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备战
筱伯与张宝匆匆赶回云襄在杭州城的别院,刚进门就见厅中停着一具棺材,大白天也是漆黑阴森,令人不寒而栗,而云襄则独自跪坐在棺材前方,眼神木然,呆若木鸡。
二人一见俱大吃一惊,筱伯惊讶问道:“公子,这是……”
云襄恍然惊觉,回头黯然道:“你们不用惊慌,这是我去世多年的师父。”
筱伯和张宝连忙将云襄从地上扶起,张宝有些恐惧地打量着棺木问道:“公子的师父?以前怎么从未听公子说起过?”
云襄神情复杂地望着棺木,手抚棺盖黯然道:“当年我在扬州蒙冤下狱,被发配边关服苦役,在苦役场我遇到了令我脱胎换骨的恩师云爷,是他传我千门之道,教会我以智胜力的道理。可惜后来他死于仇家之手,我当时还是个苦役犯,无力厚葬师父,只得将他草草葬在了一处废弃的矿井中。不久前我曾托天心居替我寻找师父遗骸,没想到一个多月时间,她们已经将我恩师的遗骸,从青海送到了这里。”
筱伯迟疑道:“这……真是公子恩师的遗骸?”
云襄点点头:“我掩埋时曾做过记号,天心居弟子是照着我画下的地图和记号找到的遗骸。恩师的遗骸虽然已经腐烂,不过他手臂上的疤痕我还认得。”
筱伯舒了口气,忙道:“既是如此,我这就去请和尚道士做法事和道场,超度亡灵,让他老人家早日安息。”
云襄摆摆手:“不必了。恩师的仇敌还逍遥世上,手眼通天,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恩师的死讯。再说现在魔门蠢蠢欲动,瓦剌虎视边关,我已经没有时间为师父做法事。你即刻在附近寻一风水宝地,替我将恩师遗骸秘密厚葬。待我替师父报仇之后,再到坟上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筱伯连忙答应,立刻出门去办。张宝见云襄神情落寞,郁郁寡欢,忙劝道:“待此间事一了,公子去看看佳佳吧,咱们有好久没有去看他了。”
听张宝提起赵佳,云襄嘴边不由泛起一丝暖暖的笑意,赵佳已经到了读书的年纪,所以云襄将他寄养在金陵一户老实厚道的人家,让他们送他去学堂,并按月给他送去寄养费,这样一来,与他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这次为对付魔门,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去看望他了。
“好!”云襄望向棺木,点头道,“待咱们安顿好我恩师,就去看望佳佳。”
筱伯办事利落,第二天就在城郊寻到了一处风水宝地,云襄当天便将恩师的遗骸安葬。垂泪拜别亡师后,他立刻去总兵府向俞重山拜别。俞重山早已从他口中得知了魔门的计划,知道他要赶往边关,协助镇西军抵御瓦剌入侵,俞重山不由拉着他的手道:“云兄弟,镇西军统帅武延彪乃一代名将,驻守边关多年,战功赫赫,愚兄也佩服得紧。不过他一向眼高于顶,尤其看不起迂腐儒生,你这一去,说不定连他的面也见不着。还好愚兄早年曾与他共过事,还算有几分交情。待我为你写下一封举荐信,他自会对你另眼相看。”
云襄拱手道:“多谢俞兄,不过我这次来,可不光是要一封举荐信。”
俞重山奇道:“那你还想要什么?”
云襄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还想向兄长借两个人。”
俞重山心中一亮,立刻知道了云襄的心思,他连忙摇头:“这可不行,朝廷兵将,怎可私自出借,再说他们本人也未必同意。”见云襄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知道这官样话糊弄不了对方,俞重山无奈叹道,“我知道你想要的人一个是赵文虎,还有一个是谁?”
