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蛇在半空中纠缠不休,令那周姓的商人看傻了眼,他大概没想到这个总是咳嗽的少年会藏着如此强大的妖怪,本就失血的脸色,变成了蜡纸般惨白。
“为、为什么?”他哆哆嗦嗦地问。
“因为你不懂人心,也不懂妖怪的心。”老头子冷漠地说,“你只懂得计算利益,用力量压制,却根本不明白,有时掌握的力量越强大,反而却越危险。”
他愣住了,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却已经太晚。
“青岚,以最大的力量反击!”老头子朝空中一招手,胸膛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竭尽全力,咬牙支撑着青岚力量的提升。
风中发出骇人的巨响,风柱骤然扩大了两倍。
一股强劲的龙卷风挟着千万条毒蛇和湖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向了那肥胖的商人,毒蛇被风势压制,在强大而无法反抗的力量前,它们纷纷扑向了自己的主人。
“不要咬我!你们这些长虫不怕我了吗……”但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就有一条蛇钻进了他的嘴里。
龙卷风裹着他肥胖的身躯飞向了半空中,不知过了多久,风才渐渐止歇,老头子有气无力地靠在船舱上,看风势慢慢变小,涛浪翻涌的湖面再次变得波澜不惊。
蛇尸像是落雨般从半空跌落,它们落在水中,很快被浩瀚的湖水吞噬,而最后跌下来的,则是一具狰狞的白骨。
那骷髅身上仍挂着几片锦缎华服,嘴巴惊骇地大张着,在空中一闪,便沉入冰冷的水底,归于寂静。
正如那些深埋心底无法见光的罪恶,正如那些消弥于历史烽烟里的残暴野心,再无影踪。
随即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那是被带到天空中的洞庭湖水化就,雨丝如烟,将整个湖面笼罩其中,如诗如画。
可是老头子却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靠在船舱上,艰难地咳嗽起来,驱使青岚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令他四肢百骸都如虫蚁啃噬般疼痛。
“我们赢了啊。”一阵清风旋过,青岚潇洒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边,笑嘻嘻地说,“看,我就说我们早该合作,胜得如此轻而易举。”
“因为那些蛇只受力量的压制,当有更强大的力量出现,只需一瞬……”老头子咳嗽不停,简直连话都说不清,“……它们就会反噬,选择吃掉自己的主人。”
“这么说,驱魔师还是没有过时啊。”青岚拖着腮,若有所思地说。
毕竟面临危难之时,阿朱和眠狼,都选择了与这少年驱魔师同生共死,而没有去吞噬他增加自己的力量。
老头子得意地笑了笑,任细雨洒落脸颊,在这个晴朗的雨天,一弯彩虹横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了琉璃般剔透的天空下,美丽而动人。
两人并肩而坐,静静地望着这奇迹般的景致,他们共享生命,竟难得地没有再吵架拌嘴,心意在无声中融会交流。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青岚看了一眼身边苍白的少年,一个眼神,就传递了自己的心意。
“说。”
“为什么你说我跟她会分开呢?”他垂下头,低低地问。
老头子看着他羞得通红的耳朵,不由一笑,“你唱的《白头吟》是跟那个姑娘学的吧?而一个唱着‘白首不相离’的少女,心中自然早有了情郎。”
“哦。”青岚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语气中却有了悲伤。
有风拂过,卷起细尘,迷了老头子的眼睛,等他再睁开眼时,身边那个青衫飘飘,俊逸文雅的公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有一弯虹光,寂寞地悬在半空中,宛如一角破碎的心。
后来他在船上坐了很久,才等来了那些去而复返的商人,他们感谢驱魔师为他们守住了货物,把他带回了平江府。
郑会长这人生中的最后一桩买卖做得十分成功,当六月的盛夏来临之际,他的儿子已经带着丰厚的利润从北部满载而归。
“他们都说我贪财,可是并不知道,我这么做,其实是在为自己心爱的孙女准备嫁妆。”据说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曾在酒过三巡后,爽朗地笑,“如果不是为了明月,我才不这么拼呢!”
