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淮城真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好地方,羽原想。如果我不是一个羽人,或者说,如果我不是一个忠实于家族的听话的羽人,我真是想从此离开宁州,就在南淮定居。
此刻她正坐在南淮城最出名的赌坊之一、位于城北的宛锦赌坊门口不远处,等待着目标的出现。宛锦赌坊有个看场子的总管叫钟裕,其实就是个打手头子,尽职尽责且目光相当锐利,如果是一般的人想要去赌坊找茬,多半会被他看出来。但是羽原自信自己不会,她有着非常独特的伪装,即便是钟裕也应当看不出来。
算算时间,按照目标一般的习惯,凌晨左右进入赌坊,正午时分通常会停止一个对时左右的赌博,去找个地方好好地吃喝一顿,可能还会找青楼女子消遣一番,这会儿应该是他快出来的时候了。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宛锦赌坊的大门,唯恐稍一眨眼的工夫就会让目标从眼前溜过去。
然而,似乎是天神刻意要和她为难,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就有人来打扰了。一个人影走到她身边,亲切地问:“姑娘,你这花多少钱一朵啊?”
羽原很不耐烦,但又不能把这种不耐烦展现出来,以免自己的伪装露馅。她只能一只眼睛盯着赌坊,心不在焉地用另一只眼睛瞥了一下来买花的人:“一个铜锱三朵,四个铜锱一大把。冬天花少,就是这个价……啊?怎么是你?”
那一刻羽原实在是觉得自己活见鬼了。站在身前的是一个银色头发的羽人,正在满脸堆笑地看着自己,但那笑容于羽原而言不啻于驰狼的咆哮——那是云湛!她曾经在宁州的宁南城见过一面的云湛,那个巧妙识破了她的刺杀计划、破坏了她的任务的云湛。
羽原长叹一声,眼见云湛站在自己跟前,根本都懒得再盯着赌坊了。她收拾着摆在面前的鲜花,慢慢站了起来:“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很多很多钱,不管我要杀谁,你都一定会来捣乱。”
“这次你倒是会错意了。”云湛说,“我和云咲虽然都姓云,和他可是没有任何交情,你们羽家为了生意上的纠纷要杀他,我也不会有半点意见。我来找你,是为了别的事,你能猜到是什么吗?”
羽原看了一眼云湛身上的箭袋,低下头去:“那支箭……被别人用了?这我无话可说,你就算是现在当街把我撕成两片,我也没有怨言。”
“我到的确想把你撕成两片,但不是现在,我们得换个地方慢慢说。”云湛说,“不然的话,南淮城的人以为我在大街上欺负卖花的女童,以后我就别想接到生意了。”
羽原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自嘲地笑了笑:“没错,我们侏儒虽然有很多地方不方便,很多地方会受人嘲笑,但是真是天生培训来当杀手的料。除了你,南淮城也不会有别人能看出来我其实是个矮个子的大人。”
云湛之前看过了卷宗,在佟童的家里好好睡了一觉,清晨离开佟童家,打算先去越州的那个东鞍镇调查一下铁盒子的事情。反正此刻天驱们都打算找他麻烦,他也必须得暂时离开南淮躲一躲。
走在街上时,他一面警惕着提防有天驱跟踪,一面也在留意几个常见的天驱留记号的地点,看是否会有天驱之间相互交流的暗号。尽管考虑到云湛自己也是天驱,天驱们如果要交流抓他的信息,应该不至于笨到用他懂得的方式,但不看一眼还是会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结果这一看,没有看到和他自己有关的消息,倒是看到了另外一条警告讯息:最近在南淮城附近发现了疑似天罗的行踪,怀疑可能有天罗潜入南淮城实施暗杀,具体刺杀目标不详,具体刺杀地点不详。这原本是和云湛没什么关系的新闻,但考虑到最近的九州局势,他有些担心这一次的刺杀或许会和石秋瞳有关——毕竟如果闹到要动用昂贵的天罗杀手的刺杀对象,绝对不会是等闲人物。假如不弄清楚,这会比自己被冤枉为天驱叛徒还要让他心里不踏实。
所以他又留了下来,一面躲避着天驱的寻找,一面根据各种蛛丝马迹查找潜入南淮的天罗的踪迹。当他最终把刺杀地点锁定在宛锦赌坊附近,并且据此在赌坊外观察辨识天罗刺客的时候,一个让他感到很意外的身影出现了,那就是曾经试图在宁南城刺杀石秋瞳并最终被他阻止的的羽氏家族的女刺客羽原。
羽原是一个侏儒,但并非那种先天手短脚短的畸形体态,而是正常生长到一定年岁后突然停止,身材只有正常人类的八九岁孩童般大小,配合着天罗所精擅的化妆术,完全可以装扮成一个普通的小女孩,用这种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伪装来麻痹敌人。云湛在宁南城的时候,就是从羽原的侏儒身材猜到了她的伏击地点——一个用于迎接石秋瞳到来的小得不能再小的花篮,并且制住了羽原,没有让石秋瞳受到袭击。
当然,见到羽原之后,云湛反而放心了。天驱们的情报有误,他们尽管发现了疑似“天罗的踪迹”,但来的并不是正牌的天罗组织里的职业杀手,而是曾经付重金交给天罗培训,其后又回到家族效力的天罗受训者。羽原是宁州大家族羽氏的成员,不会受别人雇佣,只受自己家族的差遣,而羽氏要刺杀谁只会是为了他们的利益。上次在宁南刺杀石秋瞳,是为了嫁祸给雁都风氏;现在在千里之外的南淮却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更何况,羽原盯着的是赌坊,那是一个石秋瞳绝对不会过去的地方。
于是云湛决定不去打扰羽原的生意。但转身没有走出几步,他又停了下来,因为羽原的身影忽然间让他想到了一些令他隐隐不安的事情。和石秋瞳无关,而是一些和他自身有关的事儿。云湛努力回想着之前在宁南城和羽原那一次短暂的会面,把每一句对话都翻出来细细嚼一遍,终于想明白了这种不安到底来自何方。
弓箭!云灭专门为他打造的特制的弓箭!他猛然想起来了,在阻止了羽原对石秋瞳的刺杀之后,羽原曾经在他临走前向他讨要过一支箭,说是拿着这支箭就可以向族长交差,因为被云湛破坏了计划原本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句话无疑是一种高级马屁,拍的云湛很受用,而她在女性面前又一贯比较有风度,所以并没有多想,把自己握在手里制服羽原的那支箭给了她。这件事他转头就忘,并没有太在意,但此时此刻他才恍然大悟那支箭的去向。
“所以,你还是老实跟我说吧,那支箭最后为什么会落入杀害任非闻并且陷害我的人手里?”云湛说,“很抱歉今天我的心情比我们俩上次见面的时候差的多,所以无论用什么手段我也一定会让你说实话。”