云襄笑道:“李寒光。”
赵文虎和李寒光当初在剿倭营助云襄破倭寇,给云襄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们一个是难得的将才,另一个是干练的中军总管,能将纷繁复杂中军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俞重山闻言叹道:“你眼光可真够毒的,看上的全是为兄的心肝宝贝。”
云襄拱手道:“我知道兄长舍不得多年培养的人才,不过如今东乡伏诛,海患暂平,这等人才就如杀敌利剑,该将他们用在杀敌立功的最前线,而不是束之高阁。望兄长以天下为重,让人才用在最需要他的地方。”
俞重山忍不住给了云襄一拳,笑骂道:“你这小子,我若不答应你,倒似个自私小人一般。罢罢罢,我叫他们来问问,若他们愿意追随你,为兄决不阻拦。”说着拍手叫来随从,让人立刻去传赵文龙和李寒光。
不多时两个身着戎装的年轻将领匆匆赶到,只见一个英姿勃发,一个沉稳凝定,举手投足间莫不透着一股虎虎生气。云襄见赵文虎已升为千户,而李寒光也升为游击将军,不由拱手笑道:“几年不见,两位将军就已高升,真是可喜可贺。”
赵文虎与李寒光乍见云襄,俱大喜过望。二人忙拜道:“我们也是当初追随公子剿灭倭寇立下的些微功劳,加上公子的推荐和俞将军的栽培,也才有今日。”
云襄扶起二人道:“现在又有一个杀敌立功的机会,不知你们是否还愿意追随在下。”
二人眼中都有些惊疑,也有些茫然。赵文虎略一沉吟,迟疑地问道:“公子是说北边?”见云襄笑着点点头,他立刻拜道:“在下愿追随公子,杀敌立功!”
从二人的一问一答中,李寒光多少也猜到点端倪,不过他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转望俞重山,拜问道:“属下乃俞家军将领,一切唯俞将军之命是从!”
俞重山叹道:“行了!你也别装模作样,作为军人,谁不想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价值?你们虽是俞家军的人,但也是朝廷的将领,当胸怀天下,视天下安宁为己任。我虽舍不得放你们走,不过你们若能杀敌立功,保边关平安,就不负我一贯的栽培和提拔了。你们随云兄弟去吧,所有的手续我会随后办妥。”
二人虽有些不舍,但还是依言拜别。俞重山写下一封推荐信交给云襄,执着他的手道:“愿兄弟助镇西军大破瓦剌,早日凯旋!”
云襄收起推荐信,与赵文虎和李寒光拜别而出。云襄在府外与二人分手,让二人先回去准备,隔日再赶到金陵与自己会合,然后再动身赶往大同。
交代完这一切,云襄便与筱伯、张宝连夜赶回金陵,一来是去看望赵佳,二来也是盘点账目,并从近年的商业收益中,拿出一笔款项作为助军之饷。
翌日午后,云襄的马车已停靠在金陵一家名为“汇通钱庄”的大门外,这里是他的产业,也是他在金陵会见下属、盘点账目、运筹帷幄的所在。虽然他的秘密产业已像个王国一般庞大,但他并不当自己是个帝王,如果可能,他宁愿在扬州郊外的小竹楼中,享受那与世隔绝的清闲和孤独。
在汇通钱庄大掌柜钱忠的引领下,云襄来到二楼那间他专用的雅室。刚坐定,钱掌柜便禀报道:“听说公子回来,几个掌柜一早就等候在这里,就等公子召见。”
云襄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钱忠拍拍手,几个满脸精明的商贾鱼贯而入,他们是金陵商界的后起之秀,在金陵乃至整个江南已经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有的甚至主宰着金陵城的房产、钱庄、米行、丝绸、客栈、贸易等行业,是金陵城顶尖的巨商富贾,不过他们在见到云襄后,脸上都泛起臣子觐见帝王一般的恭敬,因为他们能有今天的一切,全都是来自云襄的栽培和提拔。几年前他们还都是生意场上的失败者,或者科举无望的穷书生,甚至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是云襄慧眼识珠,让他们的才能找到了发挥的舞台。他们在体现自己价值的同时,也为他们的伯乐和东家创造了惊人的财富。
在接受众人的拜见后,云襄望向钱忠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钱忠忙道:“除了外出未归的田掌柜和穆掌柜,都到齐了。”
云襄点点头,淡淡道:“大家把今年的账目报一报吧。”
几个掌柜立刻拿出账本,将自己经营的项目依次向云襄报了一遍。听完众人的汇报,云襄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从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欣然道:“这次我突然召集大家,是有重大决定要宣布。近日瓦剌虎视边关,即将入侵中原,镇西军虽然英勇,但缺乏精良装备和军饷,恐怕难以抵挡瓦剌铁骑。我想从咱们今年的收益中拿出一部分银子,作为支边的军饷,大家算一算,看各自能拿出多少银子。”
