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大圣终于恢复了知觉。他头上的锐痛已经缓减了很多,但脑中昏昏沉沉,眼前仍然一片黑暗。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块千斤陨石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躯体四肢都无法动弹半寸。
过了良久,大圣的视野中忽然闪进了一丝光亮,总算看到了一丝绿色的东西,但十分模糊。
大圣的神志逐渐清醒,很快想起自己在溪涧边被金蝉子制伏的事。
“俺老孙向来目空一切,没想到竟会在金蝉子手下落得如此惨败!他应该是把我掳到妖圣宫了,龙三想必也在这儿吧。”
大圣思忖间,忽然听到了一阵飘忽不定却十分清朗的歌声: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大圣只觉这歌声有些熟悉,自己似曾听到过,却记不起是在何时何地。
接着,大圣又听一个满怀怜悯的声音:“这只猴儿看来已经死了,悲哉,我将他埋了吧!”
大圣一惊,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力气,一下翻身跃起,眼睛也张得老大。
大圣终于看清了周围的一切。他并非在妖圣宫,而是身处青翠的山林中。他左张右望,却看不到半个人影,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棵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和一块块形态各异的崖石,景色清幽宜人。
这真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大圣耳中只听到一片悦耳的鸟鸣,及远处传来的淙淙流水声。
他一低头,欣喜地看到金箍棒还好端端地在自己手中。大圣的手指无意中触及额角,发现那个箍圈仍套在自己头上。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大圣正疑惑,忽然又听到背后有人说:
“悟空,你这顽劣猴头,干了那么多好事,今天才想起回来看师父了。呵呵。”
这是一个长者的声音,苍老而中气充沛,斥责中却不失欢慰,大圣当即便听出是自己的师尊——菩提祖师。
“师父!”大圣喜出望外,急忙转过身去。
然而,他看到的并不是菩提祖师,而是一座洞府,洞门两侧刻着“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几个大字。
这座洞府大圣绝不陌生,正是菩提祖师的居所,也是当年大圣刻苦学艺的地方。一别数百年,此刻大圣重临故地,心头不禁又一阵恍惚。
一阵风吹过,那歌声又传送过来:“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
大圣忽然一拍头,想起当年自己访师途中,无意进入这灵台方寸山,遇到了一个樵夫,口中唱的便是这歌。正是在这樵夫的指引下,大圣才找到斜月三星洞,拜入菩提祖师门下,学得了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傲世本领。
大圣急忙拔足奔到洞门前,敲门大喊:“师父,师父,开门,快开门……”
不料,洞门非但没有打开,反而激起一股不小的弹力,大圣猝不及防,立刻被弹震得倒摔出几步远,四脚朝天背脊着地。
大圣狼狈地爬起,盯着洞门惊疑不定地想:“师父明知道是我,为什么拒绝我进去?难道是我大闹天宫,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了?”
忽然,一股强劲的气流又从洞门上猛袭过来,一下将大圣裹住。大圣还未反应过来,又被气流“呼”地卷向洞门。
大圣心跳欲裂,刚挣扎了一下,整个人便破门而入,跌进一团漆黑之中。
在这样的环境中,寻常人自然是伸手不见五指。大圣运用火眼金睛,也才勉强看清自己正置身在一个接近球状、紧密封闭的大崖洞中。
大圣不禁一阵紧张,他哪里想得到,自己从门外进来,却没有进入菩提祖师的洞府,而是到了一个如此诡秘的地方。
“师父,师父!我是悟空,你在哪里?”
大圣高声呼喊,却久久没有回应。
大圣克制着惴惴不安的情绪,打量起崖洞来。只见四面洞壁凹凸不平,洞内的中央位置上是一块略似台几的岩石,石上置有四尊石像。
大圣不由地走过去,看清那原来是四尊佛像。
这些佛像面朝不同方向,雕工十分粗糙,相貌难以辨认,似是出自那些下三烂的艺匠之手。
大圣发现,自己面前那尊最大的佛像上,刻着“如来佛祖”四个字。
大圣一愣,又走到第二尊佛像前,定睛一看,只见这佛像上刻着“龙树菩萨”四字。
大圣对龙树菩萨有所听闻,知道他法力高深,在佛界的地位并不低于观音。
第三尊佛像手持禅杖,身上刻的则是“旃檀功德佛”。
大圣想:“这旃檀功德佛应该也是大雷音寺的佛吧,他的佛像能和如来、龙树的摆在一起,想必在寺中也是身份显赫。”
大圣又移步到最后一尊佛像前。这佛像比较特别,其他三尊均为坐像,这一尊却是单脚独立,手执棍棒,尖嘴瘦腮,神态、动作分明像一只猴子。
大圣大奇,想:“难道猴灵也可修炼成佛?这又是什么佛呢?”