羽原咬着嘴唇,显得很为难。在两人的身边,茶客们正在喝茶聊天听书,整个茶铺里一片喧嚷,这正是上次云湛和石秋瞳一起听书的那间茶馆。选择这样的地方谈话表面看起来对云湛不利,因为以羽原那副女童的扮相,倘若真的要闹将起来,云湛根本无力留住她。但他也很明白羽原这种人的个性,嘴里说着要用强,实则还是在用这样的环境来向羽原表达:我不想逼迫你,希望你能真心说实话。
另一方面,在这样人特别多的地方,假如有人想要暗杀羽原灭口,也不太容易得逞,这样做也是为了让羽原更安心。
“真的很抱歉,其实我不是故意要那么做的。”羽原说,“我有把柄落在别人的手里,不得已如此。如果那个把柄被人抖落出来,我……我就再也无法留在羽家了,那样的话我宁可被你杀死。”
云湛没有立即回答,看表情好像是在专注地听书。羽原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也跟着听了一会儿。今天说书先生讲的是《常淮公主护国记》,那是讲大约两年前叛军围困南淮城的故事。说书先生口沫横飞,讲述着英勇无畏的公主石秋瞳如何率领南淮守军奋勇抵抗、死守城池,如何巧妙地利用驯兽师对香猪进行“策反”,最终击败了不可一世的香猪骑兵,保护了南淮百姓。
原来石秋瞳那个女人那么厉害啊,羽原想,也难怪不得云湛会喜欢她。
“这个故事是编的。”云湛仿佛看出了羽原的心思,“当然并不完全是编的,打败叛军总归是事实,但是过程当中的很多细节都是出自民间的想象,以及那种天然的对王室贵族的美化。石秋瞳并没有那么强悍到无所不能。”
“我懂了,那一次的叛军围城,其实很多事情是你帮她做的,对么?”羽原问。
“没错,不过这并不是我要说的重点。”云湛说,“石秋瞳其实有很多地方不及我,当然也有更多的地方比我强,但其中有一点,是我一直佩服她的,也是我远远不如她的地方。”
“远远不如她?那会是什么?”羽原禁不住好奇了。
“我有时候会软弱,而她不会。”云湛说,“你以为她喜欢当公主、当大将军,喜欢成天穿着华服摆着架子跑到宁州瀚州那些鬼地方等着让你刺杀么?她并不喜欢。但她并没有一甩手走开,而是把这一切都扛了下来,就算把牙齿都咬碎了,也从来没有退缩。”
羽原明白云湛说的是什么,却不明白这番话和两人之间的正题有什么关系,但她还是耐心听着,没有打断云湛的话。云湛继续说:“而我和她不一样,很多时候我会觉得这件事不合我心意,不想做;那件事不合我的原则,我想退出。比如你知道我是个天驱,但你可能不知道,天驱挺惹我厌烦的,我每天都在想着要退出天驱,做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穷游侠。”
“这倒是可以理解,你看上去就不像一个会被组织约束住的人。”羽原说。
“但是我最后还是忍住了。”云湛说,“因为我总是会想到她。九州和平了太多年头了,就像沉睡太久的火山,总有爆发的一天。前两年的叛乱没有闹起来,那种积蓄的力量难以得到充分的释放,未来必然会有更大的一仗,也许是把整个九州都卷入其中的一仗。到那个时候,九州需要天驱,而她……需要我在天驱里。”
他扭过头,用箭一样锐利的目光看着羽原:“所以我不能被天驱定为叛徒,不能在现在这个时刻被逐出天驱。我一定要找到这个陷害我的人,不只是解决他杀死任非闻陷害我这一件事,还要把整个事件都弄清楚。我是一个不喜欢对女人动手,也不喜欢对被我制服的人动手的人,但为了这个目的,纵使有一些手段我并不喜欢,我也一定会做,甚至于可以做得像我的叔叔云灭那样冷酷残忍。”
羽原面色苍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云湛接着说:“所以现在对你而言有三个选择:第一个,死扛着不说,那么我无论采取任何手段也要让你开口;第二个,死扛着不说,直到死在我手里;第三个,把这个人说出来,也许以后他会找你麻烦,但至少现在你活着。而且,很有可能在他找到你之前,我已经干掉他了,你好歹还有些机会——比现在就毙命的机会更好些。”
这最后一句话无疑是一种正向的暗示。羽原看了看云湛近乎铁青色的面容,咬了咬牙:“好吧,我说。只希望你能尽早找到那个人,不然的话,即便他不杀我,一旦我的秘密被他皆出来,我也只能自己了断自己了。我不能被接受逐出羽家,绝对不能。”
“因为我原本不姓羽,也不是羽家的人。我只是个冒牌货。”
“我从就被丢弃在了宛州东北部黯岚山脉的一个善堂里,那时候甚至都还不到我停止生长的岁数,所以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丢弃。”羽原说,“没有亲眼目睹过善堂的人可能想象不到这种地方有多黑暗,被收容在里面的孩子都像牲口一样被喂养,吃不饱穿不暖,最后谁能勉强活到可以自己干活养活自己的年纪,完全看运气,假如死在里面,那也就是无声无息地拖出去烧掉埋掉了事。但这样的善堂也就是条件恶劣罢了,毕竟经费有限,还有一种善堂……”
“还有一种善堂条件要恶劣百倍。”云湛接着她的话说下去,“那种善堂的目的是为了用极度严酷的生存环境来进行优胜劣汰,死再多人他们也不在乎,最终的目的是挑拣出足够强壮、足够聪明、足够坚韧、足够凶狠的孩子,训练他们去做杀手。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曾经经手过一个案子与之有关,所以略知一二。”
“倒也好,正好省得我多费唇舌解释了。”羽原说,“没错,我就是被这么一个善堂收容了。我是个羽人,又是女孩,身体本来就比一般宛州善堂里的人类小孩更瘦弱,所以从小就一直被欺负,挨打、被抢走食物什么的一直是家常便饭。但是很奇怪,我一直执着地想要活下去,无论怎么样都坚持着挺住,好几次差点死去,居然都活过来了。”
“后来我就认识了一个自称名叫黄娟的人类女孩——不过那应该是她随手编造的名字。她和我一样很瘦弱,但是头脑胜过我百倍,运用了种种在我看来只有成年人才懂得的计谋权术,竟然也活了下来,而且对我还挺照料。她说,我这样执着求生的人,值得活下去,还说以后会带我一起出去。我也没太把她的话当真,但我确实自己也在努力寻找着机会。这样的机会终于被我等到了。有一年夏天,宛州东北部连续遭遇暴雨,善堂背后的那座山爆发了泥石流,善堂被冲垮了一大半,有很多孩子以及管理善堂的大人都被埋在了泥石流下面。而我碰巧因为晚餐的食物被人抢走了,半夜饿得睡不着觉,最早听到声音,最早逃命,反而活了下来。”
“但是你听到声音之后,也是自己离开的,并没有叫醒其他人吧?”云湛问。
羽原耸耸肩:“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他们都死光了我反而更高兴。不过我还是叫醒了一个人,就是一直关照我的那个女孩黄娟。我们俩一起逃了出去。走在路上我们才知道,不只是善堂那里发生了泥石流,整片黯岚山区域都遭受了严重的灾害,无数人流离失所,还有一些小山村一夜之间被抹平。而就是在离开山区的半道上,我们遇到了一件改变我毕生命运的事情。”
“是和你冒充羽家的人有关,对么?”
