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归国
“天苍苍兮野茫茫,
雁南归兮望故乡。
妻儿老小今何在,
一缕忠魂瞻家邦!
风萧萧兮云飞扬,
娘唤儿兮愁断肠。
男儿为何徒征战,
马革裹尸还故乡!”
苍凉悲切的吟唱,在寒风萧瑟的大草原上回**,三千多名幸存的新军营将士,遥望夜空中朗朗明月,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思乡的歌谣。几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慢慢吞噬了十几具伤重不治的将士尸骨,幸存的将士遥望那袅袅升起的轻烟,祈祷着同伴的忠魂能随风回到故乡。
武胜文忧心忡忡地环顾着席地而坐的新军营将士,显得一筹莫展。在遭遇了数十倍瓦剌铁骑的围追堵截之后,新军营损失惨重,士气低落到极点,再这样下去,恐怕迟早会不战自溃。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附近有人击剑狂歌,歌声豪情万丈,与先前的悲凉完全不同。武胜文循声望去,就见青衫如柳的云襄正在独自击剑而歌。他的歌声感染了武胜文,他也不禁拔出佩剑拍打胸甲,应和着云襄的歌声放声高唱:
“狼烟滚滚边关急,
我带吴钩别爹娘。
纵马踏破贺兰山,
只为亲人永安康!”
他们的歌声渐渐感染了沮丧绝望的众将士,越来越多的将士附和着他们的歌声轻声吟唱,并用这苍劲有力的歌声,为死难的将士送行。
东方渐渐发白,黎明即将来临,众将士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云襄周围,疲惫的眼眸中充满了期待和希望。云襄翻身骑上马背,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声色平静地朗声道:“相信大家已明白咱们目前的处境,在咱们身后紧追不舍的,不再是寻常的乌合之众,而是瓦剌四王子朗多和他的精锐骑师。拉木仑河畔那场遭遇战,差点令咱们全军覆灭,不过咱们以一万疲惫之师对十万瓦剌精锐,不仅给予瓦剌人重创,还成功突出重围,咱们虽败犹荣。我为你们感到自豪,你们是大明军人的骄傲!”
云襄的目光扫过全场,将士们眼中的坚毅令他感到欣慰,他接着道:“咱们在瓦剌腹地纵横驰骋数千里,多次击溃数倍于己的对手,斩杀敌兵数万,打得瓦剌可汗不得不令朗多回师救国,咱们这次北伐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大家这些天来的流血牺牲没有白费,咱们已成功将瓦剌大军引回大草原,大同之围也已解除!”
众将士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不过想起死难的弟兄和吉凶难测的前途,众将士脸上的喜悦立刻一闪而没。云襄似看透了众将士的心思,他沉声道:“现在,咱们最大的愿望是安然回国,不过要想完成这个愿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一名满脸虬髯的千户高声道:“公子有什么命令尽管吩咐,咱们听你的。咱们能活着回去固然好,若是不幸葬身这千里大草原,咱们也认了。”
“没错!”众将士纷纷附和,“咱们在数十倍瓦剌人围追堵截下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公子的智计谋略咱们心诚悦服,相信你会继续率领我们创造更大的奇迹。”
将士们的信任令云襄十分感动,他扬鞭指向南方,朗声道:“咱们要想回国,向南走大同自然是最近,不过相信朗多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必定会在咱们南归的路上设下重重伏兵,就等咱们自投罗网。”云襄说着扬鞭望西方一指,“所以咱们要出其不意,一路向西越过黄河,或从甘陕,或从辽阔的西域迂回归国。”
众将士虽然对云襄无比信任,但听到这个计划都不禁面面相觑,普通兵卒也还罢了,像武胜文、赵文虎等熟知地理的将领,皆露出诧异之色。武胜文率先质问道:“此去西域千山万水,前路尽是戈壁荒漠,咱们这么些人的吃喝怎么解决?”
“是啊!”赵文虎也附和道,“就算途中有零星部落,可贫瘠的戈壁荒漠养不活太多的牛羊,根本不够咱们这么多人的给养。再说咱们已是疲惫之师,要迂回数千里,恐怕不等瓦剌人动手,咱们也已经渴死、饿死、累死在路上了。”
云襄目视二人,不悦地质问道:“你们是不相信我的计划?”
