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实实的生活

　　小瓦希望早点儿结束自己平静的小学生活。

　　小瓦住在一幢八层高的小楼里，小楼没有电梯。妈妈认为“8”是个吉利的数字，所以当年买房子时才选定了顶层。不过它最大的好处是帮人减肥，小瓦、爸爸还有妈妈，站在胖人堆里总是显得孤苦伶仃，就像来自一个挨饿的灾区。这是住顶层的结果。

　　每天下午放学后，小瓦都要一个人呆在家里一段时间，除了写写作业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电视的开关被妈妈处理过了，只有爸爸才能打得开，电视是看不成的。有一天下午小瓦正猫在家里写作业，听见门外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小瓦顿时热血沸腾：撬门的贼终于来了！小瓦扔了钢笔，本人也像贼一样猫着腰轻轻靠近电话，110……110……这三个数字他早记得烂熟，就是用不上，这次可以拨一次了。小瓦从容地拿起话机，拨了两个“1”后又放下了。小瓦是个做事谨慎的人，先核实一下情况吧，别让巡警白跑一趟。

　　门镜外面的景物都变了形，小瓦看见一个球状的物体卡在楼梯口，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位中年妇女，正蹲在楼梯的台阶上气喘吁吁。小瓦把门欠开一道缝，认出来了，是住在一楼的胖阿姨，她大概姓冯。

　　“您怎么多爬了七层？”

　　“减肥。我全弄明白了，你们家的标准体型是天天上八层楼练出来的……”胖阿姨边说边哎声叹声。

　　八层，对她的体重来说实在太高了，相当于一个人扛着一百多斤的粮食爬八层楼啊，是个要人性命的力气活儿。

　　小瓦暗自庆幸没有报警。

　　胖阿姨后来又带来五位姐妹陪她爬楼，门外的“减肥运动”便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于是小瓦经常听见有人在门外唉声叹气，就是一个人爬到楼顶时不得不发出的那种声音。一周以后她们才平静下来。据说她们再也坚持不住了，还是回家吧，躺在**想睡多久就多久，躺在**比爬八层楼舒服。两周以后小瓦在一楼遇见了胖阿姨，胖阿姨的脸似乎又涨了一圈儿。不知怎的，她竟然有点难为情，用陷在肉堆里的一双小眼睛憋了小瓦一眼，迅速地消失在门口。这样，小瓦平静生活中这一点波澜彻底平息了。她们为什么就不能坚持下去呢。

　　小瓦是个孤陋寡闻的孩子，大部分时间呆在学校里。小瓦上学的第一天在学校门口遇见一个高年级男孩，他用一个“过来人”的口气告诉小瓦，从上学那天开始就是被判了有期徒刑六年，要是肯读完中学再加刑六年，要是还能上大学再加刑四年，要是能读研还要加上三年多。小瓦一听可傻了。那个高年级男孩看上去不怎么样，谁知算术和法律学得不赖。

　　除去在学校的时间，小瓦多半是在写作业，星期六和星期日可以不到学校去，但是有时去一些业余辅导班补习，辅导班有许多科目供选择，常见的有美术、书法、英语、奥数、作文、乐器、舞蹈什么的。刚开始小瓦对所有的科目都有兴趣儿，可是只要学上一周，老师公布了这些科目的规矩和要求，兴趣儿就只剩下一半了，再过一周，他就想放弃了。他实在是个半途而废的老实孩子。不过没有人会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他会努力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儿，去上课的路上迟到一分钟也不行。

　　余下的时间小瓦可能会把书上的题再做一遍。这时候爸爸妈妈会用赞赏喜爱的目光看着他。他是个好孩子，因为他符合好孩子的规格：不淘气、不大喊大叫，不想入非非，连睡觉时呼吸都是平静微弱的，问他睡觉时都做什么梦了，他会皱皱眉头回忆一下回答说：“好像没做什么梦，哦！大概梦见自己大头朝下挂在一个什么地方写作业——连做梦都在写作业。唯一出格的地方是“大头朝下”，这也算美中不足。不过妈妈会适时纠正这一点的。妈妈会说：“写作业的姿势有点不对，下次做梦时一定改正它。”小瓦会温顺地点点头。小瓦也真是个透心凉的现实主义者，他很听话，在以后的梦里真改掉了那些“过分”的部分：再也不大头朝下写作业，姿势无比端正，跟生活中的一样。

　　其实小瓦恨不能多做些出格的梦。遗憾的是他梦见的东西几乎完全是他白天生活的克隆。小瓦一觉醒来的时候常常怀着深深的不满意。幸亏这点心理活动只有小瓦自己知道，妈妈爸爸还以为自己的好儿子对他的生活相当满意呢。

　　——这就是小瓦的日常生活。

　　所以，小瓦决定改变一下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

　　另类女生

　　一旦想改变了果然改变了一些。

　　有一天小瓦在放学路上遇见一个女生，她的时装实在怪异。原来现在的时装设计师们已经用树叶做衣料了，她几乎是披了一身树叶。小瓦也明白，那些树叶其实未必是真正的树叶，是把布剪碎了仿制的树叶。不过这套衣服够创意，只是看上去有点破破烂烂。假如这个女生的脸是脏的，她就是100%一个小乞丐了。