“还能是什么?我们意外地在一处险峻的山路上撞见了一家三口,都是羽人,两个大人已经被山上的落石砸死了,一个羽族小女孩被砸破了头,并没有死去,但也奄奄一息。黄娟很熟练地在死者身上找到了一些财物,但很少,说明这一家人也是穷人,但同时还找到了一封信。那是写给宁州厌火城的羽氏家族族长的一封举荐信,写信人的名字我忘了,应该是在羽家能说得上话的长辈,说是他游历到宛州,遇上了贫苦无依的羽家三口人,攀谈后才知道原来这家人还算是厌火羽氏的旁支。所以他写了这封推荐信,想让一家三口去厌火投奔羽家,哪怕是在家里做仆人,活得也比在宛州好。”
云湛点点头:“那我就明白了。你带走了那封信,冒充了那个真正的名叫羽原的女孩。她后来怎么了,是你们把她留在那里等死的,还是直接杀了她?”
羽原犹豫了一下,回答说:“黄娟……把这一家三口都推下了山崖。她对我说,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能留下漏洞。也是她极力撺掇我让我拿着那封信冒充羽原去宁州,我害怕我孤身一人上路会死在半路上,她对我说,如果我想要日后活得好一些,甚至成为人上人,成为羽氏这样的贵族大家族的一员,也许会是唯一的机会;况且,只要我能孤身一人从宛州活着走到厌火,羽家的人一定会重视我。所以我听了她的话,一路上乞讨偷窃,颠沛流离,最终还是活着到了厌火,被羽家收留。果然如黄娟所说,我凭借着在善堂锻炼出来的求生能力,来到羽家之后,马上就得到了他们的重视。在发现我的身体因为不知道哪方面的原因再也无法长大之后,更是如获至宝,当即把我送到了天罗去受训。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罗组织里的一员,但是经受的严格训练一点也不比其他天罗少,这些年来为羽家立了很多功,即便其他的羽氏子弟看不起我,在表面上也绝对不敢表露出哪怕一丁点……因为他们怕自己有一天早上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脖子还在枕头上,脑袋却已经滚落到地上了。”
“我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童年时候分别的黄娟竟然会回来找我。她利用当年的事情威胁我,要我替她做过一些事情。那一次拿到了你的箭之后,也是她从我的手里要走的。我没有办法,我不能离开羽家,我已经习惯了这样完成任务就能得到足够回报的生活,不用多动脑子也不用担心什么。如果要我再去当一个孤魂野鬼,我也许会疯掉。”
“那这个黄娟留下了她的联络方式吗?”云湛问。
“很抱歉,我没有任何联络她的方法。”羽原说,“从来都只有她单方面来找我,如果是杀人之类的任务,做完之后我不必汇报,她自己有方法验收;如果是要我替她取什么东西,就会事先约定一个地点,我把东西藏在那个地点,她事后会悄悄地拿走。相貌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但没有什么意义,她比天罗还擅长伪装自己,几乎每一次和我碰面都是一张不同的面孔,连我都不知道她现在真实的脸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是一个云湛预想中的回答,从先前羽原向他描述黄娟童年时的种种举动,他就知道这一定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人物,不会轻易留下自己的痕迹。但不管怎么样,知道了有这样一个厉害的敌人在和自己作对,他反而有一些隐隐的兴奋。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已经讲到了故事的**部分,那个人们臆想中的并不真实的石秋瞳公主,正在率领着衍国大军发起最后的强大反攻,铁蹄踏过之处,叛军人仰马翻血流成河。如果人生也能像说书人的故事那么完美就好了,云湛莫名其妙地想到。
二、
从羽原那里并没能打听到黄娟的身份信息,云湛也没有继续在南淮城停留,一路向东打算按原计划去往越州。不过每到一处哪怕是小市镇,他也会找茶馆客栈之类消息流通的地方,打探一下九州各地的轶闻趣事,最主要的是想听到还有没有辰月教徒被杀的消息。按照先前的走势,如果风靖源修补好了自己傀俑身体上的创伤,多半还会继续去寻找残余的辰月偃师——尽管数量可能已经不多了,然而在泉明港的那次意外中,似乎傀俑的体内有另外一个新的意识被唤醒了,那这具云湛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傀俑的下一步动向就很难预测了。
来到宛州东部靠近云中城的小城嵇阳时,客栈的小二不知道往马饲料里添加了什么错误的原料,他的坐骑腹泻了一场,不得不在嵇阳多待两天好让马恢复。嵇阳是一座新兴的小城,和云湛此行的目的地东鞍镇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依靠着矿业兴盛起来的,并不是天驱传统的据点。云湛原本也并没有指望能在这里获取什么讯息。
但是就在抵达嵇阳的第二天傍晚,他正坐在城里的一家小面馆吃面,并且腹诽着这里的卤肉面远远不如南淮城的时候,他注意到面馆门口走进来两个人,这两个人赫然都是常年活动在宛州的天驱,尽管和他并不熟,他也赶忙用帽兜挡住自己的发色,低下头去,唯恐被认出来又得惹出一场麻烦。
无巧不巧,那两个人所选择的座位离他还比较近,只是这两人似乎心事重重,一直在不停地交谈着些什么,并没有留意到云湛。云湛索性一边假装吃面,一边偷听两人的对话。这两人倒是很警惕,即便是压低了声音谈话,也并没有在公众场合说出什么关键字,云湛只能听出他们是有要事要取道嵇阳去往中州,和其他的几位天驱同伴会合,调查某一件要事。
云湛并不清楚这一件要事会不会和他有关。等那两人吃完面离开后,他悄悄跟踪在后面,找到了两人投宿的客栈,这次终于偷听到了正题,但这件事却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原来他是多心了,这两位天驱来到此处以及去往中州,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只是为了参与调查一起事件,非常怪异的事件,此时和天驱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天驱高层也下令进行调查。
听完了两位天驱的对话之后,云湛立即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他改变了自己的计划,不再继续向东翻山越岭进入越州,而是远远地跟着这两名天驱,改道向北,进入了中州地界,并且最终来到此行的目的地:华族的万年帝都,天启城。
这一天夜里,在天启城丝绸商人何利生的家里,在厨房附近的某个角落,一个身材略显矮圆、但肌肉颇为健硕的武士,正在被管家不客气地呵斥。
“你们这些乡下人,真是半点规矩也不懂!”管家声色俱厉,“老爷好心好意让你们这些穷亲戚来这里白吃白喝打秋风,那是他老人家的善心,但你们不能得寸进尺把何府当成你们乡下的祠堂到处乱闯!”
