改其河盗本色,行踪飘忽,说来便来,来则不留活口,凭着这个作风,在中我们埋伏前,纵横北方水域,从来没人可奈何他。”
接着目光投往河水,双目现出回忆的神情,忽明忽暗,沉声道:“要令他中伏,不知花了我们多少心血,最重要是保密,事前不泄半点风声,将性能最佳的战船伪装为客货船,那是白牙最爱攻击的目标,因如载有姿色不俗的女客,可掳去**辱。”
龙鹰道:“为何怕泄露风声?难道白牙眼线处处?”
向任天道:“我们从白牙作案的对象,详细分析,发现一个共同点,就是对被劫的船了如指掌,能选在最有利行事的地点和时间下手,避过巡逻的官船,事后全无可供官府追究调查的痕迹。”
然后朝龙鹰望过来,道:“故此我们想到,白牙每次拦河截劫,事前做足工夫,先派人到大埠的码头寻找肥羊,掌握好后方动手。”
又沉声道:“像现在般,清清楚楚的晓得白牙在那里,竟失诸交臂,不论我如何看得开,仍大感惋惜。”
龙鹰心中一动,道:“机会仍在那里,只看我们能否把握。”
向任天立告动容。
龙鹰在过楚州后运河往西拐的岸旁,来个守株待兔,在此敌舰北返洛阳的必经之道,恭候白牙。
换过其他人,即使武功高强,仍难在这样的情况下追蹑白牙。
如向任天说的,性情难改,白牙其中一个习性,就是“人不离水”,起居饮食,作奸犯科,都在船上进行。亦唯有这样的人,与鱼的分别不大,水底功夫能臻此出神入化之境,可以天赋异禀来形容。
从这里到洛阳,仍有很长的水路走。
在龙鹰埋伏处西面五十里,是淮水和泗水的汇合处,淮水自西而来,流往大海,泗水来自西北,两道大河间,界划出大幅河原沃野,以前的边荒集,就处于两河中间的位置。
大运河的基本结构,正是将此区域的主要河川,分段连接,形成从扬州到洛阳最便捷的水道。
从扬州至楚州开凿的大运河,至淮水而止,然后沿淮水西行,抵临淮开始另一截大运河的河段,曲曲折折的朝西北走,在泗水和淮水间跨过数百里的地域,于洛阳东面的位置连接大河,贯通北方的河流体系。工程之大,历时之久,不在北疆的长城之下。
要在陆上追踪在河流高速行驶的船,十多里当然没问题,百里以上则连魔门邪帝也吃不消。对方至少可借风力,陆路却变化万千,险阻重重。
唯一方法,是潜上对方战舰去,且须是有白牙在的船,看白牙是否气数已尽,他远离水道的一刻,就是龙鹰下手取他贼命之时。
依龙鹰估计,白牙登上脱险两舰其中之一后,怎都该到下游去看看己方舰队的情况,最快要在入黑后回航,处置伤兵、沉船,善后工作繁重,该花他一段时间。
龙鹰乘机休息。
在一个高丘之顶,挨着棵大树,不到片刻,沉沉睡去。
蓦地天然醒来,花香鸟语,传入鼻端耳内,淮河两岸风光如画,际此仲夏时节,群花竞艳,令人心旷神怡。
抬头观天,太阳升抵中天。
龙鹰心里咕哝,又这般快的。
一片帆影,出现河道东端尽处。
龙鹰大呼够运。
有白牙在的风帆,为双桅的蒙冲斗舰,若为走舸,得上船仍难藏身。
白牙肯定天性凉薄,自私自利,又或对北帮的手下没有感情,为田上渊卖命,纯为利益交换。
另一方面,是舰上敌人,无不筋疲力尽,除操船的帮徒外,其他人躲进甲板上高起两层的主舱内睡个不省人事。
攀上右舷甲板,如入无人之境。
蒸掉水气时,展开天视地听,大致掌握敌况。
出奇地,可容纳近百人的斗舰,船上人数包括白牙在内,不过三十,且全速航行,唯一的理由,是白牙要赶在江龙号之前抵达大河,二度拦截。
此人斗志的强凝坚韧,非比寻常。
船舱内全是大型舱房,每房可供六人住宿,没有榻子,只置地蓆。留下六个人操舟,其他人入房休息,放着那么多房间,偏只挤到甲板那层的四间舱房去,好像不愿睡得舒适点儿的样子。
龙鹰没有客气,取上层尾端的大房,倒在地蓆上便睡,进入“魔眠”的奇异状态。白牙“血手”予他的内伤一点一滴的消逝,当被惊醒过来时,彻底复原。
少有内创能花龙鹰这么长的时间,可见白牙的“水底血手”何等厉害,再非如田上渊或符太般,只是在水内施展“血手”,而是“血手”和“水底功夫”结合后,化合而成的奇功,借水而威力倍增。
之前的水底之战,若非在灵应上胜过白牙,生出警觉,后又有断折桅帆之助,很大机会死第三次。
水内的白牙,进攻退守,隐含法度,着着妙至毫颠,绝不止是谙熟水性,而是像鸟妖于“飞”般,白牙在“游”方面亦具过人的天赋,加上后天的努力,毕生在河海打滚,培养出于水里非凡的成就。
在水下,白牙的可怕处,实在田上渊或符太之上。
鸟妖能掌握高空气流的变化,飞得随心所欲;白牙则能晓得水的明流暗涌,利用尽致,与水结合为一。
要在水底下杀白牙,近乎不可能。
他伤你容易,你想反击他难之又难,可不是常有刚才的机会。
舱窗外天色发白。
龙鹰睡了足有八、九个时辰。
“魔眠”乃从战场上培养出来的特殊状态,某一程度上类似魔奔,就是将精神交入魔种手里,魔种负起守护的重任,一有风吹草动,龙鹰在魔种发出的警号下,天然回醒。
斗舰上没有舱厅的豪华设施,一切以实用为主。醒来的敌人,到甲板去吃早膳,并无生火造饭,剩吃干粮,果腹了事。
