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布局
当苏敬轩的死讯传到京城的时候,大岛敬二的尸体也运到了东瀛使馆。他的身份很快就被富贵赌坊确认,人们这才知道,夜里悄然摸上楼船与苏敬轩恶战并在黑夜里击杀苏敬轩的神秘人,才是真正的东瀛武圣藤原秀泽。
王府书房中,当介川龙次郎看到福王爷推过来的一沓银票时,两眼顿时放光。不及客气便一把抢到手中,连连对福王爷拱手道谢。却见福王爷面带微笑,对介川悠然道:“这五万两银票,只是你与本王合作的第一笔红利。”
“第一笔?”介川喜得手足无措,“莫非还有第二笔、第三笔?”
福王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只要这赌局继续下去,咱们自然还有第二笔、第三笔收入。”
介川为难地皱起眉头:“这次藤原武圣的举动,显然是不想再被利用。如今他杳无音讯,说不定已经悄然回国了。”
福王胸有成竹地笑道:“介川将军不必担心,本王已密令沿海各港口封航,他走不了。”
介川摇头道:“就算他暂时回不了国,也不一定会照咱们的意图继续找人决斗啊!再说现在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福王悠然一笑,俯身道:“藤原在中原人地生疏,除了介川将军,他无人可以信赖和依靠。如今他连杀我大明南北两大武林泰斗,已成武林公敌,除了介川将军,他还有谁可以投靠?只要他来找将军,本王自然有办法令这场赌局继续下去。”
介川忧心忡忡地喃喃道:“就只怕藤原武圣会遭到中原武林的追杀,无法顺利脱身。虽然藤原武圣武技高强,可毕竟是孤身一人啊!”
福王拍拍介川的肩头安慰道:“本王除了派出王府卫士寻找藤原武圣下落,还传令各地方官吏,一旦发现藤原武圣踪迹,就立刻飞报本王,并派人全力保护,一路护送来京。你放心,本王不会让藤原武圣受到任何损伤。”
介川终于松了口气,收起银票拱手道:“那在下就替藤原武圣多谢王爷了!”
福王呵呵一笑:“你我乃合作伙伴,不用这般客气。”
把介川送出府门,目送他们上马而去后,福王一扫满面的从容,脸色阴霾地望望天上蒙蒙圆月,喃喃自语道:“月色晦暗有晕,明日恐怕又是个阴雨天。”
几个随从茫然不知所对,一个师爷模样的老者清清嗓子,上前一步小声道:“王爷,小人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魏师爷有何不明?”
“王爷,你花费莫大精力,安排下藤原秀泽与江南苏敬轩决斗,为何却仅下了几万两银子的小注,赢得的钱还大半给了介川将军?这与王爷的投入不符啊!”
福王淡淡一笑,反问道:“你认为藤原秀泽的剑术如何?是否能打遍中华无敌手?”
魏师爷一愣:“藤原在东瀛有武圣之称,剑术自然是高明的。但要说打遍中华无敌手,恐怕就有些……不过小人不懂武功,对武林中人也不甚了了,不敢妄下断语。”
“是啊!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林中人谁甘心自居人下?可千百年来,又有谁能真正天下无敌?”福王说到这鼻孔里一声轻嗤,“也只有介川龙次郎这种夜郎岛国的井底之蛙,才会相信这类神话。”
魏师爷恍然大悟:“原来王爷对藤原秀泽与苏敬轩的决斗,并无十足把握,所以不敢下重注。可王爷为何要花费如许心机安排他们决斗呢?”
福王诡秘一笑,淡淡道:“根据经验判断胜负形势,然后再下注,这是赌徒的行径。本王不是赌徒,没有十足的把握,本王不会真正出手。”
魏师爷若有所思地望着成竹在胸的福王,恍然大悟道:“原来王爷现在还只是在布局,真正的赌局还没开始呢。”
福王淡淡一笑,突然问:“对了,这次各地赌坊开出的赔率是多少?”