“我们乡下的祠堂也是不能随便乱闯的,会被族长责骂。”武士被骂也半点不生气,脸上挂着和善谦卑的笑容,看起来憨态可掬,就是似乎脑子也像脸一样憨,完全抓不住管家所说的重点,“再说祠堂里没什么好吃的,平时就只有一些供果,根本吃不饱……”
“所以厨房里有肉你就天天跑来偷对吗?”管家非常恼火,“老爷又不是没有给你们安排一日三餐,怎么还一个个和饿殍一样!何家是天启有名望的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就得有规矩,哪怕你们只是来打秋风,过几天就滚蛋,在这儿的时候也得守规矩。”
“我走不了那么早,您放心。”武士依然一脸憨态可掬,“六叔公跟我说了,我在这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也不想那么早走,这里厨房的肉包子可好吃呢,比我妈蒸出来的好吃多了……”
总而言之,无论管家怎么生气,怒骂也好恐吓也好,这个看上去脑子有点问题的武士总是笑靥以对,绝不还嘴,但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能把管家给噎死。管家七窍生烟,嘴里的絮叨却也不肯停下来。
突然之间,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出现在了管家的身后。这个人影用手掌在管家的脖子上飞快地一切,管家甚至于没有意识到身后多了一个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昏迷过去。而这个人影紧跟着变掌为爪,直接抓向武士的咽喉,竟然一出手就是杀招,眼看是想直接把武士的喉咙捏碎。
武士就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当敌人的指尖距离他的咽喉只有半寸左右距离的时候,他的右手才迅若闪电地向上一抬,稳稳当当的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别闹了,云湛。”随着这一抓,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沉稳有力,双目中锋芒毕露,“每次见面都要玩这一手,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云湛哈哈一乐:“好久没见面了,还怪想你的呢,夯货。”
这个能在满脸憨厚愚蠢和突然间精明强干的两副面孔中自如切换的胖武士,是和云湛亦敌亦友的老相识,安学武。之前此人曾在南淮城当过多年的捕头,满嘴律法道德,却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显得脑子里缺了不只一根弦,云湛和他打过不少交道。
但就在云湛初识木叶萝漪的那一次案件中,安学武才露出了真面目,他竟然是天罗中的一名堂主,武艺高强心机深沉,那副扮猪吃老虎的德性竟然连云湛都被骗过了。两人有过你死我活的交手,也有过合作,彼此的关系和云湛与木叶萝漪之间的关系差不多。
“别看你这孙子平时尽惹人讨厌,倒是和什么人都能交上朋友。”两人一起喝酒的时候,安学武这样评价云湛。
这一次,云湛来到天启,就是为了找寻安学武而来。两人进入安学武的客房之后,云湛开门见山:“咱们俩就少点寒暄吧,要紧事。我听说就在最近一个多月里,有好几个天罗被杀了,而且死状都很惨,是不是真的?”
安学武眉头一皱:“这不关你的事吧?怎么,我们天罗内部的事务,你们天驱也要来插上一脚么?”
“抱歉,这事儿和‘我们天驱’没太大关系,纯粹就是我,我,我。”云湛说,“是我他妈的自己要来插一脚的。所以这事儿也和天驱天罗之间的狗屁没有任何关系,是我,云湛,要找我的朋友安学武帮忙。”
这个说法显然让安学武感到颇为意外。他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云湛,即便不冲着你我之间的交情,就凭你之前帮过我的那些忙,天罗也算欠了你的情。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你至少要给出足够让我信服的理由。”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杀害天罗的那个凶手,很有可能和之前连续杀害辰月的是同一个人,而那个人,是我的养父,确切说是用我养父的脑袋改造成的傀俑。而且整个事件或许还牵涉到我早就死去的亲生父母。”云湛说,“这个理由够不够?”
安学武眨巴了一下眼睛,又眨巴了一下眼睛,刚才精明锐利的眼神忽然间消失了,脸上又挂出了当年云湛在南淮城时常见到的那副装傻卖痴的表情。
“云湛,虽然你我算是朋友,但天罗的规条就是规条,谁也不能违反,就算是我也不行。无论身在哪个组织,都必须严守规条,就像做捕快要谨遵律法一样。”安学武的脸就像是被浆糊粘住了,严肃得惨不忍睹。
云湛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喂,夯货,你是肉包子偷吃多了脑子被肉汁糊住了么?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屁话了?”
安学武依旧严肃地摇头:“抱歉,我现在清醒得很。我是一个天罗,而且是天罗山堂的堂主,任何时候都不能把不应该告诉外人的东西泄露出去。”
“你他妈的真是吃包子吃傻啦?”云湛鼻子都气歪了。他还想要再说,安学武已经上前一步,亲热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当然了,从另一方面来看,我们俩是老朋友,虽然我不能向你泄密,咱们俩好好叙叙旧,请你吃顿饭喝点酒是没问题的。你一向那么穷鬼,就算来到天启城也肯定是住的大车店,今晚就留在这儿,咱们联床夜话。”
“联你妈个鬼,夜话你妈个鬼……”云湛正打算破口大骂,忽然看到安学武伸手在他的床头捣鼓了一下,床后面的墙突然裂开,露出了一个洞。他一下子住了口,似乎有点明白安学武的用意了。
“你肯定累了,先好好休息休息,晚一点咱们就去喝酒。”安学武不由分说,拧着云湛的胳膊把他推进了那个洞,然后再一拍机关,墙面合上了。云湛并没有反抗。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是一间小小的密室,里面有干粮有饮水,墙上有细小的窥视孔,还有另外一个方向的通道,可能是通往何府之外。安学武这个家伙,哪怕是在自己的窝里,也随时做好狡兔三窟的危机准备,真是对不起那张蠢脸,云湛想。
密室里还有一个用于休息的蒲团,他坐在蒲团上耐心等待着。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安学武的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安学武说。
门被推开了,云湛从窥视暗孔里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绸衫的老人走了进来,这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天启城富商何利生。何利生不仅是生意做得大,在宛州、中州、宁州等地都有分号,和政界人物也一向来往密切,即便在天子脚下的天启城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此刻,在安学武面前,他却表现得格外谦卑,尽管就在不久之前,安学武对着管家称呼他为叔公。
“就在昨天下午,又有一名天罗被杀,南天罗飞云堂的秦正,从手法来看还是同一个人干的。”何利生垂首向安学武汇报说,“重手打断肋骨,内脏全面受损,直接的死因是一根断折的肋骨插进了心脏。当然,性质都一样。根据现场的痕迹,秦正使用了天罗刀丝进行还击,但好像并没有伤到敌人。”
“我明白了。继续把警告传出去,尽量让我们的人先隐匿行踪,近期的计划能向后推延的就推一下,命要紧。”安学武说,“我们的斥候有什么新的消息传回来吗,关于行凶者的?”