他仔细察看,发现这尊佛像上刻着“斗战胜佛”四字。
“斗战胜佛?”大圣自言自语,“好霸气的名号。这佛俺老孙也从没听说过。看来佛教的佛,真是多如牛毛了。”
令大圣十分费解的是,这灵台方寸山乃是他恩师菩提祖师潜居之地,怎么会有这些佛像呢?难道菩提祖师跟佛教有什么关系?此外,自己被金蝉子所败,却为何没有落入他手中,而是到了灵台方寸山?
大圣正迷惘,忽然看到前面的崖壁上闪现出几个巴掌大小的青色光团来。
大圣一怔,警惕地举起手中的金箍棒,屏住鼻息。
那些青色光团一共九个,缓慢地从崖壁上飘起,很快化成九只青色的小犼兽。
这些犼兽一律螃蟹大小,形态狰狞,张牙舞爪,似实似幻,在空中迅速地来回飞蹿。
大圣全神戒备,攥紧金箍棒,身子往旁边稍稍一挪。
“呼——”
一只青犼忽然向大圣飞掠过来。大圣急忙把头一偏,避了开去。
紧接着,又有两只青犼同时飞向大圣。
大圣又闪身避过其中一只青犼,同时挥棒将另一只击落在地上。
其他的青犼也纷纷射向大圣,快如出弦之箭。大圣一边躲闪,一边舞棒应敌,很快又击落三只……
突然,大圣感到右臂上一烫,原来一只青犼飞了到他这个部位上。大圣怒叱一声,正要挥臂将其甩掉,不料青犼已经变回青色光团,倏地消失。
又一只青犼迎面袭来,大圣刚躲避过去,右臂中却忽然一阵强烈地刺痛,犹如被尖锐的锥子狠狠一戳。
紧接着,又有两只青犼飞掠到大圣胸上,也化回青光,随即不见。
大圣知道这些小犼兽已经钻入自己体内,不禁大骇。
突然,大圣头上的箍套又猛地收紧,痛得他禁不住地惨呼起来,腰身也不由地弯了下去。
乘此机会,剩下的六只青犼又纷纷射到大圣身上及大腿上,一一变回成青光,也隐入他的体中。
“啊——”
大圣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厉嚎,声音都变了调,金箍棒从手里跌落,人也“砰”地摔倒,脸部不断扭曲变形着,一缕鲜血从嘴角汩汩流出。
九只青犼在大圣体内百般肆虐,使大圣一时俨如惨遭凌迟酷刑,其痛苦程度简直难以名状。
大圣原以为自己这番已在劫难逃,却万万没有料到,仅顷刻功夫,他体内的痛楚忽然又一下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大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感到全身软绵绵的,仿佛骨骼已经全被抽走。他强撑着坐起,背靠在那块岩石上。
片刻,大圣气息稍顺了一些,于是抓起金箍棒,吃力地站起来。
突然,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他体内急流般地涌起,同时九道青色光束从他的身上迸射出去。
大圣吃了一惊,不知所措。
他体内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劲,犹如汹涌的波涛,似乎要突破体肤喷冲而出……
“哇——”
大圣无法自控地猛吼一声,矫捷如豹地蹿跃上前,一挥金箍棒,重重地砸在洞壁上。
“砰——”
一声大响中,崖壁被击得破开一个大洞。
大圣心头一喜,立刻跃出洞去,落在外面山林中的一棵槐树下。
他身上的青色光芒渐渐消隐,可体内的神秘力量依然江河似的奔腾不息。他回过身,又看到了那个斜月三星洞,但洞门已经被摧毁,洞中弥漫着青色光雾。
菩提祖师的声音从洞中传出:“悟空。”
“弟子在。”大圣心里一**,连忙应答着,朝洞门跪下。
菩提祖师说:“悟空,当年我把你逐出斜月三星洞后,就再也不是你的师尊。呵呵,你这大礼,我可担当不起。”
大圣似被一只无形的手使劲一拉,身子不由地直立起来。
“师父,当年你收留弟子,又教我一身本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你的恩情,弟子终生不敢忘却。”大圣语气、眉眼间真情流露。
“呵呵,”菩提祖师愉悦地笑道:“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猴儿。其实,你有所不知,当年我收你为徒,授你本领,并非出于本人意愿。悟空,将来你的造化、修果,会在我之上,我怎敢当你的师父?”
大圣莫名不解,他顾不得琢磨对方话中的含意,说:“弟子久别师父,今天有幸重回灵台山,恳请师父现身,让弟子见您老人家金面吧!”
“不用了。”菩提祖师说,“悟空,目前你拥有的法力,比原先更强大得多。此地你也不必久留,还是速速赶去妖圣宫救你那些孩儿才是正事。”
大圣又感到浑身一阵燥热,犹如一团烈火在体腔内熊熊燃烧。
菩提祖师又说:“刚才是我施了法,使你进入崖洞中。那些青犼融入你体内,已成为你的新增法力。悟空,恭喜你了。”
原来如此!大圣恍然大悟,感激之至地双手一拱:“多谢师父!”