赵文虎忙道:“末将不敢,不过这计划实在太过疯狂,末将难免心有疑虑。”
云襄冷笑道:“咱们这次北伐,本身就十分疯狂,再疯狂一次又如何?”说着他抬鞭往四方一指,“咱们无论往南还是往东,都有瓦剌重兵严防死守,一旦被他们拖住,咱们就会被身后紧追不舍的朗多追上,陷入瓦剌精锐的重围,重蹈拉木仑河畔的覆辙。而黄河以西是荒凉贫瘠的戈壁荒漠,不会有瓦剌人拦路,朗多决不会想到咱们会冒险走向死地,他也不敢率大军追入戈壁荒漠,咱们只有置之死地尔后求生。”
武胜文沉吟良久,最后还是摇头叹道:“死地倒是死地,不过是否能求生恐怕就难说了。这个计划成功的机会实在渺茫,我不能让你将幸存的弟兄带入如此绝境。”
在北伐的连番恶战中,云襄已经凭着他过人的谋略和智慧,赢得了以武胜文为首的众将士的信任和尊重,但向西迂回的计划实在太过疯狂,所以武胜文也第一次站出来反对云襄这个计划。面对他的质疑和反对,云襄反问道:“统领是否有更好的计划?如果没有就不要妄加阻挠。如今朗多率大军就在咱们身后穷追不舍,咱们已没有时间争论权衡。既然武帅生前将新军营交给我,我就要对它负责到底。你若还尊重你父亲生前的遗令,就请服从我的指挥。”
见云襄抬出父亲的遗令来压自己,武胜文顿时满脸涨得通红,不禁瞠目怒视云襄。就见云襄神情坦然,目光与武胜文针锋相对,在他的怒视下毫不妥协退让。武胜文与云襄对视良久,最终对父亲遗令的尊重,以及对云襄模模糊糊的迷信还是占了上风,他无奈点头道:“好!我服从你的命令,希望这一次你能继续创造奇迹。”
身为统领的武胜文既已服从,其余将士也就不再有异议,不过不少将领眼中依旧有着无法掩饰的疑虑。云襄见状从容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已让筱伯和张宝去探西去的路,虽有艰险,却没有瓦剌大军的堵截。”
“可是,没有粮草,咱们如何能穿越戈壁荒漠?”李寒光身为中军总管,自然最关心粮草问题。就见云襄点头道:“所以在向西迂回之前,咱们要最后一次补充给养。”
“如何补充?”赵文虎迟疑道,“如今瓦剌部落对咱们早已闻风丧胆,只要咱们一出现,方圆百里内的牧人都赶着牛羊逃得干干净净,咱们现在越来越难弄到给养了。”
李寒光也深有同感地叹道:“是啊,咱们在这里滞留一夜,相信这方圆百里之内,再找不到一头牛羊、一粒粮食。”
“是吗?我看不见得。”云襄嘴边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我敢肯定在离这里不足五十里的地方,就有咱们急需的给养,甚至马匹。”
众将士面面相觑,皆露出怀疑之色。就见云襄扬鞭往北一指:“你们忘了在咱们身后紧追不舍的朗多殿下?”
武胜文先是有些疑惑,继而恍然大悟,失声道:“你、你是说从瓦剌追兵手中抢粮?”见云襄坦然点头,他不禁连连摇头,“疯了!这简直是疯了!咱们三千疲惫之师,竟然要从瓦剌十万大军手中抢粮?”
“没有十万!”云襄纠正道,“照常理来说,只需一万至三万精兵就足以对付咱们这三千多残军,因此朗多没有必要浪费兵力率十万大军追击,他最多只率三万轻骑紧追不舍,其余兵力则部署在咱们南归的路上,以防咱们逃回国。”
“就算是这样,三万人也不是咱们能对付的啊!”武胜文还是连连摇头。
云襄点头道:“若以三千击三万,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过若以三千击一千还不能胜,那咱们就都该葬身这大草原了。”
“三千击一千?”武胜文与几名千户一样,脸上满是疑惑。只有赵文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四周的地形,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微笑,微微点头道:“原来公子坚持要在这里歇息一夜,并火葬伤重而亡的兄弟,就是要用火光将追兵引过来。”
云襄击掌叹道:“赵将军深知我心,如果你来指挥,当如何用兵?”