何利生摇摇头:“还没有。这个人非常狡猾,每一次下手都选择落单的天罗,而且一击必中,现场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不过我们经过多方得到的消息的比对,怀疑这个凶手和先前连续杀害辰月的凶手是同一人,至少也是一伙的。根据从瀚州得到的目击者的说法,那个人被被他杀死的辰月称为‘风靖源’,而且极有可能是一个傀俑。”
“从杀人手法来看的确差不多。”安学武说,“这种纯粹凭借着力量重手法伤人的手段,并不多见,用傀俑的独特力量倒是解释得通。但是这家伙之前照着辰月杀,为什么又会转而和天罗作对了?”
“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根据我们从泉明港的衙门那里弄出来的消息,此事可能和一个傀俑随身携带的古怪铁盒有关。”何利生说。
“你说什么?铁盒?”安学武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尽管此刻他背对着云湛,云湛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从他一下子绷紧了肩背可以猜出,安学武似乎一下子进入了某种紧张状态。
我来对了!云湛兴奋地握了握拳头,那个铁盒果然和天罗有关,而占据了傀俑身体的新的灵魂看来也和天罗脱不开干系。但是,能不能得到和这个铁盒有关的具体信息,就得看安学武的决定了。
安学武和何利生接下来所交流的,基本就是云湛先前从那两份卷宗上所获知内容。但他仍然凝神倾听,唯恐一走神就漏掉点什么关键信息。但让他失望的是,何利生除了一问一答地向安学武进行汇报之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云湛能看得出来,何利生自己也并不清楚那个铁盒的意义,但他的脸上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好奇心,安学武不说,他就绝对不问。
他妈的天罗,云湛郁闷地想,一个个严守上下规矩到这样的地步。
何利生汇报完了他应该讲的,对安学武说:“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您好好休息。”说着,转过身准备拉开门走出去。安学武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利生,你虽然年纪大了一些,指望你去动手执行任务是不行的,但你的头脑我一向很信任。”安学武说,“泉明港和东鞍镇的两起案子里所涉及到的那个铁盒,和我们天罗有关,是一桩年代很久远的秘密,以你的级别,在紧急情况下是有权利听闻的。我想要你听听看,帮我参详一二。”
何利生重新走了回来:“请讲。”
云湛的心里一阵温暖。这个夯货,他想着,终归还是一个够朋友的混蛋。他不便在明面上破坏规矩把天罗内部的秘密告诉自己,就走了这么一招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棋:将此事讲述给有资格听闻的天罗下属,然后让自己偷听。虽然还是有点弯弯绕,总算是安学武的一片苦心。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做工很粗糙的铁盒,应当就是辰月教一直保存了三百年之久的一样奇物,而这个铁盒的诞生,和我们天罗却也有着莫大的干系。”安学武说,“利生,我考考你,你一向博闻强识,如果要说起三百年前辰月教最著名的大事,你能想到些什么?”
何利生毫不犹豫地立即作答:“当然是苍银之月的打造。那是改变了天驱辰月之争格局的大事。”
而云湛听到这句话之后,觉得心里紧了一下。又是苍银之月,他想着,这个阴魂不散的破玩意儿,真是祸害万年在。
苍银之月是三百年前出现的一把威力无穷的法器,一直掌握在历代辰月教主的手里,世代相传。这是一把魂印兵器,确切地说,邪灵兵器,由一位叫做炼火佐赤的河络族星焚术大师打造。
苍银之月的法器效果,简而言之就是可以吸走人的魂魄。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形象的说法,毕竟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灵魂、魂魄、鬼魂之类的说法是真正存在的,所以如果要准确定义的话,那就是:苍银之月能够消除人的精神的意识。当持有者激发出苍银之月的力量时,在一个方圆数丈的大范围内,所有活着的生物都会在一瞬间失去精神和意识,虽然还有呼吸和心跳,还有血液的流动,却再也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思考,变成活死人。
而且,在相当长的时期里,苍银之月是不可抵挡的,再高明的秘术师也没有找到过阻挡它力量发挥的方法。那几乎是天驱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辰月教主利用苍银之月前前后后杀害了至少数百位天驱高手,就凭借着这一根不可阻挡的法杖,打破了天驱和辰月长期以来的均势,把天驱几乎逼入了绝境。直到百年之后,天驱们分析了历次与苍银之月交手的情形,终于发现了这柄法杖的唯一一丝破绽:在每次发挥力量到下一次使用之间,有一个极短的间隔,就好像再高明的潜水者也需要换气一样。于是他们孤注一掷,策划了一次几乎是赌上了天驱命运的绝命行动,以四十多位精英的性命为代价,利用苍银之月被催动的短暂间隙,抓住了那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封印了这把法杖。但天驱前前后后也遭受了伤筋动骨的极大损失,后世天驱人才不足,和苍银之月着实有着直接的关系。
在那之后,苍银之月又惹出了许多祸事,云湛的成长经历就与它有莫大的关系。当时的辰月教主苏玄月看中了云湛那万中无一的暗月之翼的体质,想要利用云湛承受苍银之月中被封印的精神力量,打造一个比苍银之月本身还恐怖的邪灵战士,但因为被云湛的叔叔云灭所阻止而失败,但那股精神力还是在云湛体内制造了不小的麻烦,曾经差点要了他的命。所以一听到这四个字,云湛就禁不住咬紧了牙根,想起了许多不愉快的往事。
不过现在不宜想太多,还得集中精神听天罗的秘密。云湛摇摇脑袋,把苏玄月和自己的身世抛诸脑后,继续听着安学武说话:“没错,你的反应很快,就是苍银之月。”
“那个铁盒,难道和苍银之月有关?”既然是安学武主动谈及,何利生也不再像先前那么拘谨了。
“确切地说,和后来成型的那一把杀死了很多天驱的苍银之月无关,但和这把法杖最早的雏形有关。正是在打造过程中出现的一次意外,才形成了那个铁盒,也给辰月教和我们天罗留下了一个绵延三百年的秘密。”安学武说,“你听说过盲一空这个人么?”