魏师爷忙道:“京城、洛阳、长安等地的赌坊开出的基本是一赔一,只有江南一带的赌坊开出的是二赔一。”
福王微微颔首:“看来一旦牵涉到切身利益,人就会变得理智。虽然大家感情上都希望苏敬轩能赢,但实际上看好藤原秀泽的人,差不多也占到一半了。”
魏师爷赔笑道:“是啊!也只有苏家所在的金陵一带,人们才会对苏敬轩更有信心,开出了二赔一的赔率。如果小人猜得不错,王爷正在针对人们的这种心理,布下一个天衣无缝的局。”
福王幽幽一叹:“可惜这局瞒得过别人,一定瞒不过千门公子襄。如果不出意外,他恐怕已经闻到银子的味道,闻风而至了。”
魏师爷见福王面露忧色,忙安慰道:“王爷事先就已经为他布下了一枚隐秘的棋子,这次除非是他不来,不然就一定会悔恨终生!”
福王忧心忡忡地摇摇头:“公子襄心思缜密,目光如炬,没有什么骗局能瞒得过他,他是本王唯一把握不住的变数。在没有抓到他以前,本王的计划就还有无法预见的风险,就不能说是万无一失啊。”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王府卫士匆匆而来,他的手中捧着一只雪白的信鸽。看到那信鸽,福王的眼中顿时闪出期待的光芒。
“王爷!信鸽终于飞回来了!”那卫士双手把信鸽捧到福王面前。福王接过信鸽,匆匆取下它腿上的竹筒,从中倒出一纸卷。一个随从忙把灯笼凑过来,福王地展开纸卷,匆匆看了一遍,然后神色不变地将纸条伸进灯笼中点燃。
“信上怎么说?”魏师爷小心地问道。
“猎犬已经发现了狐狸的行踪!”福王说着扔掉燃成灰烬的密信,抬头望望天色,突然喃喃自语道,“星无光,月有晕。明日必定是个好天气。”
两盏惨白的灯笼散发着蒙蒙白光,把空****的灵堂映照得越加萧索。灵堂正中的牌位之上,赫然写着:先叔苏公讳敬轩之灵位。落款是:孝侄苏鸣玉敬立。一点如豆的长明灯在灵案前无声地跳跃着,昏黄的灯火就如一个人脆弱的生命,似乎随时都可能随风逝去。
灵堂中只有一个白衣人在灵前长跪不起,如雕塑般纹丝不动,直到听得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依旧没有回头。
云襄在白衣人身边停下来,在灵前点上三炷香后,他轻声道:“公子节哀!”
“叔父是因我而死!”苏鸣玉凝望着灵前的长明灯喃喃自语道,“若不是我一时好胜,让你替我送给藤原秀泽那幅画,他未必会向叔父挑战。”
云襄轻轻叹了口气:“公子不必自责,这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
苏鸣玉对云襄的安慰充耳不闻,对着苏敬轩的灵牌喃喃道:“我已让人四下搜寻藤原秀泽的下落,只要发现他的踪迹,我就立刻去见他。叔父你放心,我会找回咱们苏家的尊严。”
云襄望着一脸决然的苏鸣玉,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苏敬轩的死,使很少涉足江湖纷争的金陵苏家,以及一向与世无争的苏鸣玉,无可避免地卷入到这场赌局之中了。
杭州湾码头,这个数日前因藤原秀泽与苏敬轩的决斗而热闹非凡的海港,如今又恢复了它的宁静。在众多海上讨生活的渔民眼里,这场关系天朝尊严和荣誉的武林盛事,与他们的生计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待武林豪杰们一离开,这里又恢复成熙熙攘攘的海港渔市。
藤原秀泽置身于这个热闹喧嚣的海港,却觉得自己异常孤独无助。虽然他已经换了一身汉服,还特意用斗笠遮住了自己的面容,但两柄与众不同的佩剑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中原武林公敌,所以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是害怕中原武士的挑战,而是不愿自己视为最高修炼的神圣决斗,沦落为别人肮脏的赌局。
谁知一连问了七八个渔民,都没人愿意送他去远海,那里常有商船去往东瀛。最近海港禁航,码头上已经找不到去往东瀛的商船。
藤原秀泽失望地望着大海,一筹莫展。就在这时,突听身后有两个轻如狸猫的脚步声向自己逼来,夹杂在渔民杂乱的脚步声中,十分隐蔽。藤原一声冷笑,轻轻握住了腰中剑柄。
脚步声在数丈外停住,不再向前逼近。藤原回头望去,就见两名中原武士正紧张地盯着自己。见自己回头,二人立刻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一个浪人。”藤原淡淡道。虽然他精通汉语,但言语中还是带有明显的异族口音。两名中原武士一听之下面色顿变,忙握刀喝问:“你是东瀛人?可知道藤原秀泽?”
