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世上大多数的事物一样,筑建起来甚至需要千秋万载,但分崩离析却只需短短一瞬。
宫殿发出隆隆巨响,在他们身后化为废墟,时间不等人,阿朱纵身一跃,手中银丝挥舞,裹着老头子一起钻进了一条地道之中。
地道居然是汉白玉砌成,两侧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明,将通道映得如同白昼。
“怎么这里没事?”阿朱抚摸着温润冰冷的玉石,完全没有一丝裂痕。
“看样子,这是徐福为自己留下的后路。”
玉石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墙上的明珠价值千金,跟这条地道相比,那宽敞到透风,只有长明灯照明的宫殿,简陋得像个茅草棚子。
“老头子,看来我们这次找对了地方。”阿朱斜斜朝他飞了个媚眼,俏生生的。
少年点了点头,伸手掐了下阿朱粉嫩的桃腮,让她继续引路。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宛如旷野上独行的狼,但俊逸文静的脸却沉了下去。
守在宫殿中的是冢狐和枭这种强大的对手,那么藏在这白玉通道尽头的,又将是怎样可怕的妖魔?
他心思刚一动,不远处传来呼呼风响,几十个身穿白衣的童男童女向他扑来,他们手无寸铁,但利爪獠牙却是最好的武器。
这些妖怪跟外面的不同,它们完全抛弃了人的姿态,长发披散,青面獠牙,像是从画上跳出来的恶鬼。
他并不畏惧,冷静地召唤妖兽。乾达婆出现在狭窄的通道中,他长枪一抖,寒光点点,已经贯穿了几名怪物的咽喉。
这些怪物一旦倒下就化为枯骨,只听通道中不断传来沉重的闷响,转眼间已经白骨遍地。
他轻轻招了招手,乾达婆英姿勃发的身影消失。空旷的白玉通道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单寂寥的身影。
苍白俊秀的少年咳嗽了两声,踏着累累白骨,向通道尽头走去。
此时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朱文浩也面临一场恶战,但是比起方才,他的处境更加凄惨。
白龙盘踞在大船上,时不时发出挑衅般的咆哮,喷出的气流将他吹得在半空中**来**去。而巨鲸也察觉来了厉害对手,只冲刺了一半就掉头离去,如今只围着大船打转。
“我不管你是什么妖……”朱文浩朝船上的白龙高叫,“快点帮我上去,我一个人爬不上去啊!”
他在海风中手舞足蹈,但白龙却不理会他,只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这眼风对一贯高高在上的朱文浩简直就是侮辱,他登时破口大骂,把这辈子在市井中听到的脏话全用上了。
原本奄奄一息的他,居然变得比出发时还精神。
然而他骂到一半,突然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住了口,令他闭嘴的并不是凶猛的妖兽,而是海中出现的漩涡。
刹那间无数个漩涡在海面上浮现,像是绽放了千万朵花,海底似乎漏成了筛子,水流正从筛孔中急灌而下。
他从未见过这种异象,登时看傻了眼。但随即海面上飘起了浮木瓦砾,郁郁葱葱的树木,更有累累白骨夹杂在其中。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骤然抽紧了,他又开始破口大骂,这次不是对着白龙,而是黑漆漆的,宛如死亡般的海面。
“老头子,你这个老不死的,赶快给我活着回来!本大爷说话算话守着船,你这个不守诺言乌龟儿子王八蛋,只配给本大爷提鞋……”
他越骂越起劲,骂得连白龙都晃了晃爪子,恨不得把他掐死。可是借着微弱的光,隐约可见他眼眶通红,似乎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白龙长尾一甩,将他托到了甲板上。
“咔嚓”、“咔嚓”、噩梦般的声音在空旷的甬道中回响,那是枯骨被踩碎时发出的呻吟。老头子走过白骨铺就的道路,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
门是整块玉石雕成,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甚至连门环都没有,只有一个凹槽,算是拉手。
门后是什么?藏着最可怕的妖怪,还是他追寻了很久的谜底?他很少如此紧张,连手心都布满了冷汗。
但他仍推开了门,活了这么多年,他早知道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出乎意料地,门后居然简陋至极,连墙都是土坯的,房内阴暗潮湿,只有一扇小窗采光,冷雨飘飞而入,更见凄凉。
一个**着上身的男人,跪坐在窗前。借着微弱的光线,可见他身子精瘦,肌肤上遍布疤痕。
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居然在低低哭泣。
“你是谁?”老头子似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地问。他既不是枭也不是狂,既不飘逸也不暴躁,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我不知道……”男人仍在哭,肩膀微耸,像个脆弱的孩子。
“你是忆?”他想起了狂曾提过的名字。
“或许是吧?回忆的‘忆’,好像不止一个人这样叫过我,但是我对这个世界完全不了解,每次出现都很害怕。”
灰衣少年绕到他的身前,只见朦胧的光辉中,他眉目温润干净,像是浸在水中的玉一般剔透。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全无杂质,仿佛能从瞳仁一眼望到他的心底。多年以来,老头子见过的人数以万计,只需搭一眼,就知道这个人跟孩童般毫无心机。
“不要怕,告诉我这岛上的主人是谁?我不会伤害你的。”他循循善诱地说。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有很多人欺负我,我实在太害怕了,就将他们全杀了。”
忆惶恐地说,身体在微微颤抖,似乎回想到了可怕的一幕。
他几近**,如婴儿般纯净,让人毫不设防。老头子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想要安抚他激动的情绪。
“这么说,你从小就在岛上长大?”
“是的,但我不喜欢这里,这里的人总要害我,每天一个个地放进来,杀掉一个还有新的,受了重伤就在**躺两天,好了之后又继续这样的日子……”
老头子收回了搭在他肩上的手,俊秀的脸变得如岩石般冰冷。忆的话让他想起了曾见过的养毒虫的人,他们往往准备一个密封的匣子,将蜘蛛蝎子等依次放进去,让它们斗上个月余,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最毒的虫子,一只可卖十几贯钱。
“为什么你拿开了手?可是嫌弃我?”忆抬起眼帘,睫毛微颤,眼中流露出寒光。
“只是怕你的伤口痛。”他微微一笑,看似镇定,但是鳞甲却悄无声息地覆在了要害之处。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出现吗?”忆抬眼看着他,目光仍然清澈如水。
“不。”
“在受了重伤,痛得要哭的时候……”他低低地笑,“偏偏我每次都能记住伤害我的人。”
几乎在“人”字出口的同时,他一拳就砸向灰衣少年的胸口,这拳既有狂的力量,又有枭的速度,让人避无可避。
只听地牢中传来“呯”的一声闷响,老头子的身子像是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一面放在墙角的铜镜上。
铜镜“哐当”一声倒在地上,露出了后面的一扇暗门。