赵文虎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就见众将士此刻置身于一个缓坡之上,坡底是一条几十丈宽的小河,蜿蜒在绿莹莹的大草原之上。他若有所思地颔首道:“昨夜咱们渡河之时,派人探过水深,这上下游数里之内,就只有这处浅滩可渡。咱们三千余人,竟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全部过河。瓦剌人如果循着昨夜的火光追来,也只能从这里渡河。若等他们渡过一两千人之时,咱们以逸待劳,突然从坡上俯冲而下,定能击溃刚渡过河的一两千疲兵。朗多就算有再多人马,也只能在对岸干着急。”
云襄赞许地点点头:“昨夜渡河时我就留意到,前几日的大雨使河水暴涨,这里的河水最浅处已有齐腰深,附近又没有树木可以搭建浮桥,要过河还真不容易。若是往日,朗多未必会冒险过河,但现在他以为咱们已是惊弓之鸟,只求逃命,不敢反击,所以咱们就要在这里给他点颜色看看。”
武胜文也恍然大悟,兴奋地击掌道:“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瓦剌人知道咱们新军营不好欺。”
说话间就见对岸有一人一骑疾驰而来,骑手勒马在河边站定,众人仔细一看,隐约认出是少林俗家弟子罗毅。云襄隔河遥问:“追兵还有多远?”
罗毅遥遥答道:“离这里已不足四十里!”
“再探!”云襄话音刚落,罗毅立刻纵马飞奔而去。赵文虎见状恍然醒悟道:“难怪昨夜不见了罗毅和他那几个光头师侄,原来公子早已有心在此打一次草围。”
“打草围”原本是牧人秋季围猎的统称,后被瓦剌人引申为入关抢劫,新军营深入敌国后,也靠抢劫瓦剌部落解决给养,因此也将抢劫瓦剌部落称为“打草围”,不过将瓦剌追兵作为“打草围”的目标,这却还是第一次。
云襄笑着点点头,挥手下令:“大家退到草甸中准备,听我号令出击。”
经过战火洗礼的新军营,早已是一支令行禁止的铁军,立刻退到坡下的草甸中,人马伏低,静等号令。三千多兵马,不闻半点喧嚣。
云襄伏在坡顶的草丛中,静等追兵的到来,没多久就见罗毅与几名武僧纵马而回,从河滩浅水处涉水而过,在云襄的招手示意下,纷纷纵马来到他跟前。罗毅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身后的武僧,抹着满脸汗珠伏到云襄身旁,匆匆道:“瓦剌人离这里大约还有十里之遥,人数大约在两万五,全是轻装骑兵。”
云襄点点头,他已经看到地平线尽头涌动的骑手,如滚滚洪流般蔓延而来,耳边似乎已能听到那隆隆的蹄声,如战鼓般击在荒凉寂静的大草原上。
“来了?”武胜文爬到云襄身旁,悄然问。他的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火焰,似乎又想起了镇西军的溃败和父亲的惨死。
云襄点点头没有说话,三人静静地看着两万多名瓦剌骑兵来到小河对岸,在一阵混乱之后,瓦剌人发现只有一处浅滩有新军营渡河留下的痕迹,几名游骑分别往上下游寻找可渡河的地方,其余人开始陆续从齐腰深的急流中渡河。由于水流湍急,骑兵渡河的速度十分缓慢,两万多人照这速度,恐怕得花上大半天。
瓦剌人似乎没耐心等下去,分出两队各五千人分别往上下游寻找新的渡河地点。剩下的兵将在主帅催促下,纷纷加快了渡河的速度。经过长途跋涉后再勉强渡河,瓦剌骑兵过河后都是精疲力竭,纷纷脱下湿衣晾在地上,等着后续人马陆续过河。
见过河的兵马已过千,武胜文忍不住小声催促道:“差不多可以动手了吧?”
