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崔元驹感觉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撞得他如同蹴鞠中的球一般向一旁飞去,撞到墙上再摔落地面,牙齿把舌尖咬破了,血流了满嘴。他好容易睁开眼睛,看到钟掌柜杵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方纪南戳向自己的尖刀划断了他身上的丝绳,嘣嘣数声之后,大粽子还原为人形。
不再是大粽子的钟掌柜似乎很愤怒,一面嗬嗬叫着,一面挥着拳头向方纪南打去,出拳完全没有章法,上身笨拙,下盘虚浮,一看就知道不是练家子。方纪南左右抵挡,起初还面带笑容,渐渐笑容发僵,钟掌柜虽是胡乱踢打,却总能击中,而方纪南反手相攻,竟连皮毛也不曾沾着,抵挡了十数回合,仍是奈他不得。
崔元驹越看越纳闷,钟掌柜这一介山野莽夫,半点武功不通,竟让方纪南这等高手一筹莫展;这荔娘也颇奇怪,就只站在一旁观战,毫无出手相救夫君之意,与刚才见到钟掌柜被擒时的紧张模样判若两人。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崔元驹一看身形,就晓得是师父来了。
来人的确是独孤隐,他落地的同时猛然向前推出一掌,掌风强劲,方纪南闻风而避,胸前正撞上钟掌柜的拳头。崔元驹知道方纪南是不得不如此,换作他,他也一定宁愿被钟掌柜的拳头打中,而不是独孤隐的掌。
打中方纪南胸口的不是钟掌柜的拳头,而是掌。那一拳在距方纪南胸口还有一寸之时骤然变掌,这变换甚为老练娴熟,出掌的胳膊笔直硬朗,胳膊连着肩膀,那肩头微沉,如扛日月,双肩之上是钟掌柜的头,下颏微扬,头上是他的脸,眉头微锁,目光雪亮。崔元驹这才发现他的面孔也是洗干净了的,浓眉大眼,五官生得很是周正,年纪和方纪南相仿,也是四十出头。
此前一看就让人知道不是练家子的人,此刻一看就让人知道是武林高手。
方纪南向后趔趄两步,捂着胸口,嘴角缓缓淌出血来。血流得很慢,慢得让人心里发毛。若是被打得喷血,看似壮观,内伤却未必很重,属创口外向,寻常伤药就能治好,怕就怕这等不显山不露水的内伤,仿佛一团被闷在炉灶里的火,一旦喷薄便可烧熔一切。
崔元驹决定暗暗收回自己刚才在肚子里嘀咕的话——换作他,宁愿被师父的打上十掌,也不肯挨钟掌柜的这么一下。
独孤隐笑道:“多年不见,你的功力非但未减,反而增了。”
钟掌柜开口道:“多年不见,你的腰身也一样,乍一看,我竟不敢认了。不过你那手隔空撒花的暗器本事却不见长,就这么着来帮人打架,也忒托大了些!”
“当家的!你怎么……?”荔娘轻呼一声。
钟掌柜哈哈一笑:“罢罢罢!在场的除了这小娃娃,都晓得我的底细,这假哑巴装得实在无趣也无用,不如开口说话!——阿拓,这是你的娃儿?今年几岁了?”
崔元驹哭笑不得,心里道:“师父和我就算是一家,也是祖孙,怎么被钟掌柜看成了父子?果然是个颠三倒四的混人。还有,阿拓是啥?师父的小名么?”
“在下独孤隐,这是我的徒儿。”独孤隐正色道。
“是你徒儿,便是我徒孙了——来来来,孙儿,快来拜见你师爷爷!”钟掌柜说着便扬了扬手,手中飞出不知什么暗器,割断了崔元驹身上的丝绳,崔元驹顿觉浑身轻松,正要向前拜谢,听得钟掌柜又冲独孤隐嚷道:“你还不快把脸上那些劳什子取下?看起来好生猥琐——还有,你无事叫什么独孤隐啊,小雀儿愣充大尾巴鹰!盛拓这名儿不是挺好?”
盛拓嘿嘿一笑,伸手在脸上抹了几把,又摘去假发髻,崔元驹眼珠快要瞪出来,老态龙钟的师父瞬间返老还童,不笑就眯缝着的细眼,圆滚滚的蒜头鼻,胖得发亮的腮帮,让人一看就忍俊不禁的八字眉,看去不过三十左右。想到这里,他偷眼看了看方纪南,只见他擦去嘴角的血,盘膝坐下,似在运功疗伤,但浑身颤抖不止,钟掌柜和盛拓也由着他,仿佛此人并不存在。
钟掌柜一手攥着盛拓的胳膊,一手拉住崔元驹,向门外走去,边走边笑道:“咱祖孙三代难得一见,今晚不醉不休!——娘子,备点酒来!”
原本盘膝坐地的方纪南忽然一动,正向门口走去的钟掌柜猛然把盛拓和崔元驹向两旁一推,拔地跃起,旋身一踢,将两枚暗器踢回方纪南,不想力道大了些,暗器半途爆裂,一股奇香顷刻笼罩室内。
崔元驹只觉胸前异常憋闷,眼前渐渐昏花,看师父和钟掌柜也开始脚步不稳,而距方纪南最近的荔娘已经瘫软在地,似已不省人事,心里不禁一惊:“这暗器有毒?”
方纪南捂着胸口,想必是刚才发暗器时牵动内伤,口中又缓缓沿着嘴角流出血来,他喘着气道:“这不是暗器,是翡翠迷香……燕王爷好客,早就有意请诸位……到王府一叙,各位不妨先打个盹儿……醒来便可见他。”说完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不知风帮主意下如何?”
“风帮主?难道就是师父说的莫晓风么?……似乎是的,一定是的……”崔元驹迷迷糊糊地琢磨着,直到完全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