何利生点点头:“当然听说过,他是三百多年前最厉害的一位天罗杀手。”
“对,据说他是一个魅,凝聚成人形的出了点问题,导致天生就没有任何视力,虽然有着外表上看起来完整正常的眼珠子,却只能作为摆设。但也不知道天神到底是在惩罚他还是在奖励他,眼睛看不见,他的听力和触感却异常发达,身体四肢也有着远超常人的灵活性和柔韧性,再加上出众的头脑和亡命提升自己的刻苦,他成为了在历史上也有数的顶级天罗,尽管眼睛看不见,杀起人来却比视力正常的人还要强得多。”安学武说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在向云湛解释。“也因为他先天的缺陷,他索性直接给自己选择了‘盲’字作为姓氏。”
看来他还是对此挺在意的,云湛分析着此人的性格,过分的自嘲,其实就代表着在意和放不下。
果然安学武紧跟着就说:“或许是和他的视力残疾有关,他的性子一向比较偏激激烈,只是他的刺杀之术确实出神入化,一方面天罗的高层需要借助他的力量,一方面其他普通天罗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也不敢轻易去招惹他,导致他越发肆意妄为,甚至经常顶撞上司。”
“这个……恐怕有点不太符合天罗的行事原则。”何利生谨慎地评价说。
“求贤若渴嘛,倒是不难理解。”安学武说,“只是因为没有人能制住他,盲一空后来越发嚣张,越发无所顾忌,这才惹出了那场大祸,也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
三、
三百年前。
正是天驱和辰月之争进入到相互僵持、彼此痛苦消耗的艰难阶段。辰月教主虞尘染已经在位十年,却始终无法打破这样的均势。在天驱的强势维持下,辰月的许多计划难以实现,九州大地陷入了死水一潭的和平,这是辰月教义所难以容忍的。
虞尘染决定铤而走险,强练暗月系秘术中威力巨大但却极为艰深危险的一招——暗之噬魂。这一种秘术一旦练成,就能让中招者如同明月被暗月遮挡一样,失去全部的力量,甚至连精神和意识都会夺走,变成一个活死人。而且,和一般的秘术不同,暗之噬魂释放时几乎无迹可寻,也如同暗月那样总是隐藏于明月的背后难以察觉,会大大增加成功击杀的几率,尤其是针对武士而言。
然而,威力总是与风险对等,越厉害的秘术也越会让练习者付出越大的代价,何况这个咒术来自于上古邪书《魅灵之书》,危险程度比其它秘术还要高得多。虞尘染十年来为了辰月教的事务殚精竭虑,自身的秘术功底荒废了不少,实力比他自己所想象的弱了一些,结果尽管强练成功了暗之噬魂,却一不小心引发了暗月星辰力的反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施救,只能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只剩下不到四个月的寿命,他所练成的暗之噬魂也似乎将要成为镜花水月,没有用途可言。一代辰月教主,成为了《魅灵之书》的又一个牺牲品。
虞尘染并不在意自己的生命,只是懊恼与自己的力量即将消逝,无法再为自己所信仰的神奉献。在这最后的宝贵光阴里,他召集了辰月教宗们共同商议,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变坏事为好事——在这样的考量里,虞尘染的性命反而是微不足道的。
辰月教徒们以惊人的效率迅速找到了一直避世隐居、几乎无人能觅其行踪的邪灵兵器铸造大师——炼火佐赤。这个或许是河络历史上技艺最惊人的魂印兵器大师,因为过于离经叛道,总是喜欢使用活人来炼造邪灵兵器,而遭到了自己部族的放逐。他对此并无所谓,隐居在了越州大雷泽的苍银潭里,继续着他执着的研究。只是在离开了河络部落之后,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能随时获取足够的优质原材料,这一点让他很是恼火。
而虞尘染的到来,几乎就是天赐的神迹。当这个状若骷髅、头顶盘旋着氤氲的黑气、所过之处草木都纷纷枯萎的中年人来到他面前时,佐赤禁不住连说了数声“良才美质”。
根本不需要任何谈判,佐赤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虞尘染的请求,准备把虞尘染身上被暗之噬魂激发和缠绕的全部力量移出,打造成一柄前所未有的魂印法杖。佐赤甚至完全没有提出对这柄法杖的所有权,对于这个痴迷于创造的河络来说,打造的过程本身,就是最好的享受。当然了,辰月也答应了付给他包括辰月法器在内的丰厚报酬,以方便他日后其他的打造。
佐赤没有耽搁一分钟,和虞尘染简短谈妥之后立即开始行动。他把虞尘染装进了形状有若棺材的特制的长匣子里,开始动手开始一点点把虞尘染的精神力量移出来,装入特制的法器里;另一方面,在辰月的协助下,他很快凑齐了这根法杖的物质部分所需要的材料,可以开始制作杖身。
一切看起来似乎很顺利,除了一点:为了赶在虞尘染的性命终结之前完成打造,辰月们的速度太快了,没有办法做到尽善尽美的保密,这个消息传到了天驱的耳朵里,并且引发了不小的争议。一小部分天驱认为此事非同小可,应当立即集合力量阻止;但大多数人认为无此必要,毕竟天驱辰月争斗了上千年,天驱们早就见惯了辰月拿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新秘术和新法器,并不当一回事。在他们看来,即便这根苍银之月被打造出来,也无法掀起太大的风浪,反而是为此兴师动众会显得天驱内心怯懦。
因此最终的决议是不采取任何行动。这是宗主团共同作出的决定,不容违抗。但有一位比较有见识的天驱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危机感,他坚持认为苍银之月可能会成为一个非常危险的、对天驱伤害极大的祸患,必须要想办法在它现世之前就将之彻底铲除,防患于未然。
因此,在无法得到天驱力量支持的情况下,他想办法凑出了一笔巨额的金钱,开始了一个疯狂的计划:重金聘请天罗杀手刺杀炼火佐赤。只需要杀死独一无二的天才炼火佐赤,这世上的其他人即便手中握有资源,也未必能打造出辰月想要的法器——至少不会有佐赤打造出来的那样有杀伤力。
他真的很快找到了天罗,提交了自己的请求并且按照天罗的规矩预付了数额可观的定金,然后等待对方的答复,那是因为天罗是一个严密的组织,没有任何杀手有权利私自接活,一切任务都必须由上层进行调配。
但结果出乎意料:他的刺杀委托被拒绝了,定金被退回来了。似乎是考虑到他的特殊身份,天罗竟然还破例加赔了定金总额百分之十的赔偿金,可以说是足够给他面子了。他也因此无法多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很快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表面上看他只是要刺杀一个河络邪灵兵器铸造师,但实际上,这是一场天驱和辰月之间你死我活的战争。假如天罗真的替他刺杀了炼火佐赤,这件事的性质就变成了天罗站在天驱这边一起对付辰月,这并不合天罗在天驱和辰月之间保持中立的原则。
毕竟天罗生存的宗旨就是求财和求生,他们眼里没有什么信仰,有的只是利益。
这位天驱没有办法,带着天罗退回来的金钱郁郁而归。但刚刚离开他和天罗的联络地点不到两天的路程,有一个人追上了他。那就是那个时代的天罗中单论杀人实力可以排行第一的恐怖的刺客:盲一空。
“这个委托,我接了,我去替你杀炼火佐赤。”盲一空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绕圈子。
“可是,你们天罗高层不是说……”
