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随着清风而来,聂暻被淡金色的阳光照得睁开眼睛,揉揉眼皮,看到聂熙已经冠带停当,端坐在案前,正自举着那幅画观看,嘴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他的轮廓在晨光中染成了金色,十分动人,只是眉目似乎带着煞气。
聂暻见他还看那幅画,心下微微不快,披衣而起,淡淡道:“倒是画得不错。”
聂熙见他起身,习惯性揽过他腰身,要他坐到自己身边,点头应道:“岂止画得不错,写得更好。”
聂暻听这话有些骨头,心头一动,反问:“怎么?”
——画上除了当初冷于川送给聂熙时候的人像和题诗,后面更多了两句诗词,跟之前的缀连在一起。
冷于川原来学的是颜体,因为聂熙擅长张旭狂草,他又仰慕老师,便也在草书上下了极大的苦工。到了后来,字迹与聂熙浑然一体。两人这一联句,当真是珠联璧合,字迹浑然天成。倒像是聂熙与冷于川诗词应答,一唱一和似的。
诗中意思,聂熙说的是“我生独为梅花狂”,被冷于川一改句读,后面再加上“风雪骤”之类的句子,倒成了梅花狂,风雪骤,对皇帝颇有微辞。
更要命的是,两人字迹一合,除了梅花二字是聂熙独门笔法,很难分出那句是聂熙写的,那句是冷于川的。
聂熙一看,这才明白为何昨夜聂暻如此震怒,更有梅花狂风雪骤之语。心里忽然有了个奇异的猜测。难道冷于川……
他略一沉吟,问聂暻:“此画如何到了皇兄之手?”
聂暻见他神色恳切,便说:“昨夜冷于川大醉在画仙楼,不住高呼哭喊吴王的名字。更对着此画又哭又笑。地方上怕此事闹得不好看,连夜禀报于朕,并夺了画送入宫中。那冷于川,至今扣在京兆尹处不许出去。”
聂熙想了一回,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得切齿笑了一声,心想倒是小看了这得意门生的手段。
当下缓缓道:“原来如此,不必软禁了,擅议亲王,这是杀剐的大罪。”
聂暻见他眼中杀意,皱眉道:“二弟,纵然你对为兄有所抱怨,何必——”
聂熙叹了口气:“皇兄细看,除了第二句,其它可是臣弟笔迹?第三句第四句的墨迹,是不是略为新鲜光亮?”
聂暻一怔,恍然大悟,忽然大笑起来。
——这冷于川竟然胆大包天,公然对皇帝兄弟玩了一招。
只怕,冷于川在画仙楼醉酒痛哭,呼喊吴王之名,那都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惊动地方,闹到天子处,才好把这整整一箱字画,连同聂熙的亲笔,都送到聂暻的眼前。
这胆大妄为的少年,竟敢性命不要,不惜一切离间拆散皇帝兄弟二人。或是情真情切,或是胆大包天,无论如何,此人的手法可算惊人。也不冤了聂熙说他机警敏捷。
自己原本不该认不出聂熙手笔,只是一看那句梅花狂,梅花二字熟悉无比,确是聂熙亲笔,顿时心下大怒,关心则乱,竟然差点着了道儿。
聂熙道:“此人不可留了。就由臣弟处置罢。”
聂暻笑过了,倒是并不生气,摇头道:“不必了,此人如此心计胆魄,若用于正途,也是国之大器。难道朕身为天子,还驯服不得一个小小荆州刺史么?”
聂熙看到他兀鹰一般锐利的目光,顿时苦笑起来,知道这事没完。
不过,人生苦短,今后如何,也就一笑随风罢。
他只要眼前人一个开怀的笑容,足也。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