云襄话音刚落,几个掌柜顿时面面相觑,十分意外。虽然云襄才是东家,他们只不过是为云襄管理产业的掌柜,但像这样白白将银子送人,他们还是替云襄感到肉痛。一个年仅三旬的年轻掌柜越众而出,对云襄拜道:“公子,你的钱想怎么花小人本不该过问,但我蒋文奂不光当公子是东家,还当公子是朋友,是朋友我就得提醒公子,这银子咱们赚得不容易,这样花是净投入,无产出,实在有些不值。”
云襄转望说话的年轻掌柜,不由想起几年前初次在街头遇见他的情形。那时云襄刚开始涉足商业不久,随着经营范围的不断扩大,靠他自己已不能处处兼顾,所以他开始为物色人才而头痛。那时眼前这蒋文奂还只是个乞丐,不过却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乞丐。
“公子行行好,赏点吧!”几年前,云襄在街头第一次遇到蒋文奂时,他就是这样出现在云襄的面前。本来云襄对这种年轻力壮,却不愿靠劳动挣钱的乞丐有些反感,但不知为何,眼前这年轻的乞丐眼里有种特别的东西,令他最终没有拒绝,反而慷慨地赏了他一块碎银,并与他攀谈起来。
乞丐在云襄面前很从容,没有一丝卑怯或自惭,而是像跟老朋友一样侃侃而谈:“我第一眼看到公子,就知道公子是舍得施舍的主儿,哪怕你穿得很朴素,身边也没个下人侍候。”
“何以见得?”云襄笑问。当时筱伯去一边办事,只有他自己在繁华的街头闲逛。
“做乞丐,如果连这点眼光都没有,迟早得饿死。”乞丐狡黠一笑,“不要以为乞丐都是靠运气和别人的怜悯讨生活,其实这里面有很多诀窍,乞讨也要讲方法。”
“什么方法?”云襄饶有兴致地问。那乞丐笑道:“如果是同行这样问我,我是坚决不说的,难得公子赏了我不少银子,我不妨给你透露透露。”说着乞丐指指自己浑身上下,“公子看我与别的乞丐有什么不同?”
云襄第一次仔细打量对方,就见他头发很乱,衣服很破,脸很瘦,但浑身上下非常干净,眼里还洋溢着别的乞丐所没有的自信和乐观。不等云襄开口,他笑道:“人们对乞丐都很反感,但公子并没有反感我,这除了是因为公子心地善良,更是因为我的外表没有给人任何一丝肮脏、猥琐和危险的印象,这就是我最大的优势。”
云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确实感觉这乞丐不像别的乞丐那般或令人生厌,或令人恐惧。
“做乞丐也要注意自己的仪表,可惜我很多同行都不明白这一点。”那乞丐遗憾地耸耸肩,“除此之外,还要懂得分析和方法。要比较优势、劣势,机会、威胁等等因素。”
云襄惊讶地长大嘴,他还第一次听说乞讨也有这么高深的学问。那乞丐没有理会云襄的惊讶,顾自道:“我做过精确的计算,这里每天的人流量过万,理论上讲,如果每个人施舍我一个铜板,我每天的收入能令钱庄掌柜都忌妒。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会给我钱,我也没时间、没精力向那么多人乞讨,所以我得分析,哪些是目标施主,哪些是潜在施主。在这一片,我的目标施主占总人流量的两成,乞讨成功率七成;潜在施主占总人流量的三成,成功率五成。另外那些人我选择放弃,因为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在他们身上碰运气。”
“那你如何才能确定,谁可能成为你的施主呢?”云襄追问。
乞丐笑道:“首先,是像你这样的年轻公子,外貌打扮虽然朴素,说话行事也不张扬,但从眼神,我就知道一个人是否有足够的财富和实力;其次,那些带着漂亮女伴来这里购物的富家子弟,也是我潜在的施主,他们通常都不会在女伴面前吝啬;另外,那些没有男子陪伴的年轻女子,也是我潜在的施主,她们都怕陌生男子纠缠,所以多数会掏钱打发我。而那些年纪偏大,外表木讷猥琐的男女,我通常会躲着他们,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年轻人花钱的冲动,而且生活的重压使他们早忘了施舍的乐趣,只会斤斤计较花出去的每一个铜板,是不是买到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那你每天能讨多少钱?”云襄忍不住问。
“至少三百个铜板吧。”那乞丐淡然道。
“这么多?”云襄有些惊讶。三百个铜板相当于三钱银子,这样算下来,他一个月能讨到近十两银子,这比许多饭店的掌柜工钱还高。
“公子是不是觉得,做乞丐都有这么高的收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那乞丐笑道,“不过公子千万别以为,每个乞丐都能有这个收入。这一带的乞丐不下百人,有的人天生残疾,有的人拖儿带女,条件都比我好,可是只有我的收入能达到这个数。他们许多人一个月加起来,有时候还不如我一天讨得多。”
见云襄有些怀疑,他指着不远处一个追着别人乞讨的乞丐笑道:“你看我那个同行,追着别人走了半条街,将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没有希望的人身上,就算最后讨到一两个铜板,也得不偿失。不知道将有限的时间用在潜在的施主身上,这样的乞丐不饿死就已经不错了。”
云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听他又道:“有人说做乞丐靠运气,其实不然。给你举个例子,比如对面丝绸庄门口那几个人,向哪个人乞讨把握最大?”