云襄神情不变,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悠然道:“再等等,不着急。好不容易遇到这处福地,这次打草围定要满载而归。”
就见过河的瓦剌人越来越多,眼看差不多有三千人马时,云襄终于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数百名弓箭手立刻匍匐来到坡顶,张弓指向草坡下衣甲不整的瓦剌人。云襄长剑一指,数百支箭镞带着刺耳的锐啸,蝗虫般飞向毫无戒备的瓦剌人。
聚成一堆的人丛中响起刺耳的惨呼,数百支箭镞几乎箭无虚发,弓箭手从容搭箭再射,七八轮箭雨过后,瓦剌三千兵马已大半倒地,剩下的纷纷四下逃开,往远处躲避突然飞来的箭镞,只有少数瓦剌人勉强张弓还击,三千兵马未经接战就已溃不成军,小河对岸瓦剌人见状不敢再渡河,因为一旦下水,就会成为箭手的活靶子。
云襄见瓦剌人队形已乱,勇气尽失,立刻一跃而起,翻身骑上伏地而卧的战马,一提马缰,战马嘶叫着站起身来,云襄举剑高叫:“跟我冲!”说着纵马率先冲下草坡。武胜文与罗毅怕他有失,连忙纵马追到他身旁,三人并驾齐驱,挥兵冲向四下逃散的瓦剌人。
两千多名蓄势待发的新军营将士,紧跟在三人身后从草坡上纵马呼啸而下,高声呐喊着扑向衣甲不整的瓦剌人。根本没料到新军营以三千残兵竟敢回师反击,瓦剌人完全没有准备,稍做抵挡就已溃不成军,四下逃散,战斗很快成为一边倒的屠杀。小河对岸的瓦剌人急得哇哇大叫,却根本帮不上忙,无奈之下朗多只得令箭手乱箭齐射,不再理会自己人的死活。
从河对岸射来的箭镞虽然没有多大准头,但对新军营将士依旧是个不小的威胁,有不少将士中箭落马,云襄见状连忙挥剑示意骑兵暂退,而草坡上的箭手则手执盾牌开始打扫战场,瓦剌人随身携带的干粮、烈酒、肉干,以及失去主人的战马,都成了新军营的战利品。
“瓦剌人从上游过河了!”远处突然传来一名游骑的高呼,那是负责监视上游瓦剌人的少林武僧,云襄见状只得令新军营立刻后撤,以免被瓦剌追兵缠上。当黄昏来临时,小河边只剩下淋漓的鲜血和杂乱的残尸,以及伤者无助的惨呼和呻吟……
在新军营将士脱离战场甩开瓦剌人后,云襄终于勒住奔马,举目四顾,只见众将士马鞍上挂满了缴获的干粮、肉干和烈酒,有的马鞍后还拴着缴获的战马,他转头对中军千户李寒光道:“快清点一下收获和损失。”
李寒光立刻带人对全军草草做了清点,然后向云襄禀报道:“收获的干粮和肉干,大概够全军十日之需,另外还缴获了七百多匹战马。不过咱们也损失了四百六十八名弟兄。”
云襄黯然点点头,取下马鞍上的酒囊,举起酒囊对众将士沉声道:“这第一口酒,为咱们死难的兄弟送行。”说着拔下木塞,将酒倾入草地。
众将士纷纷举起酒囊,神情肃穆地将酒倾倒在草地上。云襄再度举起酒囊,对众人朗声道:“这第二口酒,庆祝咱们今日的大捷,喝!”
众将士兴奋地齐声高呼,纷纷仰天而饮。武胜文狠狠喝了一大口烈酒,顾不得抹去嘴角的残酒,纵马来到云襄身旁,他举起酒囊与云襄一碰,高呼:“这第三口酒,预祝咱们在云公子率领下,平安归国!”经过方才的大胜,他对云襄完全心诚悦服,再不怀疑云襄千里迂回的归国计划。
众将士齐声欢呼:“预祝云公子率咱们平安归国!”
众人的信任令云襄十分感动,他对武胜文和众将士点点头,豪气万丈地举起酒囊,朗声道:“那好!这最后一口酒,就祝咱们平安归国!干了!”
众将士齐声欢呼,纷纷仰天长饮,直到涓滴不剩。然后众人纷纷将空酒囊抛向空中,紧跟在云襄与武胜文身后,纵马向西疾驰……
数日后,浩浩汤汤的黄河已遥遥在望,就见岸边有两人两骑匆匆迎了上来,却是云襄派出往黄河以西探路的筱伯和张宝,只见二人纵马来到云襄跟前,筱伯对云襄点头道:“老奴幸不辱命,已照公子的吩咐办妥,渡船也已准备停当。”
云襄纵马来到黄河岸边,就见岸边停泊着十几只渡船,他回头对武胜文道:“派几名熟悉水性的兄弟将船划到对岸烧掉,只留一艘船渡河回来。”
“烧掉?”武胜文有些意外,“咱们不过河了?”
云襄点点头,遥望黄河上游从容道:“大军从浅滩逆流而上,在二十里之外再上岸,然后向南走偏头关或宁武关。”
“走偏头、宁武关?”武胜文有些意外,“咱们不向西迂回了?”
云襄点头笑道:“那是引开追兵的计谋,请原谅我先前没有向你讲明。”
武胜文两眼茫然地望着云襄,怔怔问道:“引开追兵的计谋?如何引开?”
