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诛禅效应
见李显实没什么意思,却是不得不见。惊闻“两大老妖”出现城郊,李显给骇得魂不附体,不论何事,压根儿无心装载,没保留接受了宗楚客加强城防的要求,如有人告诉李显,这等于封杀了燕钦融秘密入京的机会,他为自己的龙命着想,绝听不入耳。
如此昏君,为他卖命的莫不是蠢材,燕钦融有眼无珠,效忠错了对象。
对龙鹰返南方为安乐筹募大婚经费,他左耳入,右耳出,掌握不到事情本身的特殊性,对于委托“范轻舟”调查武三思被杀一事,他似忘掉了,只字不提。
只是问龙鹰的“范轻舟”对“两大老妖”有何看法,到龙鹰“越俎代庖”,再三保证任他们有通天彻地之能,仍难在这样的情况下潜进城内,遑论宫城,李显方松一口气。
龙鹰本有一番话和他说,知机打住,趁机告退。
顺道向上官婉儿辞行。
不知是否有了新方向,上官婉儿比他想象的坚强,问他道:“要对付田上渊吗?”
龙鹰赞道:“大家精明。”
上官婉儿牵着他衣袖,到殿外游廊无人处私语,问道:“城外出现的‘两大老妖’究竟怎么一回事?”
虽然透露了部分秘密予大才女,不过必须守着李隆基此一底线,如告诉她“两大老妖”是法明和席遥,很难编造另一个原因,编出来冰雪聪明的大才女不会相信。
龙鹰道:“我亦是今早醒来,方知此事。”
上官婉儿忧心忡忡地说道:“会否是娘娘和大相故弄玄虚,另有目的?”
龙鹰透露一半,道:“我也是这么想,声东击西,目标是燕钦融。”
上官婉儿叹道:“我们没办法,对吧?”
龙鹰苦笑道:“大家比小弟清楚,皇上已成惊弓之鸟,恐怕连燕钦融都忘掉。”
接着道:“勿再存侥幸之心,西京现时不到我们话事。当务之急,是营造形势,在最坏情况出现前,我们掌握能与之对抗的实力。故此小弟不得不离京,当我回来时,北帮独霸北方的局面将成明日黄花,否则皇上遭害的那天,便是我们败亡之时。”
上官婉儿道:“昨夜跃马桥附近,被飞轮割断头颅的人是谁?凶器仍放在他的尸首上,大有示威之意。”
龙鹰问道:“皇上如何反应?”
上官婉儿无奈地说道:“皇上并不关心,宇文大统领向皇上报上此事,谁都不晓得他是否听进耳内去,只命大统领加强大明宫的防守。”
又嗔道:“告诉人家呵。”
龙鹰道:“先告诉小弟,老宗对此有何表示?”
上官婉儿道:“早朝后,宗楚客和娘娘密斟了好一会儿,有可能是关于此事。说!
龙鹰道:“昨夜被杀的家伙,就是在廷变之夜,于兵荒马乱里夺李多祚首级的凶徒,导致李重俊一方的崩溃,来自塞外,人称之为‘夺帅’的参师禅。”
上官婉儿动容道:“我听过他,你曾在给圣神皇帝的战报提起他。”
龙鹰抓她香肩一下,拍拍她嫩滑的脸蛋道:“这是向老宗先讨点利息,小弟须走了!”
上官婉儿不依道:“你有很多事瞒着人家,不当婉儿是你的人。”
龙鹰道:“是说不了那么多,唉!我还有很多事赶着今天办。”
上官婉儿道:“你后晚才走,婉儿今夜到金花落陪你。”
龙鹰忍不住巡视她窈窕修长的胴体,仍是如此优美动人,苦笑道:“一切待小弟回来再说,今晚有否睡觉的机会,言之尚早。”
进大明宫后,一直没遇上高力士,到离开麟德殿,给他在广场截着,以马车送他一程。
甫坐下,高力士频道:“精彩!精彩!”
马车开出。
龙鹰讶道:“你清楚发生什么事?”
高力士道:“朔爷刚告诉小子。娘娘忽然召小子去说话,当时小子糊里糊涂的,不知就里,还以为有何吃紧的事。”
稍顿,接下去道:“的确非常吃紧,到珠镜殿,娘娘在面临太液池的水榭单独接见宗楚客,正嗟叹不知待至何时,娘娘竟唤小子进去,当着宗楚客问小子有关跃马桥昨夜凶案,皇上方面的反应。”
龙鹰沉吟道:“这么看,娘娘该清楚参师禅的事。高大如何答她?”
高力士道:“小子如实相告,皇上没反应。”
龙鹰叹道:“答得好!”
高力士道:“范爷可晓得,参师禅的脸给人砍了两刀吗?”