云襄顺着他所指望去,就见街对面是个丝绸庄,门口有一对正在等马车的小夫妻,一个单身少女和一个衣着极其考究的富家公子。云襄想了想,迟疑道:“应该是那富家公子吧?”
乞丐笑着摇摇头,分析道:“那对小夫妻正板着脸,多半是刚吵了嘴,这时候去找他们乞讨,肯定会自讨没趣;那富家子衣衫锦绣,身份显赫,这种人身上一般没小钱,出手必定豪阔,但若直接找他乞讨,多半会被斥骂。”说到这他诡秘一笑,“相比而言,那位天真善良的少女,才是最有把握施舍的主儿,所以应该先找她乞讨,成功后再找那富家子。像他那样自傲自负的显赫公子,在任何方面都不愿意被人比下去,所以见那少女施舍之后,他必定会慷慨出手。”
见云襄有些不信,乞丐笑道:“公子稍等,待我先做了这桩买卖。”说完他径直走过马路,去到那少女面前伸手乞讨,那少女果然掏出一枚铜板打发了他。乞丐又转向那富家子,对方迟疑了一下,随手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子扔给了他,看样子不少于五钱银子。
乞丐宠辱不惊地收起银子,道声谢后又施施然折了回来,得意地掂掂刚讨得的银子,对云襄笑道:“托公子洪福,今日收入颇丰,公子若不嫌弃,在下愿请公子喝酒。”
“你请我喝酒?”云襄有些意外。就见那乞丐笑道:“没错。愿意施舍乞丐的人多不胜数,但愿意跟一个乞丐在街边聊天的却寥若晨星。公子对我这个乞丐没有半点鄙视或冷漠,这种待遇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所以想请公子喝上一杯,以示感谢。”
云襄见对方眼中满是殷切,不忍拒绝,便随他来到一家街边酒肆。二人坐定后,云襄不禁叹道:“没想到做乞丐也可以这么成功,真是令人感慨。”
那乞丐指指自己脑袋笑道:“做什么事都要讲方法、用头脑,除此之外还要善于学习,学习可以使人变得聪明,聪明人不断学习就能成为某一方面的专才,任何行业,都只有专才才能更好地生存。另外,还得有个积极乐观的态度。别的乞丐都以为我是因为收入丰厚才快乐,其实他们都错了,我是因为先有积极、快乐的心态,所以才能讨到更多的钱。乞讨是我的职业,既然干上了这一行,我就要用最大的热情,去做一个快乐而成功的乞丐,因为我知道,我的态度将决定我能达到的高度。”
云襄细细体会着对方的话,心中不由一动。一个人如果做乞丐都能保持这么大的热情,并获得如此丰厚的回报,那他做别的难道会差吗?云襄第一次对这乞丐拱手问道:“蒙你做东请我喝酒,却还不知先生大名,不知可否见告?”
那乞丐脸上泛起一丝兴奋的红晕,连忙道:“难得公子肯陪我喝酒,那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在下蒋文奂,不敢请教公子名号?”
云襄从袖中拿出一张名帖递到他面前,乞丐接过一看,不由一声惊呼:“云襄?可是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
云襄笑着点点头:“不知蒋先生除了做乞丐,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别的职业?”
乞丐忙问:“什么职业?”
云襄笑道:“我在金陵新开了一家丝绸庄,现在正缺伙计,不知蒋先生有没有兴趣?”不等蒋文奂回答,他补充道,“不过工钱会比你做乞丐低很多。”
蒋文奂呵呵笑道:“若是别人让我放弃报酬优厚、自由自在的职业去做个小伙计,我一定不会答应,不过公子襄的提议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跟着一个潜力无限的东家,成功就已经不远了!”