“正是在下。”藤原冷冷道。话音刚落,两名武士面色大变,慌忙拔剑后退,如临大敌。一个武士色厉内荏地喝道:“江湖上正在四处找你,尤其金陵苏家,更是悬赏重金寻找你的下落。你只要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决不会为难你。”
藤原秀泽鼻孔里一声轻嗤:“如果你们想向我挑战,我接受。其他的事,我看就不必麻烦二位了。”
两名中原武士对望一眼,齐声道:“这恐怕由不得你!”说着一人从怀中掏出一支信炮,猛地望空一拉,信炮立刻在高空炸开,颇为璀璨夺目。
藤原见状心知不妙,但事到如今也只有静观其变。只见信炮刚一响过,远处就有不少人开始向这边赶来,很快便把藤原围在中央。藤原见状暗暗叫苦,想要夺路而走也已经迟了,只得手握剑柄暗自戒备。就见众人剑拔弩张,却并不动手。
“你就是藤原秀泽?”一个年轻人越众而出,对藤原拱手问道。见藤原点了点头,他朗声道,“在下乃金陵苏家弟子。你杀害我家宗主,苏家上下决不会就此罢休!”
藤原秀泽环顾围上来的人群,轻蔑一笑:“没想到中原尽是些无赖之辈,单打不胜就要群殴。”
那苏家弟子闻言面色顿时涨得通红,傲然道:“你放心,咱们不会倚多为胜。我家大公子要向你挑战,咱们拦住你,是怕你胆怯而逃!”
藤原秀泽嘿嘿冷笑道:“不是随便一个人都有资格向我挑战。江南第一武林世家的宗主都已死在我剑下,整个江南还有谁胆敢向我挑战?”
此言一出,顿时激得众人哇哇大叫。人群中苏家弟子只是少数,其他大多是江湖草莽,哪受得了这般侮辱?不知谁一声高喊:“宰了这个狂妄的倭寇,为苏宗主报仇!”这话立刻引得众人响应,众人纷纷拔出兵刃,向藤原秀泽围过来。
藤原见激起了众怒,再不敢逗留,长剑锵然出鞘,一抖手便幻出七道剑影,向人员稀疏的地方闯去。剑光闪过,立刻有鲜血飞溅而出,两名冲在前面的江湖汉子已倒在藤原剑下。众人刚开始只是看不惯藤原如此狂傲,想仗着人多势众令其屈服,谁知对方一出手就如此狠辣,顿时激起了众多江湖草莽的血性,不由嗷嗷叫着扑向藤原,出手再无顾忌。
藤原的长剑在人丛中纵横捭阖,几乎无人能挡,不时有人受伤倒下,但众人异常彪悍,竟无人退缩,反而争相扑向对手。藤原虽然还能勉强自保,却已陷入众人包围,无法再脱身。
藤原眼看围上来的江湖汉子越来越多,心知今日已无可幸免,不由仰天长啸,剑势如虹,打算痛痛快快一战而亡。就在这时,突见一队骑手风驰电掣而来,领头一名骑士远远便在高叫:“住手!统统住手!”