龙鹰愕然,道:“好家伙!”
虽然认为参师禅死不足惜,可是对如此一个曾叱咤塞外、纵横一时的高手,死后遭此凌辱,仍感不忍。
高力士道:“目前左、右少尹,全是娘娘和宗楚客的人,爱干什么便干什么。”
又道:“宗楚客特别问起像大统领、朔爷等其他人对‘飞轮’的反应。小子答他,人人对此不以为异,因没人见过。”
接着解释道:“‘飞轮’最先落入左羽林军大统领刘景仁之手,接着不知去向,此事看来将不了了之。”
刘景仁乃宗楚客爱将,清楚“飞轮”事关重大,懂“妥善处理”。
参师禅对西京政坛掀不起半个涟漪,可是对韦宗集团,等于龙鹰那趟在河套点燃数以百计的火炮般的震撼力。
像宗楚客、田上渊和九野望等自诩才智的人物,最能打击他们的,就是想破脑袋仍想不通的事,且失掉能在千军万马里,夺敌帅首级似探囊取物的参师禅,乃不能弥补的损失。另一重要性可与参师禅看齐的人,且尤有过之,肯定是练元,没了他,北帮的水上战力势被大幅削减。
问道:“依高大观察,宗楚客对此事是否心里有数?”
高力士道:“小子从未见过宗楚客这个神态,要小子勉强形容,是疑神疑鬼,失去方寸。”
龙鹰满意地说道:“太医大人猜得对,老参到独孤大宅犯案,是瞒着所有人秘密行事,也因而令宗楚客入手无门,没法猜测其死因。今次是无心插柳。”
高力士道:“老参是自寻死路,换过不是范爷,谁奈何得了他?”
龙鹰叹道:“即使是我,仍差些儿功亏一篑,机缘巧合处,超乎任何人想象之外。正因如此,老宗想破脑袋仍无从揣测。”
高力士道:“或许唯一解释,是参师禅遇上‘两大老妖’。”
两人交换个眼神,齐声大笑。
马车进入太极宫,一队人马迎面而至,带头的是杨清仁。
“范兄干的吗?”
龙鹰愕然道:“小弟还以为是你们干的。”
再补一句,道:“难道死者竟真的是参师禅?”
他找自己,该为另外的事,因昨日到兴庆宫找“范轻舟”时,参师禅仍是生蹦活跳的。
龙鹰下车,杨清仁下马,并肩漫步太极宫,方便说话。在后者指示下,从卫没有跟来。
杨清仁狠狠道:“若非那家伙,何用照面门砍两刀?像参师禅的体型,百中无一,如要人真认不出来,须斩开几十块才成。”
龙鹰听得毛骨悚然,道:“河间王检验过死者?”
杨清仁道:“看过一眼,那时已落入刘景仁之手,该是这家伙亲自动刀,飞轮给他用布包起来。”
又叹道:“此事离奇至极,令人想不通,事实上若范兄告诉我是你干的,我亦很难相信,怎可能办得到?刚巧方阎皇、康公子那边才在城外现身,这边参师禅授首城内,令人很易把两方面联想在一起。然而,即使方、康两人杀得参师禅落荒而逃,殆无疑问,可是,城内是参师禅的地头,稍作声可惹来远近城卫,怎会无声无息的给干掉了。”
龙鹰陪他叹息,表示如他般百思不解。岔开问道:“河间王昨天为何事找小弟?”
河间王心不在焉地说道:“相王想和你见个面。”
龙鹰心内打个突兀。
李重俊兵变失败,相王李旦从“莽撞的勇者”,变回一贯的怯懦怕事。为何忽然又变得积极起来?
原因他是清楚的,只是有点不敢相信,台勒虚云的部署起作用了。
美女可令人沉溺丧志,也可令人奋发有为,就看都瑾的“媚术”用在哪个方向。若然都瑾能令李旦脱胎换骨,异日还登上皇座,那情况等同韦后之于李显,势成对李旦最有影响力的女人。
龙鹰虽与都瑾缘悭一面,但从符太对她的描述,可知都瑾至少是柳宛真的级数,想想柳宛真的厉害,可推想未来的李旦,不会比现时的陶显扬好上多少。
与台勒虚云过招,总棋差一着。
杨清仁显然仍沉浸在参师禅被杀的事件里,道:“参师禅该是在别处遇害,然后给移尸到被发现处,还以‘飞轮’压胸,唯恐给错认身份,含有示威的强烈意味。”
他只是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并非要龙鹰提供答案,可见此事对他的冲击有多大,忍不住吐露心声。
杨清仁又道:“方、康两人确有理由这般做,以增强对田上渊的威胁和压力,但我总感到不对劲。”
他问过“范轻舟”一句后,便不再怀疑是“范轻舟”干的,是因杨清仁自问办不到,不可能在这样的形势下,无声无息的杀掉参师禅,故亦不认为“范轻舟”有此能耐。
参师禅被人宰掉,对杨清仁有利无害,其之所以为此烦困,问题出在想不通,就像本清可鉴发的池水,混浊起来,瞧不通透。
参师禅之死,成为了不测的因素,一天没法弄得清楚,对大江联一方,始终是个大隐患,谁说得定会否影响成败。
龙鹰默然不语。
杨清仁返回现实,拍额道:“对!相王想见范兄。”
接着道:“范兄可抽空走一趟掖庭宫吗?”