云襄笑道:“多谢蒋先生屈就,明日你就拿我的名帖去金陵锦绣坊找周老板,他会安排你的工作。”
就这样,蒋文奂成了云襄新开的绸缎庄一名小伙计。云襄没有看错,短短几年时间,当初那个成功的乞丐,就已经从一个小伙计成长为替云襄管理绸缎庄、客栈、饭店和贸易行的大掌柜,甚至完全接管了筱伯在生意场上的重任,成为云襄商业王国最重要的管理者之一。现在,当他听说云襄要将大家辛苦赚来的银子,投入到没有任何回报的战争中,自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云襄望着一脸严肃的蒋文奂,笑问:“蒋先生,你认为咱们的银子该怎样花才有价值?”
蒋文奂沉声道:“当然是要投入到回报最丰厚的地方,比如现在瓦剌即将南侵,战事一起,各地物价必定飞涨。咱们现在应该大量囤积粮食、布匹、油盐,甚至马匹、铁器、草料等战略物资,待战事最紧张激烈的时候抛出,定能大赚一笔。”
“然后呢?”云襄淡然问。蒋文奂想了想,沉吟道:“战乱一起,各地商铺、房屋、街道等不动产,通常会身价大跌,咱们若将囤积货物赚到的钱,再大量收购各地商铺、房屋等不动产,待将来战事平息,各地商业恢复正常,这些不动产起码能获翻倍之利。”
“蒋先生果然眼光独到!”云襄淡然笑道,“不过你漏算了一件事。”
“什么事?还请公子指点!”蒋文奂忙道。
云襄叹道:“如果战事能像你预料的那样发展,你的计划当然无懈可击。可惜你忘了,瓦剌人并不听咱们指挥。若他们侵入中原,天下大乱,咱们就算赚到再多财富,又如何能在乱世中保存?”
蒋文奂沉吟道:“边关驻有重兵,京师还有精锐的三大营,瓦剌就算入侵,也未必能打到北京,更不可能打到江南,公子多虑了。”
“如果人人都抱着蒋先生这种心思,瓦剌铁骑打到江南,恐怕就不奇怪了。” 云襄叹道,“就算瓦剌人不能打到江南,但天下大乱,江南岂能平安?若各地商贾囤积居奇,致使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就会逼民为寇。到那时人人自危,性命不保,就算赚得万千财富,恐怕也买不到自己的安全啊。”
见几个掌柜眼中俱露出深思的神色,云襄慨然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天下大乱,遭殃的不光是百姓,也有我们自己。再说咱们赚钱是为什么?如果财富不是给我们带来快乐,反而给我们带来危险和骂名,这样的财富囤积得越多,我们的罪恶也就越大,迟早会受到上天的惩罚。”说到这云襄长身而起,望向众人道,“虽然我是你们的东家,但我的财富都是你们赚来的,所以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咱们将银子花在维护天下安宁之上,究竟值不值?”
几个掌柜交换着眼神,最后齐道:“公子的决定是为天下人作想,也是为咱们自己考虑,咱们自然没意见。”
蒋文奂沉吟道:“公子心胸,非我辈可比。我虽对公子的决定有看法,不过既然公子已下定决心,我自会全力支持。”
“那好,这事就这么定了。”云襄沉声道,“三天后我将出发去边关,你们先将今年的赢利拿出一半做军饷,购置粮草、装备和战马,在一个月之内送到大同。时间紧迫,大家立刻回去准备吧。”
众人纷纷答应,齐齐拜别东家离去。云襄将蒋文奂留了下来,执着他的手叮嘱道:“我此去边关,身边尚缺一个管事的人才,还望蒋先生亲自押运粮饷,到边关助我。”
蒋文奂点头道:“蒋某能有今天,完全是公子知遇之恩,我不会辜负公子期望,请公子放心。”说到这他顿了顿,迟疑道,“另外,我还想向公子推荐个人才。”
云襄有些意外,蒋文奂跟了他这么久,还从来没向他推荐过什么人,他不由问道:“什么人才?”