　　她站在街旁十分引人注目，特别是那些半大女孩们。小瓦在那时还不知道，那个另类的女生后来改变了他一段时间的小学生活。

　　小瓦在遇见这位奇怪女生之前刚刚干了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小瓦敢按着“小学生守则”发誓：这是他第一次做出格的事情。他给一个人写了封信，犹豫再三之后把它投进了街旁的邮筒。小瓦的手指一松，那枚沉甸甸的信封嚓地脱手了，小瓦的心也砰地一下落了下来，回到它原来的位置，而在这之前他还下不了决心呢。

　　小瓦刚离开邮筒两三秒，他再一回头看邮筒时，那个奇特的女生便已经站在邮筒旁边了。她几乎是从天而降，小瓦看了看天空，空中没有任何飞行物，也没有白色的降落伞之类。小瓦有点不自然，他主要是担心她刚才看见了他的鬼鬼祟祟。这是非常让人难为情的。小瓦这时关注的是自己的尴尬，还没去想这位女生其实是来历不明的，比如她的“从天而降”——不借助任何飞行器，只有仙女才可能从天而降的。一个凡人若是无故从天而降至少会摔伤腿的。

　　小瓦寄出去的信属实有点荒唐。不过不是寄给一个小女生的。到目前为止，小瓦对世界上任何一个女生都没产生过一丁点儿的喜欢。她们都太小气了，爱跟人吵架爱找老师告状，太讲卫生太不懂得爱护一个男生的面子……这么多缺点怎么能让人喜欢。当然了，大概主要是因为小瓦还不到喜欢女生的年龄吧。假如他注定要在20岁那年恋爱的话，那现在离那个“倒霉”时刻还有不少年呢。小瓦可不急着谈恋爱娶媳妇，他相信那是一件又闹心又很麻烦的事情，比遇见一个认真的优秀班主任还“不幸”。

　　那么小瓦的信是寄给谁的呢？先看看信里写的是什么。一看信的内容就知道小瓦为什么鬼鬼祟祟怕被别人盯上了。因为写这种信本身就是“犯罪”。

　　小瓦写的信是这样的：

　　喂，哥们儿，先别问我是谁。我是银河系最讲信用的家伙，但心狠手辣也是整个太阳系都知道的，所以按我说的去做，绝对有你的好处。否则你活不到小学毕业！没别的意思，做起来也简单，按我写的“行路指南”，把你的宝贝“埙”送到“A”的地方。

　　JK组织大头目黑心老K

　　给你的“行路指南”：沿夕阳大街往西，走到尽头，见路口向右拐，再走到尽头。见路口向左拐，再走到尽头。就到了“A”地。

　　小瓦真难以想象，这个疯子一样的走法会把收信人送到什么样的鬼地方去，肯定不是天堂，说不定是地狱呢，到处是垃圾，臭气熏天，还有一只腐烂生蛆的狗的尸体……

　　这便是小瓦秘密做的一件事。

　　另类女生看着小瓦紧张的样子，似乎笑了一下。

　　难道她看出了什么破绽？小瓦的心再一次狂跳起来。他看了看邮筒，邮筒很牢固，信不会落到别人手里。

　　“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我笑你乱扔东西。”

　　另类女生的话莫名其妙的，她的口音不像本地人，有着浓重的方言味道。

　　“谁乱扔东西啦？”

　　小瓦看了看脚边，他确实没干这样没教养的事情。

　　“你把一个薄薄的东西扔进这个大筒里了。”

　　另类女生抬起胳膊，拍了拍身边的邮筒。她一动，浑身的树叶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她简直把一片林子里的响声全都带到了街上来了。

　　她的幽默让小瓦笑了起来。这是他几天来比较开心的时刻。一个女生把自己打扮成这副样子，还学着电视小品里一样的方言，又装作一无所知，实在是个开心果儿。

　　“要是随便扔在街道上要罚钱的，只能扔在这个筒里。”

　　小瓦叉着腰，目前他能转换成这位女生的思维方式与她交谈了。这还不算，他还拾起一块石子，把它投进邮筒旁边的垃圾筒，“瞧，必须这样。”

　　“真不明白，这个地方怎么回事？”

　　另类女生很担心的样子。说完她拾起邮筒下面一块桔子皮，把它扔在邮筒里，然后怪怪地看着小瓦。小瓦心想，明天早上邮递员要骂扔桔子皮的人了。接着，另类女生又把一块石子拾起来，投进背后的“背包”里。这个背包也很特别，是无数把细竹条编成的时髦小筐，礼品店时常卖这种返朴归真的小玩意。这个背包看上去沉甸甸的，里面装了很多东西。呵，这位女生还是个环保爱好者。这在小瓦看来也是很另类，跟班里那些乱吐口香糖的小女生们不太一样。不过小瓦不想与这个身穿奇怪时装的时尚女生聊了，已经有人停下来观看了。再说了，这也不符合小瓦做人的准则。小瓦一直宣称，一个想成就大事的男人，首先要做到不近女色。

　　小瓦很绅士地说再见，然后果断地走开了。他也想回头看看刚才的女生长得究竟什么样，但他很争气，坚决挺着胸脯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瓦根本不知道，那位另类的女生就像来时“从天而降”，走时也像风一样无影无踪了。

　　小瓦想过了，他这辈子大概再也遇不见她了。不过她对小瓦来说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