他顿了一下,又说:“师父,弟子有一个朋友,乃是西海龙宫的三太子……”
菩提祖师打断了他的话:“悟空,你尽可放心,白龙马有贵人相助,不会有任何危险。你快去吧!”
“是,师父!”
大圣安下心来,大声应着,跃到空中,驾云火速离开灵台方寸山。
那座洞府如同水波中的倒影,轻轻漾动起来,逐渐消失不见。
白龙马苏醒过来时,也已经到了灵台方寸山的一片密林中。
他艰难地睁开眼皮,只感到疲乏至极,脑中一片昏乱。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扶着身边一棵树干,咬着嘴唇,甩了甩头。
他定下心神,逐渐忆起在溪涧溪,和金蝉子交锋的大圣彻底落败后,自己也陷入晕迷中。
这是什么地方?大圣和金蝉子及众多妖怪到哪里去了?白龙马四下张望,心底一片茫然。
忽然,一样东西“啪”地落到他的肩上,竟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白龙马虽是海中龙神,却也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将毒蛇拨落到地上。
毒蛇并没有攻击白龙马,一着地便迅速游蹿出去,转眼间便钻进前面一丛灌木中。
这片林子茂密广阔,一眼望不到尽头。
大圣会不会也在这树林中呢?白龙马念及这一点,连忙放声大喊:“大圣!大圣!”
不料,回应他的却是那丛灌木后的一声惨叫:“啊!”
白龙马一惊,急忙奔到灌木丛后面,只见一个道士倒在地上,捂着右手,一条毒蛇从他身边飞快地游走,正是曾落到白龙马肩上的那条。
那道士五旬开外的年纪,蓄着花白的山羊胡子,身形瘦削,脸白如纸,口中不断呻吟着,显然是右手被毒蛇咬中。
白马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慌忙抢到道士身旁,焦灼地说:“道长,你没事吧?”
道士满面惊恐:“我……我被毒蛇咬了,公子救我!”
他松开左手,白龙马看到他右手掌侧上了有两个毒蛇牙印,正渗着黑血。
白龙马常到陆上游历,知道那种毒蛇毒性极强,眼前这道士上了年纪,且身体薄弱,中了这毒蛇,若不及时施救,随时都会毙命。
白龙马稍一迟疑,说:“道长,我来救你!”
他一把抓住道士的手腕,微微闭眼,屏息凝神,调发内能。很快地,他手上便泛起一片琥珀色的光芒,头顶上也散发出一缕淡淡的白烟来。
道士脸上的惧色忽然一扫而空,表情变得格外镇定起来。
片刻,那蛇毒便尽数从道士掌肉中排出,而白龙马手上的光芒也渐渐隐去了。
他松开道士的手腕,正要说什么,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身子歪向一旁。道士连忙把他扶住:“公子!”
刚才白龙马急于救人,却没有任何药物,只好以自己龙珠的灵力救治道士。他本已受伤不轻,身子十分虚弱,挥发龙珠能量之外,又消耗了不少元气,因此有点支撑不住。
道士已经完全脱险,他把白龙马搀扶起来,说:“公子爷,多谢你了。”
白龙马揉揉太阳穴,说:“道长,别客气!”
道长的眼神逐渐变得炯亮,他抚着胡须,“呵呵”一声,说:“公子,你我素昧平生,你却竟以龙珠灵力救我性命。白龙马,你这等胸怀,本座佩服!”
白龙马惊愕地抬起头。
道士笑意盈盈,背后忽然腾起一股烟雾,变成了身着雪白纱裳,手托净瓶的观世音菩萨。
白马龙好不震惊,纳头便拜:“西海白龙马觐见观音大士!”
“不须多礼。”观音菩萨的神情无限仁慈,“白龙马,本座到这灵台方寸山,便是专为你而来。”
白龙马这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忙说:“多谢观音大士!”
观音说:“你在西海焚烧玉帝御赐的明珠,实乃无心之过。你若是愿意,本座可带你上天庭,请玉帝开恩,赦免你的罪过。”
白龙马惊喜交织,说:“多谢观音大士!小龙愿肝脑涂地,报答大士。”
“呵呵,白龙马,你言重了。”观音笑道,“你如此仁人义士,本座岂会忍心看你蒙难?”
白龙马眼中不由溢出泪花,又满怀敬虔地朝观音深深鞠了一躬。
观音又说:“金蝉子网罗万妖,横行逆施,多行不义,已是凡、天两界之患。为祛邪扬善,匡扶正义,即将有神威不凡的伏魔斗士前往妖圣宫降伏金蝉子。白龙马,你若答应本座,协助伏魔斗士征战,本座在玉帝面前,也好为你说情。”
金蝉子虽是白龙马母后的救命恩人,但征讨他这等祸害无穷的妖魔,乃是义不容辞之举。白龙马挺起腰脊,毫不犹豫地说:“观音大士,小龙愿追随那伏魔斗士,冲锋陷阵,至死不悔!”
“甚好。”观音菩萨欣然道,“白龙马,你即刻随我去天宫见玉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