“一个眼光独到、嗅觉敏锐的商界奇才。”蒋文奂眼中泛起敬佩之色,“她叫尹孤芳,原本是一家小客栈的女老板,几年前将客栈抵押给咱们的钱庄,借了一千两银子做贸易,短短四五年时间,她的芳字商号就已经成为金陵发展最快的商号,并成为咱们的竞争对手。我多次想将她的商号收购,并入咱们旗下,不过都被她拒绝。她给我放过话,除非是我的东家,也就是公子你出面,任何合作的建议都免谈。”
尹孤芳?云襄感觉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不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他有些怀疑地问道:“一个女流之辈,真值得我去见她?”
“绝对值得!”蒋文奂肯定地点点头,“她虽然很年轻,又是一介女流,但头脑和眼光令我都不得不佩服。她似乎知道咱们商号真正的东家是公子你,并且对公子充满了好奇和敬仰。公子若能将她收归旗下,绝对会如虎添翼。”
云襄想了想,失笑道:“你跟了我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向我推荐人才,就冲这个我也要见见她。不过现在我没时间,待我从边关回来后再说吧。”
蒋文奂眼里隐约有些遗憾,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便拱手告辞。他刚走没多久,云襄就见张宝领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进来,一进门就在笑着表功:“公子,你看我把谁带来啦!”
“小佳!”云襄嘴边泛起一丝欣喜的笑意。就见那孩子来到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一鞠躬:“云叔叔好!”
云襄笑着拍拍他的肩头,爱怜地赞道:“刚读了几天书,果然就不一样了!不过在云叔叔面前,你完全不必如此多礼。”
孩子松了口气,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和欢畅。自从送他到别人那里寄养后,云襄就很少再见到他,如今又要远赴边关,说不定还会遇到他的亲生父亲。想到这,云襄的神色不禁有些黯然,望着孩子清澈的眼眸,他迟疑道:“小佳,如果有一天云叔叔……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你会不会原谅叔叔?”
孩子脸上泛起天真的笑容:“云叔叔怎么会伤害我?”
云襄勉强一笑:“我是说如果。”
孩子想了想,笑道:“我从小父母双亡,是云叔叔收养了我,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我相信你决不会伤害我,就算不小心伤害了我,那也一定是无心之过,我当然会原谅。”
云襄舒了口气,他以前总觉得孩子还小,不应该过早接触成人世界的阴谋和罪恶,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亲生父亲的情况。不过这孩子非常懂事,也非常聪明,所以云襄一直都在琢磨,该怎样向他说起他的父亲。
“过两天我就要出远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可能都见不到我。”云襄有些愧疚地望着孩子,“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是我的无奈,也是我的遗憾。所以你要听养父母和老师的话,好好读书,做一个善良、正直的好孩子。”
孩子懂事地点点头,迟疑道:“云叔叔要去哪里?我……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见孩子眼中满是殷切之色,云襄也有些动心。不过一想到此去边关不知会遇到什么凶险,还有可能与孩子的亲生父亲正面对敌,他只得狠下心摇摇头:“你要读书,哪里都不能去。等你再长大些,我会将你带在身边,亲自教你的功课。”
孩子“噢”了一声,眼里满是失落。云襄又问了他一些功课情况,发现他对答如流,年纪虽小,已崭露出极高的学习天赋,云襄心中既有些安慰,又有些担心,十分矛盾。毕竟这孩子不仅仅是欣怡的儿子,同时也是南宫放的儿子,他将来会不会因为父亲的关系走上邪路,谁也不敢保证。云襄只能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他像他母亲那样善良,而不是像他父亲那样奸诈恶毒。
看看天色已晚,云襄时间紧迫,还有许多事要亲自去办,只得让张宝将孩子又送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云襄召见了手下的千门弟子,以及归附于他的众多帮会头目,仔细安排了自己离开后各人的任务和职责。最后他来到济生堂在金陵的分堂,看到它在筱伯和张宝等人的精心打理下蒸蒸日上,救助着越来越多的鳏寡孤独病残者,云襄心中就感觉十分欣慰,生活中的一切不快,在这里都会烟消云散。
交代完所有的事务,云襄便带着筱伯和张宝来到约定的地点,就见一身戎装的赵文虎与李寒光早已经从杭州赶到。二人眼里俱闪烁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就如即将出猎的猛虎眼里那种逼人的寒光。云襄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他们都是对战争充满渴望和向往的天生军人,定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云襄与二人合作一处,相互颔首示意后,几个人也没有多余的寒暄,立刻翻身上马,往西北方向,纵马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