众人激战正酣,哪理会旁人呼唤?那骑手见状立刻纵马冲入人群,一柄长刀左挑右挡,从人丛中闯出一条路,竟一直冲到藤原了面前。藤原此刻正杀得性起,见有战马迎面冲来,想也没想便横剑一扫,直劈战马颈项。就见那骑手长刀一撩,昂然迎上藤原长剑。刀剑相击,一声惊雷般的铿锵震得众人心神一颤,攻势不由一缓。却见那战马后腿一软,差点坐倒,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藤原虽然未退,却感到双臂发麻,手腕发软,心中更是惊骇莫名。来人竟在马背上挡住了自己旋风一斩,就这一刀之威,当不在苏敬轩之下。
“来者何人?”藤原乍遇强手,反而激起了胸中熊熊战意,不由横剑高声喝问。却见那骑手已收刀抱拳,不卑不亢地答道:“卑职乃福王府卫队长蔺东海,受福王之令,特来保护藤原先生。”说完转向周围众人,“福王有令,藤原秀泽乃是朝廷贵宾,任何人不得伤害!”
“他杀害咱们中原武林多人,今日又伤我众多好汉,难道就算了不成?”有人高声质问。
“藤原先生乃东瀛武圣,这次渡海来朝是要与咱们切磋技艺,促进两国武技交流。”蔺东海环顾众人,朗声道,“既然是切磋,难保不会有所死伤。福王有令,凡在公平决斗中死伤,双方均不得追究,更不得纠众寻仇。谁要对藤原先生的武功不服,尽可公开向他挑战,决不能聚众群殴,自损我天朝上国的尊严!”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虽有不甘,但蔺东海所率数十名王府卫士,此刻已把藤原秀泽团团保护起来。众人虽是江湖草莽,却也不敢公然和官府作对,只得高声鼓噪:“这家伙杀了我不少武林豪杰,如今却想偷偷溜回国,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藤原先生是与东瀛使团一同来朝,在介川特使离开前,藤原先生不会走!这期间任何人都可与藤原先生切磋武技。是这样吧,藤原先生?”蔺东海突然俯身询问藤原。藤原一怔,这原不是他的本意,不过如果此刻他要说走的话,会让人以为是胆怯畏缩,再说此刻在众人围困下也走不了。天性的狂傲使他想也没想便傲然道:“没错!只要有胆与我公平决斗,我藤原秀泽接受任何人的挑战!”
“既然如此,就请藤原先生随我回京,我蔺东海保证,今日之事不会再发生。”蔺东海说着转向众人,“藤原先生会在京城等待诸位的挑战,福王会保证交战双方的公平。”说完蔺东海一招手,一名王府卫士立刻翻身下马,把缰绳交到藤原秀泽面前。
藤原犹豫了一下,心知若没有官府的保护,自己根本无法安全离开。他只得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在数十名王府卫士的蜂拥下,与蔺东海一道,纵马绝尘而去。
藤原秀泽在京中接受挑战的消息,在江湖上以讹传讹成了东瀛武圣挑战我中华武林!这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多久便传遍了江湖。人们从天南海北赶往京城,虽然绝大多数人不敢去挑战藤原秀泽,但他们还是希望亲眼看到有中原武林高手,击败那个狂妄的东瀛武圣。
但人们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先后有七名名震天下的中原武林高手,尽数倒在了藤原秀泽剑下。更多的挑战者,甚至过不了福王府卫士这一关,他们连挑战资格都没有就败下阵来。不过相比于那些成功过关者,他们反而是幸运的。败在王府卫士剑下不一定死,败在藤原秀泽剑下就一定会死,甚至死无全尸。
随着藤原秀泽的连战连胜,各地赌坊的赔率也随之水涨船高,甚至创下了一赔十的罕见记录。不过赌徒是理智的,虽然感情上他们希望自己的同胞获胜,但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他们渐渐站到了胜利者一边。公开场合大家都在痛骂藤原,为自己同胞鼓劲,但在下注的时候,绝大多数人还是偷偷地买藤原秀泽胜,并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藤原为自己再次赢钱。
这场豪赌已不仅限于大城市大赌坊,它甚至也波及偏远小城甚至乡野小村,就连乡间小混混都在村头巷尾设摊开赌,接受乡野村夫一两个铜板的下注。这场豪赌涉及的金银已无法准确估算,它几乎成为全民参与的武林和赌坛盛会。