云襄叹道:“数日前那场伏击,咱们有不少弟兄受伤落入朗多之手,我先前故意向全军讲明咱们要过黄河向西迂回的战略意图,其实就是要借受伤被俘的将士之口,将这个战略意图转告朗多。我不怀疑失手被俘的将士都是铮铮铁骨,决不会出卖咱们的行踪,但朗多不是笨蛋,被俘的将士越是掩饰咱们西去的意图,朗多越容易猜到我的计划。为了让这个计划看起来更真更像,我事前对任何人都没有透露。”
武胜文似乎有些明白了,微微颔首道:“咱们涉水逆流而上,可以隐藏行踪,而烧毁的渡船可以将朗多引到对岸,不过他过河后若没有发现大队人马留下的痕迹,岂不会起疑?”
“武将军不用担心。”一旁的筱伯插嘴笑道,“老奴这几日秘密西去,已经花大价钱买通了一个游牧部落,让他们从黄河对岸一直往西走,他们留下的踪迹会让朗多误认为是咱们留下的,等朗多率兵追上他们,发现上当再回军追赶咱们,恐怕至少要在七日之后。”
云襄接口道:“而这七日宝贵的时间,咱们可以不用顾忌追兵,向南冲击拦在偏头、宁武、雁门三关前的瓦剌防线,争取从偏头、宁武或雁门关回国。”
武胜文恍然大悟,颔首叹道:“原来早在咱们伏击追兵之前,你就已经在盘算向偏头、宁武、雁门三关方向突围归国,咱们伏击朗多,借被俘兄弟之口泄露战略意图,并做出要越过黄河向西迂回的姿态,就是为了争取这七日的时间,突击瓦剌设在三关前的防线。公子的心计之深,真是令人叹服!”
云襄点头叹道:“兵法之道,诡秘莫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与千道不无共通。”说着他转头遥望南方,眼里满是担忧,“就算咱们争取到七日时间,不必再担心陷入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绝境,不过要想突破瓦剌人的防线,恐怕还要经历一场生死恶战。”
武胜文宽慰道:“这个你倒不用太担心,咱们若袭击瓦剌人的营寨,关上的守军定会出兵支援,有他们的帮助,突破瓦剌防线应该不算太难。”
“但愿如此吧。”云襄遥望南方,眼中依旧忧心忡忡。
说话间就见十几名精通水性的兵卒已驾着渡船越过黄河,在对岸烧起了渡船,然后合乘一只小舟渡河而回。武胜文一声令下,两千多名将士立刻从浅滩逆流而上,河水立刻冲走了大军留下的痕迹。
一个时辰后,众兵将重新上岸,这时留在后方的少林武僧,送来了最新的敌情:朗多率军搭建浮桥,开始做过河的准备。听到这消息,云襄脸上不由露出喜悦的微笑,他就像一个真正的老千,不断从自己布下的骗局中享受着成功的快感。
直等到朗多率大军全部渡过黄河,继续向西追击后,云襄才率军绕过兵微将寡的偏头关,直奔三关总兵驻守的宁武关。两千多名将士归心似箭,兴奋地踏上了向南的归途。
偏头、宁武、雁门三关俗称外三关,扼守着中原北大门,历来是抗击北方游牧部落侵扰的坚强防线。其中宁武关扼守三关要冲,是连接三关防线的枢纽,为三关总兵亲自驻守。这日午夜刚过,在关上巡夜的兵卒看到远处瓦剌的营寨后方,突然冒起了冲天火光,天边隐隐传来厮杀呐喊声,巡夜的兵卒一面加强戒备,一面令人火速飞报守将。
没过多久,值夜的守将匆匆登上城楼,遥望火光冲天的瓦剌营寨,此时就见一匹快马如入无人之境,从瓦剌人的营寨中冲杀而出,马上骑手手舞长棍,指东打西,挡者无不披靡。片刻后那骑手纵马冲到关前,他身后的瓦剌追兵刚要最近,却被城楼上的守军乱箭射回。值夜的守将借火光打量冲到关前的骑手,见他年纪甚轻,身着瓦剌牧人的皮袍,手中兵刃却是条丈余长的木棍,守将高声喝问:“什么人?”
就见那骑手在关前勒马,仰头高声答道:“在下少林罗毅,替公子襄和武胜文将军送来口信,请求宁武关守军立刻出兵接应新军营。”
听到新军营的名号,城上守军中响起了一阵**,新军营孤军北伐,勇解大同之围的壮举,早已在边关守军中传颂,边关守军早已对之充满敬仰。不过那值夜守将却喝道:“新军营早已在瓦剌全军覆没,哪还有幸存者?”