当这些流言像是风一般传入老头子耳中时,他正在跟朱老爷一起,在文殊寺主持捐赠佛祖舍利的仪式。
在平静的诵经声中,在飘渺的香火里,身穿锦衣的少年,难得平静喜乐地微笑,笑那变成白骨的商人错得彻头彻尾。
不是每个人都见利忘义,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遁入魔道,因为他们的心中有爱,与那些尘世间难得的温暖比起来,绝对的力量,又算得了什么呢?
平江府恢复了平静,商人们的生意越来越顺利,商会也有了扩建的计划。但老头子却在这一片欣欣向荣的炎夏中过得十分抑郁,因为青岚很不听话,他从来不回应主人的召唤,却也不愿解约。
这晚老头子照例守着眠狼那个闷葫芦在小楼中喝酒,青岚大摇大摆地出现了,这次他没有给他变荷花,也没有弄好玩的把戏取悦他,而是气鼓鼓地坐在桌边,喝起了闷酒。
眠狼跟他秉性不合,一看他来就拿起宝剑,闷声不吭地起身下楼。
青岚这天穿了件白色长衫,袖口衣领都滚着金边,越发像个风流公子,只是他喝了两杯闷酒,突然赌气般瞪着烛光中的少年。
“你等着瞧吧!我永远都不会跟她分开!”他边说边拉过老头子的手,将一口血吐到了他的手掌中。
人与妖的关系在刹那间解除,青岚那张狐狸般的脸,再次变得遥远而陌生。
“她嫁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他得意地扬起细长的眉眼,桀骜地说,“白首不相离,不是只是唱唱而已,我还要继续守护她的家族呢。”
“难得你这么有志气……”这副样子令人哭笑不得,老头子只能举起酒杯,作势要敬他酒。
但是这个行迹无常的家伙再次化为一阵旋风,在他狭窄的房间中转了几圈就消失了,临走时还打翻了他那来之不易的樱桃奶酪。
十分可恨!
仿佛是为了向老头子示威一般,次日午后,毒辣的太阳晒得树叶变蔫,蔷薇萎谢之时,一艘小船来到了他的小楼下。
“住在这里的是老头子先生吗?”酥得入骨的吴侬软语在窗外响起,彼时他正在懒洋洋地睡午觉,连忙仓惶失措地跑下楼。
只见河道中正停着一艘精致的小船,船边站着一位梳着丫髻的婢女,见走出一位少年公子出来,少女立刻朝他福了一福。
他朝婢女回礼,却不知她所为何来。
“我家娘子昨晚做梦,听说你能帮老爷解决心事,才特意来拜访的。”小丫头掀开了船舱中的珠帘,只见里面坐着一名艳光四射的少女。
少女身穿石榴罗裙,芙蓉色上衣,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蕖,却正是郑会长家的千金明月。
她的膝头上盘踞着一只毛茸茸的棕色狐狸,那狐狸却偏偏长着一张玉面,眉眼细长,正在挑衅地望着他。
“先生,我家的花园昨日动工,但是又出了怪事,所以才找到了你……”明月走出船舱,怀抱着狐狸,声音甜腻地跟这文雅的少年说清了原委。
“这是?”老头子哑然失笑,明白了她的来意,明知故问地指向她的怀中。
“哦,它叫小青,是我养大的狐狸。”明月漂亮的大眼中满含笑意,点了点小兽湿润的鼻尖,温柔地说,“它最近真是寸步不离呢。”
“你不会离开它吧。”
“当然,走到哪里我都会带上它的。”妩媚的少女点了点头,又跟他谈起了园子的事情。
这天午后碧水潺潺,天光宜人,在夏日的熏风中,似乎传来了谁低低地吟唱《白头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