金陵富甲天下,各行各业都十分发达,赌坊更是多过米店。每到开赌这天,人们齐聚金陵最大的富贵赌坊金陵分号,望眼欲穿地等候从京城富贵赌坊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快报,决斗结果就封装在信使背上那方小小的密匣中。快报一到金陵,富贵赌坊立刻就将之贴出,人们奔走相告,决斗结果立刻就传遍金陵各个赌坊。
也有性急的赌客没耐心等候消息,便派人常驻京城,一旦决斗结束,立刻飞鸽传书。所以他们往往比他人早几天知道结果,不过在人们心目中,只有富贵赌坊的加急快报才是真正的权威。
这日又是开赌的日子,当京城的决斗结果终于在金陵贴出时,各大赌坊门口自然又是一阵**。人们或咒骂或叹息,但更多的是窃喜,因为结果正如大多数人预料的那样,藤原秀泽再次胜出,没有辜负大多数赌徒的期待。
就在大多数人满心欢喜,涌到各大赌坊去兑赢得的银子时,一个模样打扮都不起眼的书生也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与周围兴高采烈的赌徒不同,他只是望着富贵赌坊门前排成长龙兑银子的人们发呆。一个老者突然被两个打手从赌坊大门扔了出来,刚好摔在书生脚边,跟着就听赌坊门里传来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哭喊:“爷爷!爷爷!我要回家!”
只听赌坊中一个打手愤愤骂道:“妈的,连孙女都输了,还想赌。你他妈还拿什么来赌?”
老者摔得不轻,躺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书生见状伸手将他扶起。只见老者发结散乱,颌下花白胡须乱如杂草,身形瘦弱,满面污秽,一副穷困潦倒模样,却还要挣扎着往赌坊爬去。书生见状劝道:“老丈,小赌怡情,大赌倾家,适时收手吧。”
老者对书生的安慰充耳不闻,却两眼发直地瞪着前方,恍若梦呓似的喃喃自语:“连续七次!连续七次我都加倍买藤原败,谁知他竟连胜了七次!令我输得倾家**产。难道我泱泱中华,真的无人能胜他?赌了大半辈子,我还第一次见到这等邪乎事。不行!我还要买,这次我把自己压上,一定能翻本!”说着老者挣脱书生的手,挣扎着往赌坊中挤去,谁知刚到门口,又被看门的打手给踹了出来,摔得鼻青脸肿,他却百折不挠地继续往赌坊爬去。看他的模样,神志似乎已有些不太正常。
书生见状心有不忍,忙上前搀起他,小声道:“老丈,你先跟我回去吧,我教你一个赢钱的法子。”
“真的?”老者两眼放光,跟着又将信将疑地摇头,“你不要骗我。”
“我不会骗你。”书生柔声道,“你家在哪里?我让人送你回去。”
“家?”老者敲着自己的头,一脸迷茫地喃喃自问,“对了,家在哪里?我的家在哪里?”
看来老者方才是摔坏了头,书生叹了口气:“你先跟我回去,等想起来了,我再让人送你回家。”
“公子!”书生身后,一个青衣白袜的老家人忙凑过来,“这等滥赌鬼你理他作甚?就是把他那条贱命输掉也是活该。”
书生轻轻叹了口气:“理虽如此,但真正遇到,谁能袖手旁观?再说孩子也是无辜的。”
老家人不满地重重哼了一声,但还是点头道:“公子放心,我会让人把那孩子赎出来。”
书生点点头,望远处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一辆马车便停在他面前。书生把老者扶上车,然后对车夫吩咐道:“风老,你先把他送到我那里,我随后就回来。”
车夫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公子,还是一起走吧。”
书生摆摆手:“我想随便走走,有筱伯跟着我,你不用担心。”
车夫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小声叮嘱两句,这才挥鞭而去。
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书生眉头紧锁,负手缓步而行。那个青衫白袜的老家人则紧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一言不发,似不敢打断他的思绪。
“筱伯,”书生突然停下来,“这世上真有无敌天下的剑术或武功?”