“他们管不了我。”盲一空满脸的桀骜不驯,假如他的双目能用的话,此刻一定能从眼睛里喷出火星来,“在一群辰月的包围中刺杀一个魂印兵器大师,太有趣了,哪怕不给钱我都想试试。”
“当然,钱还是一定要付的,半个铜锱都不能少。”他又补充说。
“成交。”天驱不再犹豫。他明白,这是把苍银之月扼杀在摇篮里的唯一机会了。
盲一空收下钱,出发去往大雷泽。此人的确是能力非凡,竟然真的在辰月的层层监视布防之下潜入到了苍银潭的核心地带。在那里,几位辰月教中秘术高深的长老共同用秘术构建了一个无形的防护罩,炼火佐赤和他的几位弟子就在这层防护罩里面进行作业。但盲一空并没有着急,他的刺杀技巧可绝不仅仅只是体现在动手杀人的那一下,每一次行动之前都会非常细致地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尽管眼睛无法看到,但是凭借着天生的敏锐感知能力,他在苍银潭潜伏了几天之后,已经找到了一个唯一的下手时机:每隔数日,炼火佐赤都会打开那个关着垂死的辰月教主虞尘染的特殊法器,从当中移取一部分精神力,那是因为蕴藏在虞尘染体内的精神力过于庞大,无法一次取净,必须分批,而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每一次打开法器的那短短的一两分钟之内,辰月教徒们都会向后退出若干步,并且短暂地收起秘术,或许是为了避免和虞尘染的精神力起冲突,这就给了盲一空可乘之机。
这一天下午,大雷泽上空阴风怒号,暴雨伴随着雷电接踵而至,佐赤照例开始吸取虞尘染的精神力,盲一空知道,他所一直等待着的出手时机终于到来了。电闪雷鸣和暴雨倾盆一方面会降低辰月秘术师们的观察能力,一方面也会给他们带来一定程度的麻痹大意:大雷泽是一个十分险要的所在,到处都是杀人的无底泥沼,很难有人能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条件下穿越泥沼深入到苍银潭。但他们不会料想到,天罗第一杀手已经早就埋伏在了他们身边。
当一道响彻天际的闪电像狼牙一样撕裂天空的时候,盲一空敏锐地抓住了人们的吸引力被雷声分散的一瞬间,从自己所藏身的沼泽污泥里甩掉用于呼吸的芦管,先算准了所有辰月长老所站的方位,用烟雾弹袭击他们,让他们无暇分身;然后他十指同时操作着六根天罗刀丝,形成一片死亡之网,向着炼火佐赤的头顶笼罩而去。
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算计,这一击的方位,已经连风向风速和雨滴的延阻都囊括在内,简直比一位算学家还要精确。辰月长老们纵然秘术高深,对天罗刺客智计百出的谋划以及一瞬间的爆发还是估计不足,面对着盲一空扔出来的烟雾弹,明显都缺乏准备,出现了短暂的手足无措。那可能只是一眨眼工夫的迟疑,却已经足够让盲一空获得从容的出手时间了。至于炼火佐赤和他的弟子们,所擅长的只是铸造,面对天罗刀丝更是不可能有丝毫躲闪反抗的能力。
盲一空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听见了天罗刀丝切开佐赤的皮肤肌肉、切断他的骨头、把他整个人分成若干碎块的动听的声响,却万万没有料想到,他漏算了一样东西。在潜伏观察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调用了他所有的感觉器官,算清楚了炼火佐赤身边的一切细节,却唯独有一样器官无法使用:他的眼睛。他能够听见佐赤的脚下有几只蚂蚁在爬动,却因为天生眼盲,看不见一个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东西。
——那就是暗月星辰力所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灰黑色雾气。当法器打开后,这股雾气无声地渗出来,把佐赤的身体包围在其中。
暗月,九州星空中的十二主星之一,却很难被人眼直接观察到。它总是默默地躲在明亮而光辉的明月背面,肉眼往往难以分辨出它那毫不起眼的灰黑色。但暗月的力量却不容小觑,当天空中的星辰在各自的运行轨道上相互干扰相互影响到一定的时间后,会出现暗月遮挡明月的时刻。这个时间并不规律甚至难以被星相学家们所计算,但一旦发生,在明月被暗月遮挡的时刻,明月投射到大地的力量会全部被遮蔽,在这一段时间里,整个羽族甚至都无法起飞,因为他们感知不到明月之力。
这就是暗月星辰力的精髓所在:毫不起眼,难以被感知,但却有着实实在在的威力。
正因为如此,这一股能被所有人看到暗月雾气,既不能被盲一空看到,也不能被他感觉到。他做到了一个顶尖杀手所能做到的一切,却偏偏被天生的缺陷所妨害了。他一向自豪于自己的感官比有眼睛的正常人更加敏锐精确,但是此时此刻,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他栽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六根天罗刀丝伸进了暗月的黑雾里,并且立即遭到了侵蚀。尽管从雾气的边缘到佐赤的头颅只有区区数尺的距离,但就是这数尺的距离,不到一次眨眼的短暂瞬间,已经足够暗月那促使衰老与消解的星辰力对天罗刀丝施加足够大的影响。只偏差了一丁点,六根天罗丝组成刀网切碎了佐赤的一名徒弟,却堪堪从佐赤的身边划过,切掉了他的一只耳朵,削掉了他肩头的一块皮肉,却并没有给予他足够影响到打造魂印兵器的重伤。
而反过来,辰月教徒们也猛醒过来,齐齐向着盲一空出手。盲一空没有别的办法,也无法判断刚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拥有十成十把握的致命一击竟然会打偏了。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他也无暇再去思考先前的失误,第一天罗的桀骜与自尊让他不顾一切地发起了第二击。他整个人和身扑上,直接冲向了炼火佐赤的身畔。
当然,即便是这样的以命相搏,他仍旧保持着战术上的绝对冷静。腾空而起的一刹那,他把身上携带的另外几件天罗的暗器全都扔了出去,但目标却不是朝向佐赤,而是法器里的虞尘染的身体。他很清楚,虞尘染被秘术弄坏掉的身体是苍银之月的关键力量来源,辰月教徒们不可能不去救。
盲一空赌对了一半。对的这一半在于,辰月教徒果然如他所料,硬生生收回攻击,纷纷冒着受重伤的风险去重新施展秘术干扰那几件暗器,而忽略了对他本人的防守,令他可以直接欺近到佐赤的身前。但是,他还是有另外一半没有算对:虞尘染还没有完全失去生命力。他虽然被佐赤装入了法器,不断被吸取力量,但那股强沛无比的暗月星辰力仍然远超常人,并且,反应速度也没有减慢。当发现盲一空攻向佐赤的时候,他虽然身躯并没有动弹,却已经用至少有七八成火候的暗之噬魂向盲一空发起了攻击。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名跟在佐赤附近的佐赤的弟子也发现了盲一空的行动。这个华族人类弟子在跟随佐赤之前曾经是个武士,身体比一般人强壮,所以被命令负责搬运打造法杖所用的金属材料。见到盲一空的身影飞了过来,他情急之下,把自己手里托着的一块已经经过数次打磨炼制的金属坯向着盲一空同时扔了过去,这块金属坯以普通的铸铁为主,看似黑漆漆的并不起眼,但经过佐赤的加工,已经具备了吸纳精神力的基础属性——这是打造魂印兵器的基础。
暗之噬魂、能吸纳精神力的金属块、盲一空搏命一击的身躯,这三者在那个命运注定的时刻碰撞在了一起,在暗月之力的笼罩之下,瞬间炸开一团罕见的黑色火焰。
“都躲开!”失去了一只耳朵的炼火佐赤用尽全部力气叫喊起来,“都躲开!这是要命的东西!”