龙鹰点头答应。
杨清仁视他为自己人,解释道:“事缘相王昨天问起,范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是否投靠了娘娘?”
龙鹰苦笑道:“很难怪他有此疑惑。”
杨清仁道:“我告诉他,范兄是站在皇上和相王一方,不容怀疑,此为‘一山不能藏二虎’的道理,因着竹花帮的关系,范轻舟和田上渊不可能善罢,现在表面似相安无事,暗里的生死恶拼,从未平息过。”
龙鹰心呼厉害,在自己的知觉之外,杨清仁加上都瑾,内内外外的向李旦做工夫,激励他的斗志。
于这样的情况下,他绝对不可坐视,否则唐室的天下,将从李旦的手漏进“假皇族”杨清仁的手上,情况一如黄河帮,真正的操控者是柳宛真和高奇湛,当时机成熟,去掉李旦,杨清仁可取而代之。
在黄河帮一事上,他晓得时为时已晚,无力逆转,且鞭长莫及。现时则在事情初起之际,又局限在西京城内,他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唯一办法,看李隆基了。
杨清仁又问道:“范兄何时离京?”
龙鹰答道:“后天晚上。”
杨清仁讶道:“为何挑晚上开船?”
龙鹰搪塞道:“上船即可睡觉嘛!”
杨清仁哑然失笑,摇头道:“竟这般简单?”
龙鹰心忖你尽管想破脑袋,仍猜不到真正的原因,连局内的宗楚客、田上渊亦无从揣测,而龙鹰全因偷听到宗楚客、田上渊和九野望的秘密谈话,推断出对方刺杀李隆基的行动,布局应对。
连九野望的存在仍茫不知晓的杨清仁,又没想过宗楚客一方竟有除去李隆基的意图,如何凭空想到内中的玄虚?
给杨清仁触发,龙鹰心中一动,估计田上渊将亲来送行,这叫做贼心虚,好营造李隆基的遇刺与他没半点关系的假象。不由心呼好险,若找人假扮自己,立被揭破。
杨清仁没在晚上启航一事上纠缠,问道:“有把握吗?”
龙鹰知他问的是有关今趟名为筹款,实为与北帮开战的行动。杨清仁比之任何人,更关心他此行成败。
捧起相王,尚嫌不足,即使一时间韦宗集团未能革除杨清仁和宇文破的大统领之职,可是有北帮站在韦宗集团的一方,优势将绝对地朝韦宗集团倾斜,那杨清仁和宇文破早晚给拉下马来,也等若反对韦宗集团者末日的来临。
可以想象,李显遭害,给个天让韦后作胆,仍不敢立即登位称帝,强如武曌,亦经过很长时间的过渡期,先后由两位傀儡儿子继位,再遭贬谪。到时机完全成熟,由李旦逊位予她。
李显后的朝廷亦是如此,权力斗争环绕着李显两子李重福、李重茂展开。一边是手握大权的韦后和宗楚客,一边是皇族的李旦和太平。前者掌控天下兵权,西京的城卫和左羽林军;后者是右羽林军和飞骑御卫,非无一拼之力。
可是,当北帮帮众源源不绝的入城,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击反对的势力,有心支持李旦一方的大臣又噤若寒蝉,李旦、太平等皇族人马势处挨揍之局,只看能撑多久。
龙鹰此行,任重道远。
与田上渊交手至今,龙鹰着着领先,最决定性的原因,是对方不晓得他是龙鹰,故处处失算。
纯比实力,北帮实远在江舟隆和竹花帮的联合实力之上,每当以为北帮实力见底,岂知尽头下尚有尽头,深不可测。
杨清仁的担心,非没有根据。
龙鹰道:“竹花帮正在扬州虚张声势,摆出强闯楚州的姿态,务求引得北帮将重兵置于楚州,好聚而歼之。”
杨清仁皱眉道:“北帮人强马壮,又有地方官府配合,并不易与。”
龙鹰微笑道:“若果他们是那么易吃,小弟不用亲走一趟呵。”
掖庭宫的正门楼,出现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