老家人笑着摇摇头:“哪有什么无敌天下的武功?除非是武侠小说。”
“那藤原秀泽为何能一胜再胜?”书生回头问。
老家人沉吟道:“老朽查过死在藤原剑下的对手,除了当初的齐傲松与苏敬轩是真正的高手,后来败在他剑下的那些挑战者,名头虽大,但要论到真实功夫,没一个能超过齐傲松与苏敬轩。”
“是啊!真正达到武道至境的绝世高人,恐怕早已堪破世间名利浮华,哪会参与这等闹剧?”书生轻轻叹道,“只是我一直想不通,福王不是赌徒,为何要花这么大的心思,设下这等旷古未有的赌局?”
“听说富贵赌坊的幕后老板就是福王,这几场赌下来,富贵赌坊在各地的抽头,恐怕也不是小数吧。”筱伯笑道。
书生摇摇头:“在别人眼里那是巨款,但与各大赌坊收到的赌资比起来,就实在微不足道了。以福王的为人,他会放过席卷天下财富的机会?”
“他总不能硬抢吧?”筱伯笑道,“只要是赌,肯定就有风险。福王不是赌徒,他不会拿自己身家来冒险。”
“要发财快快下手!买大买小,买定离手!”街边传来的喧嚣吸引了书生的目光,转头望去,只见十几个闲汉围在街边一个简陋的赌档前,正赌得不亦乐乎。筱伯看了一眼,见是街头巷尾常见的骗人赌档,没什么稀奇,正要继续前行,却见书生已停下来,正聚精会神地望着赌博的众闲汉。看着看着,他的眼中渐渐闪出异样的光芒,喃喃自语道:“明白了,我明白了!”
筱伯疑惑地看看赌档,正好看到庄家在以拙劣的手法出千,这实在没什么奇怪。像这样的街头赌档,出千很正常,不出千才奇怪。筱伯实在不明白书生从中看出了什么,不由问道:“公子明白了什么?”
书生指了指赌档,轻笑道:“天下赌局一个理,你看那庄家,像不像福王?”
筱伯一愣,顿时恍然大悟:“你是说福王要出千?”
书生一声冷笑:“利用东瀛武圣的挑战,激起武林公愤,再利用百姓对倭人的仇视,吸引天下人参与,所有这些,都只为最后一千!笨老千把把作假,高明的老千只骗你一把,一把就让你倾家**产,永世不得翻身。好高明!好歹毒!”
筱伯半信半疑地问道:“福王如何作假?”
书生悠然一笑:“这只是简单的技术问题,如果是我,至少也能想到三种办法。”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筱伯突然笑起来,“看到公子的表情,我好像也闻到了银子的味道。”
“花钱买通京城、金陵、扬州、长安、洛阳等几个繁华城市最大几家赌坊的账房,利用他们监视各大赌坊的盘口变化,这钱一定不能省!”书生意气风发地大步而行,“我虽然知道福王要出千,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千。所以,一旦发现各地赌坊都有大宗银子买藤原败,就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藤原要败?”筱伯一脸惊讶。
“他一定会败!”书生自信地点点头,“现在的赔率已创纪录,藤原不败的神话也该结束了。只有他意外一败,福王才能以小博大,一把席卷天下。”
一只信鸽扑簌簌落到福王府后花园,一名苦候多时的王府卫士立刻将之捉住,急忙送到焦急等候的福王手中。福王接过信鸽,匆匆拆开它腿上密信一看,脸上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
“王爷,有好消息?”一旁的魏师爷忙问。
福王把手中的纸条递给魏师爷,得意地笑道:“本王布下的这枚棋子,总算发挥了它的奇效。等到这个消息,本王才终于可以放心收网了。”
魏师爷接过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狐狸已在掌握之中。
魏师爷疑惑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福王呵呵一笑:“本王以前就说过,这个局瞒不过公子襄。在没有把他掌握在本王手心时,本王还不敢收网。如今公子襄已不足为虑,这局总算是万无一失!”说到这福王突然提高声音,“来人!设宴!请介川将军!”