龙鹰再一次计算,船上敌人,包括白牙在内共二十七人,听其呼吸,便知全为高手的级数,远过于一般的江湖好手,有足够资格应付硬仗。
论耳朵的灵锐,天下无人可及龙鹰的魔门邪帝,用心聆听好一会儿后,从吐息听出船上敌人的深浅高低,加上足音的轻重和节奏,巨细无遗。
可是,却听不到白牙的举动吐息,晓得他在船上,纯凭魔种的直觉,若距离稍远,白牙肯定消失在他的思感网上。
其他人都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说的多与前夜之战有关,独白牙没吭过一声,阴沉至令人害怕。
对陶过的遇刺身亡,龙鹰现时有不同的看法,下手的根本非田上渊,而是白牙,难怪虽明知是北帮干的,却没法拿到田上渊的碴子。
看白牙外相,知他心胸狭窄,如此一个人肯定记恨,岂肯错过亲手杀令他的贼兄弟尽丧的大仇家。
往舱窗外瞧去,两边均为一望无际的平原,没什么特别的地理标志,可使他晓得船外是哪个区域。
离开江龙号前,为了在何地会合,他详细问清楚大运河路途的情况。以现时的船速,计算时间和魔眠时的感觉,这艘蒙冲该于昨天黄昏时分,离开淮水,沿另一截大运河朝西北走,这般的驶足一晚,该已过临淮,朝大河之南、洛阳之西的大城汴州驶去。
抵汴州前,尚会经过永城、谷熟、宋州、宁陵、襄邑、雍丘、陈留等大城大镇。
上趟坐运香料船队到西京去,船怎么走,不用他操心,埋首读录,对旅程没有感受。今回特别留神,想到楚州落入北帮之手,等若封死扬州的北上水路,失去的绝不止一道大运河,而是整个北系水域的城镇沃原,废掉竹花帮一半武功,收入剧减,更要命的是丢脸。北上的商旅,谁还来光顾竹花帮的客船和货船。
从而可见,北帮前晚被江龙号大破于扬州和楚州间的直段,其封锁大运河所花的心血和努力,一夜间化为乌有。
要封锁大运河,除官府有能力重重设防外,绝非一个帮会办得到的事,且须得官方默许,始能成事。
北帮在过去半年,数度与龙鹰交手,战船损失惨重,又须应付北疆死灰复燃来自黄河帮的威胁,兼之须留足够的战船在作为他们主命脉的大河上,要将实力强横的竹花帮和江舟隆联军压制在楚州以南,是力不从心。能集结五十多艘斗舰,已是北帮舰队的极限,一旦给打得七零八落,除退返汴州外,再无他法。
看似一场普通不过的遭遇战,实为关键性的一战,如能闯过汴州,等若收复了整条大运河,兵锋可直指洛阳。
当然,一天有宗晋卿做洛阳总管,仍可以凭种种肮脏手段,令竹花帮难以在洛阳立足,可是洛阳以外的地域,势尽入竹花帮之手,各地的地方帮会,又可和“老朋友”合作愉快,重过以前的好日子。
龙鹰掏出向任天塞入他怀里、包扎妥当的干粮,随便吃了一点,挨在向右舷舱窗旁的木壁,闭目假寐,借机养神练气。
睁眼,太阳攀上中天。
甲板上传来船员换班的响声说话。
他奶奶的!
竟仍听不到白牙的半点声息。
如非清楚感应到他立在船首的位置,会令他怀疑此大凶人早离船而去。
龙鹰多么希望他离船,远离河流。
有可能刺杀宗晋卿吗?
不用想亦知答案,以宗晋卿的为人,在扬州总管府见他“范轻舟”时的阵势,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
反而杀周利用易多了,因他自恃武功高强,情况一如在西京时当少尹的陆石夫,田上渊便找到可乘之机。
不由心中一动。
他又想到北帮与自己相熟的龙堂堂主乐彦,在西京之际,临离之前,乐彦已被他打动,对其在北帮的位置开始醒觉。
撒下的种子,有可能在今次返京收成吗?
龙堂堂主乐彦外,就是虎堂堂主虚怀志,看表面的名堂,乐彦似为北帮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事实上虚怀志才是田上渊真正的左右手,乐彦压根儿打不进田上渊亲信的圈子去。
三大战帅,方为北帮的骨干,负起开疆辟土之责。分别为郎征、白牙和善早明。除善早明外,其他两人不但见过,还交过手。
打开始,郎征的岗位和地盘是在洛阳。
龙鹰和他对过两招,亦因他的高明对北帮有不同的看法,但震撼力当然远不及遇上田上渊。到那一刻,龙鹰方明白对上的是怎么样的劲敌。
桅帆上的瞭望台传来叫嚷声,龙鹰一点不明白他在鬼叫什么,是他未听过的用语,接着从船速放缓,猜到是遇上对头来的友舰。
谁来呢?
龙鹰精神一振,有事总好过没事。最重要是白牙肯说话,让他可得点意外收获。
前方传来风帆拂动的声音。
此船若非从汴州驶来,便该由陈留,如是从洛阳驶来,情况便有点古怪。北帮有着天下最有效率的通讯系统,何用特别来见白牙?
两船迅快接近。
片刻后,两船擦身而过,有人从驶来的船上跃过来。
来者兴奋地说道:“成功了。”
赫然是三大战帅之一郎征的声音。
龙鹰的心直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