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浴清人,凤喧雪映。
橘林剑鸣。
秦娴有些目眩魂摇,不知是被这一手剑技所摄,还是被佳人所夺。
在梁鹿笙看来,自然是前者,毕竟他都说过不喜欢自己,她信了。
梁鹿笙转动眼珠,突然上前一把抓住秦娴的胳膊道:“跟我来!”
“去哪?还有这究竟是……”秦娴还想追问,但少女不听,拖着他就走。
穿过卖花里橘林,一口气跑到秦娴平时钓鲤的溪边。
溪水已经冻结成冰,鼎山脚下树叶也基本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丫,承载着薄薄一层白雪。
“你怎么知道这里?”秦娴问道。
“有个烦人精带我来过,钓鱼,没意思,只是些普通鲤鱼,一点灵气都没有。”梁鹿笙嘟着嘴吐槽。
随即摔开他的手,挑起眉毛道:“说正事,你瞧溪水如今结冰了,刚好让你看看什么是剑的魂!”
梁鹿笙横剑于胸,突然一声轻喝,一剑刺向冰结的水面。
水面上的浮雪,似乎被这一剑扫开,露出晶透的冰层。
慢慢裂开一道手指宽的口子,一只黑鲤跳了出来,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足足跳出七条黑鲤鱼。
“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梁鹿笙翘着嘴角问道。
秦娴点头。
很慢地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很神奇!”
“这就是我的顺心意,栖梧懂我,知我,所以我这一剑想要鲤鱼他便带来鲤鱼,但我只要一条,他却带来七条,这是它自己的决定,高叔这是它自己的决定,观剑!如观人!不论是气剑意剑,练的其实都是另一个自己!”
梁鹿笙说到这里,十分自豪,当老师真的很有成就感啊!对不起了,高叔叔,借你的话一用,嘻嘻。
转头看向秦娴,呆了一下,见他神色凝重盯着冰面的鲤鱼,以为是不解其意。
不由自主想是不是太深奥,他听不懂……所以语气轻松道:“不懂没关系,我当时也不懂,但是等你把你的铁锹当成是另一个自己,甚至自己的孩子时,悉心教导,假以时日你会懂的!”
秦娴垂下眼眸,半晌,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些鱼还能吃……”
“啊?”
梁鹿笙先是一愣,后感觉快要气死。
“我在教你养剑魂,你却在这里想着——吃!?”
心道看来这世间四大徒劳,“雕朽木”是该第一位。
说着,气恼地轻咬嘴唇,随即咬牙道,“你到底学不学?不学我可走了?”
秦娴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我……学!等我把鱼捡上来。”
梁鹿笙有些明白为什么北学两位先生,二先生也好,四先生也好,都性子温和,喜怒不形于色。
如此弟子估计不在少数,性情不养好,可不活活被气死么。
“快点!”梁鹿笙侧着头,用一双清澈如宝珀般的眼睛瞪着秦娴。
秦娴回头与少女眼眸对上,那么纯净的瞳仁,真的只在初生的小鹿身上见过。
但此时这头眼神清澈的小鹿,眼中却是几乎燃烧!
一道声音如同深渊传来,森冷至极。
“我数到三!一……二……”
低头捡着鱼的秦娴有种闸刀在颈的感觉,连忙抱起最后一条,手脚并用爬上岸来。
长出一口气道:“好了,来了。”
“把鱼……放下!”
见秦娴将鱼一个个放在雪地里垒好,非常满意地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很开心地说道:“孺子可教也!”
……
秦娴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少女。暗地想:这女孩美是极美,但是性子也太善变了,不禁为莫七迦和宋钱的眼光和未来担忧。
他喜欢安静的,相貌倒是其次,只要善良,安静些就好,他不喜欢吵闹。
这个样子的,确实让他受不了。
“咳咳……集中一些,不要再发呆了。”梁鹿笙提点道。
“下面传你我悟剑的剑经,不许外传!”梁鹿笙正色道。
秦娴点头,正襟危坐。
“一共六招!看好了,第一剑,绿阴春尽!”
梁鹿笙手中短剑轻飘飘地向前刺去,宛如一枝绿枝还带着新芽的芳香,突然剑锋转而拖地,自下而上,斜撩而出。
这一剑秦娴感觉脸上隐隐有股热浪袭来,犹如炎炎夏日的日头,暴晒!
“第二剑,飞絮绕香!”
剑锋随着梁鹿笙的旋转,似乎有种莫名的吸引,秦娴也被拖动着向前靠去。
“第三剑,一寸狂心!”
梁鹿笙脚尖轻点,盘旋飞起,自上而下,一剑击地。
“第四剑,向横波觉!”