当介川龙次郎来到王府时,天色已是黄昏。王府后花园中早已排下酒宴,福王更是亲自出迎,令介川越发飘然。自从与福王联手合赌,介川已赢得数十万两银子,心中对福王早已感激不尽。
酒过三巡,福王貌似随意地笑问道:“介川将军,听说你打算回国?”
“是啊!”介川忙道,“在下滞留多日,早已过了归期。若再不回国,恐怕德川将军会以为卑职叛逃呢。”
福王呵呵笑道:“有几十万两银子的家底,就算叛逃又如何?到哪儿不是享乐不尽?”
介川面色微变,正要分辩。福王已举杯笑道:“玩笑!玩笑!谁不知介川将军乃德川将军心腹,对德川将军忠心耿耿。莫说几十万两银子,就算几百万两银子,恐怕也打动不了将军之忠心。”
介川面色稍霁,举杯赔笑道:“福王说笑了。”
二人共饮一杯后,福王像想起了什么,突然笑问道:“对了,贵国纵容海盗浪人,勾结我国不法刁民,于海上啸聚成寇,在我沿海掳掠多年。不知一共抢到多少财富?”
介川面色大变,讪讪道:“王爷醉了。”
福王哈哈大笑,拍拍介川肩头:“介川将军不用紧张,这里不是朝廷,不必说官样话。咱们只是私下闲聊,百无禁忌。”
介川面色尴尬,不知说什么才好。却见福王似醉非醉地笑道:“有一笔巨大的财富,现在就摆在你我面前,它远远超过贵国海盗多年抢劫的总和。将军现在的身家跟它比起来,也只不过是个零头。不知将军感不感兴趣?”
“什么财富?”介川一脸疑惑。
福王挥手屏退左右,待席中只剩下介川与自己后,这才低声问:“你可知上次藤原武圣与武当清风道长的决斗,各地赌坊开出了多少赔率?”
介川顿时面露得色:“十赔一!藤原武圣是不败的神话,几乎无人敢买他的对手胜,不管他的对手是谁。”
福王点点头,悠然笑道:“你可知上次那一局,涉及多少银子输赢?”
介川茫然摇头。福王淡淡道:“光京城富贵赌坊就收到百万两银子的赌金,其中九成是买藤原胜。如果加上金陵、扬州、开封、洛阳、长安、巴蜀等地的赌坊,你猜猜看,有多少银子在买藤原胜?”
介川茫然摇头道:“我猜不出。”
“本王也猜不到。”福王笑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远远超过我大明朝一年的国库收入。”
介川两眼放光,跟着又连连摇头叹道:“贵国真是富庶天下,只可惜,这钱咱们赚不到。”
福王把玩着酒杯,悠然一笑:“也不一定啊。如果下一场藤原武圣碰巧战败,而咱们又碰巧在各地赌坊下重注买藤原败,以一博十,你说咱们会赢多少?”
介川面色渐渐涨得通红,人丹胡也不由哆嗦起来,但跟着又遗憾地摇头:“藤原武圣不会败。在咱们大和民族眼里,武士的荣誉高于一切。当年藤原武圣尚未成名时,曾有对手用他的父母妻儿要挟,要他弃剑认输,他亲眼看着父母妻儿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也决不弃剑认输。从那以后,藤原武圣剑下再无活口,他的剑法已超越武道本身,成为杀戮和死亡的象征。别说在下,就算是德川将军,也不敢令他故意战败。”
“谁说要他故意战败?”福王悠然道,“本王是要他败得彻彻底底,不能让人有半点怀疑!”
介川轻蔑地撇撇嘴:“能战胜藤原武圣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
“是吗?我看不见得!”福王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轻轻搁到介川面前。介川一脸疑惑地拿起瓷瓶:“这是什么?”
“一种特殊的药粉,化入水中便无色无味。”福王淡淡道,“人一旦误服,一个时辰之后便手脚发软,反应迟钝。两个时辰之后必死无疑。”
介川像被烙了手一般扔下瓷瓶,猛地跳将起来,颤声惊呼:“你……你要我暗算藤原武圣?”
“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也不一定要用到它。”福王泰然自若地把玩着酒杯。
“藤原武圣是我大和武士的偶像,我不能……”
“偶像如果能卖个好价钱,换一个就是了。”
“藤原武圣是我大和民族的骄傲……”
“所以才能卖个大价钱。”
“藤原武圣是我大和民族不败的战神!”
“不败的战神?”福王一声嗤笑,“你真以为藤原天下无敌?你知道他七战连胜的纪录是怎么来的?是本王用尽一切办法,拖住了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绝顶高手,使他们无法向藤原挑战。凡经过我王府卫士这一关的挑战者,都是名头够响,武功不济的虚名之辈。真要让那些绝顶高手出战,恐怕藤原未必能活到现在。”
“你不能侮辱藤原武圣!”介川愤怒地拔剑而起,剑刚出鞘,就见一旁陡然闪过一道寒光,重重击在剑身之上。介川只感到手臂一麻,长剑应声落地,跟着脖子一凉,一柄突如其来的长刀已横到自己脖子上。介川转头望去,这才发现长刀握在一个面目冷峻的中年汉子手中。介川依稀认得,这人是王府卫队长蔺东海。不知什么时候竟悄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不得对介川将军无礼。”福王一挥手,蔺东海立刻收刀后退。介川惊魂稍定,立刻色厉内荏地喝道:“我不会出卖藤原武圣!决不!”
“本王不会逼你。”福王淡淡道,“就不知藤原得知是你告诉本王仓镰君与他的渊源,并让本王派人砍下仓镰的脑袋给他送去,以逼他与苏敬轩决斗,后又以大和民族的尊严为借口,鼓动他作为咱们的斗鸡吸引天下赌徒,他会做何反应?”
介川一愣,想起藤原秀泽一贯的行事作风,浑身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半晌说不出话来。福王见状拍拍他的肩头,笑着安慰道:“别担心,只要藤原一死,这些秘密对介川将军就再构不成威胁。”
介川颓然坐倒,喃喃道:“我不能。藤原与我同船前来,若不明不白死在海外,我没法向德川将军交代。”
福王淡淡一笑:“本王揣测,德川将军恐怕也不喜欢在自己的威权之上,还有一个地位超然的武圣吧?如果介川将军再拿出一大笔巨款献给德川将军,这功劳恐怕远远超过失去武圣的过失。”
介川神色稍动,却还是默默无语。福王拿起桌上的瓷瓶塞入他手中:“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若非藤原秀泽只信任自己的同胞,本王也不敢麻烦将军。”
把失魂落魄的介川送出府门后,紧随而出的魏师爷忧心忡忡地问:“他会照王爷所想行事吗?”
“以本王对人性的了解,他一定会!”福王成竹在胸地一笑,转头道,“本王已经为藤原安排好下一个对手。就算藤原不中毒,也未必能胜得了他。”
“此人是谁?”魏师爷忙问。
“金陵苏家大公子,苏鸣玉!”福王淡淡道。
“金陵苏家?”魏师爷一脸疑惑,“他们的宗主苏敬轩,不就是死在藤原剑下吗?”
“没错!”福王点头道,“但深居简出的苏鸣玉,才是苏家真正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