辰月秘术师们一面自己躲避,一面用秘术把佐赤和他还活着的弟子们都转移到了安全的距离。那团黑色的火焰并没有扩大范围,却在如注的暴雨中越燃烧越旺,足足过了大半个对时才慢慢熄灭。一位辰月长老当先走上前去检视,发现地面上已经烧出了一个大坑,坑里残留着一样东西。
一个黑沉沉的难看至极的铁块。
“抱歉,是我们保护不周。”这位长老向佐赤致歉说,“让您受伤了,还损失了一名弟子和一块原料。我这就下命令,以最快速度重新筹备原料,不会耽搁进度的。”
“放心吧,都不是什么大事。”佐赤不愧是邪派铸造师里的宗师人物,即便丢了一只耳朵,脸上也没有丝毫痛楚遗憾,相反却展现出一种让人意外的喜色,“相反的,我可能得到了一件宝贝。”
“宝贝?”辰月长老不解。
“这块铁。”佐赤冲着坑底的铁块努了努嘴,“我能感觉里面勃勃跳动的灵魂。好东西。美质良才,良才美质。”
四、
“佐赤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听到这里,何利生忍不住问,“为什么是良才美质?勃勃跳动的灵魂又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安学武缓缓地点点头:“没错。盲一空的身躯消失了,在黑色火焰里化为了灰烬,但他的灵魂却并没有消失。我不知道该把它讲成灵魂这种未经证实的存在,还是说那就是盲一空所残存的精神与意识,也许用灵魂可以比较方便地加以描述,总而言之……盲一空的灵魂和那个铁块融为一体了。他永远地活在了那个铁块里。”
“辰月们一面继续协助佐赤打造苍银之月,一面也开始研究那个铁块。他们的确从中间感受到了与众不同的精神力量,但也就仅此而已。他们无法和那股精神力进行任何交流,无法将之提取出来,无法将之运用于任何地方。那个铁块尽管诡异,但放在辰月的手里,似乎就只是一块普通的星流石碎片,甚至连星流石碎片都不如——后者至少还能在很多地方派上用场。所以,当用新的材料打造的苍银之月完工之后,辰月把那个铁块留给了炼火佐赤,算是送了个人情。”
“这之后,在苍银潭发生了一些事情,外人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似乎是佐赤和他的弟子们闹翻了,佐赤生死不明——有传闻说他被自己的徒弟杀死了,但没有谁见到过尸体——那个铁块落入了一名弟子手里。就在辰月使用苍银之月开始对天驱进行屠杀的时候,那名弟子带着铁块消失了,这一消失就长达十年之久。十年后,一位辰月偃师带着一个傀俑路过越州某地,却在无意间遇到了那位弟子。你猜,是在什么地方?”
“那一定是在那个依托矿区建立起来的东鞍镇了。”何利生说着,顿了顿,“不对,那是将近三百年前,没记错的话,那片乌金矿都还没开始开采呢,自然也不会有东鞍镇。但一定是那个地方。”
安学武点点头:“不错,当时那里只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并无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那位偃师也只是借道那里而已。然而就在借宿于村民家里的当晚,发生了怪事,他所带在身边的傀俑,在半夜里忽然违背他的命令,自己行动起来,去到了那位村民的邻居家里,杀死了他的邻居,然后逃跑了。偃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追踪到傀俑并且制服了傀俑。他发现,傀俑的身上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简直像顽童随手敲打成的很难看的铁盒。你再来猜一猜,能猜到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么?”
何利生思索了一阵子:“我想,那个被杀死的邻居,就是当年偷走了铁块的炼火佐赤的徒弟,而那个难看的铁盒,就是由铁块打造成的,里面依然保留着盲一空的灵魂。也就是说,那一群辰月研究了那么久,却没有想到,盲一空的灵魂能够影响到傀俑。”
“没错,这也是十年之后,人们终于发现了这个带有盲一空灵魂的铁块的用途。”安学武说,“尽管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把它打造成铁盒的形状,或许是为了外观上不引人怀疑,也有可能是那个徒弟发现中空的形状最适合发挥出盲一空的力量,但可以肯定一点,盲一空能够通过铁盒去主动感知到傀俑的存在并且控制傀俑。那天晚上,正是偃师带着傀俑来到隔壁,被他发现了,于是控制住了傀俑的思维,杀死佐赤的徒弟并且试图借机逃亡。而且,那个傀俑原本只是个半成品,外观看上去不错,自己的智慧很低,必须跟随在那位偃师的身畔才能听从着命令去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但在盲一空的操纵下,不但能杀人,还能动作迅捷地逃出数里地。”
“也就是说,那个被操控的傀俑不仅仅是简单接收盲一空的命令,还有可能吸收了他的一些智慧。”何利生说,“那样的话,辰月的偃师们可就如获至宝了。”
“没错,那个铁盒后来就成为了辰月教的一件重要的宝物,在辰月偃师们那里一代代传下去。只可惜,在此后的两百多年里,这样的研究一直都陷入僵局,无论辰月们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主动干扰盲一空的灵魂,也没有办法主动借用盲一空的精神力去提升傀俑的智慧。相反的,倒是盲一空十分不安分,两百余年间屡次想办法挟持傀俑逃亡,加在一起死伤的偃师不下二十位。所以到了最后,大约是距今六七十年前的一位辰月教主下令,铁盒不能再留在偃师们的手中,今后必须交给秘术高深的秘术师保管,直到出现足够掌控铁盒的偃师为止。而我所知道的最后一位掌管铁盒的辰月秘术师,是二十年前的印皓。在印皓死后,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个铁盒的下落,直到最近。因此,可以说,这个铁盒的诞生,其实是我们天罗的错。”
云湛躲在暗道里听到了此处,一面感叹着苍银之月所带来的这一连串的事件,一面也终于可以把先前发生的种种事件串联在一起了。他早就从英途那里听说了天驱和辰月的偃师是如何人才凋敝,此刻就可以推断出,那个铁盒自始至终都没能够交付到足够有实力的辰月偃师手里,因而一直在秘术师们手中交割,到十七年的那个时间点,放在了辰月教最强的秘术师印皓手中。而尽管过程还不清楚,但印皓死后,铁盒落入了那位极有可能就是姬映莲的真正强大的偃师手中,而该偃师带着铁盒又回到了最初辰月发现它的地方,隐居了十七年,直到耗尽心力老死为止。而在这位偃师去世后,铁盒先是被镇上偷鸡摸狗的年轻人据为己有,却又因此招来杀身之祸,最终铁盒被云湛的养父风靖源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