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打不成了,或者说暂时打不成了。衍国国主石之远虽然不具备雄才大略,但总体而言还算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这种形势下贸然出兵肯定没好果子吃。他的心情不怎么好,对石秋瞳更是态度恶劣,石秋瞳则泰然处之,父亲的冷脸在她眼里就像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大风,吹过了就算了。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虽然国主不去主动侵略他人了,但不能保证唐国不会先发制人,所以她丝毫没有松懈,一直在整备军务,通过斥候密切关注邻国的动向。另一方面,国境西面的海域近期连续发生货船被劫的事件,民间传言又开始闹海盗了,她也不能不防。
忙忙碌碌有一个好处,就是手里总有事儿做,不容易分心。另石秋瞳牵肠挂肚的人不言而喻,不过她也从不表露在外,只是不停歇地四处奔波忙碌。
这一天她来到了宛州西部的黄金港口淮安城,观看水军的操练。几天之前,特别请来的几位鲛人训练师刚刚抵达,开始为水军训练水鬼。鲛人生于海洋长于海洋,水性的精熟以及对大海的了解不是其他任何种族可以比的。任用鲛人来训练水鬼,就是石秋瞳想出的办法。她费了很大劲才终于找到几个愿意为人类效力的鲛人,此刻当然要去亲眼见识一下效果如何。
她坐在海船上,看着鲛人在波浪中灵活自如地游动,而精挑细选出来的水鬼们虽然比起鲛人来明显笨拙了很多,但至少列队进退之间已经有了点味道。她心里颇为欣慰,不顾侍卫的阻拦,亲自跳上了一艘和舢板差不多的小冲锋舟,想要近距离观看。
许多年没有上过舢板,虽然她身手敏捷,在波涛的颠簸中还是稍微趔趄了一下。她左手扶住船舷,以免摔倒,就在这一瞬间,海中一名鲛人猛地跃出水面,挥舞着手中的分水刺,直取石秋瞳而来。
身边的侍卫不顾一切地挡在她身前,与这名鲛人动手。但突然之间,冲锋舟的底部一声钝响,另一名鲛人已经凿破船底,带着喷涌而出的海水冲了上来,眨眼间已经制住了石秋瞳。但奇怪的是,武艺高强的石秋瞳并没有做任何反抗,相反看起来很镇定。
“换条船慢慢谈吧,”她悠悠地说,“这里已经快沉啦。”
“你好像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鲛人说。
“本来是不知道的,换了谁都很难想象连鲛人这样不愿意和陆地通声气的种族里也会出现天驱,”石秋瞳回答,“但你不应该那么急切地到了东陆就和你的同伴联络。这片国土上的事情,我不知道的只怕还不多。拿好你的叉子,别露出破绽让侍卫们抓住机会把你切成鱼片。”
◇
很快两人已经坐在了坚固的海船船头。侍卫们在一丈之外虎视眈眈,却又担心石秋瞳的安危,不敢靠近。至于那名出手佯攻的鲛人,早已利用自己在海中的天然优势逃得无影无踪。
“看来他一点也不在意你的生死嘛,溜得倒是挺快。这就是你们天驱的义气吗?”石秋瞳说。
“他本来就只是我雇来帮忙的,并不是天驱中人,”鲛人回答,“何况即便都是天驱,如果有必要牺牲我,他也应当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迅速离开。”
“果然是为了所谓的理想就不顾一切啊。”石秋瞳耸耸肩,“这一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开始我以为你的目的是暗杀我,但你从船底冲上来的时候,并没有杀气。”
“你也没有当场干掉我啊,”鲛人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对天驱已经再也不用客气了呢。”
石秋瞳叹口气:“你以为维系一个国家的稳定,光靠着高兴不高兴、客气不客气就可以决定的么?如果以我个人感情的话……”
她略微顿了顿,脸上就像罩上了一层严霜:“我会恨不得把天驱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可惜的是,历史上试图这么做的君王们,没有一个成功的,我也没有必要去摧毁这样一个能够制衡辰月教的势力。哪怕你们真的要了我的命,在我临死前,我也会阻止对你们的报复。”
鲛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你果然如果传言所说的那样,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不是,”石秋瞳飞快地摇摇头,“我只是一个总是向命运妥协的人而已。别再说这些了,我相信你冒险来见我不是为了拉家常。”
鲛人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周围严阵以待的侍卫们:“我这次是为了云湛的事情来找你的。”
“你想要怎么样?要我协助你们缉拿这个叛徒么?”石秋瞳毫不客气地挖苦说。
鲛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身上一个鲨鱼皮缝制的防水革囊里取出了一个小东西,递给石秋瞳。石秋瞳接过来一看,微微一愣:“这好像是一枚天驱指环?”
“事实上,这是云湛交还回来的天驱指环,”鲛人说,“我们希望你能替我们把这枚指环再交给云湛。”
石秋瞳思索了一下:“你们想要他再回去?为了什么?”
鲛人苦笑一声:“我倒是很想说一点好听的,比如为了正义,比如为了纠正滥杀无辜的错误,比如为了舍不得云湛这样的优秀人才,但是即便天驱在你的心目中已经一文不值,至少我们还应当做到诚实。”
石秋瞳一笑:“没关系,我喜欢听实话,这样反倒能消除一点我对你们的厌恶。”
鲛人叹了口气:“事实上我刚才说的那些也都是原因之一,但是最根本的在于,我们重新审视了当时的决定,并且得出了新的结论。从战略上来说,我们试图推动这场战争以限制辰月的作法是大错而特错的。”
石秋瞳眉头微蹙:“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也许可以重重打击辰月,却会因此而助长另一股更加危险的势力,也就是和你父亲结盟的那帮人。”鲛人说,“我们经过了比较,认为那是得不偿失的。从我们掌握的情况看,他们比辰月更不择手段,也更不计后果。”
“你们总算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石秋瞳懒洋洋地说。
“幸好云湛及时阻止了这场战争,所以他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杀死一个天驱个体这样的事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鲛人指了指石秋瞳手里的指环,“我们不会强迫云湛回归天驱,但这枚指环可以表明我们的态度:不管他以后还是不是天驱,我们都会全力支持他,以扼杀那股危险的势力。”
石秋瞳把指环像小石子一样抛起来又接住:“你知道吗,你们天驱的确是一个自以为是到令人讨厌的组织,在某些地方甚至和辰月教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你们总算还是有优点的。你的请求,等我见到了云湛,会向他转达的,他听不听我可就管不了了。”
“你能帮我们传话,就已经帮了大忙了,”鲛人微微鞠躬以表谢意,“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说再见了?”
石秋瞳似乎是有点吃惊地看着他:“再见?军中克扣了你的薪俸吗?”
鲛人一怔:“那个……没有,事实上我刚刚来,还没到领军饷的时候呢。但是你还认为我……”
“那就等到他们扣你军饷时再走吧,”石秋瞳语气轻松地说,“在此之前,你应该完成你的承诺,替我训练好那些水鬼。你们伟大而正义的天驱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鲛人目瞪口呆,缓缓收回了一直装模作样抵在石秋瞳身上的分水刺。石秋瞳站起身来,中气十足地喊道:“没事儿啦!这不是真的行刺挟持,只是演习而已!”
一直绷紧了弦的侍卫与水军军官们这才松了口气,忙迎了上来。鲛人不声不响地跃进水中,游到了水鬼们中间。
“刚才只是我和教头早就策划好的一次演习,想要看看水鬼的应急能力,”石秋瞳严肃地说,“事实证明,结果让我很失望。刚才我和教头详细商量过了,还得加大训练的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