那自称罗毅的骑手取下马鞍上的长弓,将一支箭射上城楼旗杆,解释道:“这是武将军信物,请守军尽快出兵!”
守将将信将疑地拔下旗杆上插着的羽箭,就见箭杆上缚着一支令符,像是新军营的令符。守将迟疑道:“就算这令符不假,却也保不定是被瓦剌人缴获,作为赚开我关门的工具。就算你们真是新军营残部,没有兵部的令谕,咱们也不能妄自开关出兵。”
“你……”罗毅气得满脸通红, 急道,“新军营将士千里血战,已经冲到宁武关前,望将军快快发兵救援,不然就迟了!”
那是守将任由罗毅如何哀求,只是推说没有兵部令谕,不能妄自出兵,罗毅无奈,只得含泪纵马杀回瓦剌营帐,孤身去救新军营。明军积重难返的指挥弊端,以及守将的懦弱无能,使关上守军只能袖手旁观。
黎明时分,一小队衣衫杂乱的将士终于冲破瓦剌大军的重重阻拦,纵马冲到宁武关前。他们人数不足五百,人人浑身浴血,身上带着各种恐怖的伤痕。他们的衣着杂乱无章,既有瓦剌人的皮袍,又有明军残破的战甲,但他们既不像是大明军队,也不像是瓦剌骑兵,反而像是一支四处流窜的土匪。宁武关上众兵将齐齐拉开弓箭,指向这一队来历不明的人马,一个守将高声喝道:“站住!什么人?”
几百名汉子在关前停了下来,一个身披瓦剌皮甲、浑身浴血的彪壮汉子纵马来到关前,将手中一杆大旗高高举起,大旗残破不堪,沾满了干涸的血污和火焰烧燎过的残迹,但旗上那个迎风招展的“新”字,依旧清晰可辨。
“新军营!果然是新军营!”宁武关上众兵将在最初的惊诧之后,不由发出一阵惊叹,他们早已听说新军营孤军北伐瓦剌的壮举,今日再见新军营的战旗,以及这几百名幸存归国的将士,城上的守军无须将领下令,齐齐举起手中的兵刃,向远征瓦剌、勇解边关之危,如今又奋勇突围归国的勇士致敬。
守将连忙令人打开了关门,在新军营将士鱼贯入城的之后不久,一只信鸽从宁武关总兵府冲天而起,直飞向北京。
北京城福王府内,靳无双据案端坐,和蔼地望着跪在案前的两男两女。而跪着的四人却是惴惴不安,垂着头不敢看他一眼。他的身后侍立着神态冷厉的蔺东海,以及始终面带微笑的周全。
“这次朝廷能一举扑灭魔门的叛乱,你们也有功劳。”靳无双款款道,“虽然你们曾是魔门光明四使,但既然重伤魔门首恶寇焱,令他最终自焚身亡,也算有心投诚,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以后剿灭魔门余孽,还要仰仗四位多多出力呢。”
明月连忙磕头道:“小人愿誓死效忠王爷!”
靳无双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蔺东海将四人带了下去。四人一走,周全忍不住小声问:“主上相信他们?”
靳无双轻蔑地撇撇嘴:“他们能背叛寇焱,他日难保不会背叛本王。不过现在咱们用人之际,只要还有一分利用价值,就不能浪费。”
周全心领神会地微笑点头。这时突见一名侍卫捧着一只信鸽匆匆奔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宁武关有最新的消息送到!”
靳无双接过信鸽,取下它脚上的竹筒倒出纸条,缓缓展开一看,脸上顿时闪过莫名的惊喜。周全见状忙问:“新军营有消息了?”
靳无双点点头,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欣然道:“新军营残部三百九十八人已回到宁武关,领兵的是公子襄和武胜文,他们都没死!”
兴奋地长身而起,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靳无双突然停在周全面前,眼里闪烁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立刻通知宁武关总兵范世忠,让他一定留住公子襄,我要恳请圣上,为孤军征伐瓦剌、勇解边关之危的新军营将士,举行一次盛大的凯旋庆典和阅军仪式,以彰扬他们前无古人的丰功伟业!”
周全从靳无双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决断,他迟疑道:“主上此举似乎另有深意?”
靳无双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遥望虚空幽幽一叹:“我等这样一个机会已等得太久,不想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