接着借剑尖触地反弹,直起身子,一剑横斩。
“第五剑,画帘遮匝!”
横斩一剑被梁鹿笙硬生打断,扭转腰肢,翻转手掌,反握剑柄,以剑柄向前刺出,出其不意,正是之前伤秦娴的那招。
“第六剑,月在庭花!”
梁鹿笙手中的剑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突然回旋,梁鹿笙也一手撑地,脚下蹬地,出现在自己对面,秦娴没有看清她是如何调转身位的,但她就突然出现在了对面,一剑向上刺出,短剑轻颤,剑鸣惊山!
……
那一场冬雪随着这几日温度的回升而逐渐消融,祖洲的地面又恢复了以往的干燥,但鼎山深处破屋,还是冷风扑面,地面湿滑。
梁鹿笙喜欢上了当老师的感觉,尤其是教一个笨学生。
撵也撵不走。
这都四五天了,秦娴还只是掌握了第一剑。
尤其是他那把铁锹,似乎根本就与这意境满满的《六幺剑经》格格不入。
恭喜站在远处,恨恨地看着有美人亲自教习的秦娴,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担心他的安危,好不容易从那黄衣小姑娘手中脱身,便慌忙去寻他,可他倒好,在溪边竟然跟着一个姑娘学剑,那悠哉的模样,差点没把自己气死。
虽说秦娴给了自己一枚药神钱,手指痊愈了,但他重色轻友的行为还是深深令自己不齿。
翻出那日偷,不对,是抢来的小手炉,这几日研究许久,也不知是什么用,便以为自己走眼了,只是普通小手炉罢了。
此时突然身后深林中一道身影慢慢走来,下一刻就出现在自己身后,静静地凝望着练剑的秦娴,一袭白色襕衫包裹着他消瘦的身躯,比秦娴最后一次见时,要显得憔悴了许多。
这位名声在外的儒门当世四先生,好像有些心事。
恭喜心里直犯嘀咕,但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这个年纪,还穿襕衫,在这祖洲,想都不用想他是谁。
转身嘴上客气得很,揣起手炉行礼道:“见过四先生!”
“你好,尚能西还好吗?”张鉴像是与后辈随意聊天,问起其家中长辈。
“那老东西……额,掌门说是有事耽搁了,还未到祖洲。”恭喜脱口而出,又意识到不妥,改口道。
张鉴微微颔首,感慨道:“一别数年,好多老朋友都不曾再见,是该出去看看了。”
随即伸手指向恭喜手中的手炉,笑道:“这个你还是还回去的好,不然他们可不会善罢甘休!”
恭喜不解,环视了下四周,不明白先生口中他们指的是谁,黄衣小姑娘?天士府?
恭喜把玩着手炉无所谓道:“天士府而已,尚能西还应付得来。”
“小心!”张鉴挥手打飞恭喜手中手炉,将恭喜拉到身后,手中凭空出现一把灰色纸伞,撑开护住两人。
手炉飞空足足十丈远,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株高大的柳树,慢慢浮现,最后是一圈湖水,一座山谷,竟就那样浮在天上,不似人间世界。
恭喜被这一幕震惊得目瞪口呆,但随即拉着一张苦瓜脸,后悔至极:果然是宝贝,要知道早点出手了,这能卖多少钱?
这边的动静也是惊动了远处练剑的两人,以及——浇花的老人!
秦娴看着半空突兀出现的山谷,以及山谷下方的两人。
四先生,终于来了么,是要阻止自己修行吗?
想到这里,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握着剑手心里捏着把冷汗,变得有些紧张。
“先生!”身旁的梁鹿笙对着张鉴开心地唤了一句。
飞奔了过去。
“你这小鹿,怎么不回学堂去,让你兄长担心!”张鉴溺爱地摸摸少女头。
“先生不担心我嘛?”梁鹿笙俏皮道。
“担心?你这小家伙出来,该担心的是别人!”说着望了一眼远处的持剑少年。
秦娴走到近处,深深行了一礼:“见过先生!”
张鉴悠悠道:“你真的考虑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结果了么?哪怕是加入盗门?哪怕是跟着与你一般大的小姑娘学习也可?”
秦娴沉默了一会儿,道:“想清楚了,从来都是我自己做选择,不管是哪一门哪一派,什么人教,秉持本心不失,就好。”
“好吧,我不再拦你,记住自己的话,本心!”
秦娴一下子抬起头来,他没想到先前说不许自己修行的先生,竟然不再加以阻挠,抿起唇角,神色有些复杂道:“谢谢先生!”
此时天空中山谷传出一道冷冰冰的话语。
“原来是儒门在后面撑腰,我说盗门为何如此大